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温柔且深情(翼年代记,黑法)》作者:山有树兮树有枝   文案   这是一个被孩子们刺激了母性光辉之后顺便把自己嫁了的傻法伊的故事~   也是一个没事跟自己过不去的孩子他妈和一个外冷内热巨蟹座好爸爸的故事~   依CLAMP《翼tsubasa》漫画原作的法伊第一人称同人(tv版《翼年代记》)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原著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法伊,黑钢 ┃ 配角:小狼,小樱,摩可拿,侑子 ┃ 其它:翼年代记,黑法,翼tsubasa 第1章 Chapter 1.序章   封印王,然后第二次穿越次元,就像第一次失去他的时候一样。命运是我逃不开的枷锁,不管是以何种方式都要踏上的旅途,我却从未想过会再次以失去写下序章。   ——都是我。   但不管是怎样的结束,新的开始都会来临。   Chapter 1.   我到达的时候,那家店里下着雨。   我习惯性地低着头。甫一睁眼,在思维还没有完全清晰的时候,我看见褐色头发的少年蹲在脚边,正拉紧宽大的斗蓬,努力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身躯将女孩护在怀里。   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在这一恍神间勾起了我沉旧的记忆。我想起在遥远得数不清年份的从前里,那个与我一起出生的人也喜欢这样抱着我,于是,就连法雷利亚的冬天也因此而温暖过。   我自然地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少年左边还蹲伏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也是刚到的样子。他拿着一把很长很长的刀,后来我才知道那其实叫剑,在那个人来自的叫做日本国的地方。   虽然这么想,但当时瞥见他只是一瞬间的事。渐渐清晰的心路让我不再去做无谓的思考,随着黑衣长发的女人映入眼帘,我终于被拉回现实。   是了,那是次元的魔女。   身材高挑,姣好的容貌被那一双红瞳点亮,让她整个人都充满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气质,也更当得起“魔女”这一称号。她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少年,不同于魔女的淡然,他整张脸都写满了惊讶二字,显出几分独属于少年的活力来。   还是很幸福的吧,如是忽略他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力量。我没有想到的是支持着店之结界的居然是两个小女孩,一左一右站在少年身边,没有灵魂地欢脱着。   “你是什么人?”   “你就是次元的魔女吗?”   我确认道,却没想到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也同时开口。我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男人戴着奇怪的头罩,露出刀削般深刻的五官,眼神刚毅而锐利。而他正好也在看我,一双薄唇紧抿着,看上去似乎非常不爽。   他说他叫黑钢,真是奇怪的名字。   “我要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   “我不要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   于是又下意识地对望。这一次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我嘟了嘟嘴,故意目视前方不看他,但余光依然足以接收到他杀气腾腾的眼神。   ……   这就是要一起旅行的人吗?   沙漠的公主,那个人准备好的替身,而另一个……不是没有好奇过,但后来觉得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毕竟只是一起旅行而已。   并没有太多的关联。   不过,他真的是魔女的棋子吗?可为什么连魔女本人也不认识?而且毫不礼貌,甚至有些粗鲁,简直就是一号特大漆黑的炸药包。   我故意叫他黑黑的家伙,于是他不出意外地,爆炸了。   “纳尼?!”   “我绝对不会把‘银龙’交给你的!”   魔女小姐引发的二次爆炸则是更勾起了我对这个男人的兴趣。虽说魔女那一大串威胁令我和他都没有听懂,但其效果还是可观的。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被挤兑得炸成了刺猬,我忍住笑,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个魔女小姐大概会很合得来。   如果,没有那些事情的话。   “在你们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把你们送到异世界去哦~~~”   “是真的哦~~~”   我在旁边帮腔,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转头来问我。   “是真的吗?”   我真诚地点头。   他一张黑脸变得更黑。   “等解开‘咒’之后,我绝对会把这把刀给要回来的!”   咒?我多看了他一眼,刚刚只顾玩都没能注意。一眼就看出那咒的效力,我无声地笑了笑,接着再次感受到来自身边热腾腾的杀气。   ……   什么?我的代价居然是那个刺青?我拿法杖跟魔女小姐打哈哈,当然还是骗不了她。   也是呢,我看看细密的雨,再看看她根本不会浸湿的衣服和头发,她知道的恐怕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我无奈地点头,看着属于王的魔法咒纹脱离我的身体。   这下子,恐怕又少了几分牵绊呢,我与王之间;而且,涉及到那个诅咒……   果然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呢。   但后来我还是无数次想,不论刺青之于我,还是银龙之于黑钢,都远不及那两个孩子所付出的代价。   “关系性。”   不记得最爱的人,与被最爱的人遗忘,到底哪一个代价更大,恐怕很难说清。斩钉截铁说出“我愿意”的少年面临着再一次选择的痛苦。少年无神的右眼连结着的那颗心似乎也在颤抖着,我忽然有些不忍,连一直都不爽着的黑钢也停止了抱怨,安静得出奇。   “我绝对不会让小樱死的!”   我永远忘不了这句话,那天在场的人,大概也和我一样。   后来,被叫做“四月一日”的眼镜男孩抱出一黑一白两只……据说叫做摩可拿,两只都有着很强的魔力,却又互不相同,耳朵上挂着的耳饰更是耐心寻味,连我也不能完全猜透。   果然这魔女不是简单的人,难怪连那个人都要费尽心思安排一切了。   这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那魔女这样说,但现如今她却要收去这两个孩子曾经相遇的必然……我低头去看那位失去意识的公主,女孩子的小脸几乎毫无血色,但另一件事却更令我震惊。   居然也是……   那人果然费尽了心思呢。   但少年的决心与诚意亦如火一般燃烧着,像春季的朝阳,生于寒冷,却拥有着蓬勃的生机。临走之前,我看见魔女小姐酒红色眸子里闪烁的光芒,忽然觉得或许,这果真会是一场新的开始。   雨后,初晴。 第一根羽毛 第2章 Chapter 2.阪神篇(一)   Chapter 2.   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脸。红色面罩中央露出的是深刻的五官,剑眉斜飞,鼻梁俊挺,薄唇一如之前那般紧抿着,形状却是难得的优美。   几乎是吐息相闻。太近的距离让我感到不习惯,我动了动,却碰到一具冰凉的躯体。我扭过头去看,浅褐色头发的女孩子沉沉地睡着,身边有即使失去意识也紧紧抱着她的少年。   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旅途已经开始了。   被左右夹击是很尴尬的事,我只能继续享受坚硬地板的款待。转回头,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虽然已近黄昏,但依然美好得让人想要做梦。今天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那些不安都不曾存在——没有被鲜血染红的白雪,没有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可怕的王,没有挣扎,没有逃亡,没有代价,一切都像从前一般美好。   要是那样,该有多好。   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无意中带了几分疲倦,但我起初并未在意,因为我实在没想到会被他发现。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说清醒,是因为从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倦意,更没有半分初醒时的茫然。与那双剑眉相衬,这双眼睛也生得狭长而棱角分明,目光锐利。我想被那样一双眼睛盯住,任何人都免不得有些心悸,尤其是正当你心绪不宁的时候。   我眨了下眼,瞬间恢复镇定。   毕竟,旅行还是要开始的。   “你醒了?”   他以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微笑以应。   ——我以后会杀了这个人么?   四目相对。眼神确认的结果大概是并非同类,他皱了皱眉,然后迅速地坐起来,拿后背对着我。我终于得以解放,起身的同时想的却是刚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大概是个有些严肃的人,而我则喜欢嘻嘻哈哈开玩笑,更加之刚才在魔女小姐那儿的反应……这恐怕是一见面就结下了梁子。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一早打定主意要与他们划清界线的。   但长大以后渐渐变得善于交际的我还真是很久没再遇到这种情况,加之新认识的关系,我一时间竟想不到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打量起周围,接着在混乱而堆积如山的大号箱子的背景里发现有两人正朝我们这边走来。   看样子像是一对夫妇。女人很美,一头及背的长发,神色温柔且沉静,男人却是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一脸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你们是从异世界来的人吗?”   棱角分明的男人原本也同我一样在打量着他们,一听这话不由得看了我一眼,我看看他,然后对夫妇点头。   “两位知道我们?”   男人名叫有洙川空汰,身边的是他的妻子,岚。据说是因为之前欠过侑子……魔女小姐一个人情,所以受她之托过来接应我们。我不得不佩服起魔女小姐的周到来,否则这突然开始的旅途还真有点让人手足无措。夫妇问起我们的情况,黑钢很冷淡没有说话,我便只能当起解说员来,给他们讲述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他们的家离这儿不远,走着便很快就能到达。奈何两个孩子还都没醒,我们两个醒来的就只得临时充当起搬运工来。黑衣忍者看上去不情不愿的,却意外抱得很稳。   啊,刚刚忘记了还有一只白白的,叫摩可拿是吧?因为藏在了斗蓬下面所以一时没有看见;还有一点就是,因为那个男孩子一直抱着女孩子不放,胳膊紧得掰都掰不开,所以搬运这两个人的任务便落到了他一个人的头上。   我收起法杖,怀里摩可拿睡得正香,回头看那一黑一绿一粉三个人绞成一团,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或罪恶感。有洙川空汰被老婆拧了耳朵于是过来帮忙,我笑着说不必,反正那个黑黑的家伙一看就很有力气的样子。   ……   空汰夫妇经营着一家出租公寓。他夫妻二人暂时将我们安置在了一个房间中,然后便双双出门准备晚饭食材。两个孩子抱成一团睡得很香,于是房间里只剩我和黑钢大眼瞪小眼。   嗯,我的眼睛比他的大。   幸好摩可拿很快醒来,并迅速以一种极度热烈的方式打破了这种尴尬。我们一人一兽一拍即合,小家伙看见我给两个孩子擦沾在脸上的雨水,也学着找了块手绢一扭一扭地擦起来,还趴在男孩子身边偷听他的梦话,可爱得不行。   “好像……醒了呢!”   摩可拿一边继续擦水,一边学着刚才男孩子的语气抽抽答答假哭起来,倒是学得像模像样。我伸手把过度兴奋的摩可拿抓住,揉它软软的身体。   “小樱!”   一看抱那么紧就是真爱,梦话也从未脱离主题,这会儿醒来了,当然也是一切以真爱为先。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这个少年,他并非普通的复制品。   “你是……”   “小狼。”   小狼和小樱?都是粉可爱的名字,不像某只黑人一样严肃无趣。我让小狼叫我法伊,然后对一直苦大仇深抱着胳膊的黑人说:   “那边那位黑黑的人该怎么称呼呢?”   “谁是黑黑的人啊!我叫黑钢!”   啊啦啊啦,谁不知道你叫黑钢啊,不要质疑我的记忆力。摩可拿自来熟地跳到他的膝盖上,于是那边一人一兽也便结下了梁子。我托腮看人兽大战,想到今后就要跟一只宠物统一战线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冰山炸成火山的感觉是奇妙的,看着混乱的爆炸场面,心情本应沉重的我忽然玩心大起,过目不忘的大脑便在黑钢的称呼这个问题上认真地运转起来。   ……   但玩归玩,正事也是要办的。旁边的小狼已经急得不行,我本就离得近,便以极快的手法倏地向他身后伸出手去。小狼被吓了一跳,而我轻轻拈出一片羽毛。   “这是那女孩记忆的碎片,这片黏在你身上哦,虽然只有一片。”   羽毛脱离手心,缓缓融入叫做小樱的女孩体内,小狼也终于能松一口气。我恰到好处地微笑着,把来自心底的罪恶感掩饰得完美无缺。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偶然,”我笑着道,“嗯,那个魔女是这么说的吧?所以,这根羽毛也一定是在你无意中所得到,为了救这女孩。”   如果是能救这女孩的话,就算她是……也多少能减轻一点我的罪孽吧。   结果一抬眼,黑衣忍者和绿衣少年都眼巴巴看着我,尤其是黑衣忍者一脸审视的表情,我突然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感觉,即便他们并不知道。   嘛,这大概就叫做贼心虚吧。   我打着哈哈掩饰过去,小狼一脸天真呆萌地看着我,黑忍者大人则是一脸无语的表情,我赶紧转移话题:   “不过接下来,其他的羽毛要怎么去找呢?”   摩可拿真是我的吉祥物,我话音刚落,它便兴奋地跳起来,说是记住了羽毛的波动;然后,我们三人共同见证了摩可拿魔性的大眼睛。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它瞪起来居然跟我的眼睛差不多大。   ……   而黑钢意料之中的依然冷淡,表示对找羽毛的事情并不想多作插手,而小狼居然乖乖答应,还过分善良地保证努力不给我们添麻烦。但乖小狼没有发现黑冰山在那之后略带歉疚的表情,不过即便他不歉疚,我当然也不会让他闲着的。   既然一起出来了,还由得了你吗?   我笑小狼太老实,小狼萌萌的没听太懂,黑鱼却是稳稳地上钩了。我故作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表示如果没有生命危险就可以帮忙。结果还没等黑鱼自己脸红,摩可那就先一步跳到他肩膀上嘲讽他不够热心了。   这小东西,真是神助攻啊。   空汰夫妇终于回来了,才一介绍完就三番两次警告黑忍者不要觊觎他的老婆。他的老婆的确漂亮不假,但我想这还是因为他比较有自知之明的缘故,因为黑忍者除了肤色比他黑上一点,脾气比他臭一点,其他的地方看上去貌似都比他要好,起码颜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不过看看他老婆的性格,再看看黑忍者的性格,我脑海里一下便浮现出冰山撞冰山的画面来……   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没脑子的,但我发现这话应该倒过来说。空汰童鞋从头到脚闪闪发光的都是妻控特质,简直是爱妻男中的典范。   而这会儿我当然想不到未来会有一天,我家高冷帅气一丝不苟的黑大人居然也进化成了像有洙川空汰这样温柔宠溺毫无原则的一只爱妻男,而那个妻居然还是……咳,这都是后话,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缘由是我一不小心也被作者剧透了。   关于后来爱妻男唾沫横飞讲的那一大串,什么这个队标那个车的,我通通没听懂,唯一GET到的就只有“阪神共和国”这个神奇的名字,虽然我也不知道共和是怎么回事;而之于美食……只有描述而吃不到的感觉还是不太让人愉悦的。   烦死了。黑钢已经昏昏欲睡,爱妻男的嘴却还是不断上下碰撞,频率也有升高的趋势……我想再让他这么说下去,恐怕我也要和黑色炸药包一起自爆。我像个学生一样举手提问,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丫居然真是个老师!   唉,老师就是能说啊。   “这个国家的人……都像空汰先生这样说话吗?”   我抱着“如果你敢回答是,我就要去买耳塞”的想法,得到的答案还是满意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小狼这娃居然是考古的,历史和考古就这样擦出了火花,我不得不再次举手提问。   “这里是……”   “是我和我老婆合开的分租公寓啦……喂!不准给我睡觉!”   这真是觊觎也不是,不理也不是,小黑实在冤。说公寓也能扯到老婆,压根就是一妻控。此刻妻控职业病发作,对于黑同学昏昏欲睡的状态灰常不满,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便丢了一个……显然不是粉笔头的东西过去。   啥?巧断?   不管了,总之是聊了很久很久,直到时钟的两个表针都在至高点重合了好一会儿,爱妻男老师才终于放我们下课,临了还把我和问题儿童黑同学分到了一间宿舍,引起了后者的强烈不满。   “好的!”   我应道,差点一出戏喊出谢谢老师。   “为什么我得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住一间?”   “你知道我的来历吧,我已经报上姓名了。”   “摩可拿也报上姓名!”   “啰嗦,你更是来历不明的东西。”   我叹口气,表示对多次被与摩可拿划为一类的深深无奈,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我和黑同学携着诡异的气氛来到宿……不,房间时,铺盖已经细致地铺好,一看就是美女老板娘的手艺,此次免费倾情奉献,那个爱妻男估计又要哭了。但房间毕竟不大,地铺是整个的一大张,于是洗漱完毕后,我俩再次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然后我不客气地钻进了被窝。   反正被子是两条,总也不用担心晚上会抢被。   ……   不一会儿,他关了灯,接着我听到耳后悉悉窣窣钻进被子的声音。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   “唔,”听声音,我猜我俩大概是背对背躺着,“原本是个魔法师,不过就像刚才说的,我已经把魔力的来源交给魔女了。”   这当然是十成十的假话,但不得不说那巫女老板娘的说法的确让我有些在意——她居然说我们都失去了战力?我虽然不能使用魔力,但那纯粹是我个人的意愿所致,而她这么说……难道是看出了什么吗?   既然老实作了回答,我又不打算问回去,于是话题就这么简短地结束。也不知是因为不习惯在地上睡觉,还是因为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即使身体累到连呼吸都快困难,思绪却依旧清晰得让我想要疯掉。   我侧躺在这完全陌生的房间里,看到很多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家具,每一样都标志着与我从前所在的法雷利亚和色雷斯都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这里真的不是色雷斯了。   我真的走了。   睁眼的是没有安全感的陌生,闭眼是令人陌生的熟悉。死去同胞的血染红了色雷斯长年不化的积雪,染红了我的视野;而在漫天的雪白与血红的交织中,他死后最疼爱我的王对我像往常一样微笑,像往常一样伸出手。   而手上全是血……   只剩下我和王……   诅咒……   都……怪我……   ……   “你……”   他一出声,被痛苦紧紧扼住的心脏似乎被松开,我被拉回现实。依然无法相信这都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然而理智提醒我这不是沉醉于痛苦的时候,我缓缓深吸一口气,在尽可能不被他听出异样中咽下这口血水。   是的,这不是痛苦的时候。   所以,压下来,就好了。   ……   心口还是会有点堵,我再次深吸气,然后尽量自然地将其转化成一声长长的单音节。   “……嗯?”   结果他却没有说话。   我们在黑夜的掩映里沉默着,却久久不能入眠,久到我以为他早已经睡着的时候,低沉而磁性的男声就在耳后响起,比他白天说话的声音略微沙哑,因此显得更加陌生,但配上这陌生的环境,却相反地透出一种异样的安全感来。   “睡觉了。”   ……   过了很久,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当我闭上眼听那个人的呼吸声,发现其实他也还醒着,而我想小狼大概也没有睡。穿越次元的旅行,今天对于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而言,恐怕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这场事先被安排好的相遇,果真是必然呢。   于是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最后的最后,我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事,虽然明知是逃避,但我却只有这一种选择,接下来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跟这些一起旅行的人保持距离、尽量不再连累任何人罢了。   不要……再因为我……   而失去意识的一刹那间我忽然想到,在我和黑钢初识、几乎还完全不相信任的这一天晚上,我们居然就已经把背后交给了对方,直到多年以后无数次想起今天,都会感激着庆幸。   那时不知道,这一交付,就是一生。 第3章 Chapter 3.阪神篇(二)   Chapter 3.   度过了纠结的第一天,迎来了拧巴的第二天。天快亮才勉强睡着的我挣扎着爬起来,那时忍者先生已经换了一身这个世界的服装,正端着一杯热腾腾的早茶悠哉地喝。   大脑还在待机中,我茫然地看了看旁边整整齐齐摆着的一叠衣服。   “换上,要出去。”   他低头喝茶,连头也没抬一下。难得忍者先生好心提醒,我坐起来直勾勾地瞧着他,醒了醒神,然后慢悠悠地开始脱衣服。   “喂你干什么?!”   他被吓了一跳,像看蛇经病一样看着我,我一边脱一边笑道:“不是小黑要我……换衣服的吗?”   “谁、谁要你……神经病。”   黑红黑红的耳根粉可爱,我成心逗他,便停止了动作,半褪的衣服挂在身上。   “不过换个衣服而已,”我冲他一挑眉,“难道黑P怕自己把持不住?”   ……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出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把手里的茶直接泼到我头上。   我无声地笑笑,自己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没心没肺起来,与以前大不相同;而对于这种变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总算不再沉溺于悲伤,也倒是个不错的活法。   算了,得过且过吧。   那个叫小樱的女孩当然还没醒,不过托昨天我捎去那根羽毛的福,身体还是暂时恢复温热,命总算是保住了。我和黑忍者、小狼三个人和一只摩可拿一同用过早饭,摩可拿一边和小黑抢着饭,说感觉到了这个世界还有羽毛。左右无事,我们便上街去调查,临行前小狼收获历史老师御赐钱夹一枚,原来我们这两个大人看上去还不如一个孩子靠谱。   不过要是细想,其实爱妻男也是蛮聪明的,因为如果给了暴躁的黑仔,恐怕我和小狼中午会饿肚子,而如果给了我……恐怕炸药包又要爆炸,那可就不一定只是饿肚子那么简单的事了。   黑仔一直在揪他的领子,贴身圆领似乎让他非常不习惯;而我则按了按透风的腰。   ……衣服好短。   不过所幸裤子没有穿成九分裤,也倒还不影响出门。逛了一圈下来,我们便找了个桥边,边聊天边休息。这里的房子都很高,有的比色雷斯的城堡还要高;而那个叫苹果的东西很好吃,摩可拿一副经常吃的样子,而小狼似乎对这种水果很有感情,呆呆地看了半晌,我想他是在想这个苹果里的故事吧。   原来黑忍者是被他的公主给发配了,怪不得脸色一直臭得要命。我调戏了他几句,他也开始针对我,我忽悠他们说以我全部的魔法也顶多只能完成一次,而能做到这样多次跨越次元的只有那位次元的魔女。   其实也算不得全是撒谎,毕竟我的魔力还不如魔女,真要这样一直跑也会很累的,不如跟她去交易来得划算。   提起魔女,被公主扔出国的某黑人脸色又黑上一层,而小狼则又盯着苹果发起呆来,我猜不出那个苹果是否跟他的小樱有什么亲属关系。正当我们三人各有心思短暂沉默期间,桥两端的高楼上忽然出现两拨人,撸胳膊挽袖子的,一看就是要打架。   ——哇!原来那个就是巧断啊,好厉害。两派人打得热闹,遭殃的却是我们站在中间的这些人。我和小黑自然是不会被伤到,小狼本来也不至于受到波及,问题在于无辜被涉及到的路人甲宝宝,长着一双黑豆一样的眼睛,身边还有一个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正在保护他。   于是就在那危险来临之际,正当黑豆主仆难以脱身之时,好心肠到有点傻的小狼突然奋不顾身冲了出去,用后背将黑豆主仆护在怀中,那见义勇为的热心劲儿真该给评个“感动阪神国十大人物之一”;而正在这时,一道火红色光焰从小狼背心冲出,化为一匹火狼为他挡去了攻击。   幸好,幸好,你要是死在这儿了可让你家小樱肿么办。   树大招风。小狼的巧断居然是特级的,还被一个叫浅黄笙悟的人给“中意”上了。警察的到来解救了我们,火狼一声低吼,居然顺着小狼心口钻了进去,而保护小黑豆的东西也消失在了小黑豆体内。   啊,原来那是小黑豆的巧断啊~好可爱~~~   黑忍者吐槽巧断真是长成什么样的都有,我忽然想起我们家那个巧断一样的糯米团子来,黑忍者巴不得小家伙被踩扁了,省得和他抢饭吃。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脑洞,再说他也不想想没了摩可拿他要怎么刑满释放回去见他的公主。   原来是被众多女粉丝包围了,摩可拿跳回小狼头上,哭丧着小脸说刚刚站在小黑头上,却被他无情地推了下去,还猛地瞪起那双魔性的大眼睛。   ……好吧,其实那是因为羽毛的关系。小狼一听有羽毛立刻满血复活,而小黑豆则主动要求请我们吃饭。   旅途中有本地人带吃饭是很棒的一件事。叫蔬菜煎饼的料理看上去很不错,闻起来也很香,小黑自从那东西开始煎就死死盯着不放,看起来饿急了的样子,而摩可拿蹲在他头上,和他一样死死盯着煎饼,一人一兽神同步,目不转睛。   原来巧断这东西也是分级的,这有点像色雷斯国的魔法等级,但又有些不一样,因为这个是以心的强度为准。换句话说,内心越是强大的人,巧断的等级也就越高。   那么,我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小狼,这个孩子的巧断是特级,是否说明他是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呢?   内心么……   我转头,左边一人一兽的内心此刻只有蔬菜煎饼,战争蓄势待发。   战争结果是过急的黑白两只受到了“国王大人”的严厉批判。小狼国家的国王和神官就长这样子么?真是帅气啊,更重要的是……   真般配啊。   ……   饭桌上的战争一直持续着,但因十分混乱且毫无观赏性,不宜赘言。小狼说他曾梦到过他的巧断,黑仔说他也梦到过,我想起了那双雪白的羽翼,鸟儿碧色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就像曾经的王。   然而,那样的眼神再也不会有了。   突然出现的混混头子五官长得有点紧急集合,见到小狼的表情比刚刚黑吃货盯蔬菜煎饼的表情还要夸张,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他挺着肚子就要打过来,性子就像他的五官一样急,可能是因为小狼长得太过阳光帅气。   如果巧断反映的是人的内心的话,那这大肚子的巧断也太丑了,不过肚子倒是和他一样大,果然是亲生的。混混要求小狼加入他的队伍,小狼不愿意,他们便不由分说发动攻击,场面一时陷入混乱,黑钢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兴奋了起来,我差点忘了,他是个战斗的忍者啊。   结果换成了黑钢被围攻。小狼想上去帮忙,我拦下他,告诉他如果这时插手,那个黑黑的忍者也许会生气——事实上是一定会生气,不为别的,就冲他满满写着“好战分子”四个字的那张脸。   小狼听话没去,但还是面露担心,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那黑人也死不了。   巧断如其人,帅气的宝蓝色翼龙化身为剑,在他眼前发出温驯的低鸣。他笑了,暗红色丹凤眼里光芒跃动,敏锐的洞察力与不可一世的狂傲。   那是黑钢,来自日本国的最强忍者。   “破魔·龙王刃——”   一招毙命,小混混们被震得七七八八,能逃的都逃命去了,大肚子的巧断被他一剑毙中,大概是受了重伤,痛苦地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小狼似乎也被黑忍者的强劲惊到,有些愣神。我默默地看着那个刚劲有力的背影,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的刀风?   甲壳巧断周身是刺,他避其锋芒,不以硬碰硬而取其软肋,可谓粗中有细。   我勾起一边唇角,他的实力恐怕当得起呢,作为魔女棋子的话。   “我一辈子就只服侍一个人,那就是知世公主!”   对于混混军团的邀请,他只是很拉风地扔下这句话,然后扛着宝贝龙剑离开,我看着他因认真而蹙紧的剑眉。   原来他的公主叫知世。   ======================================   吃完饭,打完仗,反正摩可拿也感应到了羽毛,也算是打探到了线索,我们于是回家开会。天色已晚,夫妇俩刚好也回了家,在爱妻男第N次喋喋不休完之后,终于被美女老板娘一拳干掉,然后……老板娘说到了重点。   原来……羽毛在巧断里么?   “小樱的羽毛,是内心结晶一样强大的东西。”   说得有理。想当初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小樱的羽毛就掉到了色雷斯,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雪崩,连我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制止住。那时我得到了两根羽毛,其中一根已经还给了小樱,而另一根……   我想起唧,想起那张我日思夜念却从未真正见过的容颜……他一定很开心吧,如果有妈妈陪在他身边的话。   我对不起他。   也对不起小樱。   不免有些黯然,今天果然拧巴的一天,充斥着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欢乐与悲伤。正在这时被叫去厨房帮忙,黑钢看了我一眼,虽然表情还是凶巴巴的。我也没想到凶巴巴这个人,手居然是出奇的巧,原本我还担心他会一剑把厨房给劈了呢。   虽然冷漠却心地善良,表面装酷却容易害羞,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却心思缜密、粗中有细……这个人真是神奇呢。   看来这旅途不会无聊了。   ……   我们一连在街上晃了两三天,却也没再探到任何消息。直到星期日那天——   “小狼君——”   “正义君?”   原来是那天的小黑豆。小黑豆名叫正义,人如其名,也很热心,便主动要求带我们去找巧断,摩可拿开心地跳到他肩上。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够两句,居然就飞来横祸,连人带兽一起被拎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   ——我在阪神城等你。   我目送着他们远去。换一种更恰当的形容,那应该说是用挂的,正义君的后领被挂在大家伙上一个尖尖的小东西上,听说那个大东西叫飞机。   摩可拿当然是不能丢的。既然字条上说了阪神城,那八成只是想引我们去,我看看我家树大招风的乖小狼。   “看这样子,我们大概要走一趟阪神城了。”   黑钢这家伙真是不讨喜,又和我一起说话。但是这次却似乎有什么异常,我居然没有听懂他讲的是什么!而他似乎也没听懂我在讲什么,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我。   真是的,人家明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要老是一脸嫌弃地看着人家啦!   而小狼也是一脸茫然加惊讶,我和黑钢又分析了两句,反正分析的什么除了自己谁也没听懂,接着才猛然意识到核心问题——   “摩可拿!”   ……   语言不通是件很让人郁闷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加大马力奔赴传说中的阪神城。其实我只是在跟着小狼他俩走,也不知道在没有摩可拿的情况下他们到底是怎么看懂地图的。   终于,我们看到了遥远塔尖上的摩可拿和正义君……被挂着。   “他们在那里耶!”   “好像很快乐嘛,那只白的。”   我和黑钢对视一眼。   “讲通了呢。”   没想到摩可拿除了穿越次元,居然还附带了语言翻译这么一项高大上的功能,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以后都不能与摩可拿分开,否则就又会语言不通。黑PP对这项事实感到非常的郁闷,看来以后的日子里,起码这饭桌怕是再也消停不了了。   我们跑到塔底下,有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迎了出来,可惜提的要求粉不可爱,居然要我们和她比赛。这她居高临下的,我们在塔底,狼和龙剑都吃不上力,我挑了挑眉,估计这清闲是躲不下去了。   再说,连冰山都帮忙了,我总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下去。   “让我来吧。”   意念嘛,这个用魔法的时候也少不了。须臾间,巨大的白羽将我包围,然后白光闪现,胸口背心汇入热流,我闭上眼,身体便随着意念缓缓地浮了起来。   果然。   ……   女孩子的高分贝尖叫声让我有点不适应。我从小丧母,也除了我和他彼此之外,再无人可以亲近,后来被王接走来到色雷斯,我也是除了学魔法就是用魔法,从未与任何人走得过近。所以除了唧,我基本可以说是没跟女孩子相处过。   天呐,要都是这个分贝,我可不敢跟女孩子打交道了。   小姑娘问我为什么打不到,还要我不许躲。我有点无语,难不成我应该等在那儿由着她打么?……但我又不能打她,无奈之下,我最终速战速决地解决了问题。我的手撑在小姑娘身旁的屋顶上,后者一张小脸红扑扑,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看人家脸红就是粉□□白的,不像某人黑红黑红的,简直像是火盆里的黑炭。   ……   后来又是一番打斗,小姑娘的正牌男朋友驾到,我庆幸刚才那幕没被他看到,否则保不齐就要追着我干上一架,而事实是他没看见,这会儿正追着他中意的小狼俩人对打。   在这期间,好战分子黑忍者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在危急时分关注了一下战场之外,就一直举着本普利梅拉的杂志来看着,是刚才一票脑残粉扔上来的。我瞟了一眼那封面,不知道还以为他看的是美女画集。   老色鬼。   他打了个喷嚏。   小狼不负众望,大获全胜,正义君的黑豆巧断却在这个时候长大暴走,开启了无差别攻击模式,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我抬眼望去,原来是……   羽毛。   “你想怎么办?”   小狼当然是想去取回来的。战斗经验丰富的忍者警告他会有丧命的危险,但小狼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不会死。”   “因为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我与黑钢看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少年生得很英俊,眼神坚定且清明。   因为尚未实现的愿望而要活下去——这是当年王教给我的,在他带我来到色雷斯,给了我名字、关怀,还有一个家的时候,王制止了想要与他同去的我,将这句话送给了我,于是这成了我漫长人生继续下去的理由。   为了愿望,所以要活下去。   因为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去吧,这里黑P会想办法的。”   黑钢对名字的问题十分在意,无疑问地再炸。小狼笑了笑,眼神里显出感激,然后转身,义无反顾。   “就各方面来说,小狼很强呢,”我望着少年的背影,“为什么附在他身上的会是火焰巧断,我想我已经能明白了。”   是因为……那颗心的主人么?   黑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我望着同一方向,我转过头,看到他微微上翘的唇角。   似乎连他也不那么冷淡了呢。 第4章 Chapter 4.高丽国篇(一)   Chapter 4.   即使是四级最低的小黑豆,暴走起来依然相当可观,因为羽毛本身的力量实在强大。这让取回羽毛的过程着实曲折了不少,但总算是有惊无险;之后正义和小黑豆被笙悟队长看中收入队伍,那都是后话。   不过通过这场事端,正义君找到了自信,小狼找到了羽毛,算是皆大欢喜。   终于凭一己之力取回第一根羽毛的小狼显得十足兴奋,大概是想到小樱即将醒来,回公寓的路上几乎要起飞。还好我的腿不算短,只要他不真的飞起来,我应该就能跟得上。   但是那代价……   我神色微黯,黑忍者也似乎想到了,看了我一眼,便与我一同守在门口。   “你……是谁?”   小狼握着小樱的手,小樱一醒来就看到了小狼,但却再不认识他。那一瞬间我没有看到小狼的脸,却仍能感受到他近乎绝望的悲伤。少年几乎是颤抖着放开女孩的手,对女孩解释着我们一行人旅行的理由。   “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吗?”   这对少年的心恐怕又是重重的一击,他却只能微笑称是。悲伤的尴尬在两个原本相爱的孩子之间弥漫。没心没肺的我再也看不下去,走进房间打破这沉重的压抑。   “初次见面,小樱公主,我是法伊·D·佛罗莱特,这位是——”   “黑钢。”   一向冷淡的黑忍者也与我一同进来,很给面子地算是自我介绍。我按了按小狼的肩膀,孩子没有用他那无神的右眼看我们,而只是黯然地退了出去。摩可那快乐地跳到小樱怀里,萌萌的样子大概很讨女孩子喜欢,也稍微缓解了女孩子心中的不安。   但却没有人帮得了那个少年。   阴沉的天空下,大雨倾盆。少年瘦弱的身躯隐没在这陌生的城市时里,任凭雨水湿润干涩的脸庞,孤独而脆弱。   “我还以为……他会哭呢。”   站在窗前,黑钢看了我一眼。   “我是说,在听到小樱说‘你是谁’的时候,”我向他解释,“也许小樱真的是让小狼非常珍惜的人吧。”   “应该……正在哭吧。”   “或许吧。”   “不过,如果不想哭的话,那就只好变强了,”他望着窗外,“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在不用眼泪的情况下解决。”   真像是他这种人能说出的话呢。   “嗯,可是……”我苦笑道,“我觉得想哭时能哭出来,也是一种坚强啊。”   面对悲伤的时候我们也许愤怒,也许哭泣,但我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大雨就像那一日一样压抑、灰暗,没有希望,高傲的火之神坐在少年脚边陪伴着,雪白的羽翼与深邃蓝色的翼龙同时出现在那浓到化不开的悲伤里,为少年遮去那些肆虐的风雨。我再次与他四目相对,忍者暗红色的眸子里神色有些复杂,但却莫名的让人安心。   我下意识地对他,在封印王之后第一次,绽出一个纯然的微笑来。   ===================================================   第一次与他并肩作战,是在高丽国的幻界里。   这话就得从高丽国说起。而想想便有些乌龙,先是拉风地掉在了人来人往地市场上,接着是小狼一脚飞踢得罪了城主的儿子,我们却反而因祸得福地被一个□□香的小姑娘收容到了家里来。更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春香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已失去双亲,偌大的房子竟只她一个人住了。   不过,小狼的踢技真心不错。   “那么,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正在修房顶的黑师傅很是不耐烦,我也没想到这种问题他居然会问我,明明从头一次见面就各种八字不合的样子……我帮他递上一块木板,多久的问题我说了当然不算,那还得看摩可拿。   他老是管摩可拿叫白馒头,但小馒头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也随着我一起叫他的外号。我看着黑师傅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也不想想那小家伙是谁教育出来的。   “不过那公主真的没关系吗?”他突然沉声道,“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叹口气,他说的没错。刚刚醒过来的小樱看上去迷迷糊糊,反应也比正常人要慢上许多,来这个世界或许也只是无意识地跟着我们,这个样子的确让人担心,不过那呆萌的样子倒是和小狼配一脸。   而且她也是……   “是因为羽毛还不够吧,”我只能这样跟他解释,“但就算羽毛全部都找了回来,她和小狼之间的记忆也不会回来了。”   付出去的代价……是再也回不来的。   黑钢沉默。   因为我和他都明白,即便如此,那个名叫小狼的少年也依然会执著地寻找下去……不断地跨越着世界,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困难。   但那份坚定,到底是那个人的命令,还是他自己的意志……连我也看不清。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地喝起来。   “为什么你在给我喝茶休息啊!”   ……   那憋屈的样子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不管是给春香的母亲讨还公道,还是为了寻找小樱的羽毛,一听说有仗要打,好战分子立刻两眼放光,才刚一到城主所在的城堡,还不等解开结界就要进门,而那足足好几个人高的巨大石门居然就这么被他徒手给扳开了!   真是可怕啊,这怪力。   进去是并不起眼的长廊,我却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果不其然,看似平凡的长廊居然怎么走也走不完。小狼拿了我和黑钢在家玩的棋子儿当参照物,说明我们绕回了原点。   不过说起那叫围棋的东西来,黑钢他们那儿居然每天玩这种游戏?真是太烧脑了,比那些曲里拐弯的魔法咒文还弯弯绕。   言归正传,既然找到了症结,那想走出去也好说了。黑钢居然笑话我不会吹口哨,我没理他,心说我又不是色鬼,当然不像他常吹流氓哨来得有经验。   不过这话我也没说出口,毕竟前方凶险,内讧总是不好的。漫无目的地走了太久,连我和黑钢都有些累,长廊里满是诡异的魔法的气味,恐怕走到地老天荒也走不出去。   我左右看看,来到一面墙前,伸手摸上去。墙壁看上去非常普通,但其中暗潮汹涌的魔力还是逃不出我的感官。   笑话,就算不用魔法,你以为这小小的伎俩能骗住我?   “来,黑仔破坏掉它来纾解压力吧。”   因为刚刚见识过他的怪力,我顺口叫过一边正烦得与摩可拿奋战的黑钢,他却反而静了下来,用低沉的声音问我。   “……你没用魔力吗?”   “我只是凭直觉啦~”   这点程度的确是用不着用魔法的。我说的是实话,他却不太相信的样子,但还是耐着性子走过来,只等着我和小狼躲开便要动手。   黑钢的物理破坏力像他的性子一样堪比炸药包,“砰”的一声徒手破墙,我和小狼再次为此怪力由衷叹服,以后再有力气活也甭跟他客气了。   但我也没想到里面会等着一只美女。   从量词就能读出她的物种属性,兴趣也是吓人,半尺多长的指甲在小狼眼前晃来晃去,小狼居然面不改色。黑喷则没有耐心听她瞎扯,劈头盖脸地就问领主的下落,猴急猴急的样子粉可爱,就像在家时别着脸说不会哄孩子时候一样。   哄孩子?   我不知怎么脑补出了黑钢手忙脚乱抱孩子的模样,很开心地笑了笑,而那女妖竟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小娃娃们真是有趣呀。”   “嘿,你被称赞了呢。”   一米九的汉子对小娃娃这个称呼很不满,这一不满,好战基因就又跃动起来。我想了想我的年纪,真是好久没再被叫这个了,原来我依然如此年轻。我打量她几眼,觉得她一把年纪也不容易,这点辈份让就让了。   不过,她额上那宝石似乎不错的样子。   下一瞬间我们进入了秘妖的幻境——或说是结界。我们三个人分立在狭窄的石柱顶端,四下是水池。比阪神国那个雨天更暗沉的天空,细雨蒙蒙直下,空中还浮动着粉紫色的水晶泡泡,过于亮丽的颜色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异常诡谲。   果不其然,水泡在秘妖的操纵下猛然攻了过来,小狼猝不及防,被那腐蚀性的水泡烧破了袖子。小狼一个旋身跳起,事先算好的落脚点却忽地消失了,这一脚踩到水里,连裤脚都被烧掉了一截去。   我和黑钢也不由得警惕起来。小狼的战力多半在腿,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伤了脚。我一边躲避水泡一边四下张望着,在躲过了第一波攻势以后稳稳地落在了一只灯顶上。   “黑咪,破坏这个。”   大敌当前,他也来不及吐槽我随口乱叫的怪名字。嘴上问着缘由,却在我还没解释完时便挥拳去打断了灯杆。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的恶作剧,便跳起在空中转了个身,然后特意落到了他身后去。而他既放心整我,大概也早算准我不会真的掉下去,于是也不惊讶。我俩一人半截灯杆,再加这么一落,便不知不觉成了背向对敌的战斗模式。我们这两个从刚一见面就杠上,看上去从头到脚都不合拍的人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的命托付给了对方。   我倒无甚所谓,但他……真不知他是太轻信,还是太自信。我为他漂亮的一击加油欢呼,他却嫌弃我不会吹口哨,我有点无语,难道他是希望我对他吹口哨不成?   小狼的动作已有些滞缓。总这么玩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抬眼看了看上空,那里的魔力极薄,就算纯以物理攻击应该也能破除得出去。   “小狼,你带摩可拿先走吧!”   因为小狼有非做不可的事呀,我这样对他说。但善良的孩子还是面露担忧,我明白他是在担心我们,心中忽然有些温暖。   放下他是什么不说,这个孩子是真的很善良。   “放心,这里黑P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拍着暴躁黑钢的肩膀,向小狼投去安心的笑容。正好这时摩可拿从小狼怀里爬了出来,黑钢再次跳脚。   “喂!原来你躲在那种地方啊?!”   “没关系啦,真是爱计较……”与其说安抚,不如说我是在吐槽。黑钢扭头瞪了我一眼,我有点担心这人这么暴躁,以后可怎么找得到老婆。   唔,他还有个公主是吧。   我们三个人凑成一堆聊得一长,引起了秘妖大姐的不满。我跟她打着哈哈,然后拍着黑钢让他赶紧把小狼送走。他依旧是抱怨一大堆,却是比谁都行动派。长杆横到小狼面前,小狼站到另一端抓紧,接着只听平地一声……咆哮,小狼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上冲去,飞起一脚就踢碎了那薄薄的结界顶蓬。   只能帮他到这,后面的事,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我无所事事地站在边上呐喊助威,毫无羞耻感,成功收获他一记瞪视。   还有就是绝非瞪一眼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是秘妖似乎有些不爽。我也能理解她,毕竟我们是明目张胆当着人家的面放跑了一只,搁谁谁也得生气,于是她便要教训教训我们。   随着她施法,雨一下子密了起来,空中漂浮的紫色泡泡也蓦然大了一个档次,连雨都带着腐蚀性,滴到脸上引起烧灼的刺痛,而衣服也开始破了洞。我和他背靠着背。   “看来,情况变得蛮糟了……”   他哼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却是十足的张狂。这声轻笑在这样危急的环境下似乎不合时宜,却让人感到莫名的轻松,似乎可以无所畏惧。   忍者大人啊,你我居然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呢。   ……   没给我们多少时间做判断,比人还大的巨大水球直冲过来,我想当然地用长杆去档,却没想到这变大的水球冲力也随着变大,还有着十足的韧性。诡异瑰紫色的庞然大物迅速地向我接近,并不习惯近战的我全无防备。   千钧一发之际,肚子忽然被硬物抵住,接着一股强力将我向后推去。我下意识地配合着这股力道,终于有惊无险地降落在另一个石柱上时,我才看到那稳稳站住的男人的身影。   是了,除了他还有谁呢。   “黑姆你好过分耶~!”   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会儿才感觉到肚子上的些许疼痛。也不好向他道谢,便这样以他熟悉的语气抱怨道。他的语气里满是“好人没好报”的愤怒,站在几米之外的石柱上恶狠狠地瞪我。   我粉委屈地瞪回去,谁叫你力气那么大嘛。   ……   腐蚀的水球涨大缩小没个规律,不仅移动速度很快,还会变形,让人十分的伤脑筋,我和黑钢只有一直躲闪,互为掩护。传统日本国的忍者与我这个异国的魔法师居然配合默契,我想他也一定有些惊喜,只是我俩很少好好说话,这种事情更是彼此心知便罢了。   原好的身手加上默契的配合,我深切地怀疑我们被秘妖大姐观赏了。她提起了春香的母亲,心情很愉悦的样子。我见状连忙跟她搭话,想着多说几句是几句,我俩也终于有机会喘息。   “这个国家需要的是你们这样的人……只是我现在无法脱身,更必须要听从那个人的命令不可。”   原本是拖延时间的闲聊,她却没得冒出这么一句。我和黑钢对望一眼,这女妖果然有问题!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额间,硕大的宝石散发着蓝紫色光芒。   或许……   秘妖施法水泡散去,却在远方掀起巨浪。   “哇,这就叫最大的危险吧?”   “嗯,如果被吞噬,铁定会没命的。”   “那这个还是挺伤脑筋的嘛,”我挠了挠头,“我暂时……可还不能死。”   我欠下的债……可还没还清啊。   他斜我一眼。   “明明还不想死,就算遇上这种情况,你还是不打算用魔法吗?”   “嗯,对不起喔。”   这话有多半是发自内心的。我习惯性地对他笑笑,他淡淡地回答不介意,我于是反问他。   “我也不能死在这里,因为我要回到日本国去!”   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坚定得让人羡慕。一个人眷恋一个地方,要么因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的记忆,比如成长的故乡;要么因为那里有等待自己的人,比如他的公主……   而我显然没有,无论哪一个。   法雷利亚已没有记忆,色雷斯也没有鲜活的他。   就连王……   心口突然狠狠地抽痛,我望向阴沉的天空,弯起一个笑容。   “我也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   “为什么?”   “因为……长眠在我原本所在国家水底下的人,万一醒过来的话,或许我会被他追上。”   “所以我得逃到各种各样的世界去啊。”   这是我第一次对同行的人谈起我自己的事,而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听众居然会是黑钢——那个早在法雷利亚的冰雪里就被通知了或许要杀掉的人;而至于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   也许是被他的坚定触动了。   也许是觉得对他不起。   他皱眉看着我。   秘妖有些不耐烦了。   “哇,这就是命悬一线的感觉吗?”我调笑道,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喂。”   “嗯?”   那一瞬间,我从他眼里看见同样的光芒——其实我们都知道自己那天不会死,但我们依然互通了心意,即便只是一点点,却真的仿佛同生共死的战友一样……这让我第一次有了同伴的感觉;也让我第一次觉得,这场旅行或许不那么辛苦。   如果有他的话。   相视一笑后,我纵身跃起。 第5章 Chapter 5.高丽国篇(二)   Chapter 5.   雨中,我与他站在相邻的石柱上。蚀骨的浪潮汹涌而来,一旦被吞噬将会尸骨无存。脸上烧灼般的刺痛提醒我这并非梦境,可我却一点也紧张不起来。也许是因为活了太久,也许是因为早已麻木,临近死亡的过分淡然,让我几乎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可他要活下去的愿望,却坚定到让我羡慕,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乡,有他熟悉的一切与等他的人,而我没有。   如果就这样死了,会不会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这里不只我一个人。   “喂。”他叫我。   我心领神会。   那就暂且先这样活下去吧。   ……   我不能用魔法,他也没有像样的武器,手里的长杆只能近攻,但秘妖站的亭子离我们太远,直接攻过去的话,秘妖一旦出手,便是避无可避,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那么……我与他交换一个眼神。   好智谋,居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他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这最后一击若不给他留下,事后免不得要埋怨我。我向他点头示意,随即朝着秘妖的方向纵身一跃,冰冷的雨击中身体留下微痛的烧灼,寒凉与滚烫的交织实在令人快意。下落之际我作势挥起长竿,低头对秘妖完美一笑。   “急着想死么,小娃儿?”   随即肩上传来意料之中的压力,竟比意料之中的还要轻些,似乎是特意放轻了力道。高大而勇猛的忍者借力再次腾跃而起,长臂一挥,那随手折断的灯竿竟似宝剑锋利。   然而秘妖的长爪刺入他胸膛。   我同时稳稳地落定。   他却绽出一个傲气十足的笑容,一击碎掉了她额间的荧石。   滔天的巨浪在我眼前静止,不足一丈之距。   结界,退散。   ……   很帅是吧,不顾重伤打BOSS?   然并卵,你看看那秘妖的爪子——   啥?为啥黑钢没死?   秘妖花容失色,刺入他胸膛的爪子拔出,从他怀里带出一部厚厚的……漫画书来,封面上画着一美女。   特么连半点血丝都没划着,死个毛?   ……   这、这还能这样?近击秘妖确有风险,故意暴露弱点引敌人进攻,之后一击毙命,虽说有点玩赖,但合理利用资源这点无可厚非,这也的确是最有利的方式没错,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黑:承认了?法:边去!)   不是,你们给评评理,换作你们是我,你们能想像出一个长期高冷不善言谈的冰山男随身怀揣漫画当盾牌玩赖的场面?那冲击力简直堪比皮卡丘穿比基尼跳钢管舞,混搭得让人恨不得戳瞎了这双眼!   老色狼,居然少女漫画这种东西也随身带着?!真是无耻至极。   结果接下来还有更无耻的,别看老色狼一脸凶相,桃花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这才掉了一本美女图集,就有活美女投怀送抱加献吻。   啧啧啧,非礼勿视啊。   不过我想反正都已经看到了,那就全程看完也无所谓。美人的香吻来得太突然,连久经沙场的老色狼都呆了一下,可惜后者没领情,还质问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脸都没红,真是脸皮厚。   秘妖说这是为了感谢我们,因为我们打碎了她额间的荧石,这才让她重获了自由,然而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感谢我们却只亲他一个?那块宝石的猫腻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   好吧,她一把年纪了,就算美貌,但真要亲的话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我俩无情地抛弃了救我们一命的半截灯杆,稍微缓口气,彼此破破烂烂的衣服和烧得微红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狼狈。   黑钢的衣服已经烧成了短袖,露出结实的胳膊,加上那根竿子的话,我一下出戏想到了丐帮帮主。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这话当然不能告诉他,“黑轮刚才真是帅气呀,连秘妖都被你迷住了呢。”   ……   帅气的黑轮直至找到小狼都没再搭理我。终于来到领主所在之处,这里居然聚了许多人,把小狼围困在中间,而小樱和春香也不知在何时来到了这里。但那些拿着棍棒的人却并未攻击小狼,均是一脸茫然。   我与黑钢对视一眼,恐怕是那领主用了同控制秘妖一样的招术。   摩可拿埋怨我们来得太晚,我向它道歉,小家伙貌似受了一番惊吓。我细看了看小狼,他颊边似有瘀青,身上也受了不少伤,想必刚刚也是历经一番苦战。   但无论如何胜负已分,领主儿子已被小狼打趴,秘妖被我和黑钢解放,众人也都恢复了神识,领主再无依凭,只得坐在地上连声求饶,卑微且丑陋。   “用这羽毛……或许可以让春香的母亲复活的!要是杀了我就办不到了!”领主哀求小狼,“只要用这股强大的力量,她的母亲一定可以……”   “我娘是你杀死的吧!”春香突然出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樱晕乎乎的,但似乎天性善良,近乎本能地过去安慰她。   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呐。   春香的反应很大。   “而且我娘说过……失去的生命是回不来的!”   “就算我再想见到她……也已经不可能了!你知道吗?!!”   ……   我一时怔住。   回不……来了吗?   失去的生命再也回不来,即使只是见上一面,也不再可能。   这样的话,那法伊……   那我……活下去的理由……   春香的哭喊不断在耳边回荡,眼前景物渐渐模糊,变成一片空白、雪白,还有鲜红的血……   不要……   ……   “喂。”   又是这个声音。   回到现实,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高大健硕的男人衣衫破烂,露出粗壮的手臂。他抱着胸靠墙站在那里,刚毅的五官有如刀削,剑眉微蹙,暗红的丹凤眼深沉地盯住我。   我心神一颤。   不好。   不要被他发现。   怔愣只是一瞬间的事。微一眨眼,视线立即恢复焦距,我勾出一抹完美无缺的微笑。   “怎么了吗?”   “……哼。”   他很不满意的样子。   我以为话题就会这样结束了,他却突然开口,只是视线依旧望向前方。   “你的法杖就那么交出去了?”   “嗯,”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还是愉悦地回答,“黑蹼的话,一定觉得我太草率了吧。”你可是那么宝贝你那把剑呢。   “……”   “再说,反正那纹身已经给出去,我也不能再用魔法了。”   “魔女说那纹身不是你的。”   想想这事我就郁闷,魔女小姐居然害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我还存有魔力的事实,要说被他们知道了本来也没什么,可偏偏有这么一号黑忍者老是关注这些细节,弄得人受不了。   猛力加上那身手已经够了,感觉又这么敏锐,他是要逆天么?   “嘛,该怎么说呢……”   “是因为那个人么?”   还没等我编出理由,他便自顾自说道,我看着他。   他却没再看我。小狼那一边,秘妖出现拖走了城主,被控制的百姓也都被解放,小樱得到了羽毛,可谓皆大欢喜。刚刚出神的缘由似乎就这样被淡化了,不等我把一切捋清,忍者忽然扯过我的袖子,拉我让开门口放众人出来。人潮中我们等待着小狼和小樱,比我还高了半个多头的男人忽然低首在我耳边道:   “见死不救,你欠我了。”   我一愣,然后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后者却已经跟着大波人走出去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喂,你……”   连头都没回,他极度恶劣地,只扬起了那只带疤的手。   ===========================================================================   “雾变浓了呢。”   “好暗啊。”   “我们走了这么远,却一个人也没遇到,连民宅都没有。”   “好可怕,好可怕……”   “放心,有我在你身边。”   “嗯,黑钢好高兴哟~~!”   ……   “谁是黑钢啊——!!!”   终于炸了。只见前方黑漆漆的一堵墙……不,一只黑生物咆哮着,同时从他领口突然窜出来一团白花花软绵绵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棉花成精正在吐棉花。   “黑钢生气了——”   “不要做那么恶心的事!”   摩可拿连忙逃到我头上来,实际却一点也不害怕,反倒继续刚才的配音游戏兀自欢脱着,我也欢脱地把小家伙抱下来,托在掌心。   “摩可拿模仿声音真是厉害啊,跟黑谬一模样呢!”   “这是摩可拿108招秘技之一哦!”   “那其他的107招是什么?”   小家伙一本正经地在我手里站直。   “不~能~说——”   “呀,摩可拿真是会吊人胃口呢~”   黑钢被完全无视,只能看着我们一人一兽一边玩一边蹭来蹭去,笔直的剑眉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两下。我心说他是活该,谁让他说我欠他?谁欠他了?最后一击要不是我帮忙打掩护,他能够着秘妖?还打碎荧石?还被香吻……   哼,不说他了,总之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小心眼的男人看了我们一会,一脸嫌弃地转过身。   “你们就去玩一辈子吧!”   话没说完居然长腿迈开,便大步流星地跑掉了——嘿?这个家伙!   “喂!黑炭!等我啦——”   我也追上去,他没回头,但也没加快速度。一把年纪的两个人就像小孩子一样疯跑起来,外加一只摩可拿加油助威。   倒是……好久没这么跑过了。   正当幼儿园二人组跑得起劲,出发的地方竟传来一声巨响!我俩猛地站住,然后不约而同地往出发的地方跑去。   ……   我们赶回去的时候,见到小樱趴在岸边,把摩可拿吓了一跳。我们连忙过去,却发现原来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啊。   明明醒来没多久,神志也时有不清,迷迷糊糊的却意外努力。先前在高丽国时便为了陪小春香而一直强打精神,到了这个新的世界也是兴冲冲的就打算自己去打探羽毛下落,却连话都没说完便睡了过去,幸而黑钢好心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到。   而这会儿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竟倒在了湖边。我用手贴贴她的脸,又有些冰凉,抬眼去看黑钢,他无奈地抱起公主走到火堆边,我则将旁边叠好的斗蓬重新盖在她身上。   摩可拿守着小樱,黑钢和我便坐在火堆旁闲聊起来。   “她这是醒来过了?”   猛然跑了那么久,我着实有些累,呼吸也还不稳,可对面的怪物居然大气也不喘两口,便在心里鄙视他,嘴上正常答道:   “嗯,大概,刚刚我的外套都叠好放在边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哪知道……”我耸耸肩,“不过小狼呢?”   “估计还在水里吧。”   “唉,这么冷的天,这孩子也真是的。”   “……你觉得怎么样?”他添了根柴,“他们。”   “哇,黑磷真是关心孩子们呢。”   “……”   他瞪我一眼,便专心拿木棍翻动火堆。其实我本也不打算惹他生气,只是一时没想到说辞罢了,倒是白赚看到了气鼓鼓的黑炭头。我看了看熟睡中的小樱,大概是烤了一会火身体回温,小脸红扑扑的,还微张着嘴,一喘一喘地睡着,可爱得不得了;而小狼还没有回来。   “我觉得……小樱的灵魂很善良。”   “灵魂?”   “我们不是已经遇到过了吗?不同世界长相性格一样实际却又不同的人,”我也拿了一根木棍弄火,“魔女小姐说那是相同本质的人,要是用你们的话说,应该是相同灵魂吧。”   而且,就算她不再记得小狼,看到小狼那么努力的话,也会感动的吧——那么一个善良的孩子。   就算她是……但心也会是一样的吧。   我和他沉默着。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湖边传来一声水响,原来是小狼回来了。一直守着小樱的摩可拿兴奋地跳过去,一副慌张的样子。   “小狼——小樱、小樱她——”   摸不清摩可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黑钢也有点懵,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小樱。   哎?没事啊。   小狼刚爬上来时候虽然全身湿透,但好歹算是面带喜色,结果让摩可拿这么一吓,那真是从里到外闹了个透心凉。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往这边猛冲——   “小樱她……!”   “睡得很熟~!”   ……   小狼中弹,不幸倒地。   恶作剧的摩可拿夸赞着自己的演技,快乐地跳到小狼头上,荣获黑钢一记瞪视。小狼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完全不顾浑身湿透的自己,而是专注地看着小樱,温柔且深情,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整个世界。   我抬头与黑钢对视。   ——看,他就是这样的孩子呢。   而就是这份深情,让这个孩子可以勇敢到无所畏惧。   心头微澜,有些话我突然很想对他说。   “看来你真的是吓到了。”我转头看他,寒冷和惊吓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我想以后这种事也会常常发生吧,”他有些不解,“小樱会突然睡着是常有的事,而且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大的危机,因为我们是在寻找小樱的记忆。”危险与不幸总会相随,只要还活在这世间。   “既然如此,我们就以轻松的心情前进吧。”   虽然正在逃避的我没资格这么说,但……不论如何,还是想让这少年能稍微轻松一点吧,一点点也好。   ——在这么多真实的日子里。   而至于那些……   “那些难过的事啊,用不着一直去想。”   “因为就算你想忘……也忘不掉呢。”   忘不掉,逃不开。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逃不开命运的纠缠。过去就像一张千丝万缕的网,将你从头到脚紧紧束缚,永远不得脱身;而绝望就像冰凉的泥沼。   ——但,那只是对我来说而已。   “不会因为小狼你笑、你高兴就去责备你的,反而会有人觉得高兴。”   我笑着对他说,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王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教给我如何去笑;而今,我在教着眼前这个孩子。   小狼似乎陷入了回忆,面露温柔,脸色也好了许多,大概是想到了小樱,小摩可跳过去哄他。   “小狼笑的话,摩可拿会很高兴的哟~”   “我也是一样,”我拍拍他的肩膀,“啊,黑宝也是吧?”   “不要把我扯进来!”   他貌似生气地别过脸去,一副“跟我无关”的样子。可惜真相还是被细节暴露,拐扭的语气一下把他完全出卖掉了,整个人傲娇得不得了,连小狼也被逗得轻松地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小樱醒来了。   “嗯……”   “你醒了?”   小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脑明显还没开始运转,看上去似乎还要睡过去,却出乎意料地站了起来,嘴里边喊着一边就要往湖边冲。   “小狼先生!小狼先生还在湖里呀!”   “我在这里啦——”   小狼连忙把她拉住,这才避免了两个人再次变成水鸭子。小樱一见小狼已经回来,不由得也是松了一口气,那样子就跟刚才担心她的小狼一个模样。   那既然刚刚说了,再说一些也无所谓吧。   “我有话想告诉你哦,小樱,”虽然感觉自己有点唠叨,“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旅程,虽然我知道你因为记忆不完整而感到不安,但是,就把这当成是一次快乐的旅行好了。”   “况且,我们像这样聚在一起,不也很难得吗?”   小樱呆了呆,然后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像盛开的花。   “好的!”   “虽然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也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她行着淑女式的礼,“不过,我会努力去做我能做的事的,请大家多多关照!”   看着她的笑容,小狼也终于安心地笑了出来。我看看黑钢,那双丹凤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其背景是无可动摇的坚定。   其实我也想谢谢你们呢,即便只是短暂的相遇,却也是缘分,让我能在这一路上暂时有了同伴;这样轻松的快乐,也算奢侈了吧。   ——对于我这个没有未来的人而言。 第6章 Chapter 6.金发公主(一)   Chapter 6.   一行人困饿交加。   其实也难怪了。从高丽国夜探秘术之城开始,出城时已晨曦初露,原本想着事情已经解决,也不便再多叨扰,于是只回去稍微上了药、换过衣服便再次出发,想着到下一个世界再作安排;可谁能想到接着居然到了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和黑钢逛了半个下午也未见半个人影,后来才听小狼说到那神奇的“湖底之国”,而摩可拿起初感应到的力量便是由它而起。   我和黑钢无奈,怪不得地上连个人影也无;退一步讲,想想这个“国家”的大小,估计就算有人我们也看不见,吃饭住宿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那既然没有羽毛,我们又带着女孩子,总不方便露宿,于是不得不再次跨越次元,来到这个美丽的北国。   然而我们并无心情欣赏这北国风光。高丽国一夜激战,湖之国一日奔波,算算也有两日未曾好好吃饭休息,连我和黑钢都有些吃不消,更不用说两个孩子,何况小狼的脚也尚未好全,在湖之国还潜湖许久去查探羽毛,撑到现在恐怕已是极限。   再加上这寒冷的天气。我把外袍给了小樱穿,瘦小的女孩子裹在毛绒绒且大了几号的斗蓬里快要找不着人,露出粉扑扑的小脸粉可爱。   这么可爱怎么能让人家饿着呢?   ……   “啊哈……我们似乎被大家注意了呢。”吃过饭,我顿觉神清气爽。   小狼很慌张:“我们这种打扮果然还是很奇怪呢。”   “嗯,跟这个国家的人完全不同,”我看一眼吃得正忙的黑钢,“尤其是黑炭哟!”就你吃得最欢。   “啊?”   黑钢百忙之中斜我一眼,满脸都写着“怎么你有意见”几个大字,我心说我可不就有意见,自打进门他连问都不问一句,坐下闷头就吃。两个孩子不问也就算了,他好歹一个大人,居然……   我笑着看他,他也抬起眼来看我。   ——有钱吗你就吃?   ——没钱把你押这儿挺好。   ……   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选择跟这种人眼神交流。   “这个……”小狼有话要说,“没问题吧,这顿饭?”   “我们没有这个国家的钱啦……”   我笑着对小狼说没问题,同时阴阴地看了黑钢一眼,后者原本正因摩可拿抢了他一块肉而愤怒异常,大概是突然感受到一股杀气袭来,呆愣地左右看了看,于是成功被摩可拿抢走了第二块肉。   ……   “对吧,小樱?”   “呃……这个……”   小樱一脸茫然的样子,面露担忧地看着我,我扫一眼她手里的牌,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示意她可以把牌直接亮出来,小樱犹豫了一下,乖乖照做。   “什么?!”   “居然能这样?”   “全是最大张?!”   “把把赢?”   ……   废话,不赢我跟你们玩这干嘛。这灵感源自于高丽国,就是我和黑钢在家修房顶的那天,小樱和小狼和春香出门去转,路上碰巧有卖衣服的摊子正在开奖。小樱那时穿的还是玖楼国的衣服,自然一看便不是本地人,摊主大概是想拿外地人开刀,便叫了小樱去试试,却没成想摇奖机里面一共四个金豆子,全让小樱给摇出来了,摊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而我们则因此赢了几件像样的衣服,也好不用再麻烦春香。   那时我便想,凭小樱这手气要是玩赌,一定能赚不少,却没想到这便用上了。我们来的这家店里吃饭与赌牌并重,而这赌嘛……我便放心地点了一桌好菜,先填饱了肚子,接着拉小樱去了旁边的牌桌。   赌法简单加利润颇丰,对揽钱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玩法也与我本来国家色雷斯的有些相像,我看了片刻便已上手。小樱原本就好的离谱的手气加上我的稍稍提点,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我笑嘻嘻地拿了个大号的袋子装钱,对面三人输惨,气得七窍生烟,便怀疑我们出千诈赌;我早料到会有此着,自顾系紧了钱袋子,然后侧身让出身后还在吃着的黑忍者。   “如果要抱怨的话,就去找那个黑黑的人吧!”   黑黑的人本来被摩可拿抢吃的就很郁闷,此时又被我点名,很是烦躁地问了一句“干嘛”,满脸都写着“我很不爽”四个大字。其实他的怒火十有八九都是冲我来,我淡定自若,吓着的却是对面三个人。输惨的人怕被打得更惨,于是再无异议,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我转回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后者冷哼一声转回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真是恶劣呀,明明他也是共犯,还非要装成好人,真不坦率。   ——吃,怎么不撑死你?   小樱从头到尾只摸了牌,有几把还是直接亮大满贯,一直处于高度迷糊状态,只看着那满满一袋子钱发愣;小狼早就无语,这会儿看着他家呆萌的公主,又有点想笑的样子。   “小姐你好厉害呀!”   一个胖胖的店员突然跑过来夸赞,小樱不知所措,店员却自顾笑了起来,顺口问到我们的穿着。小狼解释我们是在旅行,一听说没有目的地,店员立刻警告我们不要到城市的北边去。   这话说得太突兀,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我单手托腮,玩味地笑了笑,黑钢也是眼神一闪。   “为什么呢?”   “因为北方流传着恐怖的传说。”   一听有传说,小狼立刻兴奋了起来,店员也越发兴奋地讲。据说从前,在北方镇外的城堡里住着一位金发的公主,机缘巧合得到了蕴含力量的羽毛,原本好事,国王和王后却反而在不久之后死去,公主便成了城堡的主人;接着受到影响的便是镇上的孩子们,孩子们受到羽毛的吸引去到城堡而失踪,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唔,是挺恐怖。   “不过,那些都是童话吧?”我问道。   店员却一口咬定,   “不,是真实的故事。”   “那城镇北方真的有城堡吗?”   “呃,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故事了……那城堡应该几乎都坍塌了吧。”   “那你说让我们不要去北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店员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是因为最近跟传说一样……孩子们又开始失踪了。”   ……   “蕴含力量的羽毛……听起来很像是小樱的羽毛呢。”   吃过饭,我们便寻了一处衣店购置了这个国家的服装,倒是与色雷斯的风格相近,不过因为这里稍微暖和些,衣服也不用那么厚,又繁复华丽,看着倒是别样顺眼。小樱赌牌着实赚了不少,四套厚衣服买下来还能有剩,我们便又租了三匹马,小狼带着小樱共乘一骑,我与黑钢则各一,三驾并行,朝着那不可去的北方行去。   虽说那传说古怪,但好歹算条线索,查一查总没坏处的。我们三人并驾齐驱,转眼来到一片树林。树木弯曲成诡异的角度,荒无人烟,气氛有些异常。   “哇,真是惊悚的感觉呢!树的形状也……”我打趣。   “那些不重要,”黑钢道,“天气变冷了。”   “嗯,似乎要下雪了。”   小狼关切地询问小樱,小樱表示衣服够厚,并不觉得冷。一来二去便聊起各自从前所在的国家,黑钢说他的国家有一年四季,冬天很冷,夏天很热,而春秋很美……他的语气很温柔,那是眷恋着一片土地的神色,温柔得仿佛亲眼所见。   温柔得,连我都想亲眼去看看——那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花谢花开,而不是终年的白雪。   不过,若是回去的话……他便回去了。   就不必再走了。   ……   又走了一阵,我们来到了北方的城镇。   黑忍者第一个发现,并提醒我们注意这压抑而诡秘的气氛。家家门户紧闭,有站在窗口的人神色慌张地看着我们这几张生面孔,连忙锁上窗子躲回了屋里。走了许久才见到一个在门口玩雪的小姑娘,却在刚要询问时被孩子的母亲打断,小姑娘连忙跑回去,并被再次警告不能出门。   不受欢迎呢,看来。   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我们刚要继续走,不知忽然从哪冒出了一群人来,个个举枪带刀的把路挡了个严实。   “你们是什么人?”   这可就有点不好回答了。虽说我们只是单纯地在搜集羽毛,但正值多事之秋,羽毛跟失踪的孩子扯上了关系,这可就不太好办:这实话实说吧,难免引人误会;那要是不说实话的话……   “我们一边旅行,一边在调查古老的传说和建筑物。”考古出身的小狼解释。   “调查那些东西做什么?”   领头人凶神恶煞,句句逼问。正当我思考着要不要帮帮小狼时,只听得小狼面不改色地道:   “为了写书。”   ……   原来……乖宝宝也是会撒谎的。   “写书?凭你这样的小孩子?”   “不,是这位。”   “正是在下,”小狼指了我,我也便配合着道,“这女孩是我的妹妹,男孩子是我的助手,而这位呢……”我看着他无语的表情,顿了顿故意道,“他是我的仆人。”   “谁是你的仆……”   他果然炸了,被摩可拿用头狠狠地撞了一下,一人一兽便又开始争吵起来。包围我们的人被这个谎唬得一愣,又被突然出现的摩可拿吓了一跳,有些反应过来的也在迟疑。在这尴尬的沉默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大家住手!”   突然出现的男子灰色长衣,戴一副圆片眼镜,头发半长束在脑后,手里还提着个皮包,一副颇为文弱的样子。   “你们居然枪指着旅人!”   “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外地人……”   “正因为是从外地来的人,所以更不准对他们无礼!”   ……   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我们居然就跟着这个男人来到了他的家里,他介绍自己是个医生,名叫卡尔·隆达特,小狼向他道谢,而他解释这里本来就是间旅馆。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话还没说两句,门便被人猛地推开,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威严而贵气,身后跟着一位老者,言语间称他为克罗沙姆大人。   克罗沙姆看起来很生气,讲的话与下午在街上碰到的那些差不多,无非是埋怨医生将我们带了回来。   “明明连一个还都没找到!”   “你居然就这么收容了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   那焦急若不是真的,这人的演技就未免太可怕了。卡尔医生向他解释说既然我们周游各地搜集传说,那或许能从我们这里得到些线索也说不定,克罗沙姆先生却不以为然。我们坐在边上没有说话,好心的医生却为我们不遗余力地辩解。   太好心了点。   虽然不受欢迎的是我们,我却觉得他们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古老的传说、失踪的孩子,却在整件事情毫无线索之时,出现了我们这几个外乡人,就算真能问出什么,谨慎一些也并无坏处,何况我们原本就是为打探此事而来;但这个医生却不由分说为我们解围,并不予质疑地便把我们领回了家里,这着实有些蹊跷。   黑钢也看着那医生,眉头微皱,目露谨慎。   我稍安心。既然他也注意到了,两个人都作防备的话,总不会措手不及。   克罗沙姆当然是不会凭几句话就这样相信了我们,只得嘱咐我们晚上不要出门,便带着怒气离开了。卡尔医生介绍说他是这镇上最大的地主,而他身后的老人则是这里的镇长,算是两个正管事的人,怪不得如此急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凭他的身份,若刚刚他真心想撵我们出去,真要采取强制手段,恐怕不是卡尔一介小小的医生所能阻止;但他却没有,反倒嘱咐我们晚上不要出门。我看看裹在厚衣服里显得越发小的小樱,那人话里担心的意味其实浓得很。   这样看来,那个地主先生也是蛮善良的。   ……   雪下了一夜。   小狼曾与养父周游各国,应该是见过雪,但大概总归见得少,一早醒来便趴在窗边痴痴地看着,很开心的样子。没浪漫细胞的黑钢的关注点只有很低的气温,而我在想沙漠国家的话,这恐怕是小樱生平第一次见到雪。   而且,这样就更像色雷斯了呢,那个终年积雪的地方。   我们三个收拾好去找小樱,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倒心事重重的样子。   “昨晚……我看到了,在雪中……”   “我的孩子呀!”   没来得及说清是怎么回事,便被外面一声打断。我们面面相觑,均不明所以,便决定外出一问。   结果,居然是昨天那位母亲。   “我明明有上锁啊!”   “门是从里面打开的,但我叮嘱过孩子千万不要开门,那一定是……”   孩子的母亲捂脸脆倒在厚厚的雪地里,泣不成声。   “一定是金发公主干的!”   “一定是这样的!”   人们的揣测往往不需逻辑,三人成虎。小樱却在这时变了脸色:   “那么……昨晚的不是梦……”   “你说什么?”   昨天盘查我们的领头人急冲冲过去质问小樱,小狼抢先将她护在身后。小樱解释说她昨晚看到了雪地里的金发公主,于是众人再次确认金发公主便是始作俑者,一时人声鼎沸,场面很是混乱。   正在这时,克罗沙姆再次出现了。   瞬间安静的众人可以说明他的威信,而他看到我们,第一反应便是询问我们昨晚是否离开过房间。这样问来虽有些敏感,但也无可厚非,我刚要说话,那个卡尔医生便又不知从哪冲出来挡在了我们面前。   “为了让紧急病患可以随时过来,所以我的房间就在入口隔壁,一旦有人离开,我马上就会知道!”   唔,很方便嘛。   克罗沙姆与卡尔两人对峙片刻,不欢而散,众人也都各自回去,临走时,那个领头人瞪了我们一眼。   “哇,他似乎是在瞪我们呢!”   “我看他是在怀疑我们吧。”   黑钢对我无语道。一行人准备回去吃饭,我趁机调侃黑钢独一无二的刀叉使用方式,他便嘲讽我不会用筷子,一人一局又是扯平。小樱被我们逗到,也暂时放下方才的紧张,甜甜地笑了出来。   不过……   我看着雪后灰白色的天空,几处寒鸦呜咽,黑与白的鲜明。   那么,到底哪个是黑,哪个是白呢? 第7章 Chapter 7.金发公主(二)   Chapter 7.   “你说你看见金发公主了?!”   我们的公主,我们还没问,那个医生倒是先问了出来,还一脸惊愕无比的样子,与刚刚挺身而出维护我们时候的镇定自若全然不同。   “我以为是梦……”再被问起,小樱有些自责,“对不起,如果我当时出去的话……”   “这也是正常的,”好心的医生好心道,“突然看到有个身穿礼服的人在雪地里走动,会认为是作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我把话头接过来,“镇上的人似乎并不这么想呢?”你也不这样想吧。   他不否认。   “毕竟……因为对史毕利特的人来说,那个传说是……真实的。”   “也就是说……是史实吗?”小狼道。   “嗯,”卡尔医生点头,“三百年前,有个叫‘艾梅洛德’的公主,有一天,她的双亲突然死亡;接着,城堡外镇上的孩子接二连三地消失……”   “那有记载孩子们后来怎样了吗?”小狼问。   “没有人是以失踪当时的模样回来的。”   “这意思就是……”黑钢叼着叉子,“没有人活着回来吧……”   一时陷入沉默。我此时也与黑钢作一般想,但又觉得那话说得十分玄妙,似乎还能有其他的理解方式;换句话说,如果孩子们都……那为什么不直接说他们失踪或是被害了呢?   真的只是单纯在美化历史么?   “但也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和传说太相似,所以即使城堡已经成了废墟,但人们还是想到了那件事。”   “那……镇上有其他人见过金发公主吗?”小狼很敏锐地道。   “没有。”   如此说来,小樱就是唯一的目击者,这是现在确定的情况,但这情况本身其实又有不妥之处。因为不管是镇上怀疑我们的守卫队长、大地主克罗沙姆、镇长以及眼前的卡尔医生,他们对这件事的关切程度不言而喻,孩子又者是深夜失踪,那么既如此,难道就没有人在夜里查探过吗?而但凡查探过,像金发公主这么一个明显的目标——这样小樱偶然醒来很容易发现的目标,他们居然从未看到过?   这讲不通。但小樱不是撒谎的孩子,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而对于这个医生来说,就算他别的话都是假的,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隐瞒。   那么,小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   既然史册上有记载,小狼便要求看看史书,医生却表示书不在他手里。我们按照他所说的路线找去,据说镇长和大地主手中各有一本。   不过,那个克罗沙姆先生的话,恐怕不会太友好地借给我们吧。   事实也证明我们来找镇长是正确的选择。老镇长顶间白发几乎落光,神色也有些憔悴,想必是劳神过度所致——失踪的孩子已有二十人,却还是一点线索也无,恐怕任谁都会如此。据他所说,后来的孩子们多在晚间失踪,但起初也有的在白天,也许是出门的一趟游玩都有可能一去不复返,这就能说通了为什么昨天小狼向那个小姑娘打探情况事,那个母亲的反应会那么大了。   然而很可惜,那个孩子还是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这么冷的天气,那些孩子又去了哪里呢?冰天雪地里,可有他们安身之所?我不知道,心中忽然隐隐祈祷他们真的是去了城堡中,起码有个荫蔽之处,不至……   “为了避免继续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请你们看完后……立刻离开这个镇上吧。”   “谢谢您,”小狼感谢他的信任,“但是,我们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   然而真实的历史除了史书,还会有它当年依然存留下来的东西在,即便岁月侵蚀,风吹雨淋,也不会消亡,以古老的姿态见证着一段不可磨灭的曾经。   于是,我们向着那座城堡进发。   史书一拿到手,小狼立刻便不知疲倦地读了起来,也说不好是因为历史还是因为爱书,亦或许是为了查找羽毛……总之是手不释卷,连骑马的时候都没放过。这样一来,小樱便由我来带着,她担心地看着闷头念书的小狼,后者非但马术堪夸,还能在不用抬头的情况下躲过各种障碍,完全不用担心的样子。   须臾,我们便来到了城堡前。   “那就是北方的城堡吗?”   城堡就在眼前,奈何隔了一条不窄的河流,水势湍急,黑钢表示很难过去,至少不可能带着小孩子。但我望着那城堡,直觉告诉我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但摩可拿却没有反应。   三百年前就存在的湍流,已经断掉的石桥,古老的传说,失踪的孩子……若说这一切毫无关联实在牵强,但事实又在眼前,连黑钢都不能办到的事情,那个罪魁祸首又是如何办到?   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我又重新理了一遍思路。   第一,关于孩子们的失踪方式。失踪前毫无征兆不说,还从未在现场发现过任何暴力留下的痕迹,如果加上早上刚听说的事……家门从内反锁,父母又未曾听到任何动静,若这一切为真,那么必是孩子自己打开了门锁,自愿出门,但显然这集体却非同时的离家出走是不太可能的;而自从到这镇上,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具有魔力的人。   那么,不用魔法而让孩子们自己出门的方式……   第二,去借书时我们从镇长那里听说,这里的气候从数年前开始变差,生活越发紧迫,人心也渐渐不定了起来;而到了近两个月,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失踪,于是三百年前的故事被重新提起,也就有了后来这一系列事情。   但史书却并非是人人都能看到的——至少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个翡翠国的史册只存在于镇长和大地主手中,借看过的除了我们与医生,也就只有少数学者,但又并未听说哪位学者特别关心镇上琐事,而犯人为了掩护自己,应该是不会放过一丝一毫消息的。   若如此,那这传言的源头,除了镇长外便只有那两人而已。   ……   正想到这儿,黑钢突然勒马停住,我下意识地也随他停下,抬头望去,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影。   ——克罗沙姆。   他一人一骑独立于白雪皑皑的山间,周围枯枝密布,寒鸦哀鸣,他背对着我们久久伫立,似乎在望着远方。   那边,是城堡的方向。   而我们回去的时候,卡尔医生正急急忙忙跑出来,说是要给一个小姑娘复诊,因为好朋友失踪受了很大打击的缘故。   “书借到了吗?”   “嗯,向镇长借的。”小狼答道。   “那就好,”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你们找到了什么线索的话,无论是多么细微的线索,请全部告诉我。”   “我希望孩子们能尽早归来。”   我目送他离开。   全告诉他么……   ……   两个嫌疑人轮番出现,这倒是有些意思。回去之后小狼继续翻看史书,他说其实书上关于艾梅洛德公主的记录很少,但就与镇长所说相同,这里三百年前也发生了类似的气候异常、作物减收等情况,之后则与卡尔医生所说一般,公主的父母去世,孩子们接二连三失踪……   “这么说来,孩子们难道真是被公主带走的?”   “还不确定,”小狼认真道,“书或历史不见得完全记录了真相。”   那一瞬间,少年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睿智,美好得仿若朝阳。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整装完毕,小樱还没醒。   “小樱早!”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再敲,还是没人,按平时习惯,就算小樱睡得久些,但这个时间也早该醒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免都有些担心。   “小樱,我要开门了哟。”   ——小樱居然不在房里!   连担心都来不及,楼下便传来一阵吵闹声,听声音似乎是守卫队长。不等我们下楼,那人已自行上来,卡尔医生在旁边拼命阻拦,却徒劳无功。   “请等一下!这几位昨晚都没有出门啊!”   “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队长问道。   “她不在房里。”   医生很是惊慌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比我们还要着急,而糙汉子队长居然怀疑小樱,端枪就要逼问小狼。要我说他是往枪口上撞,怀疑小樱本就无凭无据,何况如今小樱下落不明,小狼自是满心烦躁不安,哪里还管得了别人,一脚便踢飞了队长手里的枪,黑钢随手一接,身形一闪便将那队长一把摁在了地上。   “既然敢拿武器对着人,那就算被杀也无话可说吧?”   我一百个无语,真不知是黑钢太狂,还是他太高估了这些人的水准。我站在一边起哄,他可别心情一好真杀了人,那样麻烦可就大了。   虽说……那人确实挺该杀的。   “喔喔,黑大人真是太帅了!”   “啰嗦!”   ……   当务之急是寻找小樱。   窗口开着,窗台上还挂着斗篷,那小樱必是从这里出去没错。   “难道也是被金发公主拐走的吗?”黑钢推测道,“还是说,她看到了某人带走孩子们?”   说到金发公主,我还是觉得有些蹊跷。我问小狼是否认定金发公主为拐走孩子的犯人,小狼并不确定,但他说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我问了卡尔医生,这个国家并没有会魔法或是‘秘术’这种东西的人。”   听这话便知道他与我想到了一处。但如果是这样,那么幕后黑手究竟是如何让孩子们自己“走失”的呢?   “门锁没有被破坏,孩子没有挣扎的迹象,在小樱之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公主,”小狼沉吟道,“并且,摩可拿也没有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么,”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小樱看到的公主到底是?”   至少,不是犯人。   ——那么,一直刻意引我们怀疑公主的人是……   ……   有关羽毛的传说,只有小樱一个人看到的金发公主——我们便由着这条线索一路向北到城堡查探。卡尔医生去给镇上的孩子们看诊,还未离去的守卫队长一见我们出门便撵上来,说要跟着我们,以便监视行踪。   我叹口气,倒不是怕他跟,只是实在太吵。   “我要问你一件事,”小狼突然道,“听镇长说,这几年作物收成都很不好。”   “没错,光是养活自己就……”   我打断他。   “听说这镇上的土地基本都是归克罗沙姆先生所有的……”   “那地租怎么办?”黑钢问道。   之后他说,如果不是卡尔医生去交涉,他们或许就都要搬走了。黑钢的国家对地租自不陌生,而对一个医生在地主心里能占的份量,自是毫无疑问持怀疑态度。   要么是这个医生太能说,要么是这个地主太傻。   我不由冷笑。   ——是吗?卡尔医生。   我们三人特意没有骑马,步行前去查探,但仍一无所获。守卫队长什么都写在脸上,还问我们为什么一副不着急的样子,烦得连黑钢都开了金口,说那他可真是想错了。   眼看又快走到城堡,正待我们准备回去时,前方一个人影再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依旧是克罗沙姆。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浑身湿透的克罗沙姆,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我们,我则玩味地看了一眼黑钢。   ——他比你厉害?   ——胡扯。   他斜我一眼。   “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这里的人们是不会接近城堡的!”守卫队长说道,义愤填膺的样子。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只得再次佩服他的智商。正因如此,能在这个多事之秋的白日,明目张胆下河去城堡的人……   “我还想再确认一件事。”   ……   小狼从镇长那里要来了失踪孩子的名单。   看起来就像上次看史书一样边走边看,但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个中不同。果不其然,上次低头看书却仍能集中精力感应、并躲避障碍的小狼,这一次轻易被脚下绊倒,一下摔进了雪地里。   他心不在焉。   “别急,”黑钢把他从雪里拎了出来,“否则看得见的也会变成看不见了。”   我弯了弯唇角。其实黑钢这个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刀子嘴豆腐心,对人好时总是不习惯看人的眼睛,这次也是被摩可拿调戏。我却莫名觉得今天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些黯然,就像那教训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我眨眨被雪地映得有些刺痛的眼睛,最近似乎格外敏感——是因为这雪的缘故吗?   ——这像是故乡的,雪吗?   接着我们走到一户民居前,从窗内可以看到卡尔医生正给孩子诊病。我们不由驻足多看了一会,而就在卡尔医生诊治完毕的片刻间,那个孩子突然眼神空洞地走到窗边。   “黑鸟……”   而天空中,只有灰得发白的积云。   ……   后来,小狼以寻找伤药为由进去卡尔医生的房间。   再后来,一切都如我们所料。   不得不说这卡尔下得一手好棋——先是以医生身份取得镇上人们的信任,之后去找原本就打算免去地租的克罗沙姆洽谈以“争取”免租的机会,催眠以令孩子们自己步入陷阱,凭大雪以掩去痕迹,凭水闸以控制水流、过桥进入城堡,还散播传说以将责任推给早已不在人世的公主,若被查得久了,再推给我们这几个外地人,最后还能称自己是被欺骗,以一副圣母的姿态收场。   步步好棋,招招高明。   但他会下棋,不代表我们就不会使诡计。小狼故意向他透露克罗沙姆先生是犯人的假消息,这正中他下怀,而摩可拿踩高跷假扮孩子,他果然坐不住便追了上来,却直到小狼拿出诊疗记录与失踪名单对比的铁证,才终于承认。   小狼又对比了被卡尔借过的史书与克罗沙姆先生的史书,前者少掉的几页正是城堡之中奥秘的详解。   人赃俱获。   走投无路的罪犯只剩逃跑这一条路。几步踏过河上——水下不深处的石桥,平日里想来是通过上游的水闸来控制,我和黑钢去看时发现了最近使用的痕迹。小狼事先留下一手,让摩可拿在卡尔脚上撒了荧光粉,心思缜密不由让人刮目相看。   事不宜迟,我们也踏过石桥追上去。表面看上去已成废墟的城堡,地下室里却整洁完好,我们走下去,下面居然有许多放满小床的房间。但此时无暇有他,卡尔发现了荧光,鞋子丢在了这处,却没有时间消除孩子们的脚印,我们顺着脚印追过去,不一会便听到了小樱的呼声。   “小樱公主!”   小樱怀里抱着羽毛。但匕首架在小樱脖子上,我们一时也不能轻举妄动。卡尔医生脱去慈悲的面具,露出可怖的嘴脸——原来曾经的公主是用羽毛救了孩子们!   那么我们一路追来时看到的那些床和玩具便都有了解释。守卫队长提出国王和王后暴毙的疑问,小樱却在这时突然出声,眼睛望向虚空,似乎正在和谁说话,但那里的确空无一人。   “我没时间听你和幻影说话!”   卡尔医生突然挥刀,小狼眼疾手快,飞身过去用身体护住了小樱,自己却伤到了肩膀,好在伤口不深。却是祸不单行,远方蓦然一声巨响,我和黑钢同时反应过来。   ——水闸!   老旧的水闸再也不能阻止汹涌的洪流。地下室首当其冲,不过眨眼的工夫,失了约束的洪水猛兽便已至眼前。我们与小狼那边站得远,洪水冲垮的砖瓦横在中间挡住去路,小狼当机立断要我们先走。   “我们一定会离开城堡的!”   少年的声音一如曾经那般坚定,我与黑钢对视一眼。   “……走吧。”他说。   “……好。” 第8章 Chapter 8.金发公主(三)   Chapter 8.   你相信过吗?   ——不必有什么理由,不必说服,只是坚定地相信着,然后等待。   相信是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情感之一,虽是之一,但必不可少。因为你可以说它不如信仰高大,不如爱情华美,但如果没有了相信,人心便永远遥隔万水千山。   可惜,真正懂的人总是很少。   于是,我与黑钢转身返回,二话不说去抱孩子的举动受到了严重质疑。   “喂!你们的同伴还有危险哎!”   黑钢扛起两个孩子没工夫搭理他,我回头对他笑着说:   “小狼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呢。”   而我们,相信他。   ……   终于在河水涨高前救出了全部的孩子,同来的人们退到安全距离,但我俩的心情毫无松懈。我蹲在河边,黑钢则沉默地站着,面不更色,前方一尺便是湍急的河流。   说实话,我开始感到有些挂心了。   相信并不代表毫无牵挂,重点是后者本是我的初心,却似乎已经开始改变了……水面几乎以可见的速度上涨着,水流也越发湍急,我想起坚强而聪慧的少年与善良温柔的少女,我想起我明知他们的底细,却依然为他们而感动;而身边的这个人……不知不觉,我似乎渐渐与他们接近了,在不以我意志为转移的情况下。   身后有不懂的人在吵闹着,我与黑钢同时闭上眼睛,宁静以待。   这相信,这等待,这陪伴——这份因拥有同伴的淡淡而平凡的幸福,众人习以为常,我却极少拥有过,没想到如今竟能在这儿感受到,即便只是一点点,也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多希望,这梦能永远做下去。   那么不论结果如何,总是该感谢的,这一切——哪怕我终究不会真的与他们拉近距离。那现在的这份关心……就当成是我送他们的同行之礼好了。   “……来了。”   低沉的男声响起,像是暴风雨过去的第一缕清风。我睁开眼睛,一簇水花四溅,少年与少女青涩美好的面容出现在水面上。黑钢长臂一伸便将他二人拉了上来。   “医生呢?”   我们望着冲毁坍塌的城堡,残垣断壁,往昔繁华终于不复存;而那个被欲望所驱使的生命,大概,也同城堡一般命运。   献出生命——为了那所谓强大的力量,真的值得吗?   ……   总之,尘埃落定。   羽毛回到了小樱体内,被拐的孩子们也全部完好无损地找了回来。孩子们光着脚在雪地上奔跑,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成群结队地向着家的方向。   回家。   多美好的词汇。   “还好,卡尔医生似乎没有伤害孩子们。”   “因为要利用孩子们挖出羽毛,所以才不会故意让他们受伤吧。”   黑钢说得也是,既然这世上存在至善的人,便也存在至恶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嗯……倒是没想卡尔医生会使用催眠术,”我喃喃道,突然到一件事,“对了,小樱说看到了艾梅洛德公主……难道小樱也被催眠了吗?或者,是羽毛?”   “应该不是,”小狼摇摇头,“我想,小樱公主看见的,或许是艾梅洛德公主的灵魂。”   “灵魂?”   “嗯,其实公主从小的时候,就一直能看见已死的人或生物,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并且还能与他们交谈,”小狼看着熟睡中的小樱,微笑着道。   “玖楼国的人都能如此吗?”   “不,目前知道的也就只有祭司大人和小樱公主而已。”   “小狼呢?”   他摇头,黑钢也表示不能,连摩可拿也不行。我摸着下巴,看来这东西可能跟魔力没什么关系。   “看得到幽灵的,是黑色、戴着蓝色耳环的摩可拿!”   “原来是这样啊~”我哄着小家伙。   “我好像看到过,像黑馒头一样的东西,”黑钢看着摩可拿,“那你真没用,只是只白馒头。”   “摩可拿很努力了!”   ……   再次开打,我默默退到窗边,给他俩腾出战场。黑钢原本是出了名的冷漠,摩可拿却格外黏他,一路上吵吵闹闹,添了不少乐趣。   事实上黑钢骨子里是个相当善良的人,只是因为太过追求强大,再加上不擅言辞的缘故,而显得不好接近罢了。小樱在逐渐恢复,小狼成熟中透着可爱,而摩可拿又无所顾忌地跟他闹……也许连他都没有意识到,那个曾经一人一剑唯我独尊的忍者,其实也在改变了。   我兀自笑了笑,望向窗外。随着卡尔的阴谋暴露的还有另两件事,那就是曾经公主与现在克罗沙姆的付出。   公主当年救人的本意为世人所知,人们也终于知道减免地租是克罗沙姆本人的意愿,与卡尔医生的交涉并无多大关联,于是纷纷向他致以感谢。我站在这里看着,其实原本也并不难想,若是地主铁了心要收人们的地租,又岂是一名小小的医生三言两语可以左右的?   但人嘛,总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极少数人会用心去体会,这是常态,也是规律,因此有的时候,你对人付出真心,人却未必付真心对你;而当需要维护自己利益的时候,甚至会不惜以最恶意的方式去揣测。   人心本是如此。   不过……我看了看身边,小樱沉沉睡着,小狼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而黑钢和摩可拿闹得正欢,却特意控制着声音,于是一边一个的表演哑剧……   有这样的同伴,即使只是一场短暂的旅行,也会成为一段美好的记忆吧。   ……   然而。   有人说幸福总是短暂的,我却没想到会短暂到这地步,那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小小的幸福,还未出生,就葬送在了这万里的冰封里。   明白这一切,是在小樱醒来的时候。   “‘有人一直在暗地里注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   还能……有谁呢……?   小樱的话宛如晴天霹雳,我有过瞬间的怔愣,都没有注意到黑钢投来的疑惑的眼神。小樱说要再次去找金发公主以确认这句话的意思,又要出门去。而羽毛既然已经找到,也没必要再多耽搁,便一道整理了行装,准备去往下一个世界。我机械似地要去帮小狼整理物品,却不想身形一晃碰到了架子上的花瓶,然后肩膀被人抓住。   “怎么了?”小狼在那边问。   “没事。”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已经不只一次将我拉回现实。有力的手稳稳托住花瓶,另一只抓住我的肩膀,支撑着我有些不稳的重心,微黑的手背上,圆形的伤疤明显得无处遁形。   ——又是你啊。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   “我去帮忙。”   ……   白得刺眼的雪地里,我们一行人缓缓走着,艾梅洛德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以前侑子说过,”摩可拿突然说道,“牵挂的事情结束之后,灵魂就会离开了。”   “是指‘升天’了吗……”   “看样子,金发公主她很担心孩子们的事呢。”   “不过,”虽然这样打断有些对不起金发公主,但我觉得自己如今已无心有他,“那句‘有人一直在暗地里注视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另外,卡尔医生为什么会知道城堡下面有小樱的羽毛呢?”小狼推测道,“没有任何一本书上记载,这里也没有那方面的传闻。”   “那这么说……是有人在捣鬼了?”   当然有。   小狼陷入沉思,我却不能吐露半个字。   多对不起他们啊。   我看着他们。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我们这几个人相处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却让人觉得恍惚,仿佛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一般。幸福总是让人沉溺,即便是极轻微的,也足以让人忘记醒来。这场梦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本身的不幸,甚至贪婪地期许那从不曾存在过的未来。   我居然就这样忘记了这自私的心所争取来苟延残喘的生命,忘记他,忘记罪孽,享受着本应属于他的幸福,卑鄙地快乐着。   可梦总是要醒的,更何况是这样一场早就安排好的梦。   幸好,我醒得也很早。   我终究是没有未来的,即使我也像小狼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愿望,就像在秘妖的结界里,我对黑钢所说的那样。   然而……那真的能实现吗?   高丽国空荡的城堡里,春香的哭喊犹在耳际,久久不去;而我也已经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孰是孰非,我比谁都清楚,只是一直在逃避。   我终于明白,其实我早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   白雪再次刺激了我的神经。翡翠国的雪与法雷利亚的雪无可阻挡地重合,似乎那道缝隙、那个人、那只手随时都会出现在眼前。我只能庆幸眼前没有鲜红的血与冰冷的……他,可身体还是几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不动声色地站到黑钢身后去。   视线被黑色满满地占据,他宽阔的脊背挡去眼前的一切,我终于能有片刻的心安。   “你……”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我对他笑笑,七分假意三分真诚。   谢谢你,黑钢。   即使你并不知道。   ……   在翡翠国罕见的大雪里,摩可拿窝在小樱怀里,絮絮叨叨地安慰着,小狼紧紧牵着小樱的手;而我和他一前一后走着,眼前只有他常穿的黑色,低头只能望见两人交错的鞋子,还有他清晰沉实的脚印。   我认真地对准其中一个,踩上去。   “黑蹼。”   “啊?”   “你脚好大。” 第9章 Chapter 9.樱都国(一)   Chapter 9.   新的世界,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大街,稀松平常的人来人往,貌似和别的世界没什么区别。   正当我们作此想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奇怪的美女女仆,分列两排,“唰唰唰”长腿一伸,身材满分,笑容满分,音量……也是满分。   “欢迎光临樱都国!”   ……   好吧,区别……还是挺大的。   我揉揉被吓了一跳的心口,还没等说话,那些美女居然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扑了上来,小狼和小樱被拉住很慌张,我则被搂住了脖子。黑钢艳福不浅,被一左一右两位美女拉着,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这画面本来可以很美,可惜黑钢海拔太高,两个并不算矮的美女竟与他差了一个头不止,外加黑忍者的配合度实在太低,一来二去便成了两个美女半挂在他身上,尴尬得很。不过细想想,我本就不矮,却连我跟他说话都要抬头,弄成这样倒也不奇怪了。   奇怪的还在后头。   “哎呀呀,各位的穿着都好奇怪啊,各位是从异世界来的吗?”   知道、并能如此淡然地说出异世界的人?我们不由得都是一惊。   “这个国家有过从异世界来的人?”小狼忙问道。   “当然,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从异世界来的,为了游览这个国家。”   都是?游览?   我和黑钢面面相觑,难道这是个以旅游业为主的国家?女仆们叽叽喳喳地问着,乱成了一锅粥。一个女仆突然问道:   “各位还没登记户籍吧?”   “啊……是。”   “那可不行呀,得尽快带各位去市公所去才行!”   “快来,我们走吧!”   “走吧!”   ……   结果……竟然就这么乌龙地被拖来了市役所。   黑钢被缠了一道,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扰”黑气,小狼不擅言辞,小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眼看三个人指望不上了,只能按照惯例,由我一个人负责说话的工作。前台负责接待的是一位粉色头发的小姑娘,看起来一脸呆滞的样子。   “请在这里填写名字。”   写名字?我看了一眼另三人,颇有些为难。要拿色雷斯的字母拼他们的名字倒也不是做不到,问题在于就算我这么写了,眼前这位小姐估计也不能看懂,弄得像我不会写字一样了。   那多丢人啊。   前台小姐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见我犹豫,便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就算和以前用的名字不一样也没关系。”   “你是说可以用假名?”   “嗯。”   哦~~这样啊。我忽然觉得这前台小姐也长得粉可爱。我又看了那三人一眼,既然可以不用真名……   “那个……法伊先生……”   小狼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边上,在我“写”好的一瞬间看到了我们的“名字”,兴奋得(划掉)把眼睛瞪得溜圆。前台小姐接过单子,又问我们要做什么职业,还说可以替我们介绍住处。   习惯性接待游客的感觉很奇怪,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寻个住处,安顿下来才最重要,所以也顾不了那么多。   “如果急用的话,可以先用随身物品换钱哟。”   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在心里给前台小姐打五星好评,然后一回头,亮开嗓子便喊道:   “黑汪汪~快把袋子拿过来!”   “不要像叫狗一样叫人啊!”   我笑笑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叫人呢?——黑汪汪?   ……   到达住处时天色已晚。听取小狼的经验保留了之前两个世界的衣服,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换的钱不算多,但起码温饱无忧,还能剩下一些再作打算。小狼解释说他以前随父亲周游列国时,有些国家便会高价收购异国的服饰,我想想也对,毕竟物以稀为贵,何况……这岂止是异国啊。   异世界的东西,普天之下能有几份。   介绍来的房子很漂亮,是座双层的小洋房,一层是大厅,貌似是家店的样子,二楼房间也多,住宿总也没有问题,但毕竟还是放了一段时间了,要真入住还得收拾一下。   然而……大家都很累了。   跨越世界寻找羽毛原本便是件辛苦的事,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便连觉也没得睡,而在取得羽毛之后,也总是很快便再次穿越次元……这就导致了每次来到下一个世界的时候都很疲惫,而上一次在翡翠国,夜探城堡直到现在,我们还都没休息过。   于是我们四人一致决定——一切等明天再说。   一层大厅后面有座沙发,可以给小樱睡;左右天气不冷,我们三个男人便打算先从地上凑合一宿,先补个眠,其他的等明天再做打算。   我把厚厚软软的外套铺在地板上,像棉被一样的触感,这时候就显出了衣服厚的好处。   “真的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吗?”黑钢站在落地窗前许久,“或许有人正在监视我们也说不定。”   “嗯,”我抱着腿在外套上滚了滚,“可是一直绷紧神经也没用啊,该放松的时候就要放松才对!”   可以不去想的时候,就骗自己是快乐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继续活下去呀。我对他做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   “喂你动作还真快啊!”   ……   监视我们的人我当然不会忘,但目前除了他,还有一件事更让人挂怀,那就是现处的这个世界。看黑钢凝重的面色,我想其实他也察觉了,只是没有说出来。   一个国家,经常接待外来人士,有专门的人迎接入国,入国需登记,但却不需要任何真实身份的凭证,甚至可以用假名;听起来是行政厅的市役所只是几个人在接待,居然还提出用随身物品换钱这种方法?   而且看那位接待小姐的态度,这种情况似乎……很常见的样子,也就是说,他们不只一次地接待过来自异国、甚至异世界的旅人;但事实上,从次元的魔女那里获得跨越次元力量的我们比谁都清楚——穿越次元绝不应该是一件如此常见的能力。   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耸耸肩表示一无所知,黑钢皱了皱眉,转回头继续看窗外。而不管这里是如何的可疑,找羽毛才是第一要义,摩可拿表示羽毛就存在于这世界中。   我们刚要询问详细情况,窗外忽然传来可疑的响动,黑钢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拎起小樱向后略去;几乎是同时,一只黑色异形怪物咆哮而来,触手一下击破窗子,双目闪着诡异的红光。   “哇!才刚租到房子就马上有客人光临了呢!”我感叹道。   “而且还是不请自来的客人。”黑钢吐槽。   是啊,可疑归可疑,谁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黑钢护着小樱退得早,我本就站得靠后,离怪物最近的人便只有小狼。怪物眼看就要攻过来,我和黑钢正考虑要不要上去帮忙,小狼竟一个旋身跳起,堪称完美地避过了那致命一击,动作敏捷、身手过人。   唔,有点意思。   实力孰高孰低一眼便知,既如此,我与黑钢也便安了心,站在后方悠哉地看起现场武打片来。其实一起旅行到现在,小狼虽也不少出手,但被我们看见的机会少之又少,阪神国多用巧断不需动作太多,秘妖一战他独自应对城主之子,翡翠国城堡中我们亦是分头行动,到现在我们看到过的大概也就只有刚到高丽时踢城主儿子的那一脚。   这么一看,还蛮专业的。   怪物攻势甚猛,可惜对手是小狼。可就在我们毫不担心地观看战斗时,小狼的动作突然慢了一拍,就算下一瞬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也未免被怪物的利刃划伤了胳膊。   我这才想起,他的右眼……   难怪他以踢技为主了。   黑钢看得极认真,眉头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狼又是几纵几跃,终于看准时机,飞身一踢直击怪物要害。怪物意料之中的倒地,却意料之外地消失了,而这一过程中,连我都看不出其中端倪。   换句话说,必定不是魔法所致。   那又会是什么呢?我望着怪物消失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除去玻璃碎了一地的狼藉,刚刚的危险再未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一切都是一场梦。   “有可爱的女孩子迎接,又替我们介绍这么漂亮的房子,原本我还以为这会是个亲切的国家,没想到也蛮危险的。”我感叹着。   “那你还一副懒散的做派。”   “不然怎么办,难道每天苦大仇深的,这样?”我双手压着脸往下拖,做出一个哭脸来给他,被他一脸嫌弃地扒拉到一边,手里还被塞了个人来。   除了小樱还有谁。   怪物没了,事故现场却还在。稍稍处理过伤口的小狼在打扫一地的碎玻璃,但窗户就要等明天才能修了。   我抱着小樱幽怨道:   “哎呀黑汪汪真是不温柔,万一吵醒了小樱怎么办?”   黑钢瞪了我一眼,转身过去把沙发搬离碎掉的窗户,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放好。   “先在这儿吧。”   其实很温柔嘛。   我过去把小樱放在沙发上,后者居然一直睡得很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其实不用说黑钢刚才把人塞给我时并不粗鲁,就算他真的粗鲁了,估计这娃也照样睡得香。   唉,真羡慕这绝好的睡眠质量……   小狼过来看了看小樱,温柔地捋顺她的头发,随后也寻个地方睡下,不消片刻便进入了梦乡;黑钢靠坐在沙发边,我则团在厚软的外套上滚来滚去。   “别滚了,睡觉。”   呀,被发现了。我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其实我也想睡啊。可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灵台却一片清明,像是有根弦紧紧绷着似的,让人越发烦躁。   “睡不着嘛黑汪汪~”   黑钢无语。   “不是你说要放松吗?”   “呜……可能是刚才的事让神经有点兴奋吧。”   沉默。   半晌,他又道:   “你……”   “嗯?”   “不会再来了,”他别过脸去,“睡吧。”   他说得极隐晦,却逃不过我的耳朵,我扭头去看他。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给他黑色的斗篷镀上一层银光。他一半的脸隐在黑暗里,却正好勾勒出完美的侧脸形状;向来很大的嗓门压得极低,即便明知并不会吵到两个孩子。   他低低的温柔很别扭,我心中的那根弦却蓦地放松了。   很帅呢。   “哇,黑汪汪是要保护我们吗?”   “……别那么叫,像狗一样。”   “像狗吗?那叫你什么?黑人?黑人人?”   他恶狠狠地瞪过来。   “黑大人,”我冲他笑,“晚安。”   ……   一夜安眠。大概是因为累了,我和小狼都起得不早,而小樱则还在睡着,反倒是坐了一宿的黑钢早早便醒来,精神比谁都抖擞。   体力怪人真可怕。   昨晚的怪物实在奇怪,我们又本要打探羽毛的下落,便再次前往了市役所。黑钢留下看顾小樱,我则与小狼一同出门。   却没想到,还没等我们问出口——   “你好,各位昨晚很厉害呢!报酬金已经发下来了,”前台小姐微笑道,“各位打倒了鬼儿吧?”   我挑了挑眉:“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市公所当然有掌握‘鬼儿’的动向啊!”   她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堆,向我们普及这所谓“鬼儿”的事项,口若悬河貌似非常有条理的样子,却劲不住细推敲。首先,就是她们的态度。   “有那么危险的东西出没,但你们似乎并没有那么紧张呢。”小狼那样的身手可并不普遍。   接着她说,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的话,鬼儿是不攻击普通市民的,因为有专门负责杀鬼儿的“鬼儿猎人”——奇了怪了,这鬼儿还自带身份识别系统,光明磊落爱市民,还专门往专业杀它们的猎人手里撞。   这不是想不开么。   难不成鬼儿这东西也跟那块黑炭一样,喜欢挑战自我成就强大?前台小姐问我们是否有意以鬼儿猎人为职业,我想起家里那个好战分子,要是他今天一起来的话,十有八九直接就答应了。   “小狼,你觉得怎么样?”   好男人小狼时时以爱人为重,找羽毛永远是第一要义,而既然要找,最重要的便是收集情报。前台小姐解释说鬼儿猎人可以向同行打听很多□□消息,而且还存在只有鬼儿猎人才能进去的地方,只是会有点风险……一听说能打听消息,小狼立刻来了劲,管他丫的风险不风险。   小狼就是这样的人嘛。   “对了,鬼儿猎人是两人一组,而且,一组人马中只能有一组鬼儿猎人,”前台小姐解释,“您要和一起旅行的哪一位组成一队呢?”   小狼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冲他一笑。   “当然是黑大人啰!”   ……   小狼狂汗,显然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估计小子原本是打算拖我下水。我在心里为黑钢默叹一口,孩子居然被吓得不敢找他,真不知道是因为他太凶恶,还是我太温柔。   唉,这种事也是很头疼的。   我按按小狼的呆毛,竖起一根手指向他解释道:“你看,我们几个里,小樱嘛……”打着打着先睡了,“不可能。”   “摩可拿……”   “会支持你哒!”   小家伙“蹭”地从小狼头上跳了下来,两只小爪捧着小狼的食指,笑得春光灿烂。   “这么一来,如果把黑汪排除在外的话,他会生气吧?”   小狼想了想,八成觉得确实不能让摩可拿陪他去打鬼儿,于是点了点头。   “那么,您要选什么职业呢?”   “啊……”我伸个懒腰趴在柜台上,“有没有什么悠闲、轻松,还能够打听到情报的工作?”   “摩可拿也要做!”魔可拿秒跟。   “有的。”前台小姐秒肯定。   “就那个。”我秒确认。   小狼……秒傻。   “法伊先生……你都不问是什么工作吗……”   我和摩可拿笑成一团。   “没关系~”我揉揉小萌狼的头发,手感相当不错。   “我们去买东西吧~” 第10章 Chapter 10.樱都国(二)   Chapter 10.   既然有了钱,我和小狼便顺路去了趟商店。大街上店铺林立,人声鼎沸,人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服装也是各异,看样子果真是自各地而来。于是我们也不再显得突兀,一连走了几家店铺,店主都很亲切,好心地向我们说明了很多,挑选的商品亦可谓物美价廉。   这么好的人,配上这么恰人的天气,心情想不好都难。回去的路上我和小狼一人提一个大袋子,抬头是柔软的阳光。   听黑钢说,他们国家的春天,就像这样。   想到那个恋家的黑忍者,我更觉得自己着实英明,提了提装着惊喜的布袋,连脚步也不禁快了些。小狼连忙跟着,我这才重新放慢了速度。小狼一直担心黑钢会因我们擅自决定他的职业而生气,其实是小狼太不了解他,那一副凶相都是装出来的不说,这职业他必定是满意的。   那个好战分子啊。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职业了。   ……   “我们回来了——”   一进门,沙发上的小樱还睡得很熟,黑钢盘腿坐在地上,一脸被冷落了的郁闷样。他难得有这么可爱的样子,我把袋子放在一边,兴高采烈地过去捋他炸起的毛。   “嗨~黑汪有乖乖地在家等吗?”   “我说过了,不要像叫狗一样叫我!”   结果是炸得更厉害了。我心情大好没理会他,继续开心道:   “我跟你说哦~我们的工作已经决定了呢!”我粉哈皮地说着,“小狼和黑汪要去打倒鬼儿赚钱,能赚很多的哟,黑大人一定……”我正讲得高兴,他却扭过头去对小狼说道:   “小鬼,解释一下。”   ……   他、他居然……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呜嗯……黑汪咕噜不理我……”   “不要给我假哭!”   我粉委屈地回头看他一眼,特意吸了下鼻子——伦家就系桑心嘛,职业明明都是伦家选的……他望着我片刻,紧抿着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听小狼解释。   嘿嘿,没辙了吧?   ……   在小狼终于将市役所“马上办课”——就是那个前台小姐所说的内容差不多复述了一遍之后,黑汪终于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重操旧业的黑忍者抱臂靠在墙角,兀自冷笑着,表情十足的凶神恶煞。   你看,迫不及待了吧,连那眼里冒的光都是绿的。   “不过,你可以吗?”   还没等我吐槽完,黑钢突然又严肃了起来,直盯得小狼一愣。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所谓的‘鬼儿’有多强,不过,既然有打倒它获得报酬的工作……这就表示外行人是不能出手的。”   他直直盯住小狼片刻,突然伸手撩起了后者的刘海。   “你……”他极其肯定地,“右眼是看不见的吧?”   此话一出,连我也不由得一惊。   ——他居然发现了。   小狼的身份、右眼的秘密,这些东西我或许一早知道,或许是凭魔法封印发现,即使知道也属正常;可黑钢本应不知道,如今竟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让人不得不惊讶。   于是接下来,他便从旅途之初开始,处处留意,点点剖析,从一无所知到确信……他说得那么果断,看得那么细致,加上精辟的分析,简直令人不能批驳,表面粗神经的他竟然心细如发,似乎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我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这样的洞察力……或许连我都不能骗得了他。   万一被他知道了……   “如果是更强大的对手,可能就不是只受一点皮肉伤那么简单了。”   “我会尽可能不给你添麻烦的。”   算了,反正也没有多长时间……现在还是小狼比较重要。这俩都是要强的性子,又一个比一个害羞,真是急死人了。   还得我来帮忙啊。   “黑大人,可以了吗?”   他冷哼一声算是答应,小狼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个别扭的人呐。   “来来黑大人,我带礼物回来了哟~”   没用的想也没用,这才是正事嘛。我又自顾自地开心起来,兴冲冲地跑去整理袋子,拿出几摞碟碗在柜台上放好,接着才是重头戏。   “黑汪?”   他瞪过来。   “来嘛来嘛。”   我知道他对这样的我很无奈,实际上也真的很无奈,于是只得跟着我上到二楼的卧室去。而我也是这才发现,在我和小狼出去的这短短一个上午之间,一切就都已井井有条了。   没想到他都整理过了。   “哇,黑大人真是能干啊~”   “少废话,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他看着我怀里的一团东西,疑惑道。   “这个嘛……”我眨着眼,“你猜呢?”   他扭头就走。   “哎哎,别走别走嘛,”我拉住他,“你看——”   “你……”   他有些怔了。   宽大的孔雀蓝上衣配黑色裤裙——店老板是这样叫的。服装店里的种类比我想象中的丰富得多,完全不同风格的衣饰挂满了墙壁。我解释要开咖啡厅,老板便推荐了我白衬衫与黑色马甲的侍者装束,小狼选了一身类似阪神国正义君那样的学生装。   “法伊先生,那黑钢先生……”   黑钢吗?   不只一次并肩作战,但实际却是相交甚浅,我也并不知他会喜欢什么,一时也有些犯愁。他平时有些不修边幅,挂在嘴边的除了变强就只有……   我心中一动。   “老板,请问有类似忍者穿的服装吗?”   ……   “喜欢吗?”   想家的人,故乡的一切也都会想念的吧。本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未料真的能找到。   ——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罕见地带了几分温柔。   居然被我蒙对了——因为事实上我也没有见过他国家的服装,当时也是挑得眼花缭乱,我也只能分辨了一下风格,凭着感觉去选……虽说不对也没关系,但如今看来,也许还是对的更好。黑钢没有说话,我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果然喜欢。   “不过,这个是要怎么穿的啊?”我拿着那套宽大得离谱的衣服,有些手忙脚乱,“黑轮你会穿吗?”   “嗯。”   他伸手接过后挂在了衣架上,下意识地想要解衣服,然后……   “你站这儿干嘛?”   “人家想看着黑PP换衣服嘛!”   “……你不用换?”   “可是人家想知道怎么穿……”   “出去。”   “不要……哎哎?黑汪你……”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而我居然就这么被提着后领拎了出来,真是过分。我心颇好地拿着衣服走到隔壁房间,也开始换起来。   我刚套上裤子,房门居然就响了起来。   “好了没?”   “没,不过黑大人要是想看的话,我也不介意哦~”   “……”   门外没了声。我在房间里偷笑,这个别扭得,放在平时早就呛声了。这是对我的礼物满意了呢?还是对黑大人这个称呼默认了呢?   这就说起称呼的问题来。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昏沉沉的,脑子一热就想这么叫他,而叫了之后,感觉意外不错,他的反应也貌似还好,于是我也就这么叫着了,听上去倒是威风一些。   我一边想着,一边对着镜子系好马甲。   嘛,看起来不错哎。   然后去开门。   传统的忍者抱臂站在走廊上,明明是肥大得看不见身形的长衣,穿在他身上却意外有型,尺寸看上去也合适。我想起上午那一番挑挑拣拣,这个大小、样子可真是难找的很,不过……这模特也倒对得起我的眼光。   啧,要是再配把剑就更好了。   “哇噻~黑大人好帅呢!”   他闻声看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两秒,凤眼一眨又别过脸去。   “慢死了。”   “是你太快了,”我小声道,“那么复杂的衣服居然穿那么快……真变……”   “你要做什么?”他及时打断我的吐槽,“……居然把小鬼扔给我。”   与其说是怕小狼拖后腿,他多半是在担心孩子的安危,我成心逗他。   “怎么,黑大人不满吗?”   “……”   “难道黑大人希望和我一组?”   “……那你做什么?”   “我嘛……”我眼珠一转,“当然是开咖啡厅喽~!”   ……   既然定好了方针,下午我们三个便开始整理店铺,准备开张。采购这种事总是很杂,整理途中又发现少了几样东西,我便拖了黑钢出门,后者似乎心情也不错,居然都没怎么抱怨,小狼则留下看家(?)   ——看着小樱的话,他或许能更安心些吧。   ……   小樱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那时我们早已回来,店里也已经有了些样子。   不能怪小樱能睡,毕竟羽毛才只找了四根,她还没有恢复过来,加上在翡翠国劳累,那时能坚持下来已是不错。小樱哼唧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早该起床,“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一副呆萌的样子。   “你醒了?”   我们向小樱解释现在的情况。   “我想在这里开咖啡厅,这样就可以从客人那里听到各式各样的情报了,市公所的女孩也是这么说的,”我对小樱道,“所以,小樱要不要一起来开咖啡厅呢?”   “好的,虽然我没有做过,但我会努力加油的!”   女孩子认真的样子很可爱,我对她温柔地笑笑,然后……   “那么,现在就去换衣服吧!”   这,才是正事嘛。   片刻,门边出现一双小手和半个小脑袋,露出一双大眼睛羞涩地往外看。   “那个……”   “出来吧小樱。”我鼓励她。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然后缩回头,迈着小碎步从门后走出来……   “咖啡厅果然还是要有女仆啊。”   我感叹着。   窗帘挂到一半的黑钢学我“咻”了一声。   小狼……看直了眼。   ……   瞧,我都说了是正事吧。   萌萌的女仆小樱蹭着走过来,小狼红着脸戳在那儿,距离拉近,两个人的脸也变得更红。   多么美妙的画面啊,要是没那家伙的话——这个黑鬼居然学我“咻”,真是恶趣味,明明他会吹口哨的说。   小狼对小樱简单说了鬼儿猎人的事,小樱弄不清什么情况,但还是很担心地嘱咐小狼,叫他小心,不要受伤。   年轻真好啊,我在心里感叹。   下午出门时我一时兴起,顺道又去了一趟服装店,给小狼也买了身服务生的衣服,黑钢说我太浪费,如今看来真是太明智,回头小狼也换上,这俩往块儿一站,多可爱。   反正你鬼儿猎人赚的多,慌什么。   ……   正在这时,摩可拿突然瞪眼,接着嘴巴一张,居然从嘴里飞出了一碟点心来。   呐,这小家伙也太方便了。   “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像巧克力。   “侑子送来的。”   “难不成是慰劳品?”   “那个魔女应该不会平白无故送慰劳品来吧?”   “这是易溶巧克力派!”摩可拿兴奋,“里头包着巧克力,加热吃会很好吃!”   黑钢一脸的不相信,明显仍旧对魔女小姐将他的刀收走一事耿耿于怀;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东西送来了总是一点心意,孩子们看起来也蛮想吃的样子,真要付什么代价的话,那便付好了。   “那正好茶泡好了,我们就着茶一起吃吧。”   “我才不要吃。”   黑钢别过脸去,一副“坚决不与魔女同流合污”的架势,我心说这还由得了你?刚开始旅行时他也是一副冷淡样,现在还不是上了我这条贼船?我成心拖他下水,于是用叉子叉起一块,趁他不注意便一下塞到了他嘴里。   呐,得手了。   “你在做什么啊——?!!”   哼,能得本大爷亲手喂食,你就烧香拜佛谢祖宗吧。   咆哮结束,我也早就习惯了他这样,淡定地移开捂耳朵的手,到旁边与孩子们一道吃起来;不得不说这做工真不错,回头问摩可拿打听打听魔女小姐到底是从哪雇的好厨娘。   我和两个孩子外加摩可拿欢欢喜喜吃了许久,黑钢则独自拿了一杯茶躲到边上去,一个人闷闷地喝着;也是直到快吃完的时候我才发现,刚刚……   我好像忘记换叉子了。   吃过点心已是晚上。听说鬼儿多在夜间出没,黑钢和小狼便去外面查探,虽说真相其实只是小狼去查探,那块黑炭嘛……八成只是手痒而已。话虽如此,他能二话不说带着小狼出去,按他的性子来说已经可以算相当配合了。   巧克力派做得很好,我和孩子们都吃得很开心,添些面包,便当成了晚饭。黑钢却只吃了那一口,之后就一直生气不理我,我说给他单做点什么,他都死活不肯,捂着嘴巴闷闷地不出声。   真是可爱呀。   我一面洗着盘子,想起了下午拉他去二次采购的事情。   那时他大概也是心情很好,一路上都没怎么抱怨,只是默默跟着我买东西,还时不时地回着我的话。这对那个冷淡的家伙来说着实稀奇,不知道是不是算作了对我的谢礼。   还有些意料之外的。后来我们路过了一家不大的武器店——其实我是特意过去的,因为上午路过的时候留下了印象,没想到果真在这里。我进门去问老板说要买弯弯长长的剑,黑钢第一没想到我会带他来买刀,第二估计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形容,站在一边瀑布汗。   我和老板好不容易沟通上,黑钢居然任由我挑,在一边装没事人。我望着满满一墙的刀枪剑戟极度无语——你这是要让我一个拿菜刀的人给你挑日本刀?   这不玩我吗!   于是我不甘示弱地随手挑了一把,然后准备付钱走人,结果那家伙居然会砍价?!差点吓哭了老板,我喜滋滋出了店门,黑钢嫌弃地接过那把刀,随口问我怎么挑的。   我于是天真无邪地对他说:   “你不觉得藏蓝色很有格调吗?”   ……   “噗……”   “法伊先生……”   “嗯?不好意思哦,”我向小樱解释,“笑出来了呢。”   “不,没什么啦,”小樱萌萌的,帮我把洗好的碟子放好,“只是觉得法伊先生似乎心情很好呢。”   “很好哦!”摩可拿兴奋。   “是吗,”我洗着手,“的确不错呢。”   “法伊先生,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唔,这个嘛……”我摸着下巴,“明天打算开业呢,大概少个招牌,我们准备那个吧。”   “嗯,好的。”   “摩可拿也要帮忙。”   ……   过了不久,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唯一一个穿木屐的人走得最快,屐齿恶狠狠地砸在卵石路上,我最后一次挥动水粉刷。   好了,完工。   “回来啦~”   “居然……给我取那种奇怪的名字!”   我看着他笑。   你终于知道了呀,大狗狗先生。 第11章 Chapter 11.樱都国(三)   Chapter 11.   黑钢气急败坏冲进来的时候,我正趴在地板上画木牌。   “你居然……给我取那种奇怪的名字!”   嘛嘛,那么生气干嘛,本来挺像个人的,生起气来倒更像黑狗狗了……可能顾及到还有一起过来的客人,他只得耐着性子等解释。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满脸都是“坦白从严抗拒更严”的架势。   我撇撇嘴,凶什么凶,怕你啊。   放开画好的木牌,我扯过一张纸,边画边向他们解释。   “因为市公所的女孩子说用假名也可以呀,况且,我又不会写这个国家的字,”几笔画好,我把纸拿起来给他们看,“所以我就画了这个!”   纸上一只漆黑的大狼狗和一只萌萌的小呆狗。   “所以名字就变成了‘大狗狗’和‘小狗狗’啦~”我又拿了张纸继续画,“然后我和小樱是……”   一只优雅俊美的猫和一只萌萌的小猫。   “所以咖啡厅的名字也是猫猫喽,”我把纸放下,不动声色地拿起画着猫咪头的木牌,某人已经在拔剑。   唔,还好画已经干了。   “可恶……我要把你那只会想莫名奇妙事情的脑袋剖开,好好清洗一下!”   “哇~‘大狗狗’生气了呢~”   和小狼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我当着外人故意喊他的“新名字”,黑钢恼羞成怒,拔剑来战。我拿着木牌在前面跑,他举着剑在后面追,反正彼此的身手都清楚,他砍不着我,我也拍不到他,倒是不疼不痒的,只留小樱和小狼站在一旁粉慌张。   跟着来的外人倒很淡定,一脸和善地跟小樱和小狼说着话,受邀后便不多客气地坐下,看样子是心理素质极好。   “好香的味道呢!”来人感叹。   “嗯,我在试做巧克力蛋糕,”我一个下腰躲开黑钢的攻击,百忙之中抽空答道,“明天我们就要开店了,不嫌弃的话可以试吃哦!”   既然跟来了,当然要说两句才能放你们走。他俩不知道我打的什么主意,两人俱是一脸兴奋,那个大叔居然和小姑娘神同步,也不知道该说小姑娘太成熟,还是那大叔太幼稚了。   啧,他不是打算老牛吃嫩草吧。   ……   “好好吃喔~”   “看来得告诉他们啊,这里新开了一家这么好的咖啡店!”   宾主尽欢,那两个猎人也讲了许多关于鬼儿的事。小樱和小狼都帮忙招待,只有黑钢一个人窝在角落里生闷气,不用想也知道还是因为名字的事。黑钢这人一直都很冷淡,但却在名字的问题上相当在意,一路上也经常因此吵闹。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身为英雄,一个好名字还是必不可少的。   为啥?   你想啊,战场上与敌人刀兵相见之际,对方大喝一声“报上名来”,那名字……   ——肯定是不能说他的新名字了。   外面一阵骚动,似有鬼儿出现,那两个鬼儿猎人吃得差不多,也便不再多留。黑钢见状也站起身来打算外出一探,剑已拔到了一半。   “这下有了常客班底哟~”我站在柜头后托着下巴,“大大的狗狗~!”   ……   于是,那本要拿出去砍鬼儿的剑首先朝我砍了过来。   “哇!大狗狗发飚啦!”   “你给我站住!”   ……   今天一晚上玩了两次,这家伙还真是爱运动。我也闲得筋软,便陪他继续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来,追到就比比划划地过两招,直看得洗盘子的小樱满头是汗。   小狼看了我俩一会,由无奈变作淡定,似乎是在注意我俩的招式。他看了一会,跟小樱作别上了楼去,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小樱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一双大眼睛里,翡翠绿遮不去忧色。   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按照我刚才教她的方法泡了一杯热巧克力,小心翼翼地端了上去。   黑钢对我的心不在焉很不满,攻势也有所加强,而我一直注意小樱那边,不经意间竟退到了墙角。   银光一闪,长剑入鞘,我被他支在墙上的手臂圈住。   “呀,还以为要没命了呢。”   黑钢没理会我的打趣,似乎对我刚刚的心不在焉很不满,于是新帐旧帐一起算,居高临下地瞪着我,脸也恶狠狠地凑了过来。我倒没怕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一时之间两人无话,空旷的大厅里竟只听得我们两个人的喘息声,还有胸腔传来咚咚的心跳。   嘛……人家又不是黑炭那样的体力怪人,跑这么久当然要喘了……   鼻息相闻,刀削般的棱角在眼前无限放大,就像刚到阪神国时的那一天。不过那天没这么近,灯光没这么暗,那双丹凤眼也没有像这样盯住我。   近到从他暗红色的眼睛里恍惚似的看到蓝。   他顿了顿,连忙放开我。   “你……”   竟然连他也有些喘。重新听到呼吸心跳之外的第三种声音,我突然有点懵,停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径直往楼梯走去。   “你要睡了?”   “有事。”   “喂……”   “别说话。”   ……   他也跟着我上了楼,这次换我瞪着他。   ——你的屐齿能不能不要那么响?   ——……   他无语,只得躬着身子学我一样走猫步,看起来像一只大号的虾。小樱果然是去找小狼了,门半开着,我俩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她在道歉。   “起初,我醒过来时什么都不知道,当小狼先生你告诉我,我们要为了收集羽毛而一起旅行时……”小樱的声音低低的,透着浓浓的歉意,“我问过‘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吗’……”   “可是……应该不会是不认识的吧?你为了寻找羽毛不顾危险,还总是那么努力地收集资料,只为了……可是我却……”   她的尾音带了一丝哭腔。   “……对不起。”   我心中一动。这番话我们听到尚且有些心酸,又何况小狼。面对这样的小樱,他欲言又止,可小樱还在说下去。   “我和小狼先生,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她有些急迫,“是不是我们从小就认识了?而且我们是彼此很重要的……”   言止于此,心止于此。   “公主!”   ……   片刻,女孩虚弱的声音响起。   “刚刚……我说了什么……”   “哦,对了……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之后,再无声音。   ——心被狠狠地剜去一块,怎会不虚弱。   若说灵魂是自然所生,那记忆便是人心所成。也许同一个灵魂在许许多多不同的世界里生活着,正是经历与记忆的不同,让这些人是,又不完全是同一个人;而记忆在时间之中淘洗,于是很多随着时间淡去,于是重要的留下。   而这个女孩,她失去的是与最重要的人之间的记忆。   或者可以说,是失去了心最重要的那部分。   ……   所以其实……小樱的代价,才是最大的吧。   “她怎么了?”黑钢低声道。   “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吧……”我低垂着眼,“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结束的。”   “不论是谁,就算把小樱和小狼从前的事告诉她,在小樱的心中,那些情报也会被立刻销毁,就算小樱自己想起来,也是一样。”   “小狼或许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我轻轻地说着,“就算羽毛全部找回来,就算她对她与小狼的关系保持疑问,但已经付出的代价,永远也回不来了。”   而这个代价……是他们两人共同付出的。   “所以小鬼才没对公主说……”黑钢皱眉道,“自己和公主以前的事吧。”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吧,”我苦笑,“他呀。”   ……   “等羽毛全部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能记起小狼先生的事吧……一定……”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传出,似梦似醒间,听得出她满心的希望。   可是这希望并不存在。   “即使你的记忆中没有我……我也会替你找回羽毛的。”   少年的誓言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那双坚定的浅棕色瞳如在眼前。可我不敢想,等到有朝一日,当他们得知自己的……身份,当他们知道了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知道了这一切的努力其实都是一个阴谋……   那时,我们又当如何自处。   可是,旅途总是要继续下去的。窗外又传来隐隐的咆哮,我和黑钢对视一眼。   ——要帮的吧,当然。   “那个公主就交给你了。”   “小心。”   用我最后一点时间来帮衬的话,是不是就能多少减轻你们的辛苦呢?我看着黑钢宽阔的背影,强大而坚定。   要是我来不及……交给他也是可以的吧。   ……   第二天上午,我正烹茶时,楼梯上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大家早安!”   “小樱早。”   小樱粉慌张地跑下楼,头发炸得乱萌萌,两只小手不停地捋。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没关系啦,反正开店的时候也还没决定好,”我帮她倒茶,“而且,小樱还没恢复正常呀。”   我说的是实话,小樱却还是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双手在脸上揉个不停。我把茶递给她,她竟突然双手握拳,一脸认真地说道:   “从明天开始,我会努力早点起床的!”   哈,我不由笑了。小樱一本正经说着萌萌的话,我表示会支持她,接着她便问起了小狼他们的事。我解释他们去了市公所,因为昨晚再次出现了鬼儿,我家那对狗狗猎人大显身手,那块黑炭回来的时候简直满面红光。   嘛,跟烧红了似的。   我很淡定地解释着,可小樱却不淡定了。   “昨晚?”   “嗯,小樱睡得很熟,所以不知道。”   “有、有受伤吗?”   “嗯……”她问的是谁当然一目了然,“小狼他毫发无伤呢。”   她听到我的答复才渐渐淡定下来,小脸上的慌乱却还是很明显,挂心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昨天晚上。   “你担心他?”   “嗯……小狼先生为了帮我找回记忆而一直努力,可我却帮不让什么忙,”她低着头,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而且……小狼先生有时候看起来……非常寂寞。”   寂寞……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小儿女耳鬓厮磨,一路上欢乐悲伤、携手同行……于是多年以后,当曾经的两个小娃娃长大成人,俊朗的青年与美丽的姑娘十指相扣,讲述起曾经,讲述起我的回忆里,都是你。   可这记忆却不在了。   怎能不寂寞?   但是……即便是今天,即便曾经的美好都已忘记,女孩却依旧在担心着、牵挂着,就像曾经的一切从未失去。   或者说,重新开始。   就算没有了过去,她依然会爱上小狼,一如既往。   若如此,小狼也会欣慰的吧。   “你可以的。”   “咦?”   “如果你觉得什么都做不到,那么……”我对女孩子说道,“对小狼微笑就好了。”   “因为……你就是他的动力呀。”   如果没有了从前,那就一起创造未来,哪怕命运弄人、一切都已已定,也依然坚定地拥有希望;他们是那么的相像,眼神是那么坚定,坚定到甚至让我都快要相信:如果一直心怀希望,未来便真的会有希望了。   只是这相信,就多让我羡慕啊。   ……   “法伊先生……”   “来,小狼的动力是小樱,而小樱的动力是这个,”我把留好的早餐端给她,“肚子饿了吧?”   “谢谢。”   “尝尝看。”   可能是听说了自己的作用,女孩子多少开心了一些,小心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哇!好好吃!”   “真的吗?”   “法伊先生你好厉害哦~!不但会画画,料理也这么拿手——”   小樱很兴奋,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崇拜之情,得到如此率真的称赞我也很惊喜,倒让我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于是便心情很好的向她解释。   “画画是魔法阵的要领,料理则跟调配药剂与魔法材料很相似,其实没什么啦,”小丫头星星眼,我也很骄傲地道,“小狼和摩可拿也很喜欢,不过……”   那块黑炭头……   从昨晚回来就没有过好脸色,我也是醉了——不就一个名字嘛,他要闹我也陪他闹了,最后也算是让他占了上风(虽然是因为我走神),晚上听墙根听得好好的,他和小狼打完鬼儿回来我还特意给泡了热茶送到房间去,嗯?还想要我怎么样?   今天早上的脸比昨天刚回来时候还臭,人家正常人都是一宿消气,他不正常我早就知道,可是怎么能不正常到这程度?   难不成这怒火是夜间繁殖?还居然吐槽我做的东西不好吃,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没!有!品!味!   ……   “法伊先生……”   “嗯?”我回过神,“怎么了小樱?”   “呃……我可以跟你学做点心吗?”   看看人家公主就是不一样,就是有品。小丫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小脸红扑扑的,跟那个黑脸怪简直天壤之别。   这怎么能不答应呢!   “那我们从最基本的面包做起吧。”   “嗯嗯,好的。”   ……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我和小樱一个教一个学,公主大小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上手的有些慢,但学了一会倒也像模像样。小手揉着那么大的面团有些吃力,我让她累了就休息一下,她却热情不减,非要搞出点名堂才算完。   到了中午,狗狗猎人们也回来了,可黑炭的脸居然比早上还黑。   “黑狗狗还在生气吗?”   “别再叫我狗狗了!”   还因为早饭的事?这延迟也太长了吧。我和小樱只能求助于小狼,小狼犹豫地挠挠头,便解释说因为名字的事情,刚刚他们回来之前又去了一趟市役所,黑钢要求将名字改掉,但前台小姐的回复却是,如果更改名字的话,那么我们现持有的钱会立刻销毁,这……   真是太好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呀!现在连那个女情报贩子也知道了!!!”   他又拔剑来追我,我连忙逃开。其实我也不想笑啊,可一想到这块黑炭头满怀希望地去找前台小姐、却被驳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憋屈场面,我……   哈哈哈哈忍不住啊……   闹够了去吃饭,黑钢一张黑脸变得更黑,别说理了,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吓得小樱一直左看右看,好几次都想问我的样子,我只对她笑笑,没说话;而小狼这两天一直跟黑炭头出门,貌似习惯了不少,只是小声地哄小樱说话。两个小人儿凑在一起,加上一个气氛调节手摩可拿在旁助兴,画面相当美好。   ……   于是晚上我去敲门。   “喂,黑大人。”   “……”   “黑大人?”   “……”   “黑大人快开门。”   “你要干嘛?”   他很不耐烦地打开门,一看就是气还没消,我没理会他的怒火。   “黑汪汪晚上要出门吗?”   他直接就要关门。   “哎哎,别,”我连忙把门抵住,“是去那个酒吧吗?”   今天听小狼说,他们上午去过一趟情报屋,听说了最近樱都国内的异变。我们怀疑异变可能来自小樱的羽毛,于是便打算去一家名叫“酢浆草”的酒吧详查,据说那里有人见过那所谓的“新种”。   他顿了顿,松开门。   “啊……怎么了?”   “我们两个去吧。”   “……哈?”他很是惊了一下,“小鬼呢?”   “当然是留下看店啊,”我理所当然,“这里小孩子好像是不能进酒吧的。”   “……这是实话吗?”   “嘛……让他留下陪陪小樱也不错嘛。”   他瞪了我一会儿,结果发现瞪了也没有什么卵用,冷哼一声便转身走回房间去,留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我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于是打算回屋稍作准备,刚要转身。   “喂。”   “嗯?”我回头看他。   “鬼儿最近的动向很奇怪……小鬼跟你说了吧?”他没有回头。   力量变得奇怪,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白天也出现得多了,小狼这样说。   “嗯?怎么了吗?”   “……”   “那我去换衣服喽,大狗狗~”   替他带上门,我推开隔壁房间,里面漆黑一片。鬼儿的动向很奇怪,这点我当然早就知道了——市役所言辞凿凿说的“鬼儿不攻击普通市民”这一点,其实在第一个晚上便被推翻了。   而那个时候,我们尚不知鬼儿猎人为何物。   我摸开房间的灯,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四下望了望,昨天一时起意买的飞镖还没挂起来,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拿上十来支,随手装进了衣兜。   你是在提醒我危险吗?黑大人。   可我不怕哦。   我兀自笑了笑,然后关灯,锁门。   “大狗狗~我们走吧。” 第12章 Chapter 12.樱都国(四)   Chapter 12.   清风徐来,月明星稀。城市被夜幕拂去喧嚣,深蓝色的天空高而邈远,远方传来阵阵花香,星月如画。   如此良辰美景,当与美酒佳人相携,共祝良宵才是。   而这样美好的夜晚……   ——为什么我要和这块黑炭头出来跑腿?   “为什么我要和你这家伙一起去啊?”   啧,你还抱怨。我没理他,要不是为了家里那两个孩子了,我干嘛要跟他在这儿遭这份罪?出门前特意把那套服务生的衣服拿给了小狼,可惜还没来得及看他穿上,就被黑炭拖了出来,真是讨厌。   服务生和服务员啊,好期待,可惜只能回去再看了。我无奈地想着,不禁有些无聊。   “黑大人还在生气吗?”   “还用说吗?!”   真是小心眼。我腹诽道,不就是出门叫了你几声大狗狗么,至于么。他气鼓鼓地在前面走,头也不回一下。   “啊!”   “怎么……了?”   居然敢不理我?我伸手戳他的黑脸。感觉有细细的胡茬,不过质地还算软。   算了,给个中评吧。   “耶!回头了!”   “给我站着别动!我马上送你去另一个世界!”   啊啊,站着不动是傻子吗?他的表情由生闷气转向暴怒,简直像变戏法一样,真是太有趣了。他又气得拔剑,我刚想躲,便看到前方黑雾弥漫,血红色灯笼一样的眼睛投射出诡异的光芒。   “唔……”   果然来了。   但奇怪的是,一向直觉惊人的黑忍者居然没有察觉。他以为我又在骗他,炸毛地说不会两次上了同样的当。我甩手掷出数支飞镖,他一惊,回头。   “这次是真的哟。”   因为今晚的目的并非杀鬼儿,而我也不是专业的鬼儿猎人,碰上难免麻烦,是以我们出发前便找好了一条没有鬼儿出没的路线,但鬼儿还是来了,数量也不小。   果然有异——我和黑钢对视一眼,背向而立。   “鬼儿们,”他狂傲而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一个一个上太麻烦了,一起放马过来吧。”   ……   这一路同行吵吵闹闹,相处的时间久了,默契似乎也在成长,所以即使鬼儿数量众多、力量并不低下,我与他联手也依然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其实我和他一个以速度力量称奇,一个以轻巧敏捷取胜,原本应该是最不相同的两种类型,性格也全然不同,却能出乎意料地配合默契,这早在高丽国那时便已见端倪,而我想他大概也和我一样惊喜。   惊于棋逢对手,喜则因得一人以同行。   但今天,很可惜,我恐怕拖了他的后腿。   我虽惯用魔法,但拳脚工夫也不差,就算不及黑钢,也不会差得太多。今天却不同,且不说飞镖数量有限,仅说那些已经中镖的鬼儿。我镖镖都是直取要害,可那些伤口却在下一瞬便迅速地愈合了。   只有鬼儿猎人造成的伤害才可以么?   “喂!你也别老是闪啦!倒是帮忙打呀!”   黑猎人粉不满意地大声喊道。我一面悠哉地跳跃躲闪,一面笑嘻嘻地跟他说:   “我造成的伤害都会马上痊愈嘛!所以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妥当哦,”我落到房顶上,“对吧?大大的狗狗~?”   “……你之前随口乱叫的名字都比这个好听!”   呀,这是传说中的货比货得扔吗?我认真地思考着。   “真的吗?那你喜欢哪个啊?”我跃过鬼儿的攻击,看着他几乎气急败坏的脸,“黑炭?黑铃?黑PP?”   “我哪个也不喜欢!”   ……   单看内容,谁也不会想到这番对话是发生在战场上,而我和他正被鬼儿层层包围,鬼儿巨大的眼睛里射出恐怖的红光,攻势一波又一波,从未减缓,死亡时刻伴随的说法一点也没有夸张;可我却紧张不起来,胸中没有半点惧怕,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不知是太相信他,还是从来都不在乎。   鬼儿的数量渐少,攻势却反而越发猛烈起来,我闪身险险避过鬼儿一击。   “快点反击!”   “可是,我没有带像样的武器啊。”   我向他解释,回头看他,他一剑劈碎一只鬼儿,接着冲我大喊:   “快趴下!”   ……   大意失荆州,何况是在死亡时刻笼罩的修罗场。我应声回首,入眼是巨大的光球,满眼的赤红。在被击中的那一瞬,我为自己不正常的淡然而感到好笑。   失望因心怀希望,惧怕因担心失去,可我却一点都不怕,也许因为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生为人的求生本能,我想必是没有的。   ……   背靠着冰冷的石堆,麻木的钝痛隐隐而来,我仰头放任自己倒在石堆上,用刘海隐去神情……眼前黑影幢幢,我却只看到那个坚毅的背影,一柄长剑如虹,剑气冲霄,似乎连同这世上的一切残酷与悲伤也在那道金光中被斩杀殆尽。   真是那般,该有多好。   一招之后,他维持着收式的动作,剑身忽然碎裂。   “对这把刀来说,这招的负担太重了吗?”   他喃喃自语,我静默望着他许久。没想到今天竟被他保护了,而他这样好强的人,八成会嫌我拖后腿了吧。   我恢复微笑,缓缓坐起身,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手。   “不愧是黑大人呢!”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不屑或是愤怒地瞪视,只是皱着眉,目光深沉。我移开目光,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脚却猛地传来一阵疼痛。   喔,似乎是扭到了。   他走过来,眉头皱得更紧,眼睛紧紧盯住我不放,审视之意尤显,竟看得连我都有些无法招架。于是我只得嬉皮笑脸道:   “放心,这种程度是不会死的啦。”   他脸色一沉,忽然抽出别在腰间的剑鞘,是我帮他选的藏蓝色。   “但我看,其实你是很想死,却还不能死吧。”   我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却来不及逃时,他便用剑鞘抵住我受伤的脚踝。外力的刺激使疼痛变得更加清晰,可大脑却瞬间僵硬,接着,那命悬一线间都不曾有过的恐慌蓦然袭来,快要破碎的防备让我几乎无法面对他。   不要说。   “我会杀了要来杀我的人,也会杀了想要夺走我决定要守护一生东西的人;直今为止,我已经不记得我杀过多少人了,也并不打算说什么漂亮话,但是,”   冰凉的剑鞘接触下颌,强迫我抬起头面对他复杂的目光,我只得努力撑起一个笑容。   “像你这样明明气数未尽,却一心求死的人,是我最讨厌的。”   那种恐慌却突然消失了。   讨厌啊……原来……   也是的,我这样的人,被谁讨厌也不为过吧。   所以,更加只能微笑啊。   “所以,”我对他笑,“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一型呐。”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而我以完美的微笑应对。我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他,也没想到,第一次见,便是他说讨厌我的时候。   你一定是认真的吧,黑钢。   ——因为我的确值得讨厌啊。   我和他四目相对,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喂喂,你们不要在店门口打架啊!”   ……   酒保小姐的及时出现无疑救了场,黑钢撤了剑鞘,依旧面色阴沉,我于是向她道歉并解释我们的来意,没想到……   “就是我们家啊。”   我和黑钢都了一秒,然后从怀里掏出名片来对着那店门口的招牌一看……   果然是一样的啊……   ……   不认字所带来的后果是丢光了脸,但酒保小姐倒也没有太在意,也许是这个国家里常来游客,不认字的想必见多了。   不管过程是否曲折,总算是找到了地方。他冷哼一声自顾走进店去,连处事圆滑的酒保小姐也吓了一跳,见我坐在一堆废砖中不动,连忙过来询问,而我居然没用到还要让酒保小姐掺进门了。   看来他是真的讨厌了呢。   酒吧里人头攒动,大厅里几乎满座,四下响起温柔的前奏,有人站在台上,大概是准备献歌一首,我和他在吧台坐下。黑钢有我在的时候从来不管说话,今天又见证了“最讨厌的我”,脸色自是格外地黑。酒保小姐给了我一袋冰块用来敷脚踝,顺便就刚才的事与她闲聊起来。   “真是飞来横祸啊。”   “嗯,还好啦,”我对酒保小姐道谢,“谢谢你的冰块。”   “不用客气,”她调着酒,“不过,B等级以上的鬼儿只能用鬼儿猎人专用的武器才能打倒。”   我这才明白。   “喔,难怪我用飞镖无效啊,”我感叹道,“这么说来,情报屋绘里衣说的酒保就是指你喽?”   “嗯?”   “酒保小姐,我们想和见过新种鬼儿的人见个面。”   “这样啊,那你们得先等一下,”她用手示意,“要等那首歌结束之后再说。”   我们顺她示意的方向望去,舞台上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女子。她五官精致,长卷发自然地散开,在温柔的旋律里,她颔首低眉,轻轻吟唱:   我想要幸福   想与你共享幸福   想成为你的幸福   所以带我走   带我远走   前往除了这里以后的其他地方   带我走   我想要幸福   ……   “好美的歌……”   今天的我似乎也格外感性,不知是因他戳中心事,还是这里的酒香太浓郁,不过一首歌,我竟听得痴了。   幸福啊。   多么美好而遥不可及的字眼。   可是……   “如果有想去的地方,自己去就好了,何必拜托别人呢?”   一听就是黑忍者的答复。   “如果是黑炭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吧?”我对他笑,却是习惯性地,而口中的话似乎也不再受大脑控制了。   “可我就一直在等啊……等一个人来带我走。”   带我逃走。   即使是梦也好。   幸福的……梦……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明明知道他不会喜欢,却仍是鬼使神差般地说了出来。   他皱了眉,望着我。   “啊,我说这种话,又要被你讨厌了吧。”   他深深地看着我,然后猛地灌了一口酒。歌也正好在这个时候结束,于是他对酒保小姐道:   “结束了,我们可以问鬼儿的事了吧?”   “大哥你真性急呀,”酒保小姐无奈,“织叶!这边。”   ……   “好美的歌喔。”   她礼貌地道了谢,优雅地坐下。她的五官一如远看一般精致,的确是少有的美人。   “你一直都在这里唱歌吗?”   “嗯,因为这是我的店,”说话也很大方,“愿意请客吗?那样我就告诉你,关于我遇到鬼儿的事。”   “好呀。”   我回头看一眼黑钢,后者居然一心扑在了酒上,刚喝完一杯却又找酒保小姐要酒,这边倒是连理也不理。   这个酒鬼……以前居然没看出来。   ……   于是,结果就成了我一个人打听情报,他却自顾在那儿喝酒,除了关于酒的交流,其他只字不提,弄得好像我俩没什么关系,而他也是专程来喝酒的一样。   打听完消息,我心不在焉地和织叶又闲聊了几句,不久之后她便因有事告辞了;那时夜已渐深,酒店里的顾客也已经走了不少,毕竟这个国家的晚上还是不太安全的。   的确,再晚就更不安全了。   “要走了?”   酒保小姐见我不方便,她也不忙,便又热心地将我送了出来,到了门口才转身回去,还嘱咐我脚伤了不要沾地,于是便对黑钢说道:   “你们应该是一起的吧?吵架的话等下再吵,还是先把人平安送回去再说吧。”   说罢便轻飘飘潇洒地一转身回去,徒留我俩大眼瞪小眼。   我不禁好笑。黑钢一看就是那种爱憎分明的人,他讨厌的家伙不死已是好事,还能指望他帮忙?何况以他的身高,要怎么掺我也是个问题。伤处经过冰敷总算是好了些,要走回去虽还是有些困难,但努力下也应该差不多。   我冲他没关系地笑了笑,然后试着用双脚着地。   “别动。”   我抬头看他。   他依旧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却似乎比进店之前还要复杂,两道剑眉快要绞成一团。我突然有一种摸不清他想法的感觉,这在我漫长的人生历程中还真是少见。   居然……看不透他。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神色说不上生气还是不生气,眼神说不上讨厌还是不讨厌,貌似还有些纠结,就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这脸上突然长了什么东西不成?   正在我神游天外之际,他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声,把刚买的一袋子酒递给我。   “拿着。”   我乖乖拿着。   他半蹲下去。   ……   居、居然用扛的?   “别动。”   大手按着我的腰,手心的温热即使隔着衣料也丝毫不减。不知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我竟感到浑身发热,连脸都隐隐烧起来。   这不科学。   年龄暂且不算,明明都是大男人,我到底有什么好羞的?可他掌心的热度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让我一度后悔为什么没有把外套穿上;力道不轻不重,既能保证我不会掉下去,又不会真的按疼我。   这是他的温柔么?   不,我摇摇头,只是因为一起旅行而已。他对我讨厌归讨厌,但如果真的吵架,恐怕孩子们那边不好解释。   ——是吧,我还是有点用的。   春季夜风微凉,吹在因酒精作用而稍有发烫的脸上,带来阵阵凉意,让人很舒服;而我们二人一路上沉默无言,我想这次,恐怕是真的要被他讨厌了。   ……   “我们回来了!”   孩子们被我俩的造型吓到,我方欲解释,一直不轻不重按在腰上的手却蓦地一松,导致我华丽丽地向前栽了下去。幸好小狼眼疾手快,及时跑过来接了我一下,我顺势缓冲与小狼滚成一团,这才总算是脱离了险境。小樱和摩可拿也跑过来询问。   瞧瞧,还是娃贴心啊。   而不贴心的大人正对着一个陌生女子激动地说着什么。那女子肤色偏黑,穿一件修身旗袍,被黑钢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问,不禁愣在了原地。我听他言辞之间提到了“知世公主”,我记得那是他所侍奉公主的名讳。   喔,原来是见着熟人了,那顺手扔了讨厌的人也正常。   可惜那位叫做“苏摩”的女子却没不认识他,满怀歉意地向他解释,原来只是在不同世界有着相同灵魂的人。黑钢失望是肯定了的,一副吃了瘪的样子,只好向人家道歉然后闷闷地找一边坐。   估计更要生气了,本来就生我的气呢。   ……   解开误会送走客人,小狼主动帮我上药,然后包扎脚踝。我看着一身服务生装扮的小狼和女仆装扮的小樱,画面相当的赏心悦目。   “你们看店辛苦了。”   帅帅的服务生笑了笑,没说话,但明显很开心的样子,看来我故意留下他们两个的决策是正确的。漂亮的女仆也很高兴,一边整理餐具一边笑着说:   “苏摩小姐大概和黑钢先生国家的苏摩小姐一模一样吧?”   “吓得黑钢连法伊都扔下去了!”   “吵死了!!!”   ……   小樱总是玄幻地抓到重点,再加上摩可拿兴奋的帮腔,本来就在生闷气的黑钢不由得恼羞成怒,便又与摩可拿闹成一团,我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阪神国遇见了玖楼的国王与祭司,刚刚遇到了日本国黑钢的熟人。这些巧合让人不禁感叹这真是形形□□的世界,就像次元的魔女所说“虽然相貌一样,但却是不同”的人……既然这样,今后或许也还会遇到在以前世界里所见过的人吧……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见到……   我不敢说会比黑钢表现得更淡然。   “包扎好了。”   处理完毕。不得不说小狼的包扎技术相当好,简直是专业水准。我试着动了动,感觉效果不错。我谢谢小狼,他说不必客气,顺便问起酒吧的事,而这一提酒吧我才想起来。   “我这儿有礼物哦!”我兴奋地把袋子提过来,“我们一边喝一边谈吧!”   鲜少体会过的酒意袭来,就像被人加诸于身的法咒一般,这本是不同寻常的事,但我却不想去注意。   若真能醉一场,总比清醒好得多。   三个孩子都很高兴,连带得我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嘻嘻哈哈边喝边聊,越闹越疯了起来。酒的度数都不低,我也预料之中地有了醉意。反正是放任自己醉的,我便放任自己与孩子们一块儿开心着,放任自己疯狂地玩闹,尽情地笑,竟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太过沉重的命运让我无法喘息,一出生就被冠以“不该存在”的我与他为了彼此坚强地活着,对彼此笑,对彼此哭,可是最后却只剩了一个我……而我抱着那虚幻的希望存活至今,那是我唯一不能死去的理由。   可是,连那份希望,也几乎破灭了。   ——人死不能复生。   那么,我欠他的债,我犯下的罪,我带来的不幸,是不是永远都无法挽回了?而对于有一个人带我走的想念,大概是我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了吧。   幻想着也许,会存在的未来。   ……   我和小樱像名字一般喵喵地叫着,我看着女孩子纯然的笑脸,一瞬间竟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猫。   像猫一样叫,像猫一样嬉戏,像猫一样无忧无虑,像猫一样……被温柔地抱在怀里。   结实的胸膛传来沉实的心跳,头抵住宽阔的肩,长臂将我稳稳托住。他在我耳边叹气,低低的声音似乎透着些嫌弃,动作却放得很轻,手掌接触骨节没有引起半分疼痛;身体在移动,却抱得极稳……那种精心呵护的感觉,就像是置身被人疼爱的摇篮里。这对于我这种自摇篮中也从未感受过真正疼爱的人,是何等的奢侈。   于是,身体被放在柔软的床上、离开那胸膛的一刹那,我下意识拽紧了他的衣襟。   ——不要走……   ——陪在我身边,直到有一天,带我离开。   未及撤去的手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连我的心也忐忑着,指甲刺得手心生疼,我想我也快要坚持不住。   而就在我近乎绝望之际,那从未远离的胸膛再一次紧贴了上来,身边的床陷下去,有力的手臂将我圈得更紧。久违的拥抱让我想起我的同胞哥哥,自他不在以后,我鲜少能够再有这般体会。   温柔的夜里,低低的叹息声清晰入耳,我却不觉有他,一直攥紧的手也渐渐能稍微松开一点。   但直到最后,那怀抱也再未离开。   ……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发现居然……   昨天晚上……   的事情……   我居然……   ——不!记!得!了! 第13章 Chapter 13.樱都国(五)   Chapter 13.   睁眼,窗外是满树的樱花。   就这样带着一股温柔与眷恋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昨晚睡得很沉,我呆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放松地侧躺着。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睡了一夜,却几乎是平平整整的,仿佛刚刚才盖过。我挣扎着坐起来,床头柜上的茶水居然还没凉透。   大概是早上新倒的。   水里不知泡了什么,显出点淡淡的棕黄色,微苦的味道让我有些不喜欢,但喝下去却异常清爽,我不由得多喝了几口。茶水滑过微干的喉咙,慢咽细品竟有淡淡的香。   艰涩却温柔,就像昨夜……   我愣了愣。   昨夜……   我一手端着茶杯,回头凝视柔软的床。昨夜,似乎曾被那样温暖的怀抱一直包裹着,直到沉入梦乡也未曾离去,而向来浅眠的我竟睡得极安稳,而我已许久都不曾睡得这样好了。   我用胳膊环住自己,似乎有谁曾这样拥抱我。   ——是梦到他了么?久远的法雷利亚的严冬里,互相拥抱彼此的那份温暖;但那双手臂又似乎比记忆中的那双更有力,拥抱也来得比那更强烈……   难道是……黑钢?   但那怎么可能呢,他讨厌我还来不及啊。   想到这就有些失落。我一面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面努力地回忆。印象中只记得与黑钢出门、去酒吧、与鬼儿战斗……然后伤了脚,于是回来的时候被黑钢扛了回来,然后见到了小樱和小狼,然后和小樱和小狼和摩可拿一起喝酒,和小樱一起装成猫咪,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那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   我换过衣服,扶着栏杆苦哈哈地下楼。头晕加脚伤,走楼梯简直爽到不行,而当我终于从楼上挪下来时,才发现店里竟已来了不少人,小樱一个人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   摩可拿跟我打招呼,我勉强回了一句,然后不得不把自己摊在了柜台上。   难受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让我几乎想要把自己变成一滩泥,总觉得脑子里有声音在响,摩可拿说我这是宿醉,早有准备似的跑到一边拿来解酒药。可同样喝醉的小樱精神却很好,简直可以用抖擞来形容。   摩可拿还关切地问我渴不渴,因为以前侑子宿醉的时候,第二天都会渴得要死。可我却没什么感觉,除了正常睡醒感觉到的口渴之外,并没有太难受,摩可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跑到一边去偷偷地笑,圆滚滚的小身体一颤一颤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好笑吗?   小樱招待完客人,从里面厨房端出个方形的托盘来。揭开盖,里面居然摆了好多小碟,青红白绿各式各样的小菜加汤,又配了一小碗米饭。   这……   “这是黑钢做的哟!”摩可拿笑够了,又兴奋地跑回来,“这在侑子那里是经常吃的,没想到黑狗狗也会做~”   在叫黑钢的外号这点上,摩可拿颇得我的真传,我不禁有些好笑;小樱说客人不多,她还忙得过来,便对我说可以多休息一会。我于是坐下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堆盘盘碟碟。   简单的小菜,看起来却相当精致,不知是日式料理本身如此,还是做的人真的很细致。   他做的?   想象一下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的场景,我不知怎么感觉脸颊有些发热。连忙甩甩头抛开这奇怪的思绪,一抬手,发现托盘左手边处,很不和谐地放着西餐的叉子和勺。   我却笑了出来。   这是在笑话我不会用筷子吗?   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细心到连我的左撇子都照顾到。我有些感动,试着尝了一口……   ——这个居然是酸的?!   ——那个绿绿的是什么?竟然这么辣?!   ……   后来我才知道,不论是早上解酒的葛茶还是后来解酒药,都是黑钢一大早出门特意买回来的;而那摆在左边的西式餐具,也是他那个惯用右手的人,亲手摆上去的。   可惜那时我还是不知道的。   所以直到晚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直到店已经打烊,我也没能想起昨晚的事情,也没能弄明白黑钢对我的态度。   而他和小狼回来的时候,我正纠结地站在柜台后面擦盘子。   “你们回来了……小狼先生?!”   小樱原本的欢迎变成了惊呼,我闻声向门口望去,只见小狼浑身湿透,衣服也多处破损,十分狼狈;而在他身后进来的黑钢则一脸淡定。   “你们又遇到鬼儿了?”大白天的不至于啊。   小狼否认,去后面房间换衣服。   我心下了然。   这事还得从昨晚说起。那时我和小樱坐在沙发上玩得嗨起,小狼可能是觉得插不上手,于是便和黑钢坐到了外面,一来二去就说到了打鬼儿的事情,具体怎么说的我也记不清了,总而言之是要拜托黑钢教他剑法。   别问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件事……我费了为数众多的脑细胞,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去回忆昨晚的事情,核心内容是一丁点都没想起来,这些有的没的倒想了个差不多。   难道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不成?   那难道我是自己走回去的?   ……   言归正传,看小狼这样子,两个人又都拿着剑,十打十是被黑钢拉去特训了,而且按这些伤口的分布……九成是黑钢在练他的平衡度,毕竟小狼右眼看不见;而如果左右力道不均的话,要用武器简直就是在暴露弱点。   黑钢自顾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真是的,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么?   我这边了解了个差不多,小樱却着实慌得不行,一直目送着小狼关上门,满脸忧心的样子。我因为脚受了伤,也不便多走,便顺手将备好的伤药递给小樱,让她帮小狼送进去。小樱方方的,也不多说便去了,摩可拿也跟去,只留我和黑钢守在吧台前。   我俩又目送小樱离去,然后各自低头,各怀心思。   ……   我因为宿醉有些头痛,中午便休息了一会,脑子清醒了不少,头也不再疼了,便在烤箱前趴了一下午。而这一下午,我思来想去,觉得昨天自己醉成那个样子,想自己走回房间恐怕很难,更何况我今早醒来的时候侧躺不说(平时大多趴着睡),被子还整齐成那样,还有倒好的水;而中午回房间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水壶里的水竟是半壶。   ——那另半壶呢?   小樱昨天醉得跟我差不多,而小狼就算没醉成泥,估计也清醒不到能把我送回房、还能有条不紊地完成这一系列任务的程度,这么一想,那可能的人就只有……   我一面擦杯子,一面偷偷地瞄黑钢。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剑眉习惯性地微蹙。   如果是他的话……   “那是因为剑术训练造成的伤?”   不能指望黑大人自己说话,我随口找了个理由开口,他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你不是醉了么?”   我一噎。我总不能告诉他那是我最后一点还算清醒的意识,而就连这点意识还是我费了好大工夫才想起来的,只为了回想昨晚的事……我打着哈哈,试探性地问道:   “啊哈,那时我还有一点意识哦。”   他又打量我一眼,比之前那次更细,盯得我都有点发毛,那眼神明显是在说“我不信”。   不信……难道我还装醉不成?   “真的。”   “……”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我本是想以这种方式打开话头,就算旁敲侧击,也应该多少能从他口中听出点什么。我本想着若是一向爱抱怨的黑大人昨晚照顾了我,那应该满腹怨气才是,却没想到他除了比平时看我看得更仔细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反倒是他眼底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黑眼圈,似乎是昨晚没有睡好。   我……真的有那么闹么?   可他却只是看着我眨了眨眼,然后就别过脸去,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   我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要真是他照顾了我的话,不管歉意还是谢意,那理亏的都应该是我才对,可他这样到底算什么样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好像我身上也没什么便宜可占啊……   ……   而我也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讨厌我而已呀。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非纠结于这个问题本身,却又不得不纠结于此。我想知道是否正是他把我稳稳地送回房间,想知道那个怀抱是否真的存在过,想知道……   如果是他做了那一切的话,是不是就能意味着,或许他,也不算十分的讨厌我?   ……   不过,他不愿说,也就罢了。   房间里传来小樱和小狼交谈的声音,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我便顺势转移话题,说回黑钢教小狼剑术这事上来。   “似乎从第一天开始就是相当严格的老师呢!”   “……那个小鬼是这么希望的。”   他淡淡答道。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我觉得黑钢今天也有些奇怪,不主动说话,却也不晾着我的问题,每句都是很认真地回答;而视线也似乎奇怪得很,有时候目光精细得让你发毛,有时候居然连看也不看你一眼。   我顿了顿,觉得可能还是我的心理在作祟,于是压下这份不自然,给他端上盘茶点,道:   “可是,或许的确还是快一点比较好,”我有些心不在焉,“织叶小姐说过,‘因为樱都国的鬼儿全都是异形,所以鬼儿猎人不会伤到民众,外型上就很容易分辨出来’……难道这表示……”   我在他眼中看到同样的光芒。   “鬼儿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   趴那一个下午,我所纠结的事情都是昨晚的事情,但醉酒只是其中一件,而另一件便是我们的正事——我和黑钢昨晚从“酢浆草”探到的情报。   他眨了下眼,示意我说下去。   “如果那样,那这个国家的鬼儿……就像是被监视管理的‘狩猎目标’一样,而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关于市公所能够掌握鬼儿动向的这一疑点,就能解释得通了。”   “嗯。”   “而且,最近鬼儿的动向很奇怪,这点……”是自然呢?还是人为呢?   “是和新种鬼儿有关吧?”他扯出一抹冷笑。   “或许……会和小樱的羽毛有关。”   我低声说道,暂时不打算让屋内的两个孩子听见。这个国家的一切都透着奇怪,就好比我昨天虽是自愿一醉,但却并不代表我就真的没有戒心一样——我本是千杯不醉的。可那股强大的力量却改变了这一点,我若想抵抗,也许可以尽力一试,但我却不敢确定那股力量的来源。   或者不如说,那力量来自四面八方。   ……   我陷入沉思,等再反应过来时,黑钢正默默打量着我。后者见我看他,倒像是被抓包似的移开了视线,接着把最后一块蛋糕送入口中。   吃得好快。   “今天的还合品味吗?”   “啊……还好,”他看了看空盘,又把喝空的杯子递给我,“有茶的味道。”   “嗯,这个叫‘抹茶’的,”我给他重倒上一杯,“不是很甜,想着……就做了。”   想着……你也许会喜欢。   不管是不是他,就当成是对昨晚的谢礼吧,或者……赔罪也可以。   就算你讨厌我,但我们也还是同伴吧。   他又多看了我两眼,直到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才垂下眼帘,低低地道。   “还不错。”   “……”   “……你脚怎么样?”   “呃……慢一点也能走。”我下意识地回答。   “嗯,”这次他没再看我,而是转过身去看着窗外,夜幕里,粉色的樱花簌簌落下,铺了一地,“这两天你和公主不要去人少的地方。”   他站起来,独留原地发愣的我。   “吃饭再叫我。”   明明是很冷淡的语气,但让我纠结了一天的昨晚的事情竟忽然变得不重要了,其实我明明原本就未曾奢望过什么,却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夹杂着久违的被人相信的感动。   我想或许,他真的没那么讨厌我也说不定。 第14章 Chapter 14.樱都国(六)   Chapter 14.   而我和黑钢的忧虑,在第二天便得到了证实。   ——鬼儿袭击了普通市民。   ……   “一只狗狗回来了呢。”   几袋面粉差点直接糊到我脸上。   “你回来啦,谢谢你帮我去买东西。”我连忙改口。   他脸色稍微缓和。   “下次请店里的人送吧。”   ……   其实只是买个面粉而已,黑钢却一脸的不情不愿,但我想这才是他的正常样子,而不像昨天那样整个人都怪怪的。   但今天有别的怪处。   今天换我从头到脚打量他。小樱本想问小狼的情况,却只听说了一句“还在训练途中”便被客人叫了过去。我趁势伸手一抓黑钢衣襟,贴到上面仔细地嗅了嗅。店还开着,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我就这么扯了他的衣服来闻。他无语地压低声音“喂”了一声,我没理会他,而他也居然好脾气到没有扒拉我。   不过我的关注点不在那儿。   “有酒的味道哎~你绕到哪里去了?”   “啊,我又去了那个酒吧一趟。”   “酢浆草?”   他没否认。   这个酒鬼!   “啊啊我也要喝!”   “我不是去喝酒的!”说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便有些不自然,“而且你不准喝!”   我于是扁了扁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被看得无奈,只能叹了口气。   “我是去问‘新种鬼儿’的事。”   一听是正事,我也不再闹,抬头看他。   “什么?”   ……   “按她的说法,‘新种鬼儿’是有人类形体的吧,”他皱着眉,“可是,为什么那个女人会知道那家伙是鬼儿呢?”   这的确有问题,我给他倒上杯茶。   “她说是为什么?”   他又皱了皱眉,貌似对答案很不满意的样子。   “在这个国家中,人们被禁止发生口角或是吵架之类的争执,可是……那家伙却能驱使鬼儿攻击鬼儿猎人。”   “鬼儿的同伴……应该也是鬼儿吧。”   我和他对看一眼。   “然而……你也听说了鬼儿袭击普通市民的事吧?”   他点头。   于是我也不禁严肃起来。   针对“鬼儿都是异形”这一点,我们昨天刚刚才分析过,我按思路推导了前半段,得出了“鬼儿很可能是被制造出来的”这一假说,而今天他便借着这个思路再次前往打探,结果却……   如果鬼儿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那么它就会按照市公所所说的一样,大多在晚上出没、只攻击鬼儿猎人,再上织叶说的,都是异形,鬼儿猎人们通过不断地挑战,积累资格和经验,直到最后打倒最高等级“A之一”的鬼儿,获得永生。   可现在却出现了异变,与此同时出现的便是这个被称作“新种鬼儿”的存在。原本数量增多还没什么,可最近竟出现了攻击一般市民的不规则情况——这不可能是市公所故意而为的,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出现了市公所、鬼儿猎人之外的第三方。   而这第三方,必定是不受市公所控制的、具有强大力量且意在干扰的存在……我想他也一定没有忘记翡翠国发生的事情。   看来,这问题有些棘手了呢。   ……   可我们都没想到,还有更棘手的。   ——所谓的“新种鬼儿”是教会小狼战斗的人,名叫星史郎。   这点自是我和黑钢千算万算也不能算到的,就连小狼也有些不能确定,但他还是向我们陈述了这个名叫“星史郎”的人当年传授他踢技时的旧事。我和黑钢均是面色凝重,想安慰小狼也不得。   毕竟那个人在这个世界素未谋面,却准确叫出了小狼的名字。   也就是说,很可能不是之前所见过的那种,仅仅是相同灵魂的人。   小狼的身手虽不及我和黑钢,但那踢技也已是少有,而能在数日之内便教会了他的人……   就是这样的人,若是再有小樱的羽毛……   “你……小心些。”   我正在做早饭,他正在吃早饭,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还真有点吓人,更何况是从一向冷淡的黑大人口中。   ——小心些?   吓得我连薄煎饼都差点不会煎了。   “……黑大人这是在担心我吗?”   “别闹,”他眉角抽搐了一下,“我只是预感很不好。”   他难得这么淡定,连我这样开玩笑都没有生气,我也明知道他是认真的。   其实我也有不太好的感觉。   不知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因为昨晚听说了新种鬼儿身份的事情。因与王约定而不能动用魔法的我本来便战力锐减,如今更是连脚上都不方便,就算光比身手也难以取胜了。   而最坏的设想是,那人的身手,恐怕会与黑钢不相上下。   “……我会尽量小心的。”   他又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报以沉默;我想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想到,那竟然差点成了最后一眼了。   ……   是个晴朗的下午,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今天店里没什么人,小樱看上去有些累,我便早些打了烊。我今天不知怎么状态也有些不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女孩子便坚持着要一个人洗盘子,我拗不过她,只得留了摩可拿在旁边帮忙。   “小樱,慢慢来就可以了。”   “好的,就只剩这些了。”   “这么努力呀。”   “因为在一起旅行的同伴中只有我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我都会尽量努力去做,”女孩子的背影很纤瘦,“希望总有一天,就算只是一点点……能分担大家的辛苦,就……”   话没说完,她竟身子一软向后倒去。我连忙将人接住。   原是太累了。   其实她一直在担心小狼,只是硬撑着,这几天来一直努力地早起,还不停地努力工作,每天晚上累得够呛,却还要一门心思等着小狼,回来帮他搽药,陪他说话。   “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呢,小樱。”   “就连原本没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我,都希望你得到幸福。”   ……   我喃喃自语,接着抱起小樱,将他放到大厅边的沙发上。背景是和小樱一样名字的粉红的樱花,即使睡着也依然在微笑的少女,很美,很美。   早上的时候小狼也是,熬红了的眼睛十分明显,大概是为新种鬼儿的事情。他虽比一般人都要坚定,但终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何况像他这种,一边是教导自己的人,一边是自己最爱的人,就算是虚度了一百多岁的我,也很难保证毫无动摇。   可今天一早,少男少女还是微笑着走下楼,不顾疲惫辛劳,只为了心中的希望。   ——希望所爱的人幸福。   多美好啊。   就算旅途初始还稍有不定,但相处至今,就算你们真的都是……我也依然愿意为你们祝福。   ——这么美好的你们,一定会有未来的吧。   ……   我去楼上拿毯子,摩可拿一直守在她身边,见我来便一脸担忧地询问。我解释说小樱只是太累了,毕竟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我拿绒毯给小樱盖上,然后半跪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法伊。”   在外面能这么叫我的只有一个,我看向摩可拿。   “什么事?”   “上次法伊在那个有大大的湖泊的国家里说过……不会有人因小狼笑或快乐就责备他的。”   “嗯,”我不知小家伙要说什么,“那句话怎么了吗?”   摩可拿却一脸正经地看着我。   “法伊也是一样的啊,不会有人因快乐而责备你的,不管是小狼、小樱还是黑钢,每个人都一样的。”   我愣了一秒,然后笑着抱起摩可拿。   “我一直都很快乐呀。”   “可是……就算笑着,你心里想的却也是别的事。”   锥心之言,竟从这个小家伙的口中说出,我心中蓦然五味杂陈。   “……摩可拿真是厉害呢。”   “这是摩可拿108招秘技之一,”摩可拿说着笑话,却连自己都觉得不好笑,咧了咧嘴道,“分辨得出寂寞的人……”   “不管是法伊、黑钢或是小狼,都有寂寞的地方,不过”它低着身子,“在一起旅行的期间,那份寂寞也稍微减少了。”   “要是能多一点像小樱那样的温暖的感觉,那就太好了,”小家伙看着我,“……摩可拿是这么想。”   “要是能真的这样,就好了。”   我看着摩可拿,收起习惯性的笑容。   ——寂寞……吗?   门外响起嗒嗒的脚步声,步履稳健,但不是小狼或黑钢。   ——不如说是绝望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是个年轻男子,从容不迫,带着压倒性的骄傲。   ——背负罪孽却永无法赎罪、心爱的人永远无法回来的……绝望。   那一瞬间门被推开,我下意识道了一句欢迎,接着长长的白色斗篷晃入,我抬起头,望见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我神色一凛,而那一瞬间我想……   ——如果今天,我就这么死了。   ……   “摩可拿快到小樱身边去,”我用蚊音对摩可拿说道,接着走到门口,换上最完美却戒备的笑容,“呀,客人有什么事吗?”   “这里有鬼儿猎人吧?”开门见山,声音倒是很好听。   “是的,不过他们现在正好外出了。”   “你不是吗?”他笑得和善。   “我只是在这里经营咖啡店的哦。”我微笑以答。   “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你却有强大的魔力呢。”   我回他以同样。   “……你也是呢,”我一面应付,一面暗暗揣测着他的意图,“那么,你找我家的‘狗狗排档’有什么事?”   话音一落,他笑了笑,接着身后黑影顿现,赫然是一只高等级的鬼儿。   没有生命的东西——黑钢这样告诉我,所以那天我二人出去,一向警觉的他才会连注意也没注意到;若是魔法,竟连我也无法看透其中的端倪……这世上比我魔法强大的人还不多,若真有,我也必能一下感知。   那么,不是生命,不是魔法……   “我……要来消灭他们。”   男人淡淡道。   美好飘着樱花的国度,习惯于接受外来游客到见怪不怪,一个没有固定居民和悠久历史的国家,有专门的美女迎接,有市公所可以咨询,可以随意登记姓名,可以拿随身物品换钱,随意登记工作,花不多的钱便可以登记到如此美丽的房子……若再加上,有些专职的鬼儿猎人,杀死被特意制造出来的非生物非魔法的鬼儿,而它他的制造者——也就是官方,反过来再给予酬金;而这最高的奖项,是永生。   “喔,难不成,你就是‘星史郎’先生?”我对他道,“就是那位教会小狼战斗的人吗?”   他笑着默认。   “你认识小狼吗?”   ……   于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有着虚假的名字,虚假的职业,打着虚假的怪物,还被赋予虚假的属性(比如醉酒)……   这,就像个人为制造的虚假世界。   永生?又怎会是那么简单的呢?   我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嗯,我们一起旅行。”   “是跨越世界的旅行吗?”   这次换我默认,他也果然是小狼认识的那个人。   “小狼没有次元移动的能力,换句话说,他向‘次元的魔女’交付代价了吧?”   我笑了笑,然后四两拨千斤。   “你也是吗?”   “……”   “你似乎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跨越次元的魔力,应该是凭借右眼那里的魔法道具所发出的吧。”   我说过,这个世上比我魔力强大的人,还少。   “……你的确很有一套,”他承认,“为了得到这个,我把真正的右眼给了魔女,作为代价。”   “不过,这只眼睛的魔力是有次数限制的,”他继续说道,“所以,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不想浪费。”   “我只想……见到我在寻找的那两个人。”   话音未落,浑身漆黑的鬼儿便已攻来。我只得跳起避让,然后嘱咐摩可拿不要离开小樱身边;可落地时竟一时疏忽用伤脚着地,身子一歪,没得开始就显了极大的破绽。   没有胜算。   他也必定不会放过我。   “你的脚还在痛吧?”他笑道,“如果使用魔力的话,就能轻松地逃跑了。”   “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使用魔力了呢。”   我轻松地答道。   如果我所想的一切是真的,这个国家又没有明显的途径可以离开,那么——死亡,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最行之有效的方式。   如果如我所想,那么这会成为离开此地的一个绝妙契机。   如果不是……   对我来产,也无所谓吧。   ……   被黑影吞噬的那一瞬间,我想——   如果今天我就这么死了,也可以算是了无牵挂了吧。   ……   “哔——游客B-43569X——死亡,强制退出樱都国。” 第15章 Chapter 15.樱都国(七)   Chapter 15.   很可惜的是,我还没死。   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中再次睁开眼睛,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望。没死代表着我的推理的正确性,却又……继续延长了这无谓的生命。被鬼儿吞下去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恐惧,心静如斯。若说那时心中有一丝波澜的话,大概是对他们存有的淡淡歉意。   ——对不起,我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   可若真死了也好,如今,让我又当怎样面对黑钢——我这个明明气数未尽,却一心求死的人……我转过头去,旁边一只玻璃罩中,黑衣忍者双目紧闭,剑眉微微皱起。   连闭着眼睛也这么严肃。   不过,黑钢,其实我的气数,本来也没剩多少了呢。   ……   “您好,欢迎来到妖精游乐园。”   我按下玻璃罩的开关走出来,门口的工作人员这样说道,我于是向她们打听了之前发生的事。   “这里是樱花国的妖精乐园,您刚刚乘坐了‘梦卵’。”   所谓卵,大概就是指那个卵形的玻璃罩子,而梦则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了。我听着她们的介绍,加上自己渐渐复苏的记忆,总算是理出了头绪。原来我们来到的这个国家是樱花国,但却一来就掉进了那个叫做“梦卵”的机器里,结果就这么不由分说地进入了游戏;而这游戏里的世界,便是我们所熟悉的樱都国了。   果然一切都是人为制造的。   至于为什么身处游戏而我们自己不自知,我想这大概是人为操控的缘故,就像游戏世界里的我也□□控着变得易醉一样……   这么说来,那一切,都是一场梦么?   ……   “哔——游客B-435691——死亡,强制退出樱都国。”   他们几个还在梦卵里,我也没有走远,不久便听到一个机器音,我看过去,原是小狼醒来了。   小狼也死了么?   “死过一次”的小狼也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感到非常惊讶,就像刚刚的我一样。我走过去笑着敲他的玻璃壳,小狼看到我,蓦地眼神一亮,无不兴奋地喊着我的名字。   “法伊先生!太好了……”   “因为我还活着吗?”   孩子坦承地点点头,单纯可爱的样子讨人喜欢,我示意他按下打开罩子的按钮。   “不过,我在樱都国确实是死了哟,”我打趣道,“因为我先‘死’,所以就先到处问了一下,这里也不是樱都国哟。”   什么先死后死的问题,小狼听得一头雾水,我揉揉他的头发,解释道:   “这里是位于樱花国的妖精游乐园。”   ……   “所以……才会那样啊。”   向小狼简单解释之后,他这样说道。   “嗯?”   “市公所能掌握鬼儿的动向,鬼儿只攻击鬼儿猎人。”   “你认为很奇怪吗?”原来他也意识到了。   “嗯……不过我真正察觉到,是刚刚我和黑钢先生一起去‘小人之塔’的时候,”他回忆道,“那里有本身就由鬼儿形成的房间,无论怎么砍也不会死去,上面却有油,一点火就轻易解决掉了。”   “可是,地板却是湿的,”小狼观察得极细,“简直,就像是为了让进入塔中的鬼儿猎人不会被火烫到一样。”   那的确很奇怪。   “可是,为什么到这个国家来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也是我在思考的问题,我和小狼走出装有“梦卵”的大厅,却还没等我说话,又有一人从房间内走出,模样隐在阴影里,听声音是位女工作者。   “为了让第一次体验‘梦卵’的游客充分体验到虚拟世界的乐趣,我们修改了一部分个人资料,让游客将假想国认定为真实的存在……”   她这么解释着,小狼突然按住额头,表情有些痛苦,身为过来人的我当然见怪不怪,估计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嗯……”   小狼应着,可视线却移向了下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一直紧握手中的那把剑。   虚拟世界里的物品……竟变成了现实么?   我挑了挑眉。   那位女工作者从阴影中走出来,自我介绍说她是这游戏的创始人之一。   “听说你认识‘梦卵系统’的干扰者,”她对小狼道,“我希望能从你这里了解到一些那个人的事。”   “为什么?”小狼问。   “因为再这样下去……游戏将不再只是游戏。”   话音未落,就见刚刚还一片详和安乐的乐园中巨变骤起,或完好或残损的建筑凭空出现,分不清哪是虚幻哪是现实,而巨大的亮着赤红双目的黑影,咆哮着成为了现实。   我望着破碎的天空,强大的魔力即使不用魔法也能感知得到,这才是真正魔法的力量。   本拥有强大的魔力和高超的身手,却为了跨越世界不惜失去一只眼睛,又提到要寻找两个人;而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身上应该是流着吸血鬼的血。   就是这样一个人,操纵鬼儿制造混乱,除去战力强大的人,甚至将这一切化为现实。   星史郎……   在那个世界里,值得你这么做的那个理由,想必就只有……   不过,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想必会很失望吧。   ……   那么,我的那场梦呢?   我和小狼跟随那位工作者来到主控室里,墙壁上有数不清的跃动的画面,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显示着乐园内的异变。实物轰鸣声、鬼儿的咆哮声与人们的议论和尖叫混成一片,变化越来越快,乐园中一瞬间变得烟雾弥漫,数不清的建筑拔地而起,而在一片混乱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太显眼了。   小狼急得就要冲出去找,我连忙拉住他。   “黑狗狗在这边。”   他站在一个倒塌大半的摩天轮架子上,看起来有些狼狈。小狼却无心这些,反拖着我便往主控室外面冲。   嘛,嘛,老婆最大。   不过既然已经在屏幕上看到了,再找起来也容易得多。我们一出门便看见了早先认识的龙王他们一行,小樱则由那个吃嫩草的大叔抱着,看上去暂时很安全。   摩可拿看到“死去”的我们,一边哭着一边飞扑过来,我连忙把小家伙接住;龙王则更是激动,直接把小狼抱了个满怀。   “小小的狗狗~!”   “太好了!我还以为再见就认不出你了呢!”   龙王那孩子说起来,倒真像个小版的黑钢。好战不说,力气也是大得很,只是性格相反,几乎是火一般的热情,一个猛扑把小狼扑得也是一懵,脸瞬间就红了,也不知是羞得还是勒得。   等他好不容易将龙王从身上扒下来,又确认了小樱的安全,这才有心思去看黑钢他们,而此时那边的战斗已近白热化。   我从出来就看见黑钢站在倒塌的摩天轮架子上,与那个名叫星史郎的男人对峙着。高大勇猛的男人早上还别扭地嘱咐我小心,可现在的他却和那时判若两人。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看得到他周身散发的那股极寒的杀气;他微微躬身,维待着戒备的姿势,抬头,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   一人一剑,唯我独尊。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黑钢。   他虽粗犷,但心细如发;虽冷漠,但本质善良……相携一路下来,大大小小的对战也不是一次,不管是他一人独战,还是我们两人配合,睥睨天下般的骄傲是有的,但从未像今天这样。   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杀气。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么?——冷漠,狂傲,杀戮。   两人对峙,刹那而动。他一剑直劈过去,对手极快地闪开,却被劈掉了白色的斗篷;之后,他二人面对面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人右手一伸,像鬼儿一样的黑影随着他的力量凝聚,渐渐合成一把极利的剑。   “星史郎先生!”小狼突然出声。   “怎么了?”   “……他是认真的。”   小狼的话至此,便见远处黑钢飞身跃起,一招直劈而下,剑势极快,并携着十足的力道,可那看似瘦弱的男人竟这样生生接下了,只是后退了几步而已。   果然,他与黑钢不相上下。   面对实力相近的对手,若想取胜,只有拿出拼命的架势来——不是切磋,而是你死我活,唯有这样,才有取胜的机会。   所以,那两个人都是认真的。   我皱了皱眉,以黑钢的性子,不分出个输赢来,他恐怕是不会罢休的。若对手也别人也就罢了,但星史郎……   势均力敌。   他二人缠斗半晌,再次分开,分立两边,动作神情均是戒备,这是决胜招前的架势。   换句话说,这恐怕会是最后一招。   那么,是一生一死,还是两败俱伤?   ……   可不管哪种,我都不想看到。   我想努力压下悬着的心,想像往常一样微笑,可连死亡都可以从容应对的我却发现,自己竟然笑不出来。   ——他也许会死。   只是想到这样,就无法笑出来。   从来都觉得决战场上的交谈长而无趣,我今天却突然觉得那交谈是那么短,短到仅是我一恍神间,那两人便已同时出招,待看清时,我瞬间从头凉到脚底。   一蓝、一黑两道身影腾空,剑势快而急,而那剑尖指向的位置是——   心口与咽喉。   我屏住呼吸。   一道木牌骤然从天而降,挡在两人中间。   双方攻势骤停。   ……   我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可莫名的喜悦之情仍在下一秒汹涌而来,悬着的心放回原处,震耳地跳动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微笑,我想我现在一定就像个傻子。   太好了。   “哇,从摩可拿的嘴里飞出了什么东西!”   也几乎是在同时,他顺着刚刚木牌飞过去的方向逆着看过来,正好对上我看向他的视线。   “你们……”   并且随着这声呼唤,刚刚他周身围绕的那股惊人的杀气忽然消失了,恢复成了炸毛的黑狗狗的形象。   “黑大人——”我快乐地向他招手。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冲他笑。   他没有死。   太好了。   心像坐了一次过山车,“咚咚”直砸个不停,黑钢会跟人拼命这件事我潜意识里有过,但却一直没在意,更没想到这一幕这么快就到来。   怪我没有考虑周全,留下他一个人。   差点害了他。   ……   等到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们这才有心思研究起那个木牌来,却还没等我们想出个所以然,摩可拿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星史郎胸口瞬间闪现耀目的光芒,再睁眼看时,竟从他胸口凭空浮现了一片羽毛出来!   原来那股力量是小樱的羽毛。   不受控制的羽毛加速了樱都国的具象化,疾风骤起,连同大批的黑形不断出现,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我抓紧了摩可拿,看到远远的地方出现一只巨大的鬼儿。   与众不同的是,那鬼儿竟托举着一个人。   那是……   “‘酢浆草’的织叶小姐?!”   ……   之后就是一段没有含金量的对话。反正黑狗狗不再跟人拼命,小樱也安然睡得正香,我们一行人一个没少,那别的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至于为什么星史郎要大费周章地在樱都国搞破坏,事实与我先前的猜想十分接近,他言语之中提到了一个叫“昴流”的名字,还提到了吸血鬼双胞胎,我想那大概就是他要找的那两个人。   他念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一个流着吸血鬼血的吸血鬼猎人,不惜穿越各种世界要找两个吸血鬼,这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而且他口口声声说是在找两个人,却只提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中意味更是让人遐想。   我在这边欢脱地八卦着,不远处却有一直有道视线死死地盯住我,仿佛要把我活生生盯出一个洞来。   看什么看。   你当我看不见么?   ……   虚拟的世界,虚拟的“永生”,星史郎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最后却只是闹了一场乌龙。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他倒也没怎么尴尬,只是稍带歉意地笑了笑便要离开。我想他真是脸皮厚,搞了这么大的破坏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敢情游乐园不是他家开的。   而且还拐带了我家小樱的羽毛。   “请你留步!”   星史郎问羽毛是不是小狼的,小狼说不是,但那是他很重要的人的。我在一边听得无聊至极,你这意思难道是小狼的就打算还么?不还费什么话。   手握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正常人当然是不愿意还的,就算星史郎再不正常,这点心思他也没差。小狼先礼后兵,眼见谈判不成,只得拔剑相向。   我看了一眼他家黑老师的表情,黑老师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想想也是啊,老师刚刚打平手的人,你小子就敢上去跟他抢东西,还擅自拔了剑,这不是不把老师放眼里么。   更何况那里站着的,是另一位老师啊。   胜算几乎没有呢。   ……   小狼一剑劈过去,架势颇有些黑钢的感觉,但速度力量都差得太多,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星史郎的对手;而星史郎本身身手就不差,又有小樱羽毛加成,物攻术攻都不低,还外加了右眼里的——逃跑道具。   但星史郎离去之际,却对小狼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以后经历各种各样的事,你一定会变得更强。   就算未来不是你所希望的,但那股强劲还是会支持你、引导你。   我们也一定会再见面的。   那么,再见,小狼。   ……   就算未来不是你所希望的。   我咀嚼着这句话,它似乎暗含着什么深意,而如果他知道什么的话,恐怕会与魔女有关;而星史郎对小狼的态度也有待考量——他似乎并不奇怪会在这里遇见小狼,而在不妨碍自己目的的情况下,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害人的意愿。   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呢。   虽然这不是个褒义的说法,但在某些方面,不得不说他与小狼有着共通之处。   ——比如,对重要的人。   摩可拿受到星史郎右眼中包含侑子魔法的吸引,提前催动了穿越法阵。我将小樱从那位猎人手中接过来,叫上我家的狗狗猎人们,又要出发了。   我重要的人么?若说有,也就是他们几个了吧。   ……   那么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第16章 番外一、花间一壶酒   (一)、花间一壶酒   落花明月,对影三人。   可今天,黑钢却用不着邀月共勉了。   屋里那四只热闹得紧,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说着什么,还时不时传出猫叫的声音……不知道的,怕是还要以为这里闹了“猫患”。   再邀个来,还不得把房盖也掀了。   黑钢面对着巨大的樱树,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样的樱树,日本国也有一棵,让黑钢想起了在日本国的日子。那时他便时常去到皇宫里的那棵樱树下,伴着开满了一树的樱花,赏阴晴圆缺的月亮。   一树花,一轮月,一把剑,几坛酒,独酌到天明。   那时的生活里,除了杀人,大概就只有酒。   所以他想不到,自己的生活竟也会有这么热闹的一天。   是因为添了那些人么?   起初他是多嫌弃啊,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丫头,一个死心眼的小鬼,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白馒头,外加一个只会傻笑、满口假话的魔法师……对于莫名奇妙被扔出国的黑钢来说,他只想着能早些回到日本国,早点解了那劳什子的咒,并找知世问清临别时她那些话的含义。   真正的强大么?   他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只要变强,再保护好知世公主,至于其他的,一概不想。因为一旦想了,就会跌入到没能保护双亲的愧疚里。   ……   不过如今看来,这场旅途或许也不都是坏事。   日趋活泼的公主,坚强勇敢的小鬼,两个孩子都很努力;可笑眯眯的魔法师还是和从前一样随口胡说,还带得那个白馒头也不学好,天天跟他抢饭不说,还和那个家伙一样乱叫他的名字。他起初也生气过,可时间一长,也便随他叫了。   他高兴就好。   黑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其实他一开始很讨厌这个人——满口谎言、满脸假笑,不求上进不说,甚至连生的欲望都没有。   刚开始的时候,那家伙不是这样的,因为他记得他说过,他也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因为还有要做的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就在刚刚,他们还在酒吧门口吵了架。   可那算什么吵架呢,黑钢一脸纠结,仰头灌了一口酒,那分明是一个在说,一个在胡说,胡说的那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结果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絮上,有力无处可施的感觉相当不爽。   黑钢也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他只是想让那个连笑容里都能透出绝望的人——让他明白,宁肯拼尽最后一丝力量,也要活下去。   可那家伙居然对号入座地接受了!   这是黑钢变得强大之后,第二次让他觉得无可奈何的人。第一个是知世,因为那是他的恩人、他的君主;可那个家伙……他连天照的帐都可以不买,却拿这个人毫无办法。   这让他第一次觉得,也有强大也不能办到的事情。   ……   后来毫无悬念,三个人都醉了。   小狼神智不清,送回屋去倒头便睡;小樱虽然跑来跑去,但人轻力气小,强制运回房间也不算太麻烦,连带着把白馒头也一起塞给了她。   可是……   黑钢看着怀中的人儿叹了口气,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家伙擒住,后者丝毫不予配合,直到现在还扭个不停,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能零星地听出一些名字。   “黑汪……”   这是在跟他闹别扭么?   法伊明明那么高的个子,被黑钢抱在怀里,却只有那么一小团,而且比平时看起来还要瘦弱,后背和大腿上都没什么肉,触手便是硬邦邦的骨头……黑衣忍者更加放轻了力道,似乎生怕弄疼了他。   扶着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腾出一只手来关灯,四下顿时漆黑一片。   不过没关系,他看得见。   即使是再黑的黑夜,他也依然能找到行走的方向。   ……   他抱他上楼,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连木屐的声音都被控制得很轻。他轻得很,但黑钢还是用了两只手,小心地抱着。执拗的魔术师大概睡着了,金色头发看上去毛绒绒的,在他胸前靠着,像只猫儿似的蹭来蹭去。   那股微痒的感觉,就像今天在酒吧一样。   歌手小姐的嗓音很好听,但歌却与他所在的日本国大不相同,歌词也太过于直白,他随口吐槽了一句,没想到竟会听到他那样的话。   ——我一直在等,等一个人来带我走。   ……   当时,瘦高的金发男人缩在高脚椅上,唇角微勾,天蓝色的眸子里却满是悲凉。   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想拥抱他。   黑钢轻轻推开隔壁卧室的门,径直向床铺走去。房间整理得很精致,桌上摆了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那些都是前两天他俩一起出门时买下的,当时自己还说过太浪费,可那个黄毛却毫不在意,倒是反问他能不能买得起。   真拿他没办法。   明明用微笑伪装,刻意与别人划清界线,却又自己去关心别人;明明绝望到几乎不能生存下去,却极用心对别人。就只说今晚,这个家伙为了给两个孩子制造相处机会主动来敲自己的门,邀他同去。   凭他聪明才智,怎会不知危险?   可他依然只带了几只飞镖便走,这也就是黑钢最气的地方——永远,永远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甚至毫不在乎。   黑钢有时候都想抓着这个人的领口质问他:你这样不在乎自己,又将给你生命的双亲置于何地呢?将这一路上,曾给过你恩惠的人置于何地呢?   毕竟,这正好与黑钢的观念相悖。   可黑钢终究没有问。这个人内心隐藏着巨大的秘密,高丽国和翡翠国时,他的异状黑钢也都有察觉。他的笑容像白雪般纯净,却是咫尺天涯。   就像即使现在他抱着他,却依然不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更不能抚平他心中的伤痛。问出来也许是解决心结最简单的方法,但每每对着那笑容,黑钢不敢问。   他怕一旦问了,他就会消失掉。   不想让他消失。   ……   黑钢不知道这是什么样一种情绪。   “法伊……”   梦话叫自己的名字,这让人想要发笑,黑钢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就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一样——   身形纤瘦的人躺在床上,一只手却仍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也许是梦乡也并非美好,这个人细长而秀美的眉毛微皱着,不同于他往日微笑的样子,好看的嘴唇紧抿,微微显露出一丝倔强,还有紧张。   “不要走……”   “陪我……直到带我走……”   这样悲伤而脆弱的法伊,是黑钢第一次见到。即使在梦乡也逃不开的寂寞与悲伤狠狠啃噬着他,让他连睡觉也不得安稳。   对影成三人的寂寞,他也无时无刻不在体会。   于是,黑钢有过片刻的犹豫。   而且,瘦削的手攥得几乎青筋暴起,极度不安的样子竟让他有些……舍不得。   ……罢了。   黑钢不再多想,轻轻坐下,然后将人一把拥入怀中。接触到的身体瘦得不成样子,睡衣穿在他身上,倒像是和服一样宽松。   不知道这家伙穿和服会是什么样子。   怀中的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如画的长眉也缓缓展开,倒是微微张开了嘴巴,越发像个孩子。   这么大个人了。   ……   怀里的金毛猫拱啊拱得没个老实样子,黑钢费了好大的劲给他喂水,想着就连当年侍奉母亲时,也没用他这么操心过。   唉,可要不然怎么办呢?   “黑汪……”   黑钢无奈地一叹,自己今天留下的选择果真是个错误。   从法伊的房间看樱花角度最好,当时自己故意占了最外面的那间,就知道这家伙会挨着他选。虽说人家的本意是要让两个孩挨着,但这种感觉毕竟不坏……这家伙老说他没有浪漫细胞,不知道他每天面对樱花醒来,是否浪漫呢。   那么今天不必对影,也有三人了。   一向独来独往的黑忍者第一次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他闭上眼。   如果明天他问起,就说自己也醉了吧。 第17章 Chapter 16.偶像之国   偶像之国——   Chapter 16.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然而今昔于我,却是周有万木。   睁眼时,我便置身于丛林环抱之中。巨大的树,以干为柱,枝叶为路,郁郁成林。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碧树参天,仿佛亘古以来便是以这样的方式生长着,从未改变过。四下看不见远处,抬头却见飞鸟跃林,背景是一碧如洗的天空。   我很喜欢的蔚蓝。   不过,黑汪呢?   摩可拿方便归方便,可每次穿越的时候都是惊险交加,常常从高空就张嘴把我们扔下来,横七竖八地掉成一团。除了小樱由小狼抱着从未危险过之外,我们剩下的三个人基本都可以说摔出了经验。虽然平时也不见得摔多疼,可这回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奇怪呀。   也没人压在我身上。四下望望,只见到了睡着的摩可拿,白白胖胖在树干一样材质的地面上呼呼地睡着,看上去毫无不适感,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习惯了一同旅行的我忽然有些慌乱,连忙左右看看,然后发现深褐色的树干上一点不和谐的……   “舒服么?”   ……   确实挺舒服的。   意识到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在瞪着我,我一惊,才意识到——我居然压在了黑钢身上。   这、这这下面居然还有个人?!   “啊!你在这儿。”   “不然我应该在哪,”黑钢无语,“小鬼他们呢?”   “……没看见。”   之后我俩就陷入习惯性沉默,我趴在他胸口闲着没事做,便开始打量身下这黑黑的东西来。怪不得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会没感觉呢,原来是掉在了他身上。   黑钢长得高高大大,比我都高出了将近一个头,又壮实得很,当肉垫来说绝对好用。   他从本国穿来的那件忍者服不同于上次我送他那件常服那样宽大,反而有些修身,黑色的软甲似的材质耐磨且厚实,但这么近看的话,居然还是能隐隐看出肌肉的轮廓。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好奇地伸手按了按。   啊,居然是硬的,还越来越硬。   “怎么样?”   “手感不错……”   我下意识地回答,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而黑钢一张黑脸已经黑得可怕。   “我……你……”我一时有点慌,连忙打算爬起来,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女人,摸一下胸又不会怎么样,何况他黑脸的样子这么好玩。我玩心一起,索性先不起来了。   “……你还想干嘛?”他浑身发僵,嘴角好像抽搐了一下。   “我在欣赏黑大人的美色啊。”   “……”   ……   我和黑钢一前一后走在坑坑洼洼的树干上。   “黑大人~”   “……”   “黑铃~”   “……”   “黑汪~”   “干嘛?”   他不耐烦地看着我,我想如果他没有戴头罩,一定能看到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难得快快乐乐来探索新的国家,可是黑啾的心情却很差呢!”   摩可拿于是在我肩膀上起哄。我故意加了“快快乐乐”四个字,他听得更烦,纠结地看了我一眼后再次转过头去。   瞪我干嘛,你擅自找人拼命这事,我还没瞪你呢。   “是因为和星史郎打到一半吗?”   不过,像他这种好战分子,拼命这种事倒也不可避免,结合这么一分析,他现在到底在气什么,我想我还是猜得到的。他果然顿了顿,望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拿着那块“万恶”的木牌道:   “……那个魔女到底在想什么啊?”黑钢很不爽地,“居然妨碍我们决斗。”   而且还匆忙地移动了次元。摩可拿说它不记得那时的事,说明不是小家伙主动带我们走的。   那么,就只有魔女小姐了。   “不过,正因如此,所以小狼和黑隆都拿着剑啊,”我指着黑钢手里的剑,“因为正好是在游戏世界回到现实的交界处,在世界还没恢复正常状态的时候,就被摩可拿吸进嘴巴了。”   ——正因她阻拦,所以你和星史郎才毫发无伤啊。   这样一看,魔女小姐的确对我们关照诸多;但这样的关照,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因为我的任性而致人危险,只这一次就够了。   ……   “不过,次元的魔女为什么要送这个来呢?”   我和黑钢研究起那个牌子,里面居然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看不懂的文字。   完全不同类的文字对我来说就像鬼画符,幸好摩可拿认识。摩可拿解释说那是要我们回送白□□人节礼物,我这才想到上次的易溶巧克力来。   ——原来那是情人节礼物啊!   黑钢不管情人节到底是什么颜色,怨念地瞪我一眼,算是对我喂他那口巧克力、拖他下水的迟来的回礼,摩可拿哈皮地跳来跳去,一人一兽再次混战。我默默地偷笑,虽然我也不知道白□□人节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我发现了小樱。   她居然被吊在了一张藤网里,我和黑钢连忙把人放下来,她还是一脸焦急的样子,我连忙问她怎么了。   “小狼先生被抓走了!”   我和黑钢同时一惊,对视一眼,然后撒腿就跑。   ……   开什么玩笑?小狼被抓?   小樱解释说小狼是被松果砸中了后脑勺,黑老师听得满脸愁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樱辩解说小狼是为了救她,可黑老师还是不停地碎碎念着,还说起了樱都国最后小狼向星史郎拔剑的事情,那种丢人的表情,倒像是丢了自己的脸似的。   他还真是严格的老师啊!   听说抓走小狼的人不高,还长着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我不禁想说那些真的是人吗,说是妖怪倒差不多。跑了一会,只见前方有烟。   ——天呐噜!难道是山匪聚众?!   我们三人飞奔而至,黑钢在最前呈戒备状,我则护小樱于身后。方才站定,只见前方人数众多,大眼睛长耳朵的东西遍地都是,中间是巨大的篝火,而小狼——   居然与他们坐在一起吃东西……   “小狼先生——你没事吧?”   小樱不由分说,推开我的手跑到小狼面前,那场面煞是感人,我差点就要热泪盈眶。正在这时,小樱伸出手抚上小狼的后脑——   “你的头还好吧?”   ……   这怎么也不像是该关心头的场合。   难道小樱是怕小狼砸傻了?这倒是有可能。我四下望了望,这里的居民的确如小樱所说,长着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但……毕竟怎么看也不太像人。   和一群会说话的兔子坐在一起吃饭,这的确有砸傻的嫌疑。我对小樱的疑虑深感赞同,但小狼说自己没事,还说这些兔子抓他来是有原因的。黑钢受不了啰里啰嗦的解释。   “你们是什么人?”   会说话的兔子们吓得立刻抱成一团。   “放心!这个人虽然长相凶恶,但他绝对不会突然咬你们的啦!”   不突然的话,也许会咬哦。我腹诽道,给了兔子们一个安心的笑容,小家伙们才终于松了口气,只有黑钢一个人瞪着我。   “什么叫‘绝不会’?”   “长相凶恶真好呢!”一张脸就够。   ……   而且,黑钢到最后也没意识到他抓错了重点——他质疑“绝不会”,是说也许真的会咬他们的意思吗?   ——放狗咬吗?   我笑开了花。   ……   毛绒绒的小家伙们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我们也便不再戒备,坐下来听它们说话。兔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总的意思是说有一只妖魔,摧毁了它们原先住的地方,还说要献上活祭才能不搞破坏。我觉得这事真是稀奇,原来它们抓小狼来是要当活祭的!   是因为小狼看起来很好吃么?   摩可拿说自己也很好吃,我觉得小家伙也像某黑一样抓错了重点,欢脱得不太正常。好吃的小狼注意到怪物很强的力量,一路的经验下来,我也觉得那也许与小樱的羽毛有些关联,于是大家便决定去看看,顺便若能帮这些小兔子找回家园,倒也是美事一桩。兔子们还继续解释道:   “这个人说他搞不好能让那个恐怖的东西不再出现,所以就替他松绑。”   “他说想要问详情,所以我们就坐下来。”   “一起坐下来就是伙伴。”   “是伙伴就要一起吃东西。”   ……   我和黑钢面面相觑。   这……   真是好逻辑!   ……   不过总算是弄清了误会,又确定了“斩妖除魔”的行动方针,憋屈了一路的黑大人一听有仗可打,立刻激动地眼冒红光……好吧,反正就是很兴奋的样子。找羽毛的话小狼自然要去,不一样的是小樱,一直留守后方的她居然主动提出也要参加。   结果兔子们不乐意了。   “不行!”   “不能全部一起去!”   “如果你们全都没有回来的话,那就没有活祭了!”   “至少要留下一个人!”   ……   “真是精明啊……”我不禁开口赞叹道。   于是,重点就落到了谁留下的问题上。   然而,我四下看了看。摩可拿留下的话,语言不通会很麻烦;黑大人不去的话……我不保证他的火会不会直接冲我来;小狼是找羽毛的主角,而小樱……   “那么,就我留下来吧!”我轻松地说道。   “可是……”   女孩子很慌张,大概是担心我一不小心被这些兔子给煮了,我拍拍她的肩膀道:   “小樱你去吧,”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就算会遇到危险,我想……你还是很想去的吧?”   你想陪在小狼身边吧,至少是看着他也好。   这样的话,我会支持你的。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便坚定地答道:   “是的。”   “那么,”我哈皮地挥舞双臂,“我会在这里用力为大家声援的!”   保护个小丫头而已,黑大人,这点对你这说还是小菜一碟的吧?   黑钢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便催促着快走,不再看我的脸。口口声声说着讨厌我的他这次没我同行,却也并没有显得多高兴,我觉得他真是别扭得很,心思也真是难猜。我自诩善于体会别人心思,却也无法时时明白他的想法。   谁说只有女人心是海底针来着?   ……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没有去自然不知道;但有了摩可拿这个专业说书的,要想完全不知道也很难。   我这边陪着神逻辑的兔子们聊天,问消息根本都不用套话的,问一答十,十分积极;而摸清这场乌龙的过程……我都不忍心说了,跟一帮兔子比智商这种丧病的事,我实在是做不来。   那么,今天就说说我们黑大人那边的故事吧——   话说黑大人携子女……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自然是我家可爱的小狼和小樱——三人加一摩可拿穿越丛林寻找妖魔,跋山涉水、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好吧简单点说,就是走了很久很久,也没看见怪物的影儿。   “那妖魔到底在哪儿呢?”   正在三人疑惑之际,蓦然一道疾风袭来,席卷长枝枯叶、片片如刀锋!黑大人纵身跳起,长剑一挥,碗口粗的竹节在半空断裂,这才免去了一场危机。   可惜我没在啊,没人给我家阿黑加油助威了。   这一击迅猛如电,敌方攻势亦是骤起之后便了无形踪,居然连洞察力惊人的黑忍者都没能发现它的踪迹。疑惑之中他向小狼确认,后者表示一无所见。   “难道是用了法术?”攻势再来,三人连忙寻找掩体,黑大人忖度着,“我们只有剑可以应付,必须靠近那家伙才行。”   决定已下,我家黑汪那是实打实的行动派,说走便走。   风势迅猛难以靠近,体重较轻的小樱居然被风吹走,还好小狼及时拉住了她;而藏在黑铃领子里的摩可拿也飞了出去,被黑布一把抓住,连声道谢,还在黑仔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那场面煞是混乱,估计要是我在的话,也不得不挂在黑轮身上才能免于被吹跑的命运。   ——不过那样的话,是不是我也要亲他一口?   ……   摩可拿九死一生,却正在这时感应到了羽毛的波动,可风也在不断变强,似乎是不想叫人靠近的样子。   小狼怀疑是否是魔法作祟,于是我家黑宝这时候就想我了呀,毕竟人家在这方面好歹也算专家,如果我在的话,分辨个魔法什么的总不会成问题。深深的思念让我在这边打了个打喷嚏。   哎呀,这个黑PP,离开一会儿就不行,真拿他没办法。   ……   小狼护着小樱,摩可拿抓着黑钢的衣领,一行四只风中凌乱着,也用心寻找解决问题的良方。小狼第一个发现了飓风中心的异样,那里竟然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其中的树木竟丝毫也未摇动!   也许这会是陷阱,但即使是陷阱也要下,何况顶天立地的黑大人也根本不把那些放在眼里。小狼合理利用资源,向那无风的中心抛出宝剑卡住树干,另一头用长绳拽住,抱好小樱便一举跃了过去——那毫无规则的用物方式,让我一下便想到了在高丽国用漫画书当盾牌的某人。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可他这么妙的方法居然被老师唾弃了,也许是因为剑和漫画书毕竟不太一样的缘故。但即便爱惜宝剑的黑老师,随着我势渐大,也不得不以剑支地才能借以稳住身形,倒有些五十步笑百步的样子。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就算你是高手,得瑟也是不行的。   ……   当三人四只费尽力气终于来到了飓风中央时,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好战分子黑喷浑身不爽,马上就要进化成喷火龙;小狼却在这时一拍脑门:   “搞不好妖魔就是——”   “什么?”   “所谓的‘妖魔’也许并不指生物,有可能……指的就是龙卷风,”小狼果然粉聪明,“那阵风并不是要让我们远离,而只是自然形成的现象,如果想成我们现在正在龙卷风中央的话,那状况就说得通了。”   “啊?”黑咪眯着眼,没听懂。   “那么,龙卷风对那些人来说是‘妖魔’喽?”小樱说道。   老公的话还得老婆来听,小樱一下就跟小狼想到了一块去。我就说黑噜这人真是不讨喜,这么夫唱妇随的美好场面,他偏偏要提出质疑,说起“妖魔说要献活祭”这档子事儿来,毕竟龙卷风本身不会说话,结果把小狼憋得满脸通红,越来越小,最后快要缩成一团。   这种时候,还得老婆大人救场啊。   ……   “我听得见……”   “在哭……”   我想那时的小樱一定很美。   女孩子低垂着眼睛,认真倾听心灵之音的样子,善良而温柔的样子,像这自然一样美好。   ——听说,她能听见寂寞的声音。   我们不知风也会寂寞,树也会悲伤。对于人类而言是妖魔一样的狂风也会温柔地托起女孩子的身体,与她倾心交谈。原是一场误会造就的苦难——龙卷风被强大的力量束缚住方才动弹不得,于是不得不盘旋在此,无意中摧毁了丛林。   只有心才能体会到心啊,而那个女孩是多么善良。   ……   于是回程路上很顺利,因为善良的公主与风交谈,风减小了势头,三人也不必再那般辛苦。默契小夫妻甜甜蜜蜜,也为不必斩杀生灵而高兴着;只有黑钢仔一个人为了没有仗打而不开心,周身散发低气压,凶神恶煞的样子反倒像是真正的妖魔了。   到此,摩可拿的叙述截止了,我的书也说完了。   ……   后来,当黑钢手握长剑、心急火燎冲回来的时候,我正和兔子居民们载歌载舞,玩得欢快。   我清楚地看到黑大人额角那三道长长的黑线,回头看了看燃得正好的篝火。   ——他不会以为聪明机智的我被“活祭”了吧?   ……   然而过后听摩可拿讲起,事实还真是如此。据说小黑一见前方有烟,便立刻飞奔了过来准备英雄救美——要说我是美呢这事不太好,虽说认了也行,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按一般小说里的桥段,英雄救美完了事儿还没完,美还得以身相许才行。   ——以身相许?   ——许谁?那块黑炭?   我抖了抖,那天的饭差点做糊。   ……   可糊饭的火再大,大不过黑炭头头顶的熊熊大火。我觉得那火再烧下去,简直能把这片林子给点了,于是赶紧赔上一个甜甜的笑脸,一边跳舞一边欢迎他们回来。   黑龙喷火三丈有余,审问我是在干嘛,我说这是用作庆祝的舞蹈,还是摩可拿识货,知道舞蹈是优雅的东西,也便蹦过来跟着一起跳,至于庆祝啥嘛……   我再次使用变戏法大术,张开手心便是一片羽毛在手。   众人皆无语。   “原来是在这里啊……”黑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无语很正常,因为我也很无语。   “是他们收着,一掉下来,就被他们捡起来了。”我解释道。   “是妖魔出现的时候么?”小狼问。   “是吗?”   “或许。”   ……   “原来妖魔就是龙卷风。”小狼又道。   “果然没错,”这也验证了我的猜想,“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我就猜想是这样。”最起码不是活物。   “可龙卷风会让人献上活祭吗?”黑同学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关于这点……”我无奈地笑笑,转头冲兔子们,“来,再一次——”   ……   “那个可怕的东西好强呀!”   “很强……”   “住的地方都飞惹。”   “好多东西都倒惹w。”   “就算打也打不赢。”   “如果打不赢的话,献出活祭来怎么样?”   “或许不错(*v)。”   “或许不错ww。”   “或果送上好的活祭,搞不好就没事了。”   “一定就没事了!”   “没事了\(〇_o)/……”   “听说就没事了……”   “谁说的?”   “谁……”   “应该是那个可怕的东西。”   “是那个可怕的东西说的!”   ……   综上所述——   “妖魔说只要送上好吃的活祭,就不会再搞破坏了!”   ……   面对如此神逻辑,我实在不忍心,所以才聚焦镜头去讲了黑大人一行的事迹,你们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正当此时,飓风骤起——   喂!不带这样的吧?我又没有说谁的坏话……好吧,除了某黑的。   羽毛都已经回了小樱体内,龙卷风突袭而来,众人猝不及防(就是来得及防也没用),纷纷就近寻找稳住身形的物体。但我想它们的物体一定都没我这个稳当且有个性,是个黑黑的东西……   “龙卷风来啦——”   我环住他的脖子,感觉他身体猛地一僵,就像今天我趴在他身上时一样;附近的兔子也发现了我这块宝贝,也有样学样地扑上来,抓胳膊的抱大腿的,把他全身上下挂了个遍,他的脖子一下遍青筋暴起。   嗯,这样就更稳当了。   ……   但飓风却没有半点伤害我们的意思——只见风势停于半空,无数鲜花从天而降,柔柔落在沉眠的少女周身;同样深爱她的少年伸手拈花别于她发间,娇花配娇人,让人止不住会心一笑。   那正是,风载万花迷人眼,临别归去谢红妆。   ……   ——小樱,看,龙卷风也在谢谢你呢。 第二根羽毛 第18章 Chapter 17.夜叉与修罗(一)   Chapter 17.   我的眼里只有黑大人。   除了他,再无其他任何一人的存在。   因为——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哎~”   “吵死了。”   ……   又没有和大家掉到同一个地方,还又好死不死和这块黑炭头掉到了一处,我觉得最近真是走狗……那个什么运,怪不得眼皮一直跳得乱七八糟。不过黑大人说我这是困得。   说得也是,从樱都国到兔子国到现在……又是将近两天没睡了。   “走散了呢。”   这回不光小樱小狼,连摩可拿也不见了踪影。还好我和黑大人语言还通,总算是没有掉到太远的地方。我和黑钢的着陆点是一间整洁大气的庭院,但却不见一个人影,还隐约有阵法施布。   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虽这么疑问着,但我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一路下来黑大的战斗力我早有见闻,真碰上什么事,交给他便是了,我连出手都不必。   闲来无聊,我俩逛起了庭院来。黑钢不知我打的什么主意,脸色却出奇地臭。   “咦?你在生气?”   他的表情闷闷得,和刚到上一个世界时很相似。我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事,难不成这原因也是一样的?   “是因为不能战斗了吗?”   樱都国他与星史郎决斗被阻,好不容易在兔子国听说了有妖魔,原本兴致勃勃前去除妖,可闹了半天,妖魔居然是龙卷风,普通人尚且要觉得浪费感情,何况黑钢这个好战分子?   我想着应该是这样。可他听我这样说,却一个字没吐,还斜了我一眼,好像我欠了他钱似的,弄得我粉委屈——又不是我让妖魔变成龙卷风的!   不过,说起上一个世界,还真有让我不得不注意的事情。   “你不觉得那个国家怪怪的吗?”   “哪里怪了?”他终于赏脸开了口。   “那个国家长着很多炎热地方才会生长的树木,枝干很高,叶子很多,而且还相当热。”   “……那又怎么样?”   “可是,那个国家的居民却是软绵绵、毛茸茸的……可在那种炎热的国家,居民却长得软软毛毛的,不是很奇怪吗?”   他沉默着,算是默认。   “所以当我一个人留下来的时候,我本想问他们,可惜后来语言不通,回来之后也很快就离开了,”我有些惋惜,“还有,他们明明一直住在那个国家,就算是被龙卷风扫过好了,可是几乎没有建筑物;而且,羽毛明明就在那么近的地方,摩可拿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几点都很奇怪。”   他看着我。   “虽然他们说是因为掉下来就收起来了……”我解释道,“可如果只是收着的话,摩可拿应该更早一点瞪大眼睛才对吧?可是小家伙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他低下头去,“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或许吧,”这次换我默认,“加上小樱听到了风的声音,还有那些居民们的可爱举止,我们就被顺利地诱导到了奇怪的地方吧……”   我看他一眼,他拧着眉,却不显半分惊讶。   “你似乎不怎么惊讶呢?”   我直接问他,他倒也没有瞒我的意思,斟酌了下便道:   “有时候我会感觉到某人的视线——自从开始了跨越异世界的旅行之后,一直都有,”他沉吟道,“只有在那个次元的魔女那里才没有这种感觉。”   我不得不再次叹服他的洞察力,赞同道:“因为那个次元魔女的住处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翡翠国的传说、金发公主的提醒、刚刚经过兔子国的异状,若再加上黑钢察觉到和我知道的……   恐怕这旅途……一直便掌握在那人手中吧。   那么我们如今所做的事情,又有多少是安排好的呢?我不禁黯然,但想到黑钢在身边,他那样敏感,想多了恐怕又要被他发现。   这样看来,有这样一个他在身边,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不过,你为什么没把这种感觉告诉小狼?”我转移话题。   “……告诉他也没用,”他轻叹道,“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而且,也用不着让他做无谓的担心吧。”   看他打起架来貌似心狠手辣的,可居然连这点都照顾到,不知该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总而言之,这番话说下来,我心情还是不错。   既揪不到幕后黑手,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黑大人好善良哦~”   “不要自己乱认定。”   善良的黑大人别的不怕,就怕被称赞,这是我一路下来长期实验得出的结论,屡试不爽。可惜还没等我欣赏完我家阿黑脸红的样子,前方竟突然站出了不少彪形大汉来,瞬间便将我俩围了个严实。   “这里是阵社!不是游花区的人能来的地方!”   笑话,我们都不知道游花区是什么东西,更管你这劳什子的阵社?可惜彪形大汉们不信,硬说我俩在装傻,我笑开了花,要装也没必要跟你们这么傻的人装啊。   黑大人没开花,但不得不说也十分高兴。樱都国拿到的“苍冰”他用着十分顺手,眼前敌人又实在太水,他随便用刀背打打就把他们干倒得横七竖八,我更是放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废话——黑炭头气了一道儿了,好不容易有仗可打,我跟他抢?那叫费力不讨好!   还不如在这儿给他加油助威来得实在。   “好酷喔!黑飘~!”   不过我的助威却貌似总是能起到反作用,本来帅气逼人的场面让我这么不着调地一“加油”,幽默感倒是起来了,紧迫感就没了。炫酷的打斗场面变成了过家家,黑大人很无语,倒问我为什么不帮忙,我想说他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我要是帮忙了……才会落你埋怨吧。   不过毕竟是用刀背砍的,不见血,傻子们从地上滚起来,就又吵吵嚷嚷着要攻上来,还要群殴。幸好在黑大人把他们一群都殴掉之前,一个文雅的声音响起,这才制止了场面失控。   “给我住手。”   ……   宽服长袍,与樱都国我送黑钢的那件风格很像;来者长发半束,五官也生得不俗,且满身都透着书卷气,一看便知是个温柔友好的人。   他们叫他阵主大人。   “他们私自闯入阵社的地盘!”   “明明都已经围上了稻草绳的!”   “他们越过了苍石大人布下的结界!他们不是普通人!”   我掏了掏耳朵,我们当然不是普通人,这个傻子居然看出来了。   被称为“苍石”的男子看了我们一眼,我早就不指望黑大人能说话,于是习惯性地作出解释。   “我们不是越过啦,只是从摩可拿嘴里掉出来时刚好掉进了结界里……不过,就算我这样解释,你们也不会信的吧?”   “就算这样,这些人也太乱来了,”苍石诚恳道,“真是抱歉。”   “不不,”我笑着摆手,指黑钢道,“因为这位外表看起来就很凶暴,所以被误会……这也是常有的事啦!”   我不理会黑炭的抱怨。苍石笑了笑,便问起我们的情况来。我说我们是旅行者,一起的还有三个人,黑钢表情明显抽搐,显然是在认真地思考摩可拿所应划为的物种来。其实应不应该说它是人这事我也很为难,但总不能不算小家伙吧?   走散的话就要找,找的话就还是有地方落脚比较好。苍石好心收留我们,我和黑钢却不约而同想起了翡翠国的那个“好心医生”,但盛情难却,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和黑钢对视一眼,就算是真有陷阱,以我俩的水准也不至无法脱身,于是一口答应。   “这里是神社吗?”我好奇地问道。   “不,这里是阵社,”苍石微笑,“我们守护的不是神,而是人民。”   他满含善意、却不失大气的微笑,让我一瞬间想到了温文尔雅这个词。   我想或许,这次是真的碰上了好心人呢。   ……   苍石带我们四处参观。   阵社果真是个好地方。不仅环境雅致,居处宁静,就连空气都极为清新,据说这些都是因苍石一族世代守护所致。守护之族代代生下具有灵力的继承人,而其中灵力最强的便被称为阵主。   “就像神社和神主一样。”   啊嘞嘞,不可思议,我家黑大人居然主动开了金口。   “神主?”我问。   “就是指服侍神、保护神社的人。”   他很耐心地回答着,神情也很温柔,是想到重要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柔和的表情。   “日本国也有吗?”   “是有神社,但不是神主,有的是公主巫女。”   “就是那个把黑炭吹跑的公主殿下吗?”   “……”   他稍带温柔的笑意僵在脸上,转头极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再说话,还叹了口气,我无辜地看着他。   怎么了吗?我说错什么了吗?   ……   “居然不知道纱罗国的阵社,想必你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之前要赶我们的那些人本性也不坏,见我们果真无心,也十分友好地问话,只是语气稍微轻蔑了点,好像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样。   “没错啊!”   我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想着反正他们傻,我们这些聪明的,这点话头上的小利就让让;没想到黑大睚眦必报,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直瞪得那些彪形大汉全都缩成了团。   其实也不怪他们啦,他们体形虽也算壮实,但跟我们黑大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灵活度又不够……这么一想,也就理解了他们为什么要在言语上奚落我们,这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啦。   我颇自豪地看了黑汪一眼,后者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脸疑惑。   ……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股很惊人的感觉呢。”   那力量强得很,我实在无法忽略,倒不如早问出来的好,若是敌人,便难以自圆其说;若是潜在的危险,我们也好早做准备。苍石很惊讶,我于是开门见山,指着前方装饰华丽的一扇门,道:   “那边,有比阵社周围更强的结界,”那道门上挂着许多奇怪的绳索,“那是叫做‘稻草绳’吧?不知出自何处,但感觉它正在保护其中存的的东西,那感觉……”   我言尽于此。   是敌是友,至此便知。   苍石略一沉吟。   “不管是刚才的剑术,还是您刚才的感觉判断,”他带着几分无奈笑道,“看来两位并不只是普通的旅人呐。”   “这也是一种缘分,”他走到那扇门前,缓缓打开,“那就告诉你们吧,如今正在发生的事——”   华门结界之内,结绳交织成网,赫然望去是一尊完美的神像。剑眉斜飞,双目紧闭,独携一柄宝剑,苍凉而孤寂。   仿佛是从上古之时便端坐在那里,带着浑然的思念,生生坐成了石。   苍石说,那是夜叉像。   而那神像的右眼处……竟流着血泪!   ……   “一年一次,每到月色美好的秋季,这尊夜叉像受伤的右眼就会流血,”苍石的声音有些悲伤,“这和以‘游花区’作为住处的铃兰团每年巡回演出回来的时间一致,所以阵社的弟子们都说……”   “都吵个不停,说游花区的人们这样那样是吗?”   苍石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我刚想接口,却不想黑大人竟开口了,我不由一惊,他最近着实有些不一样。   我继而说道:“你说‘每年’,那是从多久以前就开始了呢?”   “在我继承这阵社以前,在前任的阵主,我曾祖父留下的文献当中,便记载过完流血夜叉像的事,”苍石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正是在作为‘铃兰团’前身的巡回杂耍团开始住在‘游花区’之后,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不知怎么,我觉得他本人似乎并不像那些弟子一样与游花区为敌,又或许是直觉,在他念到“铃兰团”这个名字时,语气也似乎有些温柔。   就像……是关系很好的人一样。   黑钢见我出神,便接着他的话道:   “不过,杂耍团回来又和神像流泪有什么关系呢?”   “曾祖父似乎是认为那和‘铃兰团’的守护神……‘阿修罗像’有关。”   我不由一颤。   阿修罗……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撞击回荡,经久不息。   就算明知道这与我所认识的阿修罗不会有实质性的联系,我依然震惊得头皮一麻,大脑空白,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听得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响起,才又再次回到现实。   而我不得不承认,王对我而言,真的太重要了,重要到只是提起,就会让我平静已久的心泛起波澜。   如果这波澜能像从前一样温暖,该多好啊。   ……   “阿修罗?”黑钢淡淡地重复道,“在这个国家而言……那也是战神的象征吗?”   “嗯,是……被视为‘召来战争与灾祸的神明’,”苍石苦笑,“夜叉神是掌管夜晚与黄泉的神明,会不会是阿修罗神召来的灾难将人们送往黄泉之国——而夜叉像的血泪……则是针对阿修罗像带来的炎难所发出的警告呢?曾祖也这样想过,但……”   “苍石大人,祭祀的时间到了。”   苍石的未尽之言便在此被打断,悲伤的神情也就此消敛了下去。他温文尔雅地行礼,那种无悲无喜的感觉……像极了神。   可是,就连夜叉神都有血泪,何况乎人?   我转过身来,欣赏这尊夜叉像。右眼上的长疤再狰狞,也不如血泪触目惊心。   泪者,心水也。   或感动或悲伤,只要是泪,就必曾触及心脉;而能够触及心脉的那个人……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就像我们也许不会因陌生人的伤害而难过,但珍惜的那个人,只是一颦一笑便能牵动我们的悲喜。   神,也是一颗人的心啊。   ……   苍石就这样走了。   “他似乎有话想说……”我和黑钢望着他的背影。   “嗯,”我应道,“换句话说,这神像……真的是为了警告这目的而哭吗?”我和黑钢望着那尊孤独的神像,“我倒是觉得会有什么其他不同的理由。”   因为听说,世间最伤人者,是谓求不得。 第19章 Chapter 18.夜叉与修罗(二)   Chapter 18.   “你坐那么远干嘛?”   “你别过来。”   “怎么了嘛~”   “……你离我远点。”   “不嘛~人家要和黑大人亲近些嘛~啊……”   之后,一阵地动山摇。   再反应过来时,黑大人就已经被我推倒在了地上。   ……   ——哎哎?你们在想什么?!喂!那边的不许笑……那边的也是,把猥琐的表情收一收!   不就是……地个震么……   ……   而这话嘛……说来就长了。   上回说到,我和黑大人阴差阳错掉进阵社结界,还因此引起了冲突,却因祸得福被阵主苍石收留。阵主表里如一,是个极为温柔又暗含威严的人,不消片刻,我们的衣食起居便都准备好了,让我不得不赞叹这里弟子们的训练有素。   看来不用脑子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不错的。   我和黑钢分到了一间宽敞的房间,这个国家的衣服也整整齐齐地摆放好;另还摆了两个小几,摆了几道小菜,角落还放了一排好酒。那香气直闻得我俩酒虫勾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换衣服。   说到换衣服这儿还有个插曲。本来大家都是男人,一路下来没少得同行同宿,换个衣服按说算不得大事,黑大人却蛮害羞地非要背对背来换,跟刚认识那天没个两样。   我笑嘻嘻地答应他,别说背对背了,面对面也行啊。   身后响起悉悉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长袍落地的轻响,我听得痒痒,一个没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宽厚的肩背上肌肉结实,形状匀称;腰是男人的粗细,但却因长期锻炼而劲瘦有形;向下……   ……   嘶——   同为男人,为什么他看上去就那么有男子汉气概?   这个肌肉男!   我连忙转回头来,还好他没发现。于是手忙脚乱地摆弄着那件宽大的衣裳。   这……   要怎么穿啊?   没有领口,袖子也肥大不堪,长长的带子上绣花倒是很精美,却不知道应该是做什么用的,整件衣服就像个大麻袋一样,不好看不说,还复杂得要命。   于是……我不得不再次转过头去。那时黑大人已经快要穿完了,宽大的衣服被撑得分外有型,我于是照猫画虎地学着穿起来。   ……   “你在干嘛?”   “啊……”我一惊,“我……没怎么啊。”   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尴尬,慌慌地转回头来,继续跟衣服奋战,可是……   “换好了?”   他见我不动作,这样问道,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哀怨地哼出一个没意义的音节,然后……缓慢地转过来,然后看见他嘴角明显的一下抽搐,那一瞬间简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我……真的尽力了……   “喂……你……”   “别动。”   他看着我许久,然后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帮我把穿错的衣服拉正,一边穿一边解说;我听他的话乖乖站着不动,让抬头就抬头,让伸手就伸手,除了嘴上没停,那真是乖得不得了。   “黑大人好腻害”   “黑大人好贤惠。”   “原来衣服还能这样穿啊,真神奇。”   ……   的确比高丽国的对襟系带困难好多,他倒也没有太鄙视我,一如既往沉默以对。拍我的手腕让我张开手,我乖乖地张开手臂作拥抱状。   “黑大人,来,抱抱~”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没搭理我,而是淡淡地伸手虚环过我的腰,足足绕了两圈,才把精美的绣花腰带系好,然后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我一走神居然没听清。   “黑汪你刚刚说什么?”   “……”   “黑蹼你到底说了什么呀?”   “……没什么。”   ……   就这样,直到晚饭吃完、酒过三巡,他也没告诉我当时他到底说了什么。   “黑大人就告诉我嘛~”   “……”   “黑汪,你坐那么远干嘛?”   “你别过来。”   “怎么了嘛~”   “……你离我远点。”   “不嘛~人家要和黑大人亲近些嘛……”   我只是想从他口中套到话,可那块该死的黑炭却铁了心似的,任我怎么闹,口风竟一直咬得死死得,半个字都不吐,真是没有情调。可他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脸一直黑着,倒看得我越发想玩了。   可谁知,就在我玩得正嗨的时候……居然地震了。众多空瓶站立不住,纷纷倒地,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我也一个重心不稳便向前扑去。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   黑大人被推倒在地上,而我趴在黑大人上。   纯黑对襟敞领,露出完美的锁骨,向下是深小麦色的胸肌,结实而富有弹性;向上有棱角分明的下颌,一双薄唇紧抿,鼻梁高挺,两道剑眉笔直地斜飞,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深沉。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其实黑钢长得也蛮好看的。   “……看够了?”   “嗯,”我下意识道,随即反应过来,“啊,黑汪。”   “……”   他对我这下意识叫黑汪的习惯很无语,我反倒来了劲儿,玩心一起,刚才那种奇怪的尴尬感觉也就这么消失了。   “嘛嘛,黑大人被我压倒了呢~~”   我又捏了捏他的胸肌。常服比忍者装要柔软宽大得多,没有了厚实的软甲阻挡,手感自然也就上去了。我一旦玩起来就容易走神,爪子就这么忘了收回来,等到两秒之后我意识到似乎自己应该起来时,腰上一紧,接着身上一重,居然……   又高又壮的男人突然压在身上,让人有点喘不过气,可肢体却是滚烫的。他暗红色的眸子盯住我,酒气几乎吐在我脸上,我有些别扭地别过脸去。   “还玩么?”   “不、不玩了……”   ……   真是小心眼!   不就是压了他一下,他居然压回来!而且我明明是无心之失,要不是地震,谁也不会脑子抽了去主动压那块黑炭头啊!   废话,你见过有人闲着没事往火盆里趴的啊?   而且还那么重。我闷闷地灌了口酒,要不是有美酒佳肴作伴,我……我……真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了才解气。黑炭我一眼,理亏似的没说话。   我心说他活该理亏。   ——自己那么重就不要随便压别人啊啊!!!   ……   就这么着,我俩面对面坐着喝酒,生气的时候各喝各的,不生气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漫漫长夜,竟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都喝到天亮了呢!”我感叹着,“这个国家的酒真好喝,再多我都喝得完!”   他面色越发不善。   “在樱都国的那次……是演戏么?”   “嗯嗯?”我没听懂。   “你喝醉了,还‘喵喵’地叫……”   我一顿。   原来我还喵喵地叫了啊……   ……   “那是真的哟。”   那当然是真的——又是宿醉又是失忆,到现在也依然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想简直都要疯了。我向黑钢解释说因为那是游戏里的事情,可他却一脸不信。   天地良心啊!   那真叫个烂醉如泥!不然我第二天还用得着旁敲侧击半晌,就为了跟你打听那晚的事?   好吧,虽然……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感觉就像把魔法咒语强行塞进体内的那种感觉啊……不过,你好像不太相信呢。”   他看了我一眼,闷哼一声。   唉,他果然不信。   要说那天的事,我骗他们的也就只是没有抵抗那力量这一点啊?我无奈地想着,一旦说起我的事,黑大人果然还是要讨厌我的吧,所以我也没想到他会有下一句: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对你来说应该也构不成问题吧?”他仰头喝下那瓶酒,“因为,看你似乎也不打算说实话。”   “那可不见得喔。”   他皱着眉,冷冷地望着我,我则是万年不变的微笑——我和他的对视从刚认识就一直是这样,我想以后也一直会这样下去。   实话吗?我不想说,也没必要说——先不说那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我说了,就能有什么帮助吗?   不会有未来的,我永远被这样的命运束缚着,永世不得脱身。   但话说回来,事实上……其实除王以外,我对黑钢,已经可以算是说过了最多的实话了。   因为想着,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同行一场,真说几句也无妨。   那么,你想问什么呢,黑钢?   他低垂下眼。   “那个叫‘苍石’的家伙,在解释那具夜叉像的由来时,曾提到了‘阿修罗’的名字,”他再次紧紧盯住我,“……当时你的脸色,为什么会变了?”   果然,你要问这个啊。   我对他微笑。   黑钢,你总是问到不该问的,让我拿你没办法。   ——不忍心再骗你们,可是,就算说了实话,除了给你们增添麻烦之外,又能对事情有怎样的改变呢?   无法改变的。   因为那是我的命。   ……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他眉头一皱。   ——对不起了呢,黑钢,不能告诉你了。   “请进。”我笑应道。   “打扰了,”来者是苍石,“昨天摇得很厉害,两位应该没事吧?”   “嗯,”我表示没关系,“而且你给我们的酒也很好喝。”嘛,就是下酒的菜酸了些。   苍石邀我们共进早饭,我满口应下,转头去问一直沉默的黑钢。   “如何?黑大人?”   他不同于昨晚的多言,连看也未看我一眼,绕过我沉默地走出门去,背影极坚韧。   “我以为他没在意,没想到他却注意到了,”我自嘲地笑笑,“黑大人呐。”   抱歉啊。   不得不瞒你。   ……   饭桌上,黑大人对不会用筷子的我置之不理,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特意去要了叉子来。   我倒也没怪他,便按苍石教的方法,拿筷子当叉子用,倒是凑合着也能吃。   唉,那两根竹棍用得那么好,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不过再怎么闹别扭,黑大人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的,更何况他本没什么错,而是我隐瞒了的缘故。但他终究没有在饭桌上甩我脾气,回答我说是因为这里和他的国家很像。   是吗……我忽然想到了翡翠国的大雪,那里和色雷斯,和法雷利亚都很像。   不过,黑钢此刻的心境,应该是与我这个叛家的孩子不太一样的吧。   正吃着,门外有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苍石大人!”   “客人正在用餐呢。”苍石淡淡埋怨道。   “对不起,”弟子低头致歉,“大人,那些游花区的家伙们突然飞踢过来,虽然是小孩子……但脚力却很强劲!”   我和黑大人对视一眼。   ——莫不是小狼?!   结果,下一句就打消了我们所有的念头。   “而且还是个女孩子呢!”   ……   这个……小樱应该是不会飞踢的。   我和黑钢别过脸去。   “我还以为是小狼……结果似乎不是。”   “啊……”   “可是……他们到底在哪里呢?”我咬着筷子,“我们还能这样对话,那就表示……应该离得不远吧?”   ……   我和黑钢逛了一天的街,一无所获。   纵然说是女孩子,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去查探了一番,奈何这个传说中的游花区竟是男性止步!黑钢这壮汉从身高到身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男,可就算是我……   就算我想装身高超标的金发女郎……那也得有头发啊。   这么一来,我俩一合计,就算小狼还是个孩子,但怎么看也一定是个男孩子,就算他长得再可爱,要想在这清一色娘子军的游花区混下去,应该也不太容易。转身回去的时候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应该不会有变态大姐突发奇想把他扮成女孩子吧?   ……   这个提案立刻被黑大人废掉了,我也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是一时脑洞有点开,也便没当回事;可我们万万没想到这传说中的“变态大姐”会真的存在,而且……还足足有一群。   自那之后我就觉得,出门在外,颜果然还是很重要的一项资源啊。   ……   但是,还有我们更没想到的。   比昨晚更强的地震毫无预兆地袭来,更有甚者,连天空也裂来了一道深深的缝,缝隙那边是一片混沌,透着强大的魔力。人们被这样的奇景骇到,纷纷为自己的恐惧寻找合适的理由:   “果然都是阿修罗像的关系!”   “没错!这一定也是阿修罗像害的!”   “我再也忍不了了!”   “不如我们去把那尊神像打烂吧!”   ……   流言永远不曾体谅,像一柄利刃伤人至鲜血淋漓。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大多数人都说谎言,那这世上便没有了真实,随意地将不善的东西推给孤立无援的一方,那便是众人心中恶意的汇聚。   就像遥远的过去,不是同样的人,不是同样的事,不在同样的国家,却发生过同样的事。   只因这样,我和他就成了不幸的。   后来……就真的成了不幸的。   ……阵社里的叫嚷与咒骂此起彼伏。人声鼎沸,我心里却越来越凉,仿佛快要下起大雪。   但事情却未如我想象发展,因为有人截断这疯狂。   温文的苍石推门一声大喝。   冷漠的忍者搭上的我肩膀。   ……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流言都静止了。   “有一腔惊人的杀气……”   “在天空的那头……”   “会与公主的羽毛有关吗?”   “我不知道,”我对他笑,任由魔法阵将我们吞噬,“不过……好像又要移动了呢。”   “……啊。”   标准的忍者式的回答,我不禁莞尔。   开裂的天空诡异非凡,脚下熟悉的穿越法阵也已明晰。我最后一眼看向那尊夜叉神像,浅碧色长发的男子半跪在那里……我忘不了夜叉的血泪,更忘不了苍石悲伤的脸。   奈众愤难平,但我们都只要得一人相信,那便足够——只要最重要的那人愿意相信,那无论再委屈的心,也必能酿出一丝香甜来。   ……   阿修罗……   他只为你一人流下的血泪,必足以抵挡万千流言吧。 第20章 Chapter 19.夜叉与修罗(三)   Chapter 19.   上上次睁眼,没找着黑钢;上次睁眼,只看见黑钢;而这次睁眼……   我居然没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甘心地动了动,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瞬间我方了——天呐噜!我那蓝哇哇、水汪汪、天空一般澄澈的一双大眼睛啊,你可不能瞎啊!   ……   要说这人一瞎就容易慌,一慌就容易到处乱摸,于是我就摸了起来。大脑重启的当儿,感觉理应渐渐恢复,我却觉得四体越发僵硬起来,渐渐连喘气都成了问题。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突然感染了什么疑难杂症,然后调动理智拼命地想自己这到底是在哪。   呃……这身上怎么这么重呢……   手还是比理智快的,伸手就摸到了一个柔软却又很有弹性的东西,细摸一下,虽隔着布料,但手感依然很好,中间貌似还有个小突起。我好奇地用手捏了捏,然后感觉压着自己的东西瞬间一僵,接着压力减轻,呼吸也不困难了,眼前似乎还看到了似有若无的光亮。   哇,我刚才是不是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啊,黑大……”   “%#¥%。”   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声音是从上方传来,且语气强硬,我乖乖地不敢再动。   玩大了……   我这到底走的什么狗屎运(音:要优雅;法:去你的)啊啊啊!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居然被他压了两次——两次啊!这块死黑炭!!而且你不要用你黑咕隆咚的衣服挡住我的视线啊啊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后就看不见了呢。   还有就是——为什么我压他的时候他就那么气定神闲,换我被他压的时候居然就喘不过气啊这不公平!   ……   好吧,看在他被我多次袭胸(划掉)的份上……就算跟他扯平好了。   黑钢被我……碰到之后,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法:你太重了!黑:壮实也是罪?),于是双手微微用力撑地,移开了大半重量。我这才注意到他其实是斜趴着,一条腿弯曲半压住我的腿,两只手撑在我左右两边,头贴着我的头,极近的距离让我一下就发现他的紧张。   或者说,警觉。   ——我们竟刚刚到达就已被人包围。   他提醒似的看我一眼,我立刻会意,在他的庇护下,放心地闭上眼调整呼吸,顿时感受到来自四周的杀意。随着感官的调动,一切渐渐变得明朗,以我目前感知到的情况来看,要脱身对我俩来说并非不可能。但即使胜算再大也不可能万无一失,何况腹背受敌;而且他吹在耳边的气息太过温热,让我的大脑在清明中难免有些混沌。   幸好……看不见他的脸。   我进入戒备的同时,他也开始极缓慢地移动着。我想从远处的话也许与刚才别无二致,但实际却慢慢解放了我的手脚,身上的重量也渐渐移去。   这时我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是一个保护的姿势;而他刚刚,其实是努力将失去意识的我护在了身下。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些感动。   随着黑钢在我手背三下轻点,那是行动的示意,我和他都已做好最佳的准备。三下毕,敌人已至近前,他立刻翻身拔剑,平躺于地,手中剑花闪动,打出一个缺口;我则就地一滚,腿下一扫就近绊倒一人,凭着速度的优势,三招夺一柄长矛在手,然后回至中央,与黑钢背对背。   来人众多,为首的一人向我们喊道:   “¥%&¥#……”   ……   我和黑钢这才意识到最关键的问题。   语言不通意味着我们与摩可拿——也就是小狼他们一行距离甚远,而我们早在纱罗国就分开,这次连跨越世界都是一前一后,时间地点很难一致,最坏的结果就是与他们掉到了不同世界去。   但眼前最急的,是我们难以脱身。就算猜出对方问的大概是“来者何人”,我和黑钢也无法回答,就连我们两个想要交流也很困难。   我俩同时侧头看向彼此,他也是眉头紧皱。   别说解释清楚了,就算是我们,想好好商量个对策都不行。   ……   可这样的犹豫看在对方眼里却成了嫌疑。对方人数众多,且均身着凯甲,与之前那些阵社弟子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看上去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我和黑钢被重重围在中间,把后背交给对方。   又一次和他共同作战呢。   见我二人不辩,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兵将们即刻向我们攻来。   ——说不清,就只能先冲出去。   长矛比枪略轻,攻程又远,对我这个不擅长近距离作战的人来说十分合适;黑钢在日本国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群战于他自是不在话下。我和黑钢的身手常人难以匹敌,但不得不说来人亦为精锐,深蓝底色的凯甲层层围了几圈,幽黑色的眸子闪着暗夜般的光芒。   像狼。   动于黑夜,生于杀戮。   后来听黑大人讲,这个民族,名叫夜叉。   ……   不得不说被逼入了两难之境。   黑钢因咒术原因不能杀人,便大多只能用刀背来砍,刺杀则不伤及要害;而我的魔法不便使用,长矛就算上手再快,也终究不是我最擅长的东西;何况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如此无止境的车轮战下来,就算是我和黑钢也倍感吃力。   残阳如血。   苦战。   生死存亡。   ……   又打倒一批涌上来的人,我向后疾退,毫无意外地撞上那个结实的背,我不禁闷哼一声。   “#%?”   “……嗯。”   我想他一定是问我情况如何。   掉到不和平的国度,一来就被巡守的军士盯上,又因为语言不通无法解释,被当成奸细这样被围攻……但就算我们身边都是陌生的语言,就算我们彼此都无法交谈,但只需这样一个眼神、一个语调,就足以安心。   这种时候就蓦然觉得,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也不错。   那一下撞得我十分清醒。于是我和他背对背站着,准备发动下一轮突围,正在此时,一个低沉温雅的声音响起:   “住手。”   霎时,所有人都停手。   那人独乘一骑,一身深蓝凯甲,英姿逼人;黑发如瀑,随着地披散着,而抹额也是深蓝的,之下是像黑钢一样刚毅的剑眉,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温柔,闪着墨玉一样的光泽,面容极其俊美。   可是……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与身边随从交代了两句,可就连这两句也是十分的简短,却终于解除了我和黑钢面临的危机。说完他便勒马回身,语气神色均是平淡无波,只有望向我们的那眼,似乎曾有情绪一闪而过。   安全了啊。   ……意识有些模糊,头脑却一片清明,我想我大概知道那眼中的情绪,因为那尊流着血泪的夜叉像还深深印刻在我脑海里。   那人,就是夜叉王。   哪怕没有真正的心,也依然是那个深情到流下血泪的夜叉。   ……   精神一旦松懈,身体的极限就由眩晕毫无预兆地昭示而来,我下意识抓紧身边人的衣襟……后背传来瘆人的凉意,衣服被浸湿贴在上面,我却一点也没有害怕。   也许是那双大手的缘故。   “&!&!”   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然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   隐约闻到酒香。   我睡得迷迷糊糊,头晕晕得,视线也是一片朦胧。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眼前赫然是一身黑衣的某人和船一样的大脚。   而且他居然一个人喝酒!   居然不叫我!   他看到我醒了,却没什么表示,半皱着眉头面无表情。我伸手指他手里的酒瓶,可他居然看我一眼,然后默默地喝了一口,还把酒瓶拿到了离我更远的地方。   你……   欺人太甚!   “我也要……啊……”   太习惯趴着睡,竟然都没察觉到异常,作势便要去抢酒。用力过猛的后果是背上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我毫无防备地叫了出来,一下子跌回柔软的被褥间。   “*&……”   别说语言不通,就是语言通了,现在的我也没工夫搭理他在说什么。我疼得呲牙咧嘴,可黑钢这家伙没安稳不说,脸反倒更黑了,连喝了一半的好酒都被弃置在旁,伸手过来就要……扒我的衣服。   “喂!你干什么?你这个色狼!”   我随口诋毁他,反正他也听不懂。黑色狼也没有理会我的大惊小怪,我本就浑身无力,趴在被褥间躲向一旁的动作对他来说就更小儿科,几乎是瞬间便被他截住。   他一手撑地挡在我右侧腰间阻止我的扭动,另一只手则伸向后颈,宽大的中衣一下便被他拽掉了大半,半个身子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喂!你——嘶……”   “%#¥%。”   ……   又是这句,就像刚到这个世界时说的一样,我想他是叫我别动。我虚弱地撇了撇嘴,刚才虽跟他随性玩闹,实际却已经疼得快要受不了。   不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他扶我趴在叠高的枕头上,让我的腹部稍微悬空,然后开始一圈一圈地解开我身上的纱布……这么细致的事情让黑钢做起来,放在以前简直无法想象,可那双拿剑的手却格外轻柔,几乎不曾碰到伤口。   “#)$……”   可是,揭开最后一层的时候,我还是出了一头的虚汗。   凝固的血液让皮肉和纱布粘连在一起,拿掉纱布的瞬间,几乎就像重新撕开伤口那样疼痛,血液也奔涌着汇集到那里,他用力按了许久才重新止住血。温热的血与微凉的药膏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咬紧了牙。   “¥#)$……”   他极严肃地说着什么,可我却没来由地想笑。我和黑钢明明才刚到这世界不久,刚来就是九死一生,语言又毫无概念,连彼此都交流不得;可我们居然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跟人打了,还打得相当不错,如今又像待在自己家一样只顾彼此地或是玩闹、或是处理伤口,自顾自地说出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却自然得就像知道对方能听懂一样。   现在看来,就任性这一点上,黑大人与我倒也蛮像的。   ……   什么?为什么会受伤?   其实我也不想啊——你看这人生地不熟的、我和黑大人又无法交流、来的敌人那么多又那么厉害、我又不擅长近距离作战……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想过有那么一点不认真,但是……   背后还有人啊。   如果我死了,他一个人腹背受敌的话,或许……   对背向作战的同伴来说,保自己的命,就等于最大限度保证同伴的安全。   ……   不过,理由这种东西,过后说起来总是一大堆,当时的做法却也许只是条件反射般的事情;而我也必须承认,这一次与高丽国和樱都国的时候都不相同,我诚然,是有认真地在战斗。   因为樱都国那样的事情,我不想让它再发生一次。   可刚刚的那些理由也是真的存在的啊——我俩某一次分开的时候……后背上突然一凉,居然不知怎么便挨了一下,但当时的情形怎能示弱?于是不得不忍耐,直到夜叉王出现……   我回头看了看黑钢的脸,依旧黑得要命,见我看他,他居然还十分严肃地瞪了回来,看得我一下变成了做错事的小学生。   ……是吧,我又拖了他的后腿呢。   可他却叹了口气,上药的动作也又轻了些。   处在一间不大但却明亮的房间里,似乎是早晨,空气里却氤氲着淡淡醉人的酒香;裹着身体的是柔软的绣花锦被,雪白的中衣仍是宽宽大大的,但已经换过,舒适而整洁。   黑钢坐在我身边帮我重新缠上纱布,似乎有越缠越厚的趋势;我舒服地趴着,两个枕头摞在一起格外的软。明明连这里是哪都还不知道,可我却不想去纠结那些,这也许与身体的疲乏有关,但我明白仅凭那点并不足以让我如此安心。   黑大人啊……   也许身边有强大的人在,就会感到安全。   受伤失血的身体撑不了太长时间,没过多久,意识又一次变得混沌。恍惚中我感觉到衣服被拉好,被子也重新被盖得严实;一只大手托住我的头,撤去了一个枕头后将我重新放平。半梦半醒中我舒服地哼了两声,双手抱住枕头拱了拱,只觉十分满足。   迷迷糊糊中我思考着:刚才到底是谁帮我换的衣服呢?   ……   我于是带着这样一股羞愤睡去,醒来时约莫觉得自己好像思考过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可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得作罢。   因为……   我的注意力被引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第21章 Chapter 20.夜叉与修罗(四)   Chapter 20.   睡梦中,有指尖掠过我的脸。   伤口的疼痛让我睡得并不很沉,恍惚间似梦非梦,思维失去了明晰,却反而突显了感官。粗糙的手带着暖意,在我颊边虚划而过,七分的温柔,剩下三分小心翼翼。   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   我想知道那手的主人是谁,又担心这只是梦境。我不想让这梦醒来,因为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柔。   怕一醒来,一切都消失掉。   手还在移动着,顺势移到了鼻尖,似乎是轻刮了一下,然后顿在半空,然后……   撤去了。   我忙睁开眼。   ——黑钢。   他盘膝坐在我身边,一如既往的黑色宽袍,刀削般的棱角一半隐在阴影中,显得这个人越发坚毅果决。   烛光太暗,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   就像看不懂他这个人。   但我还是终于明白,刚刚那些只不过是梦——我心里的妄求,从未存在、也永不可能实现的美梦。人的贪欲总是无限的,就像连我这样的人也会祈求那样的温柔。   怎么可能呢,何况那是黑钢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着那张隐在黑暗中的面庞,相处至今,却连开场白也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语言不通,不必说也没关系。   黑钢一动也没有动。就在我快要怀疑他是否已经睡着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他立刻起身应门,我才知道其实他一直醒着,只是像我一样没有说话而已。   他原本也不爱说话。   此时天还没有全黑。我趴在被褥上,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脖子,然后好奇地扭头望向门口。来人是位个头不矮的男子,身体也算强壮,但和黑钢站在一起,还是显得瘦弱了一些。他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我不由得犯了愁。   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就算一时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但以后呢?连打探情报都成问题,更别说找到小樱和小狼他们了;何况来者语气不善,也不知黑大人会如何应付……正在我无比纠结之际,一直沉默的黑大人居然……说话了。   ……   我这话语气虽然有点怪,好像听到了哑巴说话一样,但其中包含的惊讶之情却完全是等同的——想我二人同时掉到了一个陌生且不友好的世界,一切都不熟悉,我本想着他也是一样,谁知这家伙竟然能跟人家对答如流,这简直是欺负人嘛!   咳……虽然……好像也不如流。   句子短的问题不是问题,黑钢本就惜字如金,有问题的是这气氛。来者语气不善,他却更加不善,两人一呛一句的越说越不对付,最后几乎要打起来。黑大人的严肃神情很正常(不知是不是因为看惯了),来人则一脸不服的样子。   你爱服不服,单挑的话想打过黑钢?   做梦!连我都打不过。   ……   喂,那边的不许笑,你让我一个法师跟他比物攻么?   ……   我如今要语言语言不通,要行动身体不便,只能老实看着,反正我家阿黑总吃不了亏。就在门口两人吹胡子瞪眼、连头发都快要竖起来(黑汪头发本来也硬)的时候,走廊中传来脚步声,那个温雅的声音再次响起。   “#¥。”   他的话比黑大人还简短,像初次见面时一样。黑色长发深蓝凯甲,夜叉王的身体隐在阴影里,看不见脸,更看不见眼神,可强大的魔法力还是隐隐传了出来,即使受伤中的我也很容易便能感知。   这个人……   似乎有些不对劲。   魔法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强弱受到先后天的共同影响,这一点随个人情况不同,但无论如何都是依附于灵魂的存在,个人风格应该非常明显,就像当初王对我说的“无论你在哪里,我能认出你的魔法”一样。   可这个夜叉王没有。   似乎呈现一种“无”的状态。他的语气也过于冰冷,完全不带有丝毫感情,可他那天却救了我们,而那时……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那眼神对一般人来说,也太过空洞了。   就像是……没有灵魂一样。   ……   我想到了叽。   但如今受伤,身体不如平时,我亦不能动用魔法,想要判断清楚恐怕不容易,要弄清这事也就还需要一段时间。好在因为夜叉王的出现,黑大人最终没有与那人打起来,只是来人一脸不愤地对夜叉王讲话,语气急促透着不甘,还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我和黑大人,似乎怀疑我们是奸细。   让人注意的是,他言语间提及了“阿修罗王”四个字。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我的王。   在纱罗国时算是已经打过一次预防针,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除了微微有些触动之外,也未再有更多的反应,我想人的心总是要休息的,反正我在这里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原本还担心的接下来的安排,如今却意外发现有一个能对外交流的黑大人,我更是什么也不用愁了。   索性就先这样吧,以后的事……多想也没有用。   可即便不是那个阿修罗王,也是一样值得让人思考的。   在纱罗国的时候,我和黑钢掉进阵社结界之内,结识了阵社阵主,见到了夜叉神像。神像堪称鬼斧神工,如同活人坐化一般,而在秋高月明之际,神像竟流下了血泪!言语之间,苍石曾提到过一尊名为“阿修罗王”的神像,保管者是游花区。   第二日早饭时有阵社弟子来报,说与游花区人发生冲突,还被一位“踢技很好的小姑娘”踢得半死;当晚夜叉神再次流下血泪,所有矛头指向阿修罗……之后我们便来到了这里。   军队,冲突,王。   夜叉与修罗。   ……   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夜叉王劝完架便走了,那名手下也跟随离去,又只剩我与黑钢。黑钢关门之前先出去了一下,似乎跟某人说了什么,然后才回到房内。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房间里也比刚才更暗了些,他看着我,神情比刚才稍显放松了一点。   他沉默地站着。   若放在平时,以我完好的口才,打破沉默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如今语言不通,身边的一切——除了黑钢,对我来说可以说是完全陌生;而他又以这样的神情看我,让我于情于理……都不能移开视线。   他的一半脸隐在黑暗里,一半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五官显得格外深刻,我初醒不久,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呆呆地看着他。他在门口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接着便又走过来坐在离我枕边不远的地方,看了我一上,然后便扯过我的手,用三根手指按上手腕。   这……   好像不是邀请我跳舞的意思。我不懂他想干嘛,没来由地更呆了,他按了片刻便睁开眼睛,神色貌似更加放松了一些。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回望我,嘴角居然可疑地抽搐了一下。   ……难不成他是在笑吗?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他嘴角不再抽搐,把我的手顺手搁在枕边,然后起身,独留一个不明就里的我。黑钢无视我走过去开门跟人说话,态度还相当不错的样子——这是欺负我语言不通吗?!   平时跟我说话态度都没这么好过!   摔!   我回头瞪那个黑人,然后……   ……   “黑大人你真是好人!”   我一手叉一手勺吃得欢快。黑大人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无奈地看我一眼,然后重复那句听了好多遍的话。   “%#(¥%。”   又叫我别动吗?可又好像跟之前说的不太一样。我实在开心,于是不予理睬。   不动?不动我怎么吃饭?你喂我吗?   ……   黑大人刚刚是去端饭,怪不得对我连理也不理,而之前出门想必就是去吩咐这件事了。我觉得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吃饭最大,狗狗饿坏了,不管我也是正常的。   不过,对于有叉子用这点上,他已经算是很照顾我了。   说起这事来,现在想想还有些难为情。我一个大男人,居然饮食起居都用人照料,连起个床都是扶着起来的,还强制被披了一件宽宽大大的衣服,还被强按肩膀表示不许乱动。   真粗暴。   要说我是伤员,照顾一下本来也没什么,可黑汪他却在我注意看他时可疑地别过脸去,要不是晚上光线太暗,我真想看看他是不是连脸也红了大半。   结果他这一红,我俩又不能说话,气氛一下就诡异起来。   黑钢不对劲。   从樱都国的时候就不停地看我,后来就一直闹脾气,爱搭不理的呢,却老是做一些不符合他性格的事。他这个人性子冷淡,对我这种让他讨厌的人,按理来说应该根本不管才是。   他果然变了啊。   像我一样被那两个孩子感染了么?从孤身一人到拥有同伴,就算是性格处不来的人,也许也总比没有同伴强的……樱都国时黑钢做了小狼的师父,每天相处也看到了不少女孩子的可爱之处,要说一点都不感动的话,那也真是铁石心肠了。   而如今我们与小狼小樱及摩可拿分开,周围一片陌生,想必我这个同伴也是有用处的。想到这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坟蛋!两个大男人你羞什么呀?!   ——这么容易害羞以后还娶老婆不啊?!   ……   带得连我都不自在了。   我和黑钢面对面坐在矮几前,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碟,这和黑钢那次在樱都国做的很像,这个国家大概也与他的日本国很像,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他能和这里的居民交流了。   那,不知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闷闷地吃饭,刚才类似脸红的那种别扭感还没有完全消下去,想想接下来的事便更为纠结。咬咬叉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式可以跟这块黑炭交流。   怎么办呢?   我眼巴巴看着他,那个变态吃得又多又快,竟然还有精力发现我。我把吃空的碗递给他,他起身去盛饭的空儿,居然伸手弹了我一个脑瓜嘣。   ……   摔!   他爱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管了!   就这样一直带着怒火愤愤地吃着,把饭菜当成黑炭头,没得多吃了一碗。   可我没想到还有更辛酸的。酒……水足饭饱,黑钢收拾桌子送了出去,我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原处,想讨口酒都没得说。可恶的是黑炭为了不让我喝酒,居然连自己也不喝了,抠门得要命。我对他此种行为怨念极大,又不是花他的钱,他至于这样么?   但一想后背的伤,伤口虽说不深,长度却是真心给力,没十天半个月别想好。我颇为忧郁地窝在被褥间,早知就再小心一点了。   不能说话不能动,连酒都被禁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呀?   黑钢把残羹剩饭送出去,换回来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儿粉和蔼,一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儿,比外头那些小俊男不知亲切了多少倍。让我不禁脱线地想,他们这儿难道姜是小的辣么?   老头儿在我面前坐下,伸开一只手掌摊平,我不由得一懵。   我应该没欠他钱啊?   ……   求助地看向黑大人,后者一脸无语,走到我身边像刚才一样扯过我的手放在那老头手上,老头托住我的手腕,像刚才黑钢所做一样把三根手指搭在我腕上,闭目许久。我十分紧张,看着黑大人满脸询问,他却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有吻手礼没听说过按手礼啊啊啊!   而且白胡子老头按得远比黑钢要久,过了半晌才睁开眼睛,终于把手还给我,然后转过头去和黑钢说话,黑宝“嗯嗯啊啊”地应了好多声,像个乖乖的小学生一样。   这画面真是太难得,可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录像机这种东西,不然一定要把这段录下来,回去没事就多看几遍。   白老师上完了课,由黑同学恭送着出了门去,他今天来来去去过于勤快了一些,与往常冷淡不理人的状态大相径庭,这让我很不习惯。不过想想如今我不能说又不能做,两个勤快的孩子也不在身边,黑汪真是不勤快也得勤快。   该,让他平时老偷懒。   这么一想,反正我也听不懂这儿的人说话,交流什么的就只能交给黑大人;我如今又是伤号一枚,就算有活儿也轮不到我干……   简直美呆了!   至于转移世界什么的,吵着要回家的总比混日子的急,黑忍者既然要回去,那打听情报什么的不用说他也会认真地做,以前都觉得他不爱说话便替他说了,如今看来,要是我一开始撒手不管的话,没准小黑早就要自力更生。   冷淡忍者搭讪套情报啊,多萌啊!   黑大人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默默地铺被子;而起初有人来找时那人的态度……我和黑钢怕是还不受欢迎,也许只是托了夜叉王的面子才得以在此地落脚,因此分配到的屋子也不甚大。不过被子倒是够软,衣服料子也很舒服,有了这些,房间够住便是,大不大的倒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只够放一张双人褥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铺完被子,然后坐下看着我,我不动他不动。   ——不睡觉?   ——睡啊,怎么惹w……   ……   眼神交流无果,我粉纠结,他粉无语。   耳边传来低低一声轻叹,有力的手臂绕过颈侧,撤下我披在肩上的外袍,拿到手里三两下叠好放在一边,接着一眼瞪过来。那表情在昏暗的烛光里显得越发凶神恶煞,我这才反应过来,吓得赶快趴好。黑大人这才饶过我,轻轻拉上被子,吹灭了跳跃的荧烛。   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睡觉呢。   他和衣躺下,躺得笔直,我侧头看着他。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黑夜里只能听到他绵长而均匀的呼吸,而我老老实实地趴在这儿,片刻也有了睡意。却又有些好笑,刚才面对面吃饭就别扭尴尬了半天,这会儿同铺而眠,反倒自然得像家常便饭一样,倒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这个人知道帮我拿掉外袍,自己却和衣而睡,我知道他是为了戒备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他强大到让人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即使危险也依然可以放心安眠。   在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还能这样放松心神,可以说都是他的功劳。   “黑大人,晚安。”   “嗯。”   那就让我相信你吧,黑大人。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命,就握在你一人手中了哦。 第22章 Chapter 21.夜叉与修罗(五)   Chapter 21.   “嘶……疼……”   “&¥…”   “疼嘛……黑大人……”   “^#&¥…”   “呜呜呜……”   我发出可怜的声音,身后的人皱着眉看了我一眼,然后我感觉到大手在背上滑过,之后……狠狠地掐了一下。   ——啥?你问我们在干嘛?   想啊,我半身□□地趴在被子里,有粗糙的指尖划过脊背,男人低沉粗犷的嗓音不时响起……   哎?你们在笑什么?   换个药有什么好笑的吗?   ……   能!不!能!纯!洁!一!点!啊!?   摔!   ……   自从与摩可拿和小狼小樱他们失散,又在失散的状况下穿越次元,我和黑大人继续二人世界(哎?),相处方式也从对口相声改演了哑剧。   语言不通很郁闷,来到的世界更是让人想要发疯。刚一来就遭遇了围攻不说,我还一不小心挂了彩——敌人众多,战况紧急,千钧一发之际,与纱国夜叉像一模一样的首领及时解救了我们的危机;而等我再次醒来时,我们便到了这里。   不大却整洁的房间,虽被人怀疑、受人白眼,但总归衣食无忧。夜叉王大概是特意分派了人来照顾我们,是以饭食均有人供,还请了那位白胡子老头儿来给我治伤——哦,之前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一来就按手腕,险些以为他要拐卖人口。   那时我差点想,黑大人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   ……   当时那状况,就算黑钢真的卖了我,我也不能说什么——问题说了也没人听得懂。幸好我们衣食无忧,那位老医生也似乎是免费看诊……这样看来,家里貌似还不缺钱,所以我这个拖油瓶还能继续勉强地挂在黑大人身上,死皮赖脸。   由于抱着这样的心理,黑大人表现就不得不让我受宠若惊。   首先就是涂药。   战场硬撑着没拖后腿,下来就晕了过去,能带我过来的只有黑大人;而因为伤在背上,所以不得不需要有人帮忙,白胡子老头心很好,也很和蔼,但老爷子最多三五不时过来瞧瞧我,平时还是不好麻烦人家的。   于是这麻烦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黑大人头上。   粗糙的汉子做细活,这话说着就违和得紧,更别说真正实践。可我们一时又没有别的选择,虽然夜叉族人看在夜叉王的面子上收留了我们,态度却并不敢恭维,别说找人来上药了,就是平时的饭,也基本都是黑大人亲自下厨做的。   结果是意料之外的细致。   敏锐的洞察力已经有够虐人,居然连生活起居方面也完全不在话下……因为伤口未愈而被勒令趴着养伤的我不禁思考着:像黑钢这样的人到底应该娶个什么样的老婆?   论相貌,他已少有能及;论打仗,没人打得过他,更别说女人;可最后就连家务,他居然也……   是不是除了生孩子,就没有他不会的了?   ……   而五好男人上药的手法之娴熟,也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按常理来讲,他一个将军,就算懂些外伤治法,也不该是经常照顾别人的。   他到底……   “别动。”   不要问我为什么能听懂——试想你几天不能说话不能乱动,睁眼除了白胡子老头就只有一块黑炭头,后者天天扒你衣服比扒自己的还娴熟,然后一黑一白撇掉你这个主人公,吧啦吧啦用你听不懂的语言侃半天……可你却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感觉。   再差的记忆力也要听会了!摔!   “疼。”   无聊透顶的我再次故意叫疼,黑护士的涂药的力道果然又轻了些。   这就是第二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手劲儿大的人往往很难控制自己的力道,比如黑钢这种几乎不用力气就可以把人打飞的怪力男——结果就是想轻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该轻到什么程度,我越是喊疼,他的动作就越发小心,表情也越来越歉疚的样子,我玩得兴起,于是……   “嘶……疼……”   “疼嘛……黑大人……”   “呜呜呜……”   ……   于是……就被掐了。   不过他也只是略施惩戒,因为他特意掐了离伤口很远的一边,我于是哼了两声没再捣乱……初醒那天早上我还一时脱线要抢酒喝,作死的结果就是又流了一次血……那次真是疼得我满头大汗,我使劲咬着牙才做到没出声,即使黑钢的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而数日已过,如今伤口已经愈合,跟刚开始的痛感比起来,简直像狗挠一样。   其实,只是想逗逗他吧。   想看这个冷淡的人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更满足于让那原因是我……这种莫名的成就感很奇怪,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太无聊了。   ……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着。   在新的国家,饭菜我吃不惯,语言我听不懂,连治病也是我没见过的方式,很多事我不得不求助于黑大人;而他的反应却很淡然,只有前几晚和衣而睡以便警觉,之后也放松了许多。我俩每天窝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除了不能对话和相看两厌之外,日子过得倒也算滋润。   而这一养,就是半个多月。   伤口不深,但却有些长,愈合起来也就慢了许多。在白胡子老头和黑护士的联合治理下,它终于结成了硬梆梆的血痂,相信很快便能痊愈;而在房间里窝了足足二十多天的我也终于可以重获自由,并得到了洗澡的许可。   ……   “啦啦啦,洗澡惹~o(*≧▽≦)ツ~~~”   “快点。”   黑大人管得是真严啊。   这对于我这种爱说爱玩惯了的人来说,简直跟蹲监狱一样。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这甩手掌柜是不是直接被人篡了权——自□□大人当家,我是酒不能沾,澡不让洗,门不能出,连院子也只去过三四次;唯一的安慰就只有用不着做家务,整日吃吃睡睡,生活简直可以跟猪媲美。   有人说,你可以像猪一样生活,但永远不会像猪一样快乐。   身为一个话痨……   生平头一次觉得说话是件这么重要的事。交流是人类需求之一,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前十天又被黑大人严厉禁足,我几乎连屋子都出不去,就连要解决生理需求……他也要守在门口,严厉程度堪比奶爸。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无疑我认识了一个全新的黑钢。对外可撑住场面,御敌则万夫莫开;对内又心细如发,小小的房间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时候连我都在恍惚——他真的是我刚开始认识的那个冷淡得像冰山一样的忍者吗?   ……   我一边想,一边哗啦哗啦地玩水,如果忽略黑护士强制扔进去的那些药发出的药味,泡澡也许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情。   真是的,天天串通白胡子老头出卖我。   “快点,吃饭了。”   被催了。   摩可拿翻译机的功能不在,我们听到的便都是原本各自国家的语言。这种感觉相当奇妙,听着原本熟悉的人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描绘同样的生活,我耳濡目染,也就听懂了一些简单的词。黑大人说话向来简短,倒也容易猜的。   他催小孩子一样的语气,我于是也学着小孩子那样嗲嗲地答:   “嗯~知道惹~”   ……   不用想就知道他又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我倒也没再多泡,尽快洗好跳出浴桶,毕竟带着血痂,还是不能久泡的。毛巾已经放好在了一边,厚质的白色中衣也已经摆在了那里,瓷碟与木几轻触的声音一声一声轻而有序,小小的屋子已被饭菜的香气填满。   我家阿黑真贤惠。   好歹擦了擦,我开始磨磨蹭蹭地穿衣服。饭不一会儿便摆完了,我却还没有穿完,黑保姆十分清楚我拖沓的恶癖,直接绕过屏风来,我才只换上中衣。   “呜呜……”   毛巾直接扔到头上,一双大手粗暴地揉动——这么擦头发会影响发质的,黑汪一定是嫉妒我的发质比他好。   我不满地哼哼着,他却不理我,擦完便又把一件厚重的外袍给我搭在肩上,然后立刻就拖了我走出来。   哎哎?不对啊,原来他都是不给穿好不算完的啊?   我被他的反常吓到。记得伤口刚刚愈合那两天我吵着要出门,和黑大人展开了拉锯战——瞪眼……最终黑大人以眼睛没有我大而妥协,但最后却只逛了逛庭院,就连隔壁几个院子都是后来才去的,而且每次外出必跟他申请,还每每被裹成棕子;后来等出了夜魔国我再次问起,他给我的理由是外伤没好时容易伤风。   唉!风度翩翩的我啊!黑轮一定是嫉妒我才这样的。   我是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又怎么会怕那点冷?退一步讲,伤风什么的也就认了,好歹涉及健康问题,他是专家我听他的;白胡子老头是大夫,黑钢当着他的面脱我的衣服……我也认了,这更是专家,脱就脱了,也没什么。   可就连那次夜叉王来探班,他都非要叫我把外袍穿好。我那阵伤还没好,懒散惯了不想打扮,于是瞪眼抗议;很可惜结果是抗议无效,我被裹上了一件肥大的袍子,连扣子腰带都严严实实系好。   这是啥?差别待遇么?   我弄不清那块黑炭神奇的脑回路,能做的只有趁火打劫——在夜叉王来探班那天,以衣服已经穿好为由争取到了难得的一次放风机会。   夜叉王,你真系好银!   ……所以今天,当一向严谨的黑大人直接将衣冠不整的我拖到饭桌边上时,我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   他拍掉我伸向他额头的爪子。   ……   因为我要洗澡,门窗都贴心地关了起来,但桂花的香气还是充满了整个房间。粗茶淡饭,却让人满足。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肺里都装满了甜甜的花瓣。   刚掉到这世界的时候,这里还是七月中旬——听黑大人说是秋季,虽然晚上冷得要命,但如今才八月,正好赶上桂花开放的时节。这种花我后来在日本国也见过,小小的白色花瓣看上去很普通,花香却传得极远,让人很喜欢。吃饱喝足的我头发也干得差不多,我打开窗子,伸了个懒腰,远峰夕照正好。   有吃有喝有帅哥,连空气都这么好闻。   好幸福啊。   幸……福?   这原本是我无法触及的词汇,乍一在脑海中蹦出,没来由让我怔了一怔。   幸福啊……   我喃喃道,却来不及等情绪低落下去,脑门上就先挨了一记指弹。   ——干什么呀?!我捂着脑门瞪他。   弹弹弹,弹什么弹,我又没有鱼尾纹。   ……   施暴者没有半点罪恶感,反而理直气壮地把我扒拉到一边,还把我打开的窗子又关了回去。我怨念的眼神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手里直接就被塞了一件厚重的衣服。   黑色,丑丑的,跟平时喝的苦药一样丑。   ……   “快%#。”   哼,你让我穿我就得穿?   差不多的衣服黑钢手里也有一套,他脱下黑色外袍和上衣,换完了还是黑色,样式和他原本的忍者装束非常相像。   我坐在一边表面上置气,实际则是全程观看。黑汪穿什么像什么,修身软甲穿在他身上,更加显得肌肉结实,相当有型。   他转回身来,发现我还坐在原地不动。   “快%#。”   “不要。”   他怒瞪我。   我瞪回去。   ……   瞪眼大战最终还是由我取得了全面胜利,黑保姆不得不妥协,拧着眉头走过来帮我穿。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足以激活一个人的懒惰因子,我又憋了一个月不曾好好说话、亦未曾出门游玩(散步那不算),可以说是积压了满腔的怨念——什么黑不溜秋的衣服,手撕了才解气!   ……   不过,这……   我和他俱是修身的软甲——虽然我因为太瘦没修起来,但不管怎么看,这也不会是居家的装束。初到夜魔我便受伤昏迷,但记忆犹新,这两套衣服无论颜色、款式,都与那日围攻我们的夜魔军队完全一致。   我骑在夜魔国独特的坐骑上,兼具龙与马特征的生物格外温顺,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   前路未知。   我与黑钢并驾齐行,凯甲加身的黑忍者显得更加威武。察觉到我的视线,他转头来看我,神色亦是凝重,但却十分坚定;他顿了顿,又转回头去,片刻的注视似乎是想叫我安心。   其实我有什么好担心呢,只不过有些莫名而已。   一来就被夜叉军队包围,没怎样就挨了一刀,结果这时竟穿上了属于曾经敌人的凯甲——这事说起来颇有些戏剧性,我抱着他刚刚扔给我的长弓。   难道……这是要上战场?   这样一想,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夜叉王莫名奇妙地收留我们、初醒当晚黑钢与夜叉族人的冲突、专配的房间与医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这一切最好的解释,便是我们要为夜叉族卖命。   那个曾说一生只侍奉知世公主一人的忍者,不知此时作何感想——人在屋檐下啊,何况那时还有一个不省人事的我。   似乎是……惹上了一点麻烦。   身处夜魔地界,我二人怎么也算小有身手,而对一军之长而言,我和他这样的人,若不能用,则必除之……黑钢不时在看我,似乎是在确定我的状况;我笑着冲他抛了个媚眼,后者眼角抽搐,嫌弃地转过了头去,我忍笑。   ——你再看下去,我本来会骑马也要变得不会骑了呢。   ……   沉默着,我与黑钢驭马徐行至城郭之外,已聚了好多人。   ——铁骑绕龙城。   清一色暗黑色系的凯甲,深蓝的披风与抹额,雄师百万,极目远眺也只能隐约望到边际;阵容强大而阵形有序;军士们骁勇健壮,纯黑的瞳仁隐在夜色里,发出决然而坚定的光芒,熊罴之师,所向披靡。   我与黑钢对视一眼,难怪连我俩也被逼到那般地步。   良兵必有良将,军阵正前,一人黑发流泻,抬头凝望即暗的夜空;我和黑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座空城悬于茫茫暮色,透出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   那是……   眼前骤然一亮,四下如同白昼,再睁眼时,我们竟已踏上了这座空中之城——高峻的崖下,一个比画还美的人独乘一匹骏马,身后青白软甲的将士誓死相随。   阿修罗王。   那就是,夜叉王一直看着的人。   ……   双王对阵,虎狼之师,此处名为修罗场。古来征战,少有人归,亲历如此豪壮场面,连我都不免热血沸腾,黑大人更是早已跃跃欲试;何况前有劲敌,而后方,夜叉族对我们恐怕还未完全信任。   没有退路。   我和黑钢交换一个眼神——   你我同在,放手一搏,又有何所惧? 第23章 Chapter 22.夜叉与修罗(六)   Chapter 22.   长烟落日,明月初升。   修罗场上从无正邪——双王剑指苍天,两军交战。刀光闪动,剑花如影,血洒沙场无所惧;而这一片混战间,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个男人。   一袭凯甲衬得他英姿勃勃,头戴深蓝抹额,向下露出刀削般的棱角;剑眉入鬓,凤眼微勾,鼻梁从侧面看显得更加俊挺,薄唇一抿,勾起一弯狂狷而邪魅的弧度。   横刀立马,长剑如虹,气冲霄汉。   像个雄姿英发的将军。   ……   看得连男人也要动心呢。   黑大人出色的相貌与身手让他在战场上显得极为惹眼,似乎连双方的王也在注意他;但黑钢因为知世公主的咒术不能杀人——战场不杀,我起初还担心夜叉王会怪罪下来,却没想到后者满脸淡然,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即便只是刀背击打、以刃则不伤要害的打法,依旧足以精彩到吸引对手的地步。他正与二人缠斗间,敌方三人竟从后方偷袭!我拈弓搭箭,箭箭直取敌人右肩,那三人瞬间滚下马来,而黑大人一剑横扫,原本与他缠斗的那两人也尽失战力。   远远地,我看到他朝这边竖起的拇指。   ……   既然夜叉王不怪罪,我亦无意作下杀孽。他近身强攻,我远程掩护,配合十足默契,不费一语;黑钢曾经那般护我,我又怎能欠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   ——那么只要我在,也必不会让人伤了他的。   箭如疾电,从无虚发。我本不擅近战,黑大人选给我的弓箭则再合适不过。   这么聪明……真是拿他没办法。   须臾之间,战斗已近尾声,我施然放下拉弓的手,余光瞥见数道目光在我身上胶着。我侧首而视,只见数位夜叉族人正盯着我,满脸惊讶;我不以为意,回了他们一个完美的笑容,然后望明月当空,黑衣将军剑指大地,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汪深潭勾魂摄魄。   于是我想,今天的笑也许并不够完美,因为毕竟有些骄傲掺杂其中了。   ……   我满足地翻了个身,掌心所触是一片温热,又有些滑腻,手感极佳,我于是往那边拱了拱,双手攀上那个温热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很哈皮地蹭了蹭。   怀里抱着的东西骤然一僵。   我本来更习惯趴着睡,但似乎是因为最近后背受伤、趴得太多的缘故,这几天伤愈,我便换了个姿势;也不知道是谁说的,睡觉时候抱着点什么会增加安全感,今日实践,果然所言不虚。   一觉到天明。   傍晚出发、直到月升正中才回,回来时已是深夜。双方交战长年平手,但于我和黑大人而言便可算是凯旋;他也很高兴,我的伤又已经好得差不多,于是我终于在一个月以后品尝到了久违的美酒——虽然被黑保姆限制在了两瓶之内。   即使如此,那也美哉呀!   两个人各说各话谁也听不懂,却依旧兴奋地喝了小半夜,大概两三点钟才睡下……于是即便此时天已大亮,身边已有动静,但我还是挣扎着不想睁眼。   睡梦中,有粗糙的手背轻拍我的脸。   “……喂。”   “喂,醒醒。”   我不满地蹭了蹭,双手抱得更紧,几乎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怀抱着的东西结实而有弹性,但却随着我的动作瞬间僵化,接着我听到低沉的怒吼:   “快点#……!”   ……   吵什么嘛,抱个胳膊又不会怎么样。   被黑钢强制从被子里拖了起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消极抵抗般地帮忙整理东西。醒来才意识到自己抱着的居然是黑钢的手臂……原本两个大男人,抱了也就抱了,我却莫名有些理亏,也许是因为没抱过的缘故……至少在睡觉的时候。   醒来后才知道的第二件事,就是我们被通知要搬家了。   起初我二人空降到此,被认成奸细而遭遇围攻,虽有夜叉王出面救下我们,但终究不受人信任,狗眼看人低的事也在所难免,是以虽有地儿住,但房间和院子都是最小的;虽也能保证衣食,但似乎除了被褥还算精良之外,真是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   虽只是秋天,夜魔国的晚上却极冷,小得可怜的炭盆只能温暖那一小片地方。黑钢特意把它放在了我这边,但还是作用不大,还好我和黑钢体质都不错,晚上挤一挤,倒也还能忍受,尤其某人像个天然大火炉一样,天这么冷,身上却照样暖和。   所以……我说抱了也正常嘛。   而今非昔比,昨夜一战我与黑钢算是大显身手,回程之时便得到了夜叉王亲信的恭敬对待;与黑大人走在一起的我也受到了颇多关注,被众人用目光从头到脚洗了个通透。   嘛,这样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啦。   不过,这小房子好歹住了一个月,突然要搬还蛮不习惯的。我抱着绵绵软软的枕头坐在榻榻米上看黑大人叠被子,想到这些东西恐怕也要换一批,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黑大人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可疑。   怎么了?   语言不通的缘故,我倒也没作深究,整理了衣服准备跟黑钢走出去,没想到后者竟抱起了两个枕头,颇有些粗暴地扔到我怀里;我连忙接好,抬眼发现他弯腰抱起了那团绣花锦被。   这是……一起搬走的意思?   五好男人嘴角微扬,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长腿一迈便出了门去。   “哎?等等我呀黑大人——!”   ……   所以搬家的结果是,虽然房间大了,但睡觉的空间依旧那么大,黑炭的火炉功能得以持续发挥效用。   于我而言……反正黑大人睡觉老实,既不抢被也不打人,这么舒服的被褥不好找,就算是双人的,那也勉强可以忍了吧。   ……   “a-i-u-e-o-”   “a-i-u-e-o-”   ……   “i-ta-da-ki-ma-su-”   “i-ta-da-ki-ma-su~”   ……   “a-li-ga-do-”   “a-li-ga-do~”   ……   好吧你没看错,我就是在学日文。   夜叉与修罗的战争总在晚上,双方每每不分胜负;而我和黑钢自从初显身手之后便被调到了夜叉王身边,碰到有点水平的黑钢便上去练练手,我像之前一样后方掩护,就连战场上也跟玩闹一样,半点也不辛苦。   立下了战功,再也不用受人白眼;庭院有人打扫,衣食有人准备——虽说黑大人依旧时不时地亲自下厨,但总归是清闲了不少。这种情况下,晚上不辛苦,白天没事做,黑大人便要了几本书来看;我一个人闲得实在发慌,便扯着黑大人学起了日语来,没想到他居然很快便答应了。   我想他也很无聊。   和色雷斯完全不同的语言对我来说很新鲜,带着这股新鲜劲儿,我很是认真地学了几天,还学着黑大人的样子拿起刷子一样的笔来,一笔一划学着写;可黑大人却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我错误的拿笔方式纠正过来,并对我奇怪上扬的语调异常无语。   那能怪我么?我一百年来都是这样讲的嘛。   但新鲜归新鲜,学语言这种事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枯燥的。黑老师本就没什么教的打算,或许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于是我俩一个消极怠工,一个消极怠学,这讲授进度就这么无止境地慢下来;闲暇之余,倒是让我开发出了另一项新技能。   或者说,新语言。   ……   我举着一张纸,纸上三两笔勾勒出几座远山。   黑大人冲我摇头。   我顿时义愤填膺,唰唰换一张纸,又三两笔勾出一匹驸马的形状,瞪着眼睛顽强抵抗。   ——我要去。   ——不许去。   ——我就要去!   ……   好吧,非要去……那就去好了。   瞪眼对战从未成功过的黑大人无奈之下再次妥协,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彻彻底底上了我这条贼船。骑着战马去旅游是相当爽的一件事情,初战之后夜叉王赐的两匹千里马健步如飞,一天之内往返自如,十分方便。   于是,原本应该好好教学的一师一生每天不务正业,游山玩水。虽说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伤还没好全的关系被限制了游玩距离——不能去太过的地方;但对我这个一个月基本没出门的我来说,已经足够让人满足了。想想那半个月间连出房门都要磨他半天,别说院门了,连待的时间长了都要被叫回来,严厉的黑当家半点也不给通融。   ——天呐噜!是不是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变成抖M了?!   Σ(っ°Д°;)っ!   不行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于是认真地思考起揭竿起义的可能性来。   ……   转眼,九月深秋。   西风卷残叶,枝头已现萧瑟,天气却格外的好——煦日晕染天际,秋雁两行排云。   如诗如画。   天高云淡说的大概就是今天这样。阳光很好,我穿着厚厚的长袍站在院子里,舒服地眯起眼睛,想必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勒令裹上棉服;当家人在房间里整理着中午要吃的东西,空气中隐隐传来桂花糕的甜香。   我很喜欢。   因为日行千里,所以我们并不担心时间的问题,也就不必起得太早。夜叉王御赐的战马被我们拿来旅游这件事被多方侧目过,据说起初也有人向夜叉王本人告过状,但王本人却并不介意,于是我们得以继续无法无天地快乐着,日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那些有异议的人都被黑大人找去群殴——他们一群围殴我家阿黑一个,但结果……依然毫无悬念。   至于我自己,那就更没有考虑过那些问题,容易想太多的人必须刻意去让自己减少思考,否则将会经受不住负荷。我侧头看了看,那两匹马儿吃得正欢,想必它们也很高兴。   既然这样,别人的异议也都不重要了。   ……   就像原本,也是羡慕要比反对多。   新换的房间大,足以分开摆下两个澡盆;院子也大得很,高耸的乔木绕院一周,中央一棵生得极盛的海棠,起得我和黑大人刚搬来时,它开着一树的花;虽没有月桂的香醇,但落花如雨,亦是别有一番意境。   而这么大而美丽的院子,自是吸引人的。   门口路过的一伙人见我装束整齐站在院子里,便顺道进来打声招呼。我因为多少向黑大人学了些他国家的语言,这点还能应付得了;他们之中有见过我的,也都知道我语言不通的事情,倒是见怪不怪。   “又要出去?”   “……嗯。”   或许因为天气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太让人愉悦,我心情极好地冲他们一笑。夜叉族的人很有意思,平时很严肃的样子,却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我盈然的笑意想必惊到了他们,两个面生的更是直接羞红了脸。   倒是……有点像我们那当家的呢。   “黑将军。”   说曹操曹操就到。黑大人把一个小包袱挂在马上,然后过来与他们说话,我想这种大概与我们平时靠摩可拿翻译的对话不一样,听到类似自己乡音的语言,想必是很亲切的。   于是黑大人除了神情有些严肃之外,也并未端什么架子。男人之间的闲聊很豪爽,看得我十分眼热,却并不能跟上他们的语速,有些连听也听不太懂……尴尬间我扯了扯黑大人的袖子,后者看我一眼,然后跟他们道别。   几个夜叉族人却突然笑起来,年轻那两个外向些的,看起来还有些不怀好意,我茫然地看着黑大人,他只是虚推着我往马的方向走去,回头对他们不知说了句什么。   说那话的时候,他竟然笑了,一脸骄傲的表情,又像个炫耀自己东西的恶劣小孩。   “黑大人……”   “走吧。”   ……   西上峦山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黑大人伸手把我拉上一处巨石,然后我们继续拣小路行走。山路陡峭,即使是我和黑钢也走得有些吃力,呼吸微急,还好时间充裕得很,我们慢悠悠地走,也足够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我们在一处微微平坦的地方歇脚。放眼望去,深不见底的山谷间,红叶如瀑,宛如飞流直下。   “喏。”   我接下他递过来的水壶,仰头灌下一口甘泉。   这个时候,连水也很好喝。   ……   日快近午时,我们终于攀上山顶,并找到了一处相对平坦避风的地方解决午饭。主菜是黑当家早上亲自下厨做成,点心则拜托了夜魔国最好的厨师……吃过饭,黑大人拿出油纸包的点心来,我满足地吃了一块桂花糕。   ——这也是托了战功的福,试想当初刚到时,就连饭菜都是黑大人亲自下厨做,连管的人都没有,如今竟能吃到特意留的八月桂花做成的点心,与那时比起来,几乎要以为是场梦。   还好,一切都好起来了。   我拈起一块来,给我家的功臣。   “不吃。”   “吃嘛。”   “……不吃。”   “吃嘛~”   因为是特意做了给我,这批糕点的甜度远高于平常。黑大人生平不爱吃甜,面对我的诱惑,宁死不屈。   “吃一口嘛黑大人~”   他嫌弃得站了起来。   我也跟着站起来。   “黑大人别走啊~”   “黑大人尝一口嘛,很好吃的。”   “黑大人别跑嘛——”   ……   扬首天空万里无云,垂眼落叶缀满长道;崇山幽谷,火红与金黄交织,最底下是枯叶凋零混成与土地一般的颜色,待到来年化作春泥……这样鲜明的色彩太动人,让人不禁叹服生命的魅力。   即使是秋天,也满含希望。   那个黑影立在满是落叶的山间,身后是辽远的苍穹;山雾弥漫,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露水打湿鬓发,皮肤感受到微潮的凉意;但是,阳光正暖人。   我站在崖边对他微笑。   ——如果时间停在这里多好。   ……   见我不动,黑大人回到我身边来,我趁他不注意,一下将桂花糕塞进他嘴里,就像当时喂巧克力蛋糕一样;黑大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重蹈履辙,瞬间重启黑狗狗模式。   这次,换我被追得满山乱跑。   ……   无所顾忌地闹,跑累了就躺在地上望天;厚厚的落叶形成天然的软垫,我望着渐西的太阳,转过头去,侧脸是熟悉的完美。   ——岁月静好。   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还能留此回忆,我已不枉此生了。   ……   这个下午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在日后一段漫长的时间里,都成为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因为只是回想起来,笑意就止不住。   肃杀的秋季,也可以绝美至此。   后来的后来,我和黑钢无数次回忆起这个下午,也俱是数不尽的感叹与怀念;而当时的我也没想到,这一句“岁月静好”竟是一颗种子,早在不经意间种进了我的心坎里,只是我不自知,而需要有人将它唤醒。   将陈旧烂在泥土里,以强大的生命力,终有一天开出新的希望。 第24章 番外二、山有木兮木有枝   (二)、山有木兮木有枝   (上)   黑钢没想到樱都国那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至少,他以为不会有这么快。   ……   烛火发出“噼啪”的响声。   直到忙得满头大汗,送走了白发苍苍的老郎中,黑钢才终于有时间去看那张睡颜。金发蓝眼,五官却生得像东方人一般小巧而含蓄,身为男人,显得太过精致。   当然是很好看的。   可现在,那双最为动人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两小片阴影,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屋子仍旧弥漫着血腥味。   流了很多血。   只是一个不小心,就忘了这个爱乱来的家伙。黑钢的眉毛快要拧到一起,上次在樱都国的心情记忆犹新,而上上次他如此纠结,还是刚刚被知世扔出国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便和这笑眯眯的家伙被分到了一间房,那时旅途刚开始,他还没想到自己今天会变成这样。   担心。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被吓到了两次——在樱都国和偶像之国。曾经他觉得这个人可有可无,甚至曾有一段时间对这个人过分的散漫有过些许的厌恶;忍者的观察力让他清晰地看到那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暗藏的实力都在眼神里体现,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怀疑过这个人的身份和意图。   但时间长了,他渐渐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也许……也背负着过去。   和自己一样。   但他又是那么不一样。说是逃难,却整天嘻嘻哈哈;说是有愿望,又习惯性地不拿自己当回事;比谁都善良,却弄成一副可疑的样子。黑钢第二次见到让他这样头疼的人,第一个是知世。   可现在想想,眼前这人远不如那个大公主省心,起码人家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微笑下面含的秘密太多,黑钢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其实现在也不能完全相信。   但是,直觉让他想去相信。   因为对那两个孩子细致入微的体贴,不可能全都是装出来的。   可这个人却从不体贴自己。明明有魔却死活不用,樱都国拿自己的命做实验,如今又这般不小心……天知道他刚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人带到这儿——   毫无预兆地倒下,紧抓他衣襟的手与樱都国的那晚如此相似……柔软的金发抵在胸前,他几乎是下意识抱住那个下滑的身体,触手一片湿热。   鲜红的,是血。   ……   如果这家伙就这么没了。   他只知道樱都国的心情卷土重来,却没有时间像那次一样去找人拼命;夜叉王的劝解变不了手下族人的敌视,黑钢只记得自己拎起那个夜叉族人的衣领,几乎是用怒吼的方式命令他带他们寻找住处。   不管受人白眼、房间很小,还是要当夜叉的手下作为交换——那些都不重要,他只要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最好的被褥……黑钢甚至不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   这个人不能死。   就算他是自愿如此,也不能如此轻易叫他如愿以偿。   ……   长及一尺的伤口在雪白的脊背上格外刺眼,幸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及筋骨和内脏,却还是流了很多血;这个人瘦得让他连止血都不敢下重手,纤细的腰仿佛一用劲就能按断似的,可出血却多得止不住。   黑钢坐了好久才有心情脱下那身沾满鲜血的衣服,然后弃之如敝帚。   不想再看到了,那满眼的鲜血。   经历了数日奔波与一场苦战,就算是黑钢也十分疲惫,可他却睡不着,更不能睡。危险随时有可能再来,而那时……他却不一定能保得两人全身而退。   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强大,黑衣忍者一人一剑,独酌到天明;藏蓝色的苍冰静静陪在忍者身边,与那人挑给他的那把一样。   蓝——那双眼睛的颜色。   世界渐渐明亮,他又一次摸上他腕间的搏动,感受它渐趋平稳,然后,放心地吹灭跳跃了一夜的火烛。   ……   而现在,与昨晚多像啊。   同样的黄昏,同样的烛火,不同的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再次睁开,带着初醒时混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明明只是极平常的一次醒来,却不知怎么美得惊心动魄。   黑钢庆幸自己的脸隐在阴影里,所以不必掩饰自己的失神,指尖的触感清晰,滑腻而微凉。   平日总嫌他吵闹,可如今才知道,他能这样看着自己是一件多么让人安心的事情。   ——就在自己眼前,不会消失,也没有强颜欢笑。   初醒的人呆呆望着黑钢,目光渐渐清明,变为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嘲。黑钢猜,这家伙一定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何必呢。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人拥有的只有现在和未来,背负再多只会自寻烦恼。明明已经不再怀疑这个人,明明决定不再纠结这个人的一切,但黑钢还是莫名有些烦躁。   两个人静静对视,似乎这样就可以到地老天荒。   ……   门口响起敲门声。   黑钢平复下心情,然后走过去开门。来人的意思即使不说他也知道——   既然人在,那就上战场。   这里的规矩很奇怪,白日里正常生活,夜里却是全民皆兵地到某个地方去打仗,去哪里、和谁打,黑钢对此一无所知,也不需要知道。   他不怕上战场,可他不能留下法伊一个人。   陌生的国度只有他们彼此,没有人可以信任,危机四伏,而黑钢一个人负担着两个人的安危,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所以,他不能去。   夜叉族来传话的男人正是叫他今晚随军,他怎能答应?黑钢已尽自己最大努力将话说得恭谨,即使在知世和天照皇帝面前,他也少有如此放低姿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人家又哪肯轻易放过他,三句两句都是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指责他们是奸细。黑钢的脸色越发沉重,却又不得发作,心里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实在不行,就只有趁夜叉军队夜战之际,带着他冲出去。   黑钢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他只知道,不能让他死。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之前。   ……   幸好,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程度。   制止他孩子一般的嬉闹,看着他满足地用叉子吃日本传统菜肴……然后伸手把一睡觉就容易脑子短路的人塞回被窝里,给他拉好被子,黑钢感觉自己像个奶爸。   不过,这一路起居日常都是他在操心,自己便照顾他这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像今晨一样吹熄火烛,听到耳边传来金发人软软的声音,后者正用奇怪的语言说着什么,语气像个孩子。   算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只要自己在,就会尽力让他活下去。   (下)   如果说习惯是瘾,那眼下这种心情就是□□。   黑钢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场旅途的开始就是一场乌龙,他被莫名发配,遇见一个魔女找他茬,同行的人更是个个奇葩:傻乎乎的少年和不省人事的女孩,一只白白软软的不明生物,还有一个整天只会笑眯眯的魔法师,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可疑。   他的秘密太多了。   总是笑,却在没人的时候露出悲伤的神情;总是隐瞒,却又真心实意地对他们好;凡事都能看得通透,有着连黑钢都自叹不如的缜密,却似乎背负着莫大的心结,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坎。   面对这样的人,最开始必然是防备的,身为忍者的自觉让他在私下里谨慎观察,以防不测;但一路相处下来……黑者渐渐发现这个人似乎不是当初所认为的那样,金发蓝眼都是那样纯净而通透,可他本身却是个天大的谜,黑钢不得不对他关注更多,不光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及时制止这个人的乱来。   结果不知不觉中,这种关注渐渐变了味。   最先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在樱都国。莫名生出的保护欲让黑钢感到无所适从——对那个人不珍惜性命的愤怒、以为他死去的狂躁、见他受伤时一下吊到喉咙的心脏……几次三番地遇险,当事人嘻嘻哈哈地带过,黑钢这个局外人却越发不安了。   因为失去……不是每一次都能复得。   他每每想起与星史郎交战时的情景——势均力敌,他当然也是抱着赴死的心态在战斗,可那一切的根源却是胸腔那股无处排解的汹潮,从听说那家伙和小鬼都不在了的时候起、从见到星史郎云淡风轻的那张脸起,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这种心绪。   所以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当最后同归于尽的招式被魔女阻止下来,当不远处再次响起那个温柔清脆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再次见到那双天空蓝的眼睛,一直纠结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当这个人是什么?   ——随便了,只要他活着就好。   ……   他于是开始有意无意地护他。   初至夜魔时,黑钢便察觉到了那非同寻常的危险,可那家伙还没有醒来。他不禁有些急躁,身体的反应却是保护他;他意料之外地负伤,黑钢再一次大动肝火……他顽皮的举动他照单全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打从心里不曾生气;而他也越来越依赖自己,这让黑钢感到莫名的喜悦,如获珍宝。   想看着一个人的心情,从未像如今这般强烈。   ……   因为……珍惜这个人。   或者说,喜欢这个人。   好比那个晚秋山间的崖边。黑钢记得,阳光打在他柔软的金发上,闪动温柔的光辉;他的唇角微扬,一袭蓝衣映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更衬他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   被那双眼睛注视,让忍者感到安心。   可那人却从不愿让他安心,伫立崖边,久久不曾言语;因为小小一块桂花糕的吵闹起得莫名,却也十足温馨,此刻戛然而止,让人不得不担心这家伙是否又想到了什么。黑钢不再跟他闹,走上前去,突然觉得刚刚自己像个孩子。   跟这家伙待久了,就算头发花白,一颗童心也永不会泯灭吧。   结果……   他还非要喂了自己。   满嘴都是甜腻的桂花味道——早看出他喜欢,便吩咐下人拣好的存下来做成糕点,还特意嘱咐了多加糖……金小孩果然吃得很欢,黑钢却没想到这东西会回到自己这里了。   这皮孩子……   像往常一样冲他发火。伤好之后他果然再次恢复了精神,身体灵巧得像个猴子,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乱七八糟地说着什么;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被自己追打的游戏,从刚一见面玩到现在,依旧不亦乐乎。   黑钢想,大概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跑累了,两人躺在地上休息。耳边传来细微的喘息声,听在耳朵里有些诱人,黑钢望着天,注意力全在余光,果然瞥见那个人向自己望来,仍然笑着,却似乎透着些悲伤。   这个凡事都能看得通透的家伙在自己的事上反而无比迟钝……黑钢无奈地轻叹,也许自己这种心情会一直带到坟墓里去,也说不定。   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但心情却是恰如此言。早上出发时那些人也曾起哄他们两人的关系,黑钢就那样承认了下来,说话时却特意用了一种复杂的方式,几个夜叉族人反应各异,他只在意他的反应。   其实是怕他听懂吧。   怕他知道了,会因吓到而远离。   ……   山风微凉,残红满地,山有木兮木有枝。   那天的红叶,就像这红笺一样;时光飞逝,时已入冬,即将迎来新的一年,连严肃的夜魔国也热闹了不少。黑衣忍者的指尖划过笺上的符文,嘴角竟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   那么,便将这个交给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呐,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大家看标题的,标题还有下句……自寻亮点不多说 第25章 Chapter 23.夜叉与修罗(七)   Chapter 23.   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北风吹雁,大雪纷飞,天地无私玉万家。   厚重的云层遮去太阳,空气是冰冷的潮湿;冰晶抱成团,从高空飞旋而下,令玉树琼花怒放,熏瓦被蚕纱。   天上,地下,满眼都是无穷无尽的白,与脑海最深处的冰雪国度那般相像,却又多了这庭院里的枯枝……光秃秃的树干向天空伸出枯瘦的手,绝望地挣扎,仿佛在与死亡做着没完没了的抗争。   徒劳啊。   多么无力而悲哀的词汇。   触此景而思及过去,大多是乡情,带着游子离家的叹息,但当回忆宛如潮水涌来——童年、成长与家人的温馨……只是想想,笑意就下不得唇角。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乡情是一股浓郁的归属感,因为你的家,你的根,在那个地方;可也正是因此,我永远不能体会诗中的心境。   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了。   ——或者说我的家,正等着我亲手毁了他。   ……   但今年的冬天却不怎么冷呢。   肩上一重,不知是第几次被挂上厚重的棉衣,想都不用想这是谁,我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他回房间的动作。   “怎么了?”   “站一会嘛。”   半年下来我的日语水平直线上升,已经到了能讲一些简单话的程度。他闻言默默看了我一眼,然后收回了已经抬起来的脚,凶巴巴地陪我站着。   好吧……就不要求表情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一张黑脸吓到,似乎连雪花都小了些,也不再那么密集地向下直冲,在空中飞旋飘舞,像白色的小蝴蝶。我伸出手让雪花落在掌心,小冰花煞时化掉,融成小小的一滩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我灵机一动,蹲下身来。   “你要干嘛?”   ……   “你给我站住!”   寒冬腊月,被人灌了一领子雪的感觉当然是不舒服的,就算是身体强壮的黑钢也免不得一个激灵。我裹着厚重的外套仍然跑得飞快,但黑大人也不慢,我只能时不时地捡雪团攻击他,他自然不会落后,也便拿雪砸我。   这一来二去,就成了打雪仗,导致来串门的夜叉国小哥直接石化,表情像是看到了皮卡丘穿比基尼跳钢管舞一样。   有那么惊悚么!   来我们家的十成十都是找黑钢的(因为找了我也没用),来的人又有些面生,我便站在黑钢身后默默撇嘴,却见大包小包过来的两位小哥时不时地看我两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长得很奇怪吗?   就算金发在这里算奇怪的,可这大半年都过去了,再奇怪也该习惯了呀。黑大人自是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淡淡地长腿一迈稍微移动,便将我挡得严严实实。   身高优势哦耶!   我美美地蹲在地上玩雪,头一次觉得黑大个儿特有用。直到很久以后我和黑大人再次聊起这个时候,他才别扭地告诉我说其实在夜叉国有很多人觊觎过我(的美色?)……这块黑炭真是谁的醋都吃,我笑得直不起身来,结果是……第二天中午才虚弱地醒过来。   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以我无数次的亲身实践被证实无误,都是后话。   ……   现如今,我尚且一头雾水着,既不知那些人为什么看我,更不知黑大人存的那点心思,没心没肺地玩着雪。中午吃过饭后,雪停了下来,天气也渐渐放晴,梢头的雪在冬阳的温暖下微微融化,幸福地闪动着,庆祝着我过的第一个东方年。   除夕啊。   ……   我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堆了个大雪人。   这种行为被黑大人毫不留情地鄙视了,他却没拦我,任由我把厚厚的积雪团成团,放上从厨房偷来的胡萝卜和小黑豆,还把我的帽子让给了它戴……小院被我这样一弄显得颇为卡通,黑大人鄙视归鄙视,行动上还是默认,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好好听话戴手套的缘故。   ……   那一下午前前后后来了好多人,俱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虽说因为晚上不出战(过年休战),大家的表情都显得很轻松,但对黑大人还是一脸恭敬的,想想他的性格,这倒也能算正常;奇怪的是明明跟他们说话的是黑大人,这些人的眼神却一直往我这边瞟,神色古怪。   我有那么奇怪么?!   黑大人不得不继续发挥“壁垒”的作用,但效果甚微,我被众人用目光洗礼,倒也不是怕他们看,让我在意的是他们的眼神。   ——干嘛都一副酸溜溜的表情看着我?   难道是觊觎我家阿黑?我心里不平衡,习惯性地看看黑大人,却发现似乎也有人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数量也似乎比看我的还多。   于是,我立刻就平衡了。   黑大人年纪虽轻,但因为长相是硬朗的那一型,所以并不显得幼稚,再加上那自带低音炮的嗓音和沉稳的性格,自是颇得众人佩服,甚至是爱戴,免不得圈了一票的脑残粉……奈何黑大人对外人一向冷淡,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星星眼置之不理,倒是与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聊得不错,伤透了一众粉丝的心。   结果就是小粉丝们枯燥的话题唬走,转而来找我堆雪人。我热烈欢迎他们,一边欢迎一边止不住地思考这帮孩子到底打哪儿来的。   ——夜叉族清一色都是男人,那谁管生孩子?   ……   几个孩子闲不住,手上没戴手套被雪冻得通红,嘴里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倒都体贴地放慢了速度;我听懂的时候就跟搭两句,听不懂就看他们闹腾,倒也其乐融融。   可惜叫小莫的孩子突然坏笑起来。   他言语间似乎提到了我和黑大人,配上那个表情……不好奇那都不是人。被奇异目光扫视了一下午,我本就不明所以,这会儿听到类似的话,我顺口便追问了一句,小莫却一副被抓包的样子连忙逃跑,小屁孩儿的身手哪里快得过我,何况他还自投罗网地跑进了屋子。于是不消片刻,小莫便被我堵到了墙角。   “怎么回事?”我勾起一边嘴角。   “没……没什么……”   “真没有?”   “嗯……”   “真的?”   “……”   小莫扁扁嘴,看样子要哭出来。我挑眉看他,嘴里只说了三个字。   “桂花糕。”   ……   那天小莫哥儿几个来找我玩,看见点心眼馋便吃了几块,我也是那才知道那是黑大人吩咐下去给我单做的,是以除去顺道给夜叉王送去的一些,别人那儿见都见不着。对于此事我倒不甚介意,但要是这事传到我家那个吝啬的当家那儿……   小莫吓得哭也不装了,苦着脸跟我求饶。   我单臂支着墙,面带微笑。   他几个小伙伴不仗义地趴在窗边看热闹。   “法伊大人,您就放了我吧。”   “不说?”   我不禁有些无语,只是想让他重说一遍这样玩玩,没想到他吞吞吐吐的一直避让,难道我无意中抓到了我不该听的东西?   他越不说我就越好奇,我于是学着黑汪的样子恶狠狠瞪着他,怕的情绪没见,倒是看得他一愣,当即就傻在那儿了。我不禁再度不平衡起来,为什么一样的表情,我和黑钢做出来,别人的反应就这么不一样?   “不说,你死定了!”   忽略语序……这基本是我能说的最困难的话了。小莫摸不清我到底能听懂多少,十分纠结。   “说了就真死了……”   我不管他,继续施压。   小莫哭丧着看了一眼他的小伙伴,眼见我毫不退让,只得深吸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那个,就是你们*&出游的时候,大家*&%你是什么人,黑钢大人*&一句话。”   出游?我和黑大人天天游,你说的是哪天啊?虽然只听懂一半,但为了不输气势,我便装作全听懂的样子点了点头,继续胁迫,小莫一张脸不禁更苦了。   “说了什么?”   “……”   “说不说?”   “我家的……”   “你家的房子着火了。”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   ……   哈?   我和小莫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家低音炮,我只是纳闷他怎么进了来,后者却脸色极差,生无可恋的样子。   哎?这娃刚才不是还很崇拜黑大人来着么?   “他家真着了?”我惊道。   “快了。”   ……   这家伙什么时候会预知了?   黑大人云淡风轻地把我拉到一边,小莫失了约束,落荒而逃。我因此怨念地看着黑大人,后者攥着我的手腕不撒开,还恶狠狠地瞪我;几个小孩子不帮忙不说,反倒莫名奇妙地欢呼起来,我恼羞成怒地瞪过去,他们嘻皮笑脸地作了个揖,扬了扬手里红红的信封,然后欢快地跑开了。   很明显,那揖……当然是给黑钢作的。   而且红信封他们人手一份,我却没有,我于是更怨念了,动了动胳膊想挣脱他的钳制,可他那手却真跟钳子似的,越拉越紧,并且在瞪过我后直接迈步向走廊走去……半拖半拽着一个我。   讨厌,我也要嘛。   ……   既然是过年,那就得有年夜饭。黑大人将我拖到厨房,本意是想让我和面,我本来也想帮忙,奈何这荞麦面的手感和面包实在大相径庭,于是,在厨房第N次传来黑大人的叹息声时,我耸耸肩被解下了他亲手给我系上的围裙,留下黑姆一人当劳模。   这个……不能怪我偷懒吧?   红色的信封没有要到,年夜饭打了会儿杂就再帮不上忙,我正百无聊赖中,一抬眼看到了房间角落那堆积如山的礼物盒——下午来的人们送的,我好奇地指了指,黑大厨百忙之中瞟我一眼,低头默许。   我立刻欢脱地拿起了剪刀。   啦啦啦~拆礼物~~o(≧v≦)o~~   ……   不知是谁说过拆包裹的感觉就像扒衣服一样,有着十足的快感;我一直觉得说出这种话的人有些变态,但不得不承认拆东西的确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更让人开心的还在后头——除了几匹上好的料子、剑穗、美酒之外,剩下的竟都是一些糕点、果脯之类……这摆明是送我的嘛!   真不是我自作多情,你看啊,点心甜得像糖一样——黑大人不喜欢吃甜,那不可能是送他的;布料一半以上都是浅色,可黑大人几乎只穿深色、黑色;还有几条弹性颇好的弓弦——只有我是用弓箭的,再加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送黑大人的。   你见过奥特曼玩芭比娃娃的么?   ……没见过就对了。   然后,我很困惑。   ——明明是给黑大人送礼,为什么送的都是我喜欢的呢?   ……   门外传来脚步声,拉门被拉开,估计是来叫我吃饭。   “黑大人……”   “怎么了?”   我苦着脸仰头看他,扁了扁嘴,后者一脸诧异。   “到底怎么了?”   “黑大人。”   “嗯?”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句子太难我不会说,只能指指摆了一地的礼物盒。黑大人狐疑地看着我,于是走过去检查了一下,我万分忐忑地看着他——想当初孩子们只是抢了家里的点心,他就把人扔了出去;这会儿我“抢”了他的礼物,他还不得……   天呐!我不要被黑大人扔出去啊啊啊!   脸上发热背上发凉,冰火两重天是要闹哪样啊?黑当家的查收眼看就要结束,我纠结无果,只得破罐破摔地坐在地上。   于是黑大人一扭头就看到一个幽怨的我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可怜的气息。   他完美的唇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转回身去拿起一个点心盒到阳台门口去,另一手里执着一瓶美酒。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再次收获一记脑瓜嘣。   “傻。”   ……   我发誓我要把他的好酒都喝光!   夜魔国的风俗与他的日本国像又不像,我们也不知道夜魔国人到底吃什么,但黑钢做了荞麦面,我也便随他的风俗一起吃。黑炭人品虽不怎么样(尤其是老弹我脑门),厨艺却真心不错。   “怎么样?”   “还行。”   我故意冷淡地回应他,后者默默整理碗筷送出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哼!就应该这样!   觉得扳回一局的我很舒服地坐在屋檐下吃点心,旁边摆着几瓶美酒——有些是新送的,有些却是我见都没见过,不知黑P到底从哪弄来的这些好东西,单是看着就像是陈年的佳酿。我随便选了一瓶,也不用酒杯,直接开了盖子就喝起来。   ……   咳、咳,好烈……   “真没用。”   这种人嘴里就没有过好话,我反瞪回去,黑钢却别过了脸,又拿出几瓶美酒,然后施施然坐了下来。   像我俩这种寒风腊月大年夜坐在外面吹冷风喝酒的,估计是不多见。我和黑钢各自披着棉衣,同坐屋檐下喝酒,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像半年之前刚到纱罗国的那晚一样;可很多事却又不再相同,比如寒冷的风与温暖的棉衣,比如他特意为我选的点心,比如很难讲通的语言,遇到不会说的我就去拿炭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还比如,他深邃的双眸。   也许因为夜魔国是男人的国度,连这里的酒都比别处的烈,所以我才被第一口呛到,之后却欲罢不能。我大口地灌酒,除夕之夜无月光,漆黑的天地中,只有荧烛在跳跃。光线太过昏暗,我们只能看到彼此,却又连彼此都看不清。   我与黑钢竟然就这样相处了大半年,语言不通、性格不合,我一切都瞒着他,他看我一百个不顺眼,带着怀疑;可愉快的记忆却又美得像梦一样,幸福到只是回想起来,就觉得此生无憾,甚至就连最最日常的起居,每次吃饭,每天睡觉,一起出游,一同奔赴战场……都可爱得让人想要把每一瞬间都记住。   有人说过,这世间最大的幸福,不过就在这无穷无尽的日常里。   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有着平凡的幸福;而那些所谓的不平凡的人,除了也许会为人所知、他自己却从未在乎的那一份虚荣之外,更多的,是太过沉重的悲喜。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悲伤远比快乐多。   ……   烈酒入喉带起的战栗让人畏缩,却又想更多体会,我想这大概就叫做“瘾”,而瘾一多了,理智就少了,神志也有些不清。   微醺。   这种感觉很棒。   灵台似乎还是清明的,身体却软绵绵不想动,思考的速度减慢,不再困窘于看得太清的纷杂,混成模糊的一团,似乎只要你不看,这世上就再没有烦恼了一样。   那些借酒消愁的人,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   “喂。”   “怎么了,当家的?”   他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消化我为他新取的名字。   “……喏。”   我好奇地看过去,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貌似是个信封,隐约能辨出红色。   还……真有我的?   虽说那东西叫红包是后来方才得知,但对其意义我也不是一点都没猜出来——给小孩子的嘛,就像色雷斯国小孩子们会收到礼物一样,这点我还是能明白,问他要红包也只不过是跟他闹……是以如今他真的给我,倒弄得我实在有些惶恐。   我犹豫着不知道接不接,他却别扭地不看我,动作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就像……在给心仪的对象递情书一样。   我心里调侃了一句,因为担心会被他半夜扔出房门(虽然他没干过),再加上我不会这么复杂的句子,只得把这句话埋进肚子里,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他的手还悬在半空,我看他是来真的,于是也不再犹豫,伸手接过。薄薄的信封没什么份量,但表面却有些不平整,貌似有什么东西鼓出来。   装的什么呢?   我看他一眼,他点头,还从屋里拿出了烛台;信封连封口都未曾,我于是就着烛台的亮光打开,触手是极软极薄的纸,我小心地把它拉出纸袋,然后……   居然……   我抬眼看他,竟一时失语。   薄如蝉翼的纸折叠平整,近乎透明,让人不得不感叹制作者的细致;可那又怎及得上那抹颜色——呈放射状伸展的蓝,从天空到大海,中央划过一道白虹,像是海天之间的那道地平线;而边缘几点纯黑,为这一切平添深邃。   那是一只失去生机的蝴蝶。   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保存得这样好,被书本压得平平整整,却仍旧灵动得像是随时能够飞走一样。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那次看到了蓝色的蝴蝶,而我说了一句喜欢。   ……   不可能不感动的。   我将蝴蝶小心地放好,抬眼直视他漆黑的眸子,薄唇依旧紧抿着,两道笔直的剑眉让人感到很难接近,凌厉的凤眼里竟显出从未见过的温柔。   一定是我看错了。   可那双眼睛离我那么近,那么漆黑而幽深,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夺魂摄魄。   真的是极英俊。   鼻息相闻,空气里满是酒香;远处放起烟花,张扬着转瞬即逝的华美,可此时的我却无心去看,不知是因微醺的酒,还是因眼前这个人。   我移不开视线。   这个一路走来的人,明明是半年之前才认识,相处也是吵闹多于和平,却默契合拍得不像话……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日常点滴,不论敌对还是合作,这个人都完全掌握着自己的所思所为,就像自己也同样了解他一样;而自己看不清他的地方,也同样是他看不清自己的地方。   为知己,却也同样成谜。   ……   就像现在,我看不清他的眼神,更猜不到他的心思,只知道自己的心疯狂地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我近乎情不自禁地,吻上他紧抿的唇角。   男人坚毅的线条在眼前无限放大,吐息带酒香,触感是微微的胡茬……蜻蜓点水的一触带着些战栗与小心翼翼,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有漫天的烟花开了又谢……我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是否还是那样温柔地看我,亦或许一切都像花火那般转瞬即逝。   但我又有些不敢看,因为知道,美梦总是短暂的。   ……   他却没有给我犹豫的时间。   因为下一秒,腰上一紧,身体被带向那个温暖的怀抱;唇被狠狠地吻住,一只大手伸入发间,从后脑用力按向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相同又不同的酒气混成一种味道,他的吻像他的人一样侵略而不可抗拒。唇舌相缠激起阵阵战栗,腰上的手臂莫名箍得更紧,霸道的温柔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最贴心的礼物。   温柔而绵长的深吻。   绚烂的烟花。   ……   我闭上眼睛,感受这太过美好的梦境带给我几近疯狂的感动。   一定要珍惜啊,因为,梦醒的时刻总会来临。 第26章 Chapter 24.夜叉与修罗(终)   Chapter 24.   亲了?没亲。   没亲?亲了。   ……   坐了近一天,宣纸上却没有作品成型。东一个西一个的简笔小画凑不成完整的景致,炭笔握在手里,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新年这天的夜魔国依旧热闹,我和黑钢身为一军主将,小院门庭若市。黑钢一上午几乎都在忙着接待来访的客人,我则稍微帮着做点零事;中午我俩去看了夜叉王和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直到下午才终于闲下来。   黑钢坐在卧房另一端的矮桌前,手执书卷在读。即使没有外人,他的坐姿依然挺拔,大概来自忍者多年的习惯;右手捧着一卷书,另一只手撑在膝上,上身微倾,像高山那样沉稳。   我望着那侧颜,手下轻移。   从我的方向望去,只见长眉凤眼,眸如墨玉……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双眼睛,却再没有那样幽深的眼神,没有那种像要把魂魄都摄去的诱惑,让人自甘跌入望不见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那些果然是梦啊。   记忆像烟花般绚烂,恍若隔世,过于诱人的心动让人感到不真实,我只能看着这段记忆唯一可能存在的共有者,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些许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但怎么可能是真的呢——霸道而温柔的吻像是情人间的宣告,温暖而强力的拥抱一如挽留,给人想要永远沉溺其中的眷恋,似乎只要忘情地拥吻,就不必再面对早晚会到来的离别,就可以忘记所有的悲苦与孤寂,逃离命运。   可命运……是从来都逃不开的。   我一个不详的将死之人,不该、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美好的感情。温柔如许,不过是仅存于梦里的希望。   幸好,看上去也不像是真的。   他专注地看着书,没有尴尬,也没有温柔,更没有看我……我终于放心地转回头来,胸口却感到莫名的空落,或许是为自己过分的贪心感到羞耻,或许是因为眼前这红色太过热烈。   一纸红笺,数行小楷。   是昨晚那信封里的,今晨才见。我看不懂那上面的符文,却知道那刚毅硬朗的墨迹必是出自黑钢之手没错。那文字与花纹俱是见所未见,于是今天上午,当我们到之前为我治伤的白胡子老头家拜年时,我把红笺拿去给老人家看过,可他却没有告诉我,只是依然慈祥地对我笑,满是善意与温柔。   于是我想,大概就是张吉祥符吧。   ……   正月严寒,汗却沾满了手心,我呆呆地望着霹啪作响的火盆。   “吃什么?”   “啊……”头上挨了一记,我猛地清醒,“你说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面前来。   “手。”   我乖乖伸出左手。   “另一只。”   ……   炭笔居然已经握得发黏了,黑糊糊的一片粘在掌心,手指也沾了几处……如此狼狈的样子被他撞见,我连忙扔下炭笔将手背到身后,有些窘迫地看着他。   黑大人似乎是有话要说,居高临下地看了我几秒,刚要开口,他眼睛一眨,到了嘴边的话居然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了我片刻,又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男人沉稳如昔。我小心地将热烈的红与亮丽的蓝收回那个红色的手工信封里。红笺与蓝蝶的色彩都鲜明得艳丽,形成强烈的对比,差异大得就像来自不同的世界,却又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对方,置于一处,竟突兀地完美。   ……   我忽然觉得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   厨房里传来均匀的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也许再过不久就会飘出饭香;冷淡的忍者还是一样寡言又别扭,就连弹额头的力道都没变……我无声地笑起来,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真好,一切都还如从前一样。   “黑大人——”   “……干嘛?”厨房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透着熟悉的不耐烦。   没变啊。   所以那果然是梦。   真好。   所以我就不必远离他。   我一边叫着他,一边走向厨房。书案横置窗前,铺着白宣,却无半点墨迹;炭笔画成的花草蜂蝶各自为阵,凑不成图,却画工细致惟妙惟肖;唯有一处角落,几笔勾勒出一个男人的侧脸。   俨然是刀削一般的线条。   ……   而再次见到小狼他们,已经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是夜,夜凉如水。   我和黑钢脱下沉重的凯甲,随意地披上外衣,忍者大人已经拿着酒坐到了房檐下。春天的夜晚还透着些寒意,我步出房间,两人环抱的海棠树已经开了一树,昂首望婵娟,皎如玉盘。   花落蝶飞无觅处,清风拂面月光寒;我一袭白衫近拖地,他黑衣如夜坐似钟……这般花前月下、只是想想便免不得心驰神往的美景,我竟身临其境,然后……   听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句话么?   那么真实情况是——我和黑钢大眼瞪小眼,感觉面部肌肉止不住地抽搐。   ——什么玩意?!   ——小狼居然真的被扮成了女娃娃?!   ……   呸,我家小狼当然不是异装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装扮是出自一帮大婶(哎?)之手,还是闲得发慌的那种大婶、一天到晚见不到男孩子的那种疯狂的……   游花区的女人们。   ——那我和黑大人这大半年都是在干嘛呀啊啊啊啊!   因为找不到两个孩子四处奔走打听、因为与摩可拿失散语言不通;莫名奇妙掉到夜魔国来,被人不由分说地围攻,还差点丢了小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女人的一句——男!人!禁!止!入!内!   ——你丫给我过来,你倒是告诉我我家小狼哪点不像男的了!   ……   简直非一个摔字可以平我心头之怒。想想当时我们为什么不硬闯下试试,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愤愤地灌了口酒;一向爱炸毛的黑汪十分奇怪,不仅淡定如常,还神情沉静,之后淡淡地告诉我不要和小狼相认。   我差点以为他烧傻了。   “为什么?”我不耻下问。   “……别多问。”   “为什么啊?”   “……”   “好啊,那我明天去找小狼……”   “你……”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我无声偷笑。就是这样啊,他越是别扭,就让人越想欺负他。   ——嘤嘤嘤,可爱的黑大人太罕见!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呀?”   “……”黑大人淡淡转头一瞥,“不是很好的机会么?”   “什么?”   “……我想试试小鬼。”   “说得也是哦,可是平常对练也可以呀。”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认真打了。”   “……”   “……”   “黑大人。”   “干嘛。”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   于是,从去年九月便开始跟随夜叉王左右、长期养尊处优的我和黑将军在三月十六这晚双双出动,准备迎击来自修罗族的“新晋将领”——   小狼。   他果然来了。   身着青白凯甲,跨下骏马蹄轻,单刀独骑,雄姿英发,端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与那位副将一左一右侍立于阿修罗王两侧。我和黑钢对视一眼,看来阿修罗对我家小狼还不错。   完全看不出女装扮相竟会那么好呢……   我有点出戏,黑钢却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暴躁地瞪我,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我的脑洞。   古代阵地交战都是君子之战,从不打偷袭之仗,于是直待两军列阵完毕,鼓声一进,士兵们才大吼着冲了出去,蓬勃英勇。   而经夜叉王默许,长期偷懒的我和黑钢也随之拍马向前,后者早就手痒,长剑一扫,迎面三人瞬间失去战力,于是又有数不清的敌人再度攻上来;而只有一直他身后的我知道,这个男人如果想杀,那刀刃割断的将必是咽喉。   杀戳,这才是将军的本性。   我与黑钢联手从来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小狼更是眼尖,一眼就认出是我们,竟不由分说便单枪匹马地冲了过来……我无语了一把,这幸亏是我和黑大人,要是换了别人,这么莽撞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他现在可相当于修罗族人啊!   青白凯甲冲入夜叉军,其明显程度比金发的我还要大,数名夜叉族人攻上,但小狼也不是省油的灯,手起剑落,倒也像模像样,颇有几分他师父的架势。   嗯,名师出高徒嘛。   可名师本人却并不这样想,就在小狼单人独骑冲到我们面前时,剑鸣突起,苍冰破空。   剑尖距小狼眉心不过寸许。   ……   啧,就差这么点,黑炭到底想搞什么嘛,万一失手划着了我家小狼的小脸,看他怎么和小樱交代。我默默腹诽着,那方师徒大战已经开始,我看了两眼,然后闲闲抽出几支箭,拈弓,瞄准,箭箭擦皮肉而过,穿透了衣料,小将军便被结结实实地钉在了身后的石头上,动弹不得。   (众:你差得更少!)   (法:急什么,反正伤不着小狼)   (众:……)   (音:欺负人,你和黑大人更配哦~)   (法:……你赶紧写!(飞踢))   ……   配合许久早有默契,黑大人几乎是同时便反应了过来,直接把缰绳扔给我,瞬间挥招跃起。   小狼原本是兴冲冲地过来确认,未成想遭此大劫。眼看长剑就要劈下来,身体却被钉在石上动弹不得,万分疑惑不及解,只得暂顾眼下。于是神色一定,看准了黑大人招式里的破绽,扯开衣服腾空一跃,算是安然避开。   一直观战的我撇了撇嘴,看平时一招打一片的,今天那破绽却露得长眼睛就能看出来……这感觉就像儿子要当家,当爹说要堂堂正正打一架,结果打你就好好打吧,还让得那么明显……简直就像在玩过家家。   而且绝对是亲爹。   我长叹一声,不知该无奈还是该欣慰。那方黑爹一招不中还有后招,我就看着他玩一般挥剑照着小狼挡起的剑劈下去,心说这爷俩到底是玩啥呢。   有意思么?   长相还是那个长相,招式还是一样的招式,剑也还是那把苍冰,除了由红变黑的眼睛和半年来愈发增长的恶趣味之外再无其他区别——可小狼就是认不出那块黑炭,于是在疑惑许久不敢出手之后,小狼终于认真了起来,虚晃一招足下点地,一跃便脱出了黑钢的攻击范围,随后一招劈下,借下坠之势填补力量不足。   好计,好招。   单方知晓的演习危险性颇大,奈何对手更强。在战场上尤其爱笑的黑钢扯动一边嘴角,抬手一招,侧身躲过本也无甚危险,却没想到那剑势竟生生拐了一道弯,小狼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身形蓦地停滞了半秒,结果闪躲不及,被直直击中,摔入一堆乱石中……黑钢手起剑落,对着小狼的天灵直直劈下——   啥?担心?   不就摔了一跤嘛,你看那石头都没碎。   ……   放在平时被黑钢这么正的打一下,不说五脏移位,少说也得断两根肋骨,你就瞧瞧小狼那没事人的样子,就说明那黑炭压根就没使劲,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真的劈下去;但黑钢的意图只我一人知道,招式也没几个人能看懂,就在苍冰高高举起将要挥落的那一刹那,一道强劲的剑风袭来,黑钢反应极快,纵身一跃退开丈许有余。   阿修罗。   从来都是与夜叉王两相静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曾出手的修罗之王,长剑指空,盛气凌人,却又眉目含笑,眸若横波。   “居然会帮手下,真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呢,阿修罗王。”   身后一重,黑钢稳稳地落在我的马上,略带玩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修罗但笑不语。   ——那是挑衅的眼神。   这等好事黑将军又怎能错过了?对方先发制人,黑钢再度跃起,直取刺击,身如闪电,瞬间便至阿修罗近前,剑尖指向对方咽喉。   阿修罗仰首合眸。   黑钢低头,是来自胜者的微笑。   但是,谁都没有动。   ——不言自明。   ……   偏就有那愚者搅事,趁黑钢不注意欲以弓箭偷袭,我想这人恐怕太不把我放在眼里。搭箭弯弓,他的速度哪里快得过我。左肩中箭,闷哼一声,险些落马。   “他是我的对手,你别出手呀!”黑钢埋怨道。   我笑而不语。   ——刚来时就让他得逞了一次。就算只是轻度擦伤,也害得我给黑钢涂了好几天的药(法: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涂药很麻烦好么!)……从那次起我就记住了这个长得并不怎么好看的修罗王副将,那一头绿毛跟水草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五官没我好看,也没黑大人帅气,偷袭什么的,我想他八成是在嫉妒。   啧,而且凭什么你不让我出手我就不出手啊?   ……   一方大将与一方王打起来,这事恐怕不是小事,又外加了我和那个副手的偷袭与反偷袭,可以说是战场上四位大人物的战斗,很自然地便引来了无数兵将的围观……与帮助,但没等他们来得及出手,只见不远处一道凌厉的剑风袭来,伴随一声若有若无的大喝,围在我们周围的士兵都被驱散,风卷尘埃。   落定,远远高崖上,独立夜叉王。   阿修罗扬首。   一脉脉,一含情,缠绵成相思。   ……   那天晚上,我和黑大人像往常一样归家、卸甲,然后坐在屋檐下喝酒吃宵夜,月缺了又圆,圆了又缺;院子里的海棠花在严冬中枯萎,如今却又开了一树的粉红;而我和黑钢穿着日常的黑白居家服。   同样的花,同样的人,同样的夜……我忽然有些恍惚,这场景太过熟悉,不知是弄乱了昨天与今日,还是这一切都与无数个夜晚都重合。   与刚到纱罗国的那天似乎别无二致,却又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举起酒坛对月,想到那天也是这样好的月色,想到十六的月比十五圆。   但是,昨日终究已经逝去。   就像终究,梦也该醒了一样。   “黑大人。”   “啊。”   标准忍者式的回答。   若一定要说今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比平时还要久而压抑的沉默。相处了大半年之后还这会这样,这似乎很可笑——明明连语言不通的时期都适应过来了,现在却竟然连沉默也适应不了。   所以我再次叫他。   “黑大人。”   “……干嘛?”   “不觉得今天很值得纪念吗?”   “什么?”   “明天……就要走了呢。”   我望着藏蓝色的夜空。   明天,这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结束意味着再也没有无止境的战争,没有异国他乡的风俗和语言,但……也意味着这数月的记忆就这样画下了句点。   快乐总是短暂的,美梦总是很快醒来。记忆却不分真假地存在于脑海中,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明月皎夜光,如同水洒庭院,照得这此情此景越发虚幻。   ……   若非胸口这薄薄的纸袋,连我都要以为那一切不过只是个梦。   坐了一夜。   从夜深露重坐到晨霞漫天,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几乎要比刚到纱罗国时还要沉默。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困倦,头脑却一直飘忽,手里的画也画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想着大概就是这两天了,黑大人来来去去整理财物细软,推拉隔门的声音把梦境拉回现实。   是真的要走了。   手下是一幅未完成的老鹰——答应了要送孩子们的,其实我自己也有一幅。刚开春的时候我情绪着实低落过一阵,后来觉得该给自己找事做,便闲着没事画起画来……后来有一天,黑大人拿了张油纸回来,说要做风筝;于是,我画了一只鹰。   鹰击长空。   寓意不可谓不好。   竹架是我看着黑钢亲手钉成的——他的手意料之外的很巧,配上我自己画上的图,我自然是喜欢的,于是这一个月来,但凡是天气好的日子,我便会拖着黑钢出去放风筝,愁得他一下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但我的心情着实因此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消沉。   可最近好几天都没去了。   苍鹰静卧在房间角落里,而外面阳光正好,风和日丽。   我心中一动。   “喂,你——”   没有理会他的讶异,我拿起风筝跑到屋外,连鞋都懒得去穿。架好支架,捏紧鱼线,逆着风奔跑,就像一只真正的鹰张开双翅,腾飞盘旋天地之间,任天有多广,生命就有多少种可能。   跃崖而学飞,自此一生浪迹天涯。   ——多自由啊。   可以选择飞去哪里,就算有一天老病坠崖,摔得粉身碎骨;或是选一处寒峰静待死亡,总比被人牵线好。   人们占卜、计算,费尽心机只为知道的那根命运线,因为人们不知道“命运”二字有多沉重。因为从一开始就被决定了的生命,无论你再不甘、再寻求,到头来,终究不过是徒劳而已。   于是,活着的意义,就只剩下活着。   为了活着,而活着;   为了赎罪,而活着……   要走了,生活再次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去,沿着既定的道路行走,永远无法摆脱,而我的道路也不知还有多长。   如果可以,请快点结束吧。   ……   苍鹰飞得看不清,远远只剩下一个小点,却因为心口系着的这条线,无论飞得再高,也终究要回来。   我定定望着它,握住结实的鱼线,猛一发力。   断线的风筝瞬间失去踪影。   那抹深黑转身走回房间。   我一个人赤脚站在院子里笑,手心一片温热的鲜红,像从胸口流出来的鲜红的毒血。   “对不起。”   没有回音。   我笑。   ——梦,终究要醒来了。   ……   是夜,修罗族只有三人到场。   且不说黑钢师徒见面就打得火热,夜叉族人们一见敌寡我众,又有黑钢打了先锋,也纷纷举剑攻去,只我一人独自观战。   他们怎可能打得过修罗王。   阿修罗孤身单剑,人来杀人,佛来灭佛,垂首挥剑,片刻便于夜叉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然后独骑深入,直直向夜叉军的阵心之处走来。夜叉将士或恐惧不前,或随阵待命,均是直直注视着那个高挑的人影——敌方的王。   阿修罗王。   夜叉王一直看着的人。   一直看着夜叉王的人。   步至崖下,她下马,抬首,仰头微笑。   ……   身为王,那人太过淡泊、身为人,也太过淡漠。漆黑的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强大的魔法力没有任何应属于人的风格;从来不在乎胜负输赢,冷眼旁观……部下他没管过,胜败他没管过,甚至连我和黑钢的身份他也毫不介怀——就算我们真的是修罗族的奸细。   她派来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要他的命,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平安就好。   每天为了来到战场,而来到战场,独立于高崖之上,任千军万马,眼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每日不惜兵戎相见,只为看你一眼。   ……   衣袂翻飞,黑发猎猎地扬,他亘古思念的人微笑着来到他面前,长身玉立,四目相对,相思始觉海非深。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从半空落下,低头,眼里全是笑意;他看着他,墨玉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微光。   “夜叉王……我们来做个了结吧。”   他没有答。   ——因为其实,夜叉王早已不在了。   ……   是的,半年之前我们所见的夜叉王,就只不过是个幻影。   ——那是夜叉王的思念体。   恶疾缠身,所以在一次势均力敌的比试中被阿修罗划伤右眼……长疤像一条暗色的泪,让这个冷峻的男人更添一丝寒意。自我们来,那双眼睛从未有过一丝暖意,甚至连情绪,也不曾有过。   ——除了与阿修罗有关的时候。   ……   人不在了,思念却仍在。长剑贯心的那一刻,我看不清阿修罗的眼泪,却几乎能听到心摔碎的声音。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所思念注视着的那个夜叉王,就算只是幻影,亲手刺穿他心脏也需要多大的勇气;被一剑穿心的他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这个在后世主司夜晚的神明,竟比阳光还要温柔。   他拥她入怀。   她崩溃般靠上他的肩。   “阿修罗……”   像情郎的梦呓。她抬头看他,第一次露出悲伤的表情。   “这是我留下的伤痕吧。”   所以他流下血泪,只是对她的思念。   “……”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她吻上他右眼的伤疤。   光柱冲宵。   ……   她的怀里,最终只剩空空如也的衣袍。   强光最终化为一片羽毛。   可即便如此,阿修罗拥抱的姿势依旧纹丝未动,将那把不属于自己的长剑与暗蓝色的战袍紧紧护在怀里,双王的宝剑同置一处,衣带相缠,她用额头紧贴那剑柄。   是否还有那人的温度,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更不会有人知道她独自一人背负下的这弑王的罪孽,还有后世的万千流言。   阿修罗乃杀戮之神——不论真相究竟为何,人言可畏,百口莫辩。   只因他们说了,她就要到死去之后都要一直背负,就算坐化为像,也连与爱人见一面都不得。   可是,我想她必定是无怨的。   ……   原是因羽毛力量才得以存在这么久的思念体,终于回归本象……羽毛缓缓从空中飘落,阿修罗将它还给小狼,随即怀抱着夜叉王的衣冠宝剑,站起身来。   一剑刺向地面,月之城能实现愿望的传说,终于在今天现出它真正的面目。   ——以毁灭的方式。   因为太过沉重的愿望连月之城都无法实现。   ……   逝去的生命不能回来,这个道理再一次摆在我眼前,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笑吧,哭那么难。   大地在崩坏,光芒从断裂的缝隙间直冲上来,巨石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军队早就乱得不成样子,马儿受了惊,挣扎着要逃走,我险些被甩出去,随即被一只手拉住后领,之后竟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提了起来,然后稳稳地落在马上。   黑大人。   “抓稳了。”   他原本一直站在地上,此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马,我满心疑惑,但也思考不得——他猛的一下加速让我差点再度跌落,只能连忙从身后抱紧他的腰,待到稍微适应了这样的飞跃,便不怀好意地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他身体一僵。   月之城崩塌的速度极快,好在黑大人马术了得。我二人共乘一骑在乱石断壁间穿越,我却脱戏地思考一会见了小狼要怎么解释我们这个姿势。   ……   阿修罗王不顾副将劝阻执意留下,小狼也是百劝不利。她留下的话我和黑钢没能听清,但却能看出小狼明显一愣,随后便被修罗王虚击一招震得向后飞出几丈,下面是万丈高崖,吓得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再一次感谢黑大人极佳的马术与眼力,正在此时伸手一捞,稳稳地抓住了小狼的后领。   呼,能不能不要做这种高难度动作,多来几次会折寿的啊。   ……   尘埃落定,夜叉族与修罗族并立一处,共同缅怀他们逝去的王。   小狼被拽着趴在马上,神情悲伤,大概也是在为两王悲伤。黑大人冷哼一声表示对儿子……徒弟的不满,我插科打浑调节气氛。小狼一见是我俩惊讶得不得了,说到眼睛的问题我兴致勃勃,可小狼却生无可恋的样子,一张小脸十分纠结。   我于是跟他简单解释我和黑钢待了半年的事情,中间略去了困难的部分,当家的回头看我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干嘛?难道还要我跟小狼哭诉天天被你欺负吗?   ……   好吧,看在阿黑又当家又当保姆的份上,我大人大量,就原谅他了。   小狼得知了真相,自然感谢黑老师对他的一片苦心,跳下马来认真道谢,黑大人则是帅气地别过了脸去;放在以前可能也就当他帅帅的过去了,可相处了半年的我又怎可能被他骗过?这块黑炭自是害羞了。   ……   其余嬉笑打闹、重见小樱和摩可拿,一家人……一行人终于彻底团聚,我和黑钢也总算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摩可拿再次移动的时候我拉了两个孩子抱成一团,黑钢不满地按住我的脑袋,我理直气壮地解释说是为了不要再分开掉下去,但大狗狗还是有些抗拒的样子。   总之,团聚了就是好的。   小狼眉心的悲伤却直到最后也没有消退,于是对修罗王的副将留下一句话——   生不能同席,望死能同穴。   ……   也就是这句话,改变了未来。   重新落回纱罗国是我们从未料到的,可是一切却都不同。初至的我们便被香花包围,迎面走来的美女戏团似乎是之前收留小狼他们的人,小狼小樱欲与相认,她们却并不记得他俩。更奇怪的是之前见过的阵社的傻子……弟子们也在,却与众位美女打成一片,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而最可爱的,就是远远那一对新人。   胸中涌上惊喜。   ——苍石。   温文而雅的男子与清新灵动的少女共立一处,漫天花雨间,二人相顾而立,灼灼其华。   小狼看得傻眼,小樱脱口叫出新娘的名字,是为铃兰;黑大人也有些惊讶,不明所以的样子真是笨得透顶。   他与她四目相视。   ——之子于归。   ——成眷属。   苍石,有了她,那样寂寞的神情,想必再不会有了吧。   而更大的彩头还在后头,随着幕帘拉开,一座神像缓缓出现在我们眼前。   ……   夜叉王依旧抱剑端坐,右眼长疤,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却又与记忆对比鲜明,因为身边多了一个阿修罗。   我与黑钢对视,看到他眼中亦暗藏笑意。   ——想必,那血泪再不会流了。   ……   战争是最冷酷的,可就是这个世界给了我们一段最美好的记忆,并让我们亲眼见证了一段最深情的传奇——   夜叉与修罗。   眷恋与思念。   只看着一个人的执迷,叫爱情。 第27章 Chapter 25.PIFFLE(一)   Chapter 25.   “给我。”   “等等啊。”   “快点。”   “我看看嘛。”   “……好了没有?”   “再看会儿嘛……”   “……”   “……”   “你看懂了?”   “……”   ……   嘛,说得好像你懂的比我多似的。   又来到了神奇的国度。盒子可以在地上跑,在天上飞,细细的楼建得比城堡还高,奇形怪状不说,就连住的地方也长得跟个盒子一样——如果忽略它上面大大小小窗子的话。   这……也能叫房子?   由于穿越的时候抱在了一起,这次倒是没再分散,完美地掉成了一坨……分离大半年好不容易见到两个孩子,我正想好好看看他们,小狼却突然昏了过去;小樱的脸色倒是不错,从安顿下来就一直帮着选机型、拿东西,后来就一直乖乖站在边上,窘窘地看着我和黑大人你来我往地抢图纸。   ……   唔,刚才抢得太热闹,忘了小樱了。   女孩子红着一张脸看着我和黑大人,我不由大为窘迫,只得悻悻地把图纸递给黑炭,全身都散发着怨念的气息。   都怪这块黑炭,就连看个图纸都不能让我安生。   据摩可拿的可靠消息,这种能在天上飞的盒子叫飞机,跑在地上的叫汽车。乍一来到这个名为“皮夫鲁”的高科技现代国家,就算是适应能力极强的我和黑钢也不免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我俩一个来自古典东方,一个来自古典西方……就算我们是东西方结合(哎?),古今的差别也到底没法适应,小樱的国家貌似也没有这些东西,是以我们只能先找地方落脚,然后……现学现卖地照图纸组装这个名叫飞机的东西。   某人装得很起劲。   “喂,你看看这个。”   我刚好在看某人,此时被点名,便顺势绕到他旁边,他把图纸往我这边移了移,然后用手指着上面的一处说道:   “这里。”   我看向他指的位置。   “……这里少了东西吧?”   “嗯。”他确认道。   “这里也是,”我指出另一个地方,看向他,“这个要先装才行的。”   他沉默。   “对了,我们的能源也没买够。”我继续说。   皱眉。   我粲然一笑道。   “黑大人去买吧。”   “你……”   “那个……”   ……   我俩这才意识到小樱还在边上。   一人一边扯着那摞图,大眼瞪小眼就像……斗鸡一样,这个画面简直囧囧有神。黑大人收回已经举起的拳头,我则连忙把钱包扔给他打发他走人,然后赶紧跟小樱道早安。   我和黑大人习惯早起,小樱和摩可拿略晚些,早饭自然留好了她们的份。黑大厨的手艺已经养活了我半年,那质量自然无可挑剔,小樱看上去也很喜欢,只有摩可拿一直抱怨说好几天抢不到黑汪的饭很没趣……后者闻言淡淡地抓过前者,差点顺手扔进锅里做一盘炸馒头出来。   ……   摩可拿一直格外黏他,一路上也是笑料不断。   我在一旁看戏,时不时帮着摩可拿说两句气气黑汪,小樱被逗得咯咯直笑,这样看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可直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小狼醒,我便打发了摩可拿去喊小狼起床。   于是……就剩了我们三个。   我和黑钢在夜魔国过了大半年,对于小樱他们来说却只有短短的几天。女孩子没什么变化,但脸色着实好了不少,大概是又多了一根羽毛的缘故,小脸越发粉嫩可爱。我内心颇为感慨,可黑钢却不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非要我去买零件。   “黑大人去就好了嘛。”   “你也来。”   “可是小狼还没醒啊。”   他瞪我。   我理直气壮地瞪回去——难道你准备让小樱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那个……黑钢先生,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黑先生伸过来准备扯我领子的手悬在了半空,我也转头看小樱。她有些局促地绞着衣角,看上去比在樱都国扮女仆的时候还紧张。   ……   结果,当小狼终于醒来时,我正一个人坐在户外美美地晒着太阳。   “早安。”   “早。”   摩可拿成功叫醒了小狼,兴奋地跳到我手上邀功,我亲了小家伙一口。小狼难得晚起,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我说他大概是因为太累了,摩可拿连忙帮腔,还趴到我颊边亲了回来……有摩可拿这个活宝在,小狼终于放松了些,四下望望道。   “公主和黑钢先生呢?”   “去买东西了,因为零件不够。”   说起这父女档来——好吧我承认这称呼只是我个人的娱乐——也是有爱得不得了。小樱因为灵魂未全的关系一直显得有些呆,但不得不说她看人真是独有一套,黑钢的长相本就属于严肃的那一型,平时也大多都是面无表情、十分冷淡,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但小樱似乎并不怎么怕他,居然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去买东西,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这样一来,别扭的反倒是那个黑忍者,直到开车之前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   想想就好笑。   我带小狼看那四架半成品的飞机。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赢得那场比赛啊,”我指向不远处那块巨大的广告牌,“因为优胜的奖品就是……小樱的羽毛。”   ……   刚一掉到这个世界就看到了醒目的广告上画着小樱的羽毛——就算后面的比赛还会很麻烦,但就算只是找到羽毛,像这么顺利也还是头一次,导致在战场上待了大半年的我和黑大人一时难以相信,多方打听才终于确定那就是小樱的羽毛。   不过,就算是这样,宣传期第一天正好是我们来的这天,这事情未免太巧了。   但多思无益,我抬头赏景。因为天气很好的缘故,我一早就和黑大人把桌椅搬到了外面。过久了战时的日子,这样悠闲地坐在转椅上看天吹风就显得太过惬意,而时隔半年,重新再穿起来的现代服饰也突然有些不太习惯。   不得不说,习惯这东西真是很可怕的。   “这里总算是个和平的国家,”我望着天道,“在修罗国和夜魔国……实在是害我们吃尽了苦头。”   其实那段时间真的是很辛苦——苦战、负伤、遭人白眼;语言不通、风俗迥异,每晚不得安宁外出征战……想想那段时间,简直像噩梦一样。   可一旦回忆,心情竟像做了美梦一般欢喜。   ……   而谁又能想到,战争与冲突中会孕育最美的爱情呢?——那种只看着一个人的疯狂与身为王的理智不断地冲突,终致夜叉王恶疾缠身,阿修罗也染上普天之下最重的心病。   ——死别。   但幸好,她最终可以任性一次,不能同生,但求共死……那两人必定都是无怨的,而我想,苍石也再不会露出那样伤心的神情,就像夜叉再也不会流下血泪,因为那天的焰火那般美丽,因为有情人终成眷属。   ……   结局不可谓不好。   所有的人都很高兴,唯独不包括小狼。   “摩可拿,能不能帮我把那边的箱子拿过来?”   小家伙哼着歌蹦着去拿,我与小狼面对面,后者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化不开的顾虑。   “在纱罗国发生的事……一直让你耿耿于怀吗?”   小狼一惊,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我们……在‘过去’的修罗国里所做的事,改变了纱罗之国的‘现在’,就算结果是好的,但终究还是干扰了时间的正常演变……”   “所以,”我接过话,“你无法原谅改变了存在于那里的‘未来’,对吧?”   他原本也只是不忍,让双王合葬的愿望我也有,就算黑钢也是一样……但是,真正懂的人还是太少太少,于是直到几百年以后,在同样一个地方——在纱罗国,还是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悲剧,人们冲突不断,误会不断,流言不断……至死都无法相见。   而小狼,从来都是个那么善良的孩子啊。   所以,如果那时候什么都不说,他也就不再是小狼了吧。   “今后不知道还会不会穿越到过去的世界,”他很自责,“如果,像修罗国那样的事情再发展下去的话,其他的世界会变成怎样呢?”   人的命运是注定的,人们看上去的确在改变着一些东西,可那又是否可以看成另一种必然?我想是肯定的。   “那是小狼不管再怎么想都无能为力的事吧,这样的话,总之现在先不要想,先把它放在一边吧。”   我揉着小狼的头发。我对他这样说着不可能,再看看他的眼睛,心里却又有些希望有一些事是可以改变的,所以……   “如果是自己努力就可以办到的事情……那或许可以试试,但如果是办不到的,就老实地承认自己办不到……能清楚地认识这一点,也是很不容易的。”   不知是谁说过,长大的一方面,就是明白世上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我微笑看着小狼。   “所以,小狼现在首先要考虑的事是——”   “在比赛中获胜。”   他露出比阳光还要明朗的笑容。   ……   而不像眼前这只通体都散发着黑气的不明生物。   小樱被拉住脱不开身,小狼不擅长端盘子,我和摩可拿忙里忙外地招待客人。长发杏眼的美女称赞“摩可拿”的制作工艺很高端,还说我们国家的科技很厉害……我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别说我之前压根都不知道科技是个什么东西,就是现在知道了,那也应该是……侑子和库洛的“科技”太厉害吧。   我瞥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不明生物,暗自拿他跟刚才的小狼对比……   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过是出去买个东西,就莫名奇妙地领回浩浩荡荡一车队,为首的那个满脸兴奋——啥?因为小樱?   可是她叫知世啊。   ……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Piffle Princess’的社长,我叫知世·大道寺。”大道寺是姓吗?   听到社长,摩可拿率先表达敬意,身边的保镖们明显是粉丝,直接列队鼓掌……而小狼则敏锐地发现了她所说的公司就是那场比赛——奖励是羽毛——的主办方,美女社长本来微笑着承认,沉静大方,却在下一秒突然被一股莫名奇妙的粉红气息笼罩,眼睛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态,几乎全身都在发光,还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小樱:   “我们特地举办了’Dragon Fly’比赛!还准备了豪华奖品!从开赛到格子旗挥下的那一刻为止——我全都想收入记录之中,所以——需要愿意参加比赛的女主角!”   ……   那个……黑钢的那个公主,也这么的……不拘小节么?   不拘到出门忘吃药么?我偷偷瞥了一眼黑钢,后者也一直看着那个具有同样灵魂的人,面部肌肉发黑加痉挛,那表情……相当神奇。   ……   于是,小樱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般地上了飞机;之后或上或下,或平安或惊险,都……只能听到知世过度兴奋的叫喊,以及……小狼操碎的心洒了一地的声音。   ……   就这样,一直练到了晚上。   我和黑大人按照惯例端着酒瓶,不同的是今天不用望月,因为有电影可看。   年轻有为的知世大社长终于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摆驾回宫,小狼也终于松了口气,没想到小樱因为一下午的“脑残粉”式鼓励而干劲满满,可又担心她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只得先在地上教她驾驶操作上的细节,准备先理论后实践。   于是……我和黑大人一左一右站在门边,看青春恋爱电影,现场直播。   黑钢又换了一瓶酒的时候,小狼正手把手教小樱用方向盘,本来还是很正常地解说着,两人却突然意识到了问题,交叠的手迅速分开,俱是满脸通红。   “真让人想笑,”我一面感慨着孩子们真是可爱,一面帮黑钢开酒瓶,“说到这个,今天的黑炭也让人想笑呢。”   “啊啊?”   我笑着看他。   “知世啊。”   他皱了眉,气氛一下便严肃起来……多年养成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不要再讲下去,可心中却似乎有什么在促使着我继续说。   “她和黑炭国家的公主长得一模一样吧?”名字也一样。   他默认。   “虽然不肯多说,不然你果然很在意知世的事呢……”我调侃他,“真有趣呀,黑铃。”   “……”   “不过,”我仰头灌一口酒,“我们蛮常遇到的呢……像这种,虽然外表相同,但却不是同一个人的情况,”   “日本国的知世公主也是这样吗?”   也像这样漂亮且年轻有为,并且……绝顶聪明吧——那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或许连黑钢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看她。   我看他。   他皱眉回望我。   沉默良久。   “你似乎还没见过呢……那个让你不停逃开的原因。”   ……   我忽然很想笑。   正中红心呢,黑钢。   “但是,就算是同样的长相,”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别过脸去,“也不见得是同一个人。”   解释?安慰?对我不必。   把脸隐在额前头发的阴影里,似乎就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安静。   “……我认得出来。”   阿修罗王。   “不管是相同的长相,还是就是那个人……我都认得出来。”   那个除了他,唯一愿意对我好的人。   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让我苟活至今的人。   ……   就算……也许有些是假的,是利用的,也无所谓。   ……   “就像你认得出知世公主一样啊。”   和他的知世公主完全不一样啊。   因为,那个公主从未抛弃她的臣……就像那个耗费巨大的守护印般,与他形影不离。   ……   转眼数日以后,已经到了初赛的日子。   我和小狼去报名,先是了解了赛程,分为初赛和决赛两场,之后报姓名和机名时,摩可拿突然开心得不得了,一直咿咿呀呀地提建议,我和小狼便也酌情采纳,结果就是除了某人的那架是我取的专属名号之外,另三个名字都是出自摩可拿之口,满满的都是少女气息。   呐,难道小家伙是母的?   ……   知世是主办方的社长,自然是要出席比赛,但开赛前还是特意过来跟女主角小樱打了个招呼,模式依旧是先正经后……只能用欢脱这词来形容;而比赛即将开始,选手就位,放眼望去,竟有不少都是熟面孔,阪神国的爱妻男、高丽国的小春香、樱都国的猫依和织叶小姐,就连情报屋绘里衣在这个世界也真实地存在着。   这感觉就像……跨次元聚会一样。   我被自己的脑洞愉悦到了,怎么可能嘛?只不过是长相一样的人而已;但话又说回来,就算只是长相相同,见过的人也会显得亲切的。   知世站在高台上挥舞巨大的格子旗,长发在风中轻舞,美丽年轻的面宠让阳光也失色。   ——那么这场比赛,又会是怎样的呢? 第28章 Chapter 26.PIFFLE(二)   Chapter 26.   “要牢牢记住在一旁看着你的人。”   ……   真不像他说出来的话呢。   直到比赛开始,黑钢的这句话一直都在我脑海中回荡,连同那样别扭却几近温柔的语气……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变相地提醒小樱要小心,却不由自主地耿耿于怀。   因为黑钢变了。   从前的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冰山一样冷淡的忍者,一心只侍奉自己的公主,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国家去,杀人如麻的将军,单是看那浑身的杀气,就知道他从前过的是如何刀头舔血的日子。   可现在却不是了,对谁都冷淡的一个人居然开始细心地观察人,甚至开始主动地关心两个孩子;杀人不眨眼的果断的人,露出那般像是犹豫像是温和的神情。   是因为知世吗?   ——连个让黑钢都不由自主看着的人。   ……   “公主!”   身后传来小狼的一声惊呼,我这才意识到这是在比赛,连忙稳住机械似地前进的滑翔机。黑大人无语地回头去,本来是要看小樱,结果一下瞥见心不在焉的我,狠狠地鄙视了一把。   “呀——”   “咿呀~~~~”   小樱慌得尖叫出声,摩可拿却兴奋得不得了……小狼估计已经吓去了半条命,连忙掉头回到小樱身边技术指导,直到从后视镜里看着两人合力稳住了东扭西歪的飞机,我和黑大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黑大人在担心小樱啊,人真好呢!”   真是好爸爸呢,我心里娱乐道。好爸爸闻言收起笑容,冷冷地瞪我一眼,然后嗖的一下加了速。   “等等我啦~”   “这是比赛吧,你就别胡闹了。”   “说得也是啊~那么……”   “一开始就认真比赛吧。”   ……   “你取的那是什么名字啊!”   你看,你又不认真比赛。   长途比赛不能当出头鸟,何况初来乍到,一切都不熟悉,我便跟着黑当家保持不前不后的位置。前面不远有三五个熟悉的面孔,据解说员介绍也是此类比赛的常胜军;接着便是我和黑大人,解说员以近乎惊喜的语气报道着:   “接着飞出来的是本届首次报名的两位选手——燕子号与黑炭号!”   ……   结果他就又炸了。   大半年来他都很少这么不淡定,一出夜魔就现了原形,不得不说他真是孩子气,此时只因为一个名字的问题便怒气冲天,驾着飞机横冲直撞向我这边过来,险些撞上,嘴里却还说着让我好好比赛。   什么嘛,而且他居然吐槽我给他取的飞机名,真是个没情调的男人。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适合“黑炭”这个名字嘛!我闪开他的攻击,娴熟地打着哈哈把他糊弄过去,他本来也没真的打算撞我,大概也只是意思意思,就是估计回去又要闹别扭不做家务,把所有事都扔给我一个人了。   啧,当家的要甩手?这事我可得好好考虑一下。   半玩半闹着继续跟上领先集团,我和黑大人刚刚恢复正常驾驶之时,前方竟忽然刮起一阵旋风!我们驾驶的飞机机身轻巧,除了少许动力支撑外,主要还是靠滑翔,于是风的情况便成了相当重要的一项因素。   我和黑大人自然不怕这些,而且还只赶上了一股风尾,但小狼他们那边有些不妙,正要驶去的地方几乎是旋风中心。我和黑钢闪开旋风之后连忙确认小狼他们的状况,只见后者临危不乱,早早转向调整高度,完美地避开了旋风,还顺便借着风力向前推进了远远一段,不久便赶上了我们。   会利用气息了嘛。   “喔!真不愧是小狼!”我瞟了黑师父一眼,“怎么,你不像平常一样,说什么‘还差得远’之类的话了吗?”   他冷哼一声,我不以为意,回头问小狼小樱的情况,孩子虽表现良好,但险险避过,也算是受了大惊吓,经我一提才想起后面还有个小樱来,这惊吓不由得无限放大。黑大人斜我一眼,我吐吐舌头,我也没想到会吓到小狼嘛。   要说小狼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樱则应当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在许多机器都因旋风来袭或大幅降速、或东倒西歪时,小樱竟丝毫不乱,静气凝神看准风向,在接近中心的地方猛一转弯,生生擦着旋风中心躲了过去。   有惊无险。   “小樱好帅喔!”   帅归帅,却着实吓坏了我们一众人马。摩可拿一直站在小樱肩上,经这么一个高难度动作,吓得直接埋进了小樱怀里,小狼受惊的程度堪比摩可拿;就连我也着实担心了一把,黑大人见她没事才终于放心地回过头来提速,深深地叹了口气,担心的样子让人看着很想调戏。   啧啧,父女档好萌。   我习惯性溜号的毛病已经保养多年,最近尤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但比赛的节奏还是很紧张的,我这厢刚刚自娱自乐了一番,侧方居然骤然亮起灯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亮相,众人均是好奇地望去,因为那正是主办方社长——知世所在的方向。   “喔喔!那是本次比赛的优胜品——充电电池!”   “那道光芒指引的塔就是本次比赛的终点!”   ……   嘛,知世光彩照人呢。   是到这个世界才听说了电池这种东西,我们的滑翔机也都用着,但一说小樱的羽毛(好歹灵魂碎片)居然与那个东西划等号……也着实让人无语。我看着知世手中举起的那个硕大的玻璃容器,羽毛正好好地保存其中,泛着明丽的光泽。   我挑起一边眉毛,这个知世还真不简单。另一边,由于大家都在看,黑钢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看,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不过,那眼神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比赛热烈起来了!充电电池空间会落入谁的手中呢?”   年轻漂亮女社长的话,自然充满了号召力,几乎是一呼百应。黑钢盯着那方看了看,竟然很快便舍得移开视线,转头对我说道。   “如果那就是羽毛的话,根本就没必要获胜啊?”他难得用一种闲闲的语气说道。   “嗯?”你不会是想抢吧?   “到时候只要把它抢过来,再从那只白馒头的口中转移到别的世界去就好了啊。”   ……   果然他是没怀好意。   “黑大人真坏啊!”我感叹道。   “你没有资格说我!”   我撇撇嘴,虽然我也想过干脆一点的方法啦……   “可是,或许拿到了它也没用喔……”   我话未说完,只听得那边解说员亦是兴奋异常地讨论着知世手里那块“电池”的事情,结果换来的是社长大人嫣然一笑,语气愉快道:   “这是复制品啦!”   “那是各位参加竞赛的奖品,如果有什么万一就糟了,真品放在我们PIFFLE PRINCESS公司中严密看管。”   所以我才说她不简单。   这里当然没有否定的意思,反倒应该算是对她的一种肯定与欣赏,毕竟年纪轻轻便统领一家如此庞大的公司,若没有一些手腕,也不会把生意名望都打理得蒸蒸日上。   这样一来,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会有那么一票忠实的脑残粉。   “不愧是领导大公司的年轻社长大人!”   ……   既然干脆的方法不可能,那便只能老老实实比赛。赛程将尽,我与黑钢所在的第一集 团已经遥遥领先,此时各方竞争激烈,但却因能源耗减而显得有些后劲不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正前方那架黑色机身瞬间跃起,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重围,速如光电!   驾驶技术极其高超,机身就像他本人一样迅疾不可阻拦,太过犀利的冲劲让所有人都来不及防备,我紧随其后,瞬间便超过了一直领先的几人。   漂亮!   漂亮得都有闲心去吐槽小狼的飞机名——当解说员说到摩可拿号的时候。我想黑炭大概在怨念自己居然和某馒头一起变成了滑翔机的名字,十分怨念,速度也越发快了上去,一副连我都想甩掉的样子。   你甩得掉也成啊?   ……   事实当然是就算他的高超技术甩掉了所有人,我也一直离他不过一两个机身的距离。最后的冲刺颇为顺畅,解说员的语速越来越快,现场也越发沸腾。这样的喝彩在夜魔国的战场上是没有的,是以这对我和黑钢来说,从某种程度上,也颇为新奇和振奋人心,连一向淡然无求的我也被这种气氛带动起来。   眼前通体纯黑的机身长翼如钩,此时尾部喷射着明亮的燃料发出的光热,红与黑交织让人想起某双眼睛,何况此时前方一片开阔,后方无人可追,便蓦地生出一股唯我独尊的气势来,孤独而强大。   只有我和他。   这感觉就像夜魔国的战场上,任千军万马,一个近身交战,一个远程掩护,把命交给了对方,尽管事实上我们对彼此的底细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却可以像并肩多年的搭档一般,连交流都不必。   穿过终点线的刹那间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只要我们两个联手,这世上所有地方就都可去得呢?   ……   几乎是毫无悬念地胜出。   胜是胜了,这口气却不能松——小狼小樱那边才是重头戏。跳下滑翔机让开终点线,刚一回头便见赛场上空数架滑翔机失控坠落,我和黑钢对望一眼,均是不明所以,心更是悬了起来。还好小狼已近终点,机体也并未如后方那几架般出现异常,终于以第11名的成绩稳定晋级。   还剩九个名额。   但比起晋不晋级,更让人在意的是小樱的安全。集体的故障虽不再发生,却也因那一阵机器崩坏而造成半空烟尘滚滚,很快,我们便连小樱的影子都看不到。小狼不免有些焦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必小樱定能渡此难关。   因为风会指引她的。   “最后三个!”   一架飞机越过终点。   “最后两个!”   小狼的额角渗出了汗。   “最后一个——两架同时——”解说员声音洪亮,“第二十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参考相机。   “第20名就是——WING EGG号!”   ……   在场众人均是松一口气,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皆大欢喜,大功告成。   ……   那既然有功,当然就得有庆功宴。   “为四人全部通过预赛——干杯!”   算摩可拿五只的团体,干杯却只四只手。摩可拿怨念说黑轮提前喝了不义气,却没想到后者更怨念,似乎是在怪两个孩子太乱来,毕竟今天多次有惊无险,险倒是没了,可那惊还是着实让人止不住揪心,对此我也颇有同感。   不过,闹别扭的爸爸确实萌。   “小樱真的很努力呢。”   “谢谢……”小樱有点害羞。   “摩可拿也玩得很快乐,就像是坐云霄飞车一样。”   结果小樱就这么被摩可拿拉去普及“云霄飞车”的相关事宜,直接导致了即将发生的一系列事宜,静待下文分解。   ……   “可是,我吓了一跳呢,途中似乎有很多架都突然降落。”   “嗯……”小狼也是见证了那一段的,“毕竟DRAGON FLY的调整很困难。”   哦?这是在夸奖我和黑技师的组装技术吗?我看了黑钢一眼,继续道:“嗯,不过……”   “后来我问了通过预赛的人,听说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多架被淘汰的情况。”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诡计?”黑钢道。   “那就不知道了,”出现那种情况是我们抵达之后的事,就算是作弊,冠军被人争走了再出手,怎么也不好说得通,“小狼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呃,因为我一直在闪避飞过来的其他机体碎片……”   “你是全神贯注吧,”我补充道,“小樱呢?”   我们全体看向小樱。   女孩子笑容甜美。   “闪闪发亮!”   ……   这……是什么神展开?   听错了吗?小狼显然是这么认为的,囧囧有神地重复。   “……闪闪发亮?”   “闪闪发亮!”小樱兴奋地确认,还一边手舞足蹈,“烟啊~闪闪发亮的!然后我就乘着风飞行!咻——就飞过去了!”   “飞吧!”摩可拿助纣为虐。   “没错!得要飞才行!”   ……   摩可拿魔化。   小樱不断进化。   小狼只能石化。   黑钢正在黑化。   我……   ……我能感叹这个“咻”真是颇得我真传吗?   ……   好吧,好吧,我不脱线,我们把脑洞……不,镜头拉回来。   古有贵妃醉酒名满天下,如今公主醉酒,亦是……不可平凡论之。进化成功的小樱冲得像充满了电的皮卡丘,小狼连忙灰奔过去追赶她,黑爸已经炸毛。我拿起小樱的杯子闻了闻,明显一股酒味。   ——愤怒指数10%。   “我说过不要让小鬼和公主喝酒吧!”   “摩可拿的也加了,犯人应该是摩可拿吧。”   ——愤怒指数30%。   黑汪一副“明天早上要吃炸馒头”的表情,毛炸得已经相当严重,连头顶的空气似乎都变成了黑色……我正想着要怎么捋他的毛,只听得里屋一阵混乱。   “不行呀,公主!”   “小狼先生也一起来吧!”   一起?一起飞么?   ——愤怒指数50%。   “哇!”   ……发现了新大陆么?   ——愤怒指数70%。   “&……@%¥%……”   ——爆格!   ……   “小子!压住她!”   “老爸出动了~~~”   我挥手助威,恭送黑色炸药包携一股浓郁黑烟大跨步走,毫无留恋。   ……   最终合父子二人之力,公主醉酒节目终于以主演被镇压而落下帷幕。   “明明喝醉了,为什么还这么灵活呢,”黑爸叹气,“而且,比上次醉得还快不是吗?”   几乎是闹得鸡飞狗跳。不怎么与女人相处、更无法与女孩相处的黑大人拿欢脱过度的小樱一点没辙,跑来跑去管不了,强制拖走的结果是后者再次逃脱……我几乎都能看到黑钢鬓角那粗长的黑线,要说有人白发三千丈,那他就应该是黑线三千丈。   我不由想起在樱都国,我和小樱小狼三人……加一摩可拿集体醉酒的事件,这回就一个小樱都让他这般无奈,真不知那次他一个人怎么应付了我们三个。   真可惜我当时醉了。   “她似乎非常高兴通过预赛的样子,”我不由又感慨起来,“所以才会这么快就醉了不是吗?小樱真的很努力呢。”   女孩子连睡梦中都在笑,小狼温柔地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我要去睡了。”黑爸极有眼力见儿,转身清场。   “说得也是,明天还要准备决赛用的‘DRAGON FLY’,”我也清场,“小狼也去睡吧。”   “嗯。”   关门的一瞬我看见熟睡的少女抓住少年的衣角,似乎整个房间都瞬间便充满了美好的气息。   我静静地笑起来,推开回头询问的孩子他爸,然后把门按原样虚掩好。   晚安,孩子们。   祝你们有个好梦。 第29章 Chapter 27.PIFFLE(三)   Chapter 27.   “早安~”   “啊。”   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黑钢一向是醒得最早的人,今天居然成了最后一个,这对相处了快有一年的我来说,着实是件不同寻常的事。   夜魔国攒下的积蓄到这里能兑换,这着实帮了大忙,但积蓄再多抵不住坐吃山空,很多事情还是要精打细算,是以除了比赛要用的东西之外,一切从简。于是在房间的分配上,既然我和黑钢在夜魔国已经同宿大半年,那在这里……自然也是少一间是一间的。   之前从未了解过忍者这种存在,至多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如今见到了真人,才觉得忍者的生活真是清苦。想当初在夜魔国的时候,即使是在夜晚很长的冬季,黑大人也依然起得极早,就算某一日稍晚,也不过与我同时。   因为真的是一点响声就能惊动他。   这样的习惯,自是能最大限度保证己身不至涉险,但常年累月下来……其实是源自内心深处的不安,因为感到不安全。   之所以感同身受,是因我也经历过。   我蹑手蹑脚地穿衣下地,这时便显出了双床的好处,就是不会从触觉上惊动他,但他竟然毫无反应,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什么,依然熟睡着,神情平和而安宁。   真是罕见。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睡颜。我想起从前在色雷斯的时候,那时我还小,偶尔会上来顽皮的性子去“偷袭”王——总是用魔法隐去气息和声音,却还是常常被逮住,之后王就会罚我背更多的魔法咒文、学更多的魔法……于是力量就这样一天一天成长起来,当我第一次瞒过王的时候,看到那睡颜,我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欢喜。   或者说,是满足吧,像空旷的心被稍稍填充那样的满足。   ……   黑钢虽没有像王那样强大的力量,但我如今也不便随意使用魔法,所以这般仅凭控制动作呼吸想要瞒过这个最强的忍者,即便对我来说,也可以算是不小的挑战。我小心翼翼地下床,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温润地给人一种暖意。   真的是第一次这样看他。   姿势可以说是标准的睡觉姿势,呼吸绵长而均匀。狭长的眼睛往往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如今闭着,便隐去几分犀利,而凸显了完美的线条;我也是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睫毛十分浓密,虽然不算长,但也在眼睑投下两小片阴影……   光影的对比显得他五官越发立体,凛然而不可侵犯的将军气度隐隐现出,那双眼睛似乎随时都会睁开,暗红的眸色会让那眼神格外犀利。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现我,疲倦让他平添了一丝柔和之态,时常皱紧的眉毛放松下来,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沉静气质来。   似乎这样看着,就能让人的心情也随之宁静。   昨夜说完话后,他大概是又过了很久才入眠。起初我还能听到一些声音,不过随后也失去了意识。他昨天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烦躁,我调侃他是因为想到了知世,他黑着脸瞪过来,接着竟然聊起了昨天比赛的事情——他居然开始关注这些了!   一心只想回到本国的忍者大人关心起孩子们,这种反差就像是,那个看上去极其冷淡无情的人,现在,竟然能散发出这样温和的气息来;就连我也似乎不再被最近越发纷乱的心绪所困扰,安然如许。   ……   于是,难得晚起的黑爸爸关切地四下看看,意外地发现孩子们不在。   “小狼他们出门去了。”   “昨晚闹成那样还这么早起啊……”黑爸爸很无语,嘴里不住咕哝道,“小孩子啊。”   “算了啦孩子他爸~吃早饭吧~~”   ……   “谁是孩子他爸啊?!”   我撇撇嘴,都那么关心了还死不承认,这家伙真是别扭又傲娇。电视上正播报早间新闻,转过头正好看到昨天比赛的事情,预赛第一的黑大人无悬念地做了封面……不得不说这张照片拍得真不错,虽然还是比不上真人,但也已十足的帅气。   “喔,黑大人好帅呢!”   被夸帅还是可以接受的,黑钢作势要默认,我便接着说道:   “正在看电视的人大概不会知道黑炭已经有孩子了吧~”   ……   炸吧炸吧,把被帅到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炸走,然后好为你家大公主守身如玉。   我和炸毛黑汪面对面坐着吃早饭,后者正拿着勺子跟一角巧克力蛋糕奋战,脸色……比巧克力还黑。   “哇哇黑大人不好好吃早饭。”   “谁让你做那么甜的东西?”   “谁让你起得晚不自己做?”   “……”   “……”   相看两生厌也不过如此。他气得抢过我的勺子,我猝不及防,只得看着他拿我的勺子愤愤把最上一层奶油刮掉给我,不禁哑然失笑。   黑大人……居然也能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事情?   “孩子他爸。”   “……”   “你带头挑食的话,孩子们会学坏的。”   ……   “昨天预赛的事……你怎么看?”   不是我患上了短暂失忆,也不是我思维跨度太大,而是几句话下来,对面的某人别说让人安心了,那样子简直可以说成是处于爆炸边缘……于是我不得不转移话题,毕竟做家务什么的稍微刺激一下就好,别太过头,万一他真撂挑子不干那就不好了。   “什么?”   “你昨晚不就是因为这事睡不着觉?”还有知世的事情,当然这个我没说,“半天不睡,我听着都烦死了。”   事实上他几乎没怎么动过,自然也没什么声音。他闻言果然瞪了我一眼,半天才沉声说道“那个,是人为吧。”   “哪个?”   “……”   我见好就收,装傻什么的代价太大,被某人目光洗礼真不是人干的。   “那么多架飞机同时坠毁,理由应该是一样的,”我差不多吃完,起身走到厨房,“后来我也问过那些失事的选手。”   “怎么说?”他淡淡道。   “都是突然失控,”我在厨房应道,“似乎是引擎出了问题。”   “我们平安到达,就说明……”   “是比赛途中才做的手脚,”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而且是大范围的,不过,那种情况下、比赛进行中……”   “只能是当时在场的人吧。”   “嗯,”我举着两个杯子回来,“而且应该不在前五名里……差得太远了。”   他这时也已经吃完,闻言点了点头,之后是片刻的沉默。   “但那之后通过的人……算上那个公主,就只有三人吧。”   结果是帮了小樱啊……   他面色有些凝重,应该是与我想到了一处。我站在桌前平静地望着他,他抬头看我,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他此时的感觉,因为就算那不是同一个人……也让人不得不去在意。比如要是见到王的话,我的反应一定会比他大。   这样一想,也许就能多少体会到他的心情。   “……别担心了,如果真是那样,不管是什么原因,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我把手里的一个杯子递给他,“喏。”   他还在想着,下意识地接过喝了一口。   ……   “哇,黑大人都这么大了还吐奶啊~”   “你给我过来!”   “喔,我这杯是加了糖的,黑大人要喝吗?”   “喝你个鬼!给我站住!”   ……   站毛线啊,站住等被打么?   我瞅准机会把杯子放下,跑得越来越快,可惜黑汪这体力怪物耐力好不说,居然连速度也一点不差,我不由大呼郁闷,早知道就不在这个时候招惹他,毕竟这两天他正烦躁着,正愁没地方发火,结果我就给了他这么一机会。   可是……一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大人居然怕喝牛奶,我就忍不住想笑嘛……   这就说起有一次我们去到一个没有羽毛的小世界,当时又累又饿,正逢道边有卖牛奶的小哥。奶香味四溢,价格也适中,两个孩子又都粉期待的样子,我便作主买了几瓶,没想到味道还真不错;而就当一行人晒着太阳喝着牛奶享受美好时光时,黑大人居然——吐、奶、了!   吐奶啊……   当时他死活躲着防止我发现,还串通小狼让他不要告诉我,殊不知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于是,那件事最终以我向小哥加购二十瓶牛奶而告终。   ……   这件事荣获本月笑料NO.1。   你追我跑的游戏早已熟悉到不行,只是这次多了障碍物。我翻过一架飞机然后跳下,正想再跑时……居然被机翼挂到了衣角。   而且就是那个“黑炭号”!   真是谁家的娃向着谁,就连给它取了名字的我都坑得毫不留情;而追赶游戏也就到此结束,本来就只一两步的差距,就算我很快把衣服弄了下来,这么一耽误,也完全足够黑钢追上我。   后者想来也未料我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刹车不及,瞬间便冲到了我跟前……我他被撞得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瞬间做好了后背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准备,没想到正在这时腰上一紧,一张看了一路的脸便在眼前无限放大。   要怎么形容这个造型呢,大概就是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腰,另一个后倒的趋势被猛地阻断,并因为惯性向前扑去,双手搭在了一个的肩上,看起来,很像抱在了一起。   ……   他喵的就是抱在了一起!   他背着光,正因阳光太好,所以更加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从这个角度看去……暗红色的眼睛暗得发黑,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夜魔国的黑衣将军,想到那时似乎也是这样近的距离,这样还有这样带着蛊惑的眼神,让人不由自主想将距离拉近……   鼻尖相触的一刹那,我和他不禁同时一个激灵。   ——什、什什什么鬼?!   迅速弹开远离对方,下意识捂上酥麻的鼻尖,可还是有被搂紧的腰在隐隐发烫,胳膊也不知该放在了哪,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那双肩膀的触感,更想知道这股烦躁从哪里来。   我恶狠狠地瞪过去。   他自知理亏似的看我一眼。   ——修飞机?   ——修飞机。   ……   其实有什么好烦躁呢,以前又不是没抱过。   一面做着技术活,我一面偷瞟那块黑炭,后者的脸色也有些可疑,但真正能让它由某不明颜色变成纯黑色的,还就只有……   “次元的魔女?!”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除了知世,确实还存在着其他能影响到黑大人心情的。   就比如眼前这位。   “哇咿~是侑子~是侑子~怎么了吗?”   魔女小姐有事找我们,这还真是少见。她今天没有穿和服和术服,而是穿了一件修身的底衫,显示出姣好的身材。摩可拿兴奋得不行,小狼小樱因好奇而面面相觑,只有黑炭烦躁不宁,整张脸都写满了“我不想见到你”六个大字。他别扭的样子十分可爱,我忍不住小声揭穿他。   “黑P,你在提防她。”   “她就没好事!”   “黑轮,这样说人家不好哦”   “有什么……”   “衣服呢?”   在角落里咬耳朵被抓,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光荣的事情,幸好小狼小樱在这点上颇为迟钝,是以也不会觉得有多尴尬。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别过脸去,只有黑钢不耐烦地道:   “什么啊?”   “你们原本所在国家的衣服到哪去了?”魔女问道。   “我们把衣服留在纱罗国了。”小狼老实地答。   “因为白馒头硬把我们带到别的国家去了。”黑钢看我一眼。   “而且回去之后,马上又原原本本地移动到了这个PIFFLE国来。”我叹口气,我那上好的厚外套啊。   我们这厢七嘴八舌地回答,纷纷表示可惜与怨念意,魔女小姐听得津津有味,正当我认真地思考她是否具有抖S倾向时,她嫣然一笑退到旁边,身后是那两个支撑着结界的女孩子在衣架前忙碌着。   重点是,那衣架上——   “我们的衣服!”   “是我从纱罗之国回收来的。”   魔女小姐淡淡道。摩可拿更加兴奋起来,直夸侑子能干,小狼则认真道了谢,还是只有黑钢一个人与整体气氛不合——   “快点交出来!”   这话说得像勒索新同学的地痞流氓一样,我有些脱线地想着,不过细想这黑炭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索性也就放任自己脱着,反正我想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像恶霸不代表魔女小姐就是省油的灯,后者面不改色。   “不行。”   “什么?!”   “这些东西曾经离开你们身边,现在在我手上,”她笑得不怀好意,“如果要我还给你们的话……是需要代价的。”   “你说什么?那根本是歪理!”   “算了啦孩子他爸,”我只得安抚,“捡到的东西就属于捡到的人,本来就是这样啊。”   拾金不昧什么的就算是美德,那也不会是魔女的美德。黑钢被我一句“孩子他爸”闹得转移了愤怒,重新开始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左右都习惯了,他爱瞪便瞪,随他去吧。   “那么,要给你什么才行呢?”儿子把话题拉回正题。   “跟这些衣服等价的东西,”她望着小狼和小樱,两个孩子正为“等价的东西”绞尽脑汁,“等你们想出来之后,再通过摩可拿叫我出来吧。”   “好的。”小狼乖巧。   “啊,不过,”魔女妩媚一笑,“要是让我等的太久的话……我可不保证衣服还会在哦~就像流当一样。”   ……   那个……啥是流当?   我和小樱面面相觑,黑布看样子是听懂了,一瞬间又炸了毛,没想到儿子竟和爸爸神同步,我在一旁笑眯眯看着,萌得不得了。   “请问……”   想来这也许是小樱第一次见到侑子小姐,女孩很有礼貌地问好。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在睡着,高丽国时也是半梦半醒,所以一直想着,等到能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和你好好道谢,”她深深鞠躬道,“谢谢你,把小摩可借给我们。”   这么可爱又懂事的女孩子,任谁看了也会喜欢,魔女小姐也难得露出温柔的表情。   “你觉得这场旅行怎么样?”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我想一定会很辛苦,但是……有大家陪我,”小樱望着我们,“不过,我还是睡了很久……没有帮上什么忙。”   她说罢,有些羞涩地看向小狼,脸颊粉扑扑的,十分可爱。   听到这番话想必没有人会不感动,连黑钢都露出了极淡的笑容,微微别了过脸去。我很想告诉小樱其实她已经很努力了,有意无意中也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却没来得及开口,侑子那边似乎响起了脚步声。   “来了呀……”她若有所思道,一转头却又恢复灿烂的笑容,“那么,下次见喽!”   终于结束,黑炭明显松了口气,却不想她接着又道。   “对了,至于白□□人节——再让我等下去的话,银龙和刺青可都会被流当喔~”   ……   咳,因以下场面过于狰狞,此处不作赘述。   “白□□人节是什么?”剩下的我们三人一齐询问摩可拿。   “啊,我忘记说了,”摩可拿两只小手敲在一起,“那个嘛……上次侑子不是送了易溶巧克力派来嘛?”   “喔……”时间久远,我想了想,“是在樱都国的时候。”   “对,那个是情人节的礼物,”——情人节送我们?   “‘情人节’在摩可拿所在的国家里是互送好吃的巧克力的节日,”——难道还有不好吃的巧克力?   “然后,收到了巧克力之后,在‘白□□人节’要回送礼物才行的。”   ……   我第一次十分赞同黑P。   ——这不分明就是强买强卖?!提防她的确是必要的,但奈何对手太过强大,就算提防了也没什么用,而我们偏偏还在受人家的帮助在各个世界中穿越,要是惹了她……大好的初夏天气,我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拿手去搓。   唉,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小家伙还活蹦乱跳地站在小狼头上,就算是给它面子也得送啊。   “那要送什么好呢……”   黑P本来就防心大起,让他回礼物的难度应该比教小樱学剑还大……我一时没有主意,小狼也在纠结中,正在这时,小樱居然主动提出她想要送。   “我想送礼物给次元的魔女。”   那笑容,真的是极真诚啊。   ……   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只要稍稍一相处,就能被她那样的笑容所感染,于是发自内心地温暖起来。   尤其越是相处得久了,也就越感动。   “最近小樱的手艺进步很快喔。”   从樱都国教她的糕点做法她一学就会,又很努力地在练,现在已经能独立做一些简单的点心,却还把功劳推给我,真是不知说她什么好。   原本与次元的魔女通过话,小樱打算送礼物,但具体是什么礼物总要讨论一下;我想着既然女儿想送,我们这些当大人的也就不要再拒绝,就算当做哄孩子开心,也算是还魔女小姐一个小人情,而当我正准备拖着暴怒的孩子他爸进屋详加讨论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大片阴影,我们惊讶地抬头一看——   ……   社长美女啊,你就不能换个正常点的出场方式么?   “我可以叫你小樱吗?”   “当然可以。”   “那我也可以叫你知世么?”   “嗯,好的呀。”   两个女孩子笑容满面,别人也插不上嘴,我闲得无聊,便认真地思考起知世的年龄问题,按说她领导着那么大一公司,又颇有手腕,怎么也不会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可她长得又像十七八岁,现在还跟十四岁的小樱你来我往说起了平语,这……   好吧,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   正在这时,小狼突然问起了预赛的事。   “预赛中有作弊行为吧?”   知世闻言一顿。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我们今天遇到的人是这么说的。”   之后小狼便细述了他和小樱今天在外面遇到的事情,这点我和黑大人也正想问,于是听得仔细。不过大略说来就是今天在大街上,通过预赛的选手之中有两位找上了小狼他们,由突袭判定了小狼不是狡诈之人,又通过椅式的测谎仪排除了小狼和小樱的嫌疑。   那两位选手自称是社长知世的好朋友,但是……让人在意的不是这点。   “为什么知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沉重呢?”   我状似无意地看了黑钢一眼,后者恰好也递过一个眼神,然后与我同时看向这位社长大人。   她会怎么说呢?   “不,原本也没什么,”她微微低头沉思道,“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在意……”   说到这儿就没了下文,小狼只得追问道:   “预赛中有作弊行为……这是真的吗?”   她也没否认。   “可是,无法杜绝作弊行为也是本公司、更是我这个社长的责任,所以,本公司的调查部正在着手调查参赛者及相关人员,”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一定会查出到底是谁做了那种事,把犯人给找出来的!”   黑大人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然后迅速恢复平静,淡淡地转过了头去。   ……   “我已经替可爱的小樱设计了超级可爱的服装——穿上我亲手缝制的服装威风凛凛飞越天空的小樱——真是太棒了!”   于是,在那之后,便与初次见面时相同,知世瞬间变得跳脱无比,话题迅速转移到了“关于小樱决赛要穿什么”这件与“预赛作弊案”毫不相关的事情上去……小狼不禁再度汗颜,我的感觉却未再与上次相同,因为毕竟……有些事情知道了以后,就不能再当做不知道。   黑大人的眼神也是不正常的严肃。   “难道,这和黑铃时常感觉到的,暗地里看着我们的视线有关吗?”   “……谁知道。”   “不管怎么样,决赛的时候我们都要小心一点才行啊。”   如果真是知世做的,也许她是想提醒我们,但其真正用意不得而知;真正的幕后黑手也不知是否会有所动作……这样的情况下,任谁也不敢确定安全。   我和他陷入习惯性的沉默,暗含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深思,不必多言。   旁边,小狼和小樱正继续练习着,干劲满满。   ……   不过,就算有危险,想要危害到他们,还得先过了我和黑大人这关才行。   商量做衣服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居然就已经到了决赛现场,小樱穿着浅粉色白色羽翼的小短裙,尺寸风格都十分合适,不得不夸赞一句知世的手艺。小樱十足开心的样子,虽然有些害羞,但怎么也羞不过某位看傻了眼的纯情小少年。   我忍不住揉了揉小狼的头发,后者猛然意识到失态,脸不禁更红了。   “对不起,直到决赛之前还是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在作弊,”知世社长满脸歉意道,“这场比赛里面也许也会被动了什么手脚。”   “所以,请各位务必小心。”   ……   不管是谁想要动什么手脚,只要我们获胜就行了吧?——黑钢这么说道。   没错。——我应道。   所以……   “我们走吧。” 第30章 Chapter 28.PIFFLE(四)   Chapter 28.   抽签什么的,我压根连想都不想。   小狼和孩子他爸还都眼巴巴地看着小樱,生怕她抽了一个什么不好的位置出来,摩可拿也急得在我头上扭来扭去,只有我像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担心。   小樱还想抽差签?就那小手?   “出现了——NO.1——!”   ……   你看我都说了吧。   小狼松了口气,摩可拿兴奋异常,只有黑大人看我一眼,然后无奈地长叹一声,估计他是终于想起了当初在翡翠国我拉小樱赌博、而他负责保镖的黑历史……记忆力明明并不差,刚刚却竟然也像不知情般担心了起来,用“关心则乱”四个字形容最恰当不过。我淡淡地移开视线,然后忍不住偷笑。   ——好爸爸啊,关心女儿的好爸爸。   于是,决赛就在我和黑大人的叹息中拉开了帷幕。   抽签决定的是起飞位置,虽都是公平,但对于滑翔机这种并没有特定赛道的情况,起飞位置的好坏便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比赛的结果——一至少是初期的发挥,因此刚刚他们三个担心小樱也是情有可原。各位置从优到劣按数字由小到大排列,前二十名里除了小樱拿了一号,之后便是黑大人9号、我11号,而小狼略后些,分到了第15号的位置。   选手们各就各位的同时,主持人也开始宣读比赛规则。   “这次的‘Dragon Fly’和平常的不太一样!参赛者们都要依照大会交给他们的罗盘指示前进,”广播重复了两遍,“并且需要在抵达终点之前的三个检查站当中拿到徽章,三处中继站的徽章各不相同……”   “最后,预祝各位选手在比赛中取得理想成绩——”   ……   不同的出发点、未必相同的路径,且赛道保密,选手们事先也并不知道要经过哪里,也便无法提前作出准备;中继站听说是历年的传统,大概是为了避免有人绕路等情况……这倒是能很好地防止作弊情况的发生,同时为比赛增添了一丝不确定性,可看度大大提高。   而精彩,也就又意味着难度也上升了一个档次。我就位完毕,望着左前方不远处那架黑色机体,难度提高的比赛的确应该考虑一下战术,不过……   “那么!此刻领先的是黑炭号!”   ……   黑大人才不管什么劳什子战术,有了初赛的经验,也不必顾虑其他,径自一马当先,身后四架机体紧紧相随,迅速构成了领先集团;我在稍后一点的地方不紧不慢跟着,看着那个不服输的背影想到夜魔国的一将军,只是快马换成了滑翔机;同时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紧随其后的四个人,倒有不少是熟面孔。   作弊之目的必在于优胜,那么,犯人会在这几人之中吗?   “那么,差不多要接近了——建筑物、招牌密集的一般航道!”   如解说员所言,前方高楼林立、并有为数众多的招牌不规则悬浮空中,常人看了必定眼花缭乱,若是加上与人争夺赛道,倒也真是个棘手的地方;然而黑大人生平最讨厌麻烦,在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减速的时候,瞬间加大马力,几个急转驶过,每每都是贴壁而行。   旁边响起解说员的叫好声,念的名字当然还是我们家黑炭的名字——好吧实际上是飞机的名字……结果是从我这里就能听到“黑炭号”中传出熟悉的咆哮,看样子似乎比刚才还要烦。   活该,让你欺负我。   我莞尔一笑,杂乱无章的招牌建筑在眼前清晰异常,于是看准时机便微收速度,左翻右飞便巧妙穿过了障碍区,一口气挤进领先队伍,来到了距离黑大人不远的地方。   “黑炭~呀喝~!”   某人被点到名字,无奈地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结果发现我正欢腾地向他招手,眉头一皱再度炸毛,刚刚平复下去的烦躁似乎又有抬头的趋势。   “你不认真比的话可是会掉下去喔!”   “嘤嘤嘤~好可怕~”   我招完了手,顺势把右手手背向他的方向转去,并再次加速,与他并行。   真不愧是黑大人,一下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他不再骂我,转回头去瞟一眼自己右手上的罗盘针,那里正指示着与我相同的方向,同时系统提示第一检查站马上就到。   “那么,要到哪里去拿徽章呢?”   在最前面的坏处就是没有人带,我俩真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哎呀我很正经的——你看下面——   “难不成是……那个吗?”   巨大透明的光球置于石柱上,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我和黑大人正不确定时,只听得解说员那边已经开始公布第一检查站的徽章,语速飞快,但应该就是眼前此物没错。   但是……在球里……   “这到底让人怎么拿啊?!”   黑大人超火大,我只得哄哄他,然后稍稍提速,赶在他前面便去探路,光球如果与我想象得一般并非坚硬材质,反而像不存在似的,待我刚一碰到边缘,光球竟瞬间消失了!内部无数圆片闪烁,均是硬币大小,却如花雨一般散落开来,场面一时颇为壮观。   ……   呀!壮观个毛!那是徽章啊!   我连忙伸手抓住一个,因为愣神的缘故险些错过,侧身正好瞥见黑大人单手抬起,轻而易举地便拿到了徽章,动作神情都相当帅气;我把险险拿到的徽章在身上别好,颇是心有余悸地道:   “真是危险啊。”   “都怪你在发呆!”   “黑咪好凶喔~”   我抱怨道,我也没想到那个光球会突然裂开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只有在滑翔机接近时才启动的设备高级归高级,但却是每次都以喷射状散出,就像刚刚只我二人接近,散落的徽章就不计其数,如此就算数量再多,也总有耗尽的一刻;换句话说,越到后面徽章的数量就会越少,情况就会变得越发不利。   我和黑大人暂时领先,便向前平稳推进。我起初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直到过了一会儿解说员汇报比赛情况的时候,我这才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我什么时候变成第一了?   ……   我居然成第一了?!   居然在黑炭前面?!!   居然还活着?!   我不由大惊失色——这穿越次元的旅行除了小狼小樱谁也没带家属,而同行一路,尤其加上夜魔国那半年的相处,我恐怕是这里最了解黑钢的人……眼前瞬间浮现夜魔国时有人不服来找他比武的画面,我可是亲眼见证了黑轮一个人把几个挑衅的人挨个打趴,然后毫不留情扔出院门的全过程。   这个……晚上我会不会被他扔出去啊?   这么一纠结,我于是也把战术什么的忘得一干二净,连飞机的操纵几乎都是下意识地,结果果不其然就感受到了黑大将军投来的犀利的视线,我有些忐忑地从后视镜里看他……   “你倒是快点啊!”   “可是……”   可是你不正常嘛。   我粉委屈地调整机身,还没来得及加快速度,竟见黑大人操控飞机并到了我身后去!眼看就要撞上,这……   我狠踩了下油门,瞬间加速,把那块恶趣味的黑炭甩出好远。   ——这人有病啊啊啊啊!   ……   反正是他自己要在第二,跟我没关系,迅速作好了心理建设的我很快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第一名,前方视场超开阔!   不过,毕竟之前都习惯了让黑钢去开路,如今视野突然这么好起来,我还真有点不适应;突然抽风的某人片刻也便重新跟了上来,或并行或稍稍落后,总之是没有超过我,甚至还时不时地并到后面催我加速……   谁能告诉我这家伙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啊啊啊?!!   难道第一有什么不好么?我认真地思考着。虽然说起来是走在前面的人开路,但对于这种宽敞无压力的赛道来说,就算是后面的人也没什么好处;飞在天上的飞机涉及不到挡风的问题,而且就算能挡,就我这小身板也挡不住黑钢啊?   正当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开始猜测黑磷今天早上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的时候,随着解说员的下一轮激情演说,原本一直在三、四位的两架机体忽然加速,须臾之间便超过了我和黑大人,后者终于按捺不住,加速上前预备反超;而被超越的我却并不着急,反倒是悠悠然看着黑大人的背影,松了口气。   “果然是不服输的个性呢……”   果然还是那个黑大人啊……干嘛刚刚跟换了个人一样,吓我一跳。   我抚了抚胸口跟上,转眼之间已到了第二中继站。   “那是什么?”   “第二中继站就是这条龙管!只要通过便可取得第二徽章。”   ……   解说员的演说的确感情丰富,不过……这也太感情丰富了。   ——龙管?龙呢?   就那个巨型蚯蚓一样的东西么……   我一时有些汗颜,不知道黑大人是否与我作一般想,而且要说只是通过这里的话,难度恐怕还不如第一站。瞬间脑海中有怀疑一闪而过,但比赛中的速度极快,转眼之间“蚯蚓管”已在近前,我不作他想,跟在黑大人身后飞了进去。   “不过……”解说员果然有下文,“这通道可是会动的喔!”   “干嘛搞得这么麻烦啊!”   龙管立刻扭动起来,黑大人抱怨归抱怨,心里大概也是早有防备,反应和操作也都不逊色,是以我二人还是较为顺利通过了最为曲折的一段,眼看就要到达管道终点,取得徽章。   龙管后段较为平直,动的频率也减少了一些,但还是偶尔会有一两下扭动。   “扭来扭去的真烦人!”   “不过,速度不是那么快,”而且最难的一段已经过去了,我松口气安抚他,“所以还可以……”   然而,我们谁也没想到。   一直有规律变化的管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前方一段在我和他之间骤然收紧!透明的管道绞成一团无法通行的障碍,这么短的距离已经不可能停下,可狭窄的管道根本没有改变方向的余地。   绝路。   死亡就是这样近。   或许是我下意识发出的惊呼被他注意,或许是他一向强大的洞察力让他提前感受到了异变……生死存亡之际,我望向那个背影。   与黑钢不过数米的距离,他就这样逐渐消失于视线;那一瞬间,我似乎瞥见他的侧脸,但管道绞紧的声音却盖过了他或愤怒或紧张的高呼,让我无法判断他的神情。   是否也许担心过我。   ……   但我想,此刻我必是担心他的。   皮夫鲁国引以为傲的天然迷宫,道路前所未有的曲折,上方又不准通过,便只能从里面艰难绕行;但这一点上我倒并不担心,就算两个孩子或许会有困难,至少对黑钢来说不成问题。他也果真不负众望地完美操作穿行,同时反超前方两人,虽则风格还是如第一站时那样惊险。   不过,要是不惊险,那也就不是黑大人了。   黑大人再度回归一位,速度极快,但也逐渐稳下来;小狼为救龙王而丧失了资格,万幸两人都未受伤,而小樱则稳稳地跟在后面,直到间歇泉。   迷宫之所以称作溪谷,大概是因那绵延的溪流,屏幕中看到的水质清澈,却未必像看上去那样纯粹……彼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太过神经质的缘故,因为就算我在软管出了意外,也没有必要草木皆兵到这地步。   是我想多了吧。   不定时喷出的水柱比起之前的建筑或软管,颇有些伤害力,但以黑大人的身手也不需要太担心;而另一边小樱则是听出了水的声音,于是在对常人来讲最最困难的间歇泉处加速前进,过关斩将从最后一名一路追上黑大人,父女包揽前两名,就连和小狼一起过来的龙王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可我悬着的心放不下。   用一家人的设定与龙王调笑、看着小狼不知所措的脸红样子、听着龙王兴奋地对小狼夸赞“他的爸爸”……如此平时惯用的调侃方式竟然毫不奏效。屏幕上两人的名次很稳,并且因为有黑钢带着,小樱的速度也提上来,两人渐渐与后方几人拉开距离。   形势大好,甚至还能看到摩可拿与黑钢招手被骂的样子……几乎是没有比这更顺利的情况了,可越是接近终点,我不好的预感反而越发强烈,直到最后几乎要撑不住轻松的笑容。   然而,间歇泉似乎即将平安通过了,剩下的选手还有五人,而我方以压倒性优势占据前两位。   但是——   巨大而强力的水柱喷出。   正上方是小樱。   黑色的机身猛地转过一个角度。   ……   直到片刻后,当那张脸再次出现在屏幕上时,我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腿却反而有些发软。   “太好了,你爸爸似乎没有受伤呢!”   “他不是我爸……”   或兴奋或尴尬的声音突然听不入耳,我盯着屏幕上的人,握了握拳。   “法伊先生?”   “我过去一下。”   不是有心打断小狼的话的,也不是看不出他们的疑惑,我不知自己这样到底为了什么,只知道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明白,就像他藏起来的左手可以瞒过任何人,却唯独瞒不过我。   雄姿英发的将军如今极为狼狈地站在水里,只是为了怕孩子们担心,那么重的伤不吭一声,可他却还在鼓励小樱,以他看似严肃却极端温柔的方式。   ——他独有的方式。   就像刚刚他一直亲眼看到我露出水面,才终于离开;就像我明知道他的身手绝不会有事,却还是一瞬间揪紧过心脏。   此刻无法再否认,因为庆幸太浓郁。   我加快了脚步,直到某个狼狈的将军映入眼帘。他披一条毛巾站在那里,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腰腿;沾湿的短发温顺地垂下来,发尖一滴透亮划过完美的弧线,从他颊边跌到宽阔的肩膀上,然后调皮地滑进衣领里。   就算是这样狼狈的境地,他依然站得笔直,抬起右手随意地擦了擦头发,注视着播报赛程的屏幕,看上去极为专注。   我在门口久久驻足。   他看过来。   “你……”   “你好啊,黑大人。”   你还好啊。   真是万幸。 第31章 Chapter 29.PIFFLE(五)   Chapter 29.   牵挂。   关心。   关心则乱。   在极久远的年代里,不知是谁歌颂过,歌颂每个生命都充满灵性——彼身,那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具智慧的礼物;而彼心,却是最最限制我们智慧的存在。   比如,或许你泰山崩于前亦可不变色,却抵不住一个心爱的人一句话;你的一切悲喜皆由他来,并从此深陷迷局,甘愿沉沦,甘愿只看着一个人。   哪怕明知万劫不复。   只因牵挂,只因放不下,任你聪明几何,也逃不开六欲七情,或就此陷于泥沼不可自拔,终其一生求而不得;亦有人苦尽甘来,细品一份普天之下最甜美的□□。   一言以蔽之,情之一字,成就多少痴儿女。   最可怕处,莫过于不知不觉。   ……   就像彼时,我竟毫不知情。   彼时,我正看着他略显惊讶的表情,不怀好意地笑道。   “有没有想我呀,孩子他爸?”   语气中的调戏之意他当然听得出来,于是刚刚浮现的那抹温柔迅速消退,瞬间黑了脸不再理我。我顺势抢过他随意搭在肩上的毛巾,软软的,有浴巾那么大。   “喂你干什么……”   “帮你擦头发啊,”我促狭地望着他的眼睛,“头发要擦干啊……对吧,当家的?”   我故意提起在某个世界给他取的名号,后者拦我的手不觉一顿,明显是GET到了我的调侃,不禁皱了皱眉头。   让你也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在夜魔国的时候,他常常喝住洗完澡就想往外跑的我,也曾这样给我擦头发……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一看就知道是个从没照顾过人的家伙;不过,那些家事他又做得出奇得好,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一面出神,一边拿着毛巾在他头上乱揉,直到后者别扭地抢回毛巾,意思着擦了擦,我刚想说他只说不做,自己不好好注意还老要求别人,屏幕上恰好传出解说员激动的声音,显示比赛已至白热化——   “Wing egg号冲进瀑布里去了!”   ……   好吧好吧,玩归玩,我也是有在留意比赛情况的(毕竟女儿还在场上)。我找到黑大人的时候,选手们已全员通过第三关卡间歇泉。   三枚徽章都已拿到,选手仅剩五人。终点就在前方,但我、黑大人和小狼此时都已淘汰,最后的胜利就系在了小樱一个人身上;而她刚刚因为躲避那道不正常的水柱而稍稍落后,而前方再无障碍,可以说拼的完全是速度。   拼速度就是拼驾驶技术,可初赛之时小樱才刚刚上手,要赢恐怕有些困难呢。我和黑钢也不禁揪紧了心情。   但是,总会有转机的。   按之前的情况,难度较大的关卡后是一段开阔的赛道,选手们本欲再次加速,准备做最后的冲刺,却不成想被一道巨大的瀑布挡住。选手们大概还对刚刚间歇泉的高压水柱心有余悸,于是纷纷减速停下,在瀑布前僵持不动。   这时,小樱一鼓作气冲到了瀑布前——   她也是有过片刻的犹豫的,但那丝迟疑很快被坚定所取代,小巧的粉红色机身直冲向前,可爱的小脸上初见少女的成熟,恍然而悟让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格外透亮。   一国之公主。   睿智而高贵。   “Wing egg号冲进瀑布里去了!”   穿入水中时最后一秒那明亮的眼神,是普天之下最美丽的心灵之窗。   “首次出赛的‘Wing egg号’获得优胜!”   我和黑大人对视一眼。   ——胜利,当属于她。   ……   “咻——不愧是小樱!”我松口气道。   “我说过了,不要那样吹口哨。”   “可是,虽然我在夜魔国练习过了,但还是不会吹嘛。”   我哼唧道,黑大人嫌弃地叹口气,对我的任性不予理会。比赛完美获胜,我停下脚步等他,看着他无奈又欣慰地走过来,然后顺势勾上他的左臂。   “那么,我们去看医生吧。”   “太麻烦了。”   哪怕我的动作已经控制到最轻,伤处被碰到的瞬间,他的动作还是几不可见地顿了顿。我叹口气,早在夜魔国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极能逞强,难怪了那一背的伤疤——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甚至有两处是致命伤。   但这个男人当年,也许只是云淡风轻而过,就像现在一样。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无奈道,“这样不行哦,爸爸这样的话,小孩子会模仿的呢,尤其是小狼。”   “够了!都说了不要那么叫我!”他极为不耐烦,但也没再挣脱,“你是特地来开我玩笑的吗?”   我没否认,看着他意料之中的暴怒,用笑容掩去内心的阴鸷。   差一点就再也开不了这样的玩笑啊。   “我有点在意……”我低下头,搭着他的手肘慢慢走着,“比赛中发生的那一系列意外……”   尤其是……   “最后淘汰黑大人的是间歇泉吧?我……总觉得不太对。”   他面色一凝,低头对上我的视线,神情随即柔软下来。   “你是想说,如果正面撞上最后那道喷泉的话……应该就不只是受伤就能了事了吧。”   我沉默。   他声音压得极低,望向我的眼神非同寻常的深邃,本来是很严肃的样子,我却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倒像是抛开眼前,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你可是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啊。   ……   分明也没有珍惜自己。   无数次想起樱都国如水的夜,冰冷的剑鞘抵住下颌,而高大的男人隐在阴影里,皱起的剑眉填满了视线;除了劫后余生的心跳就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寂寞长街,只剩他的责怪在回荡。   樱花飞散,多像今天的礼花。   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风吹动漫天的礼花为她喝彩,蓝天的尽头高高舞台上,女孩子朝我们挥手,笑容温暖,灿烂胜过初夏的艳阳。   小狼也挥手示意。   “我连黑炭的份一起挥!”   两只胳膊拼命摇晃的样子应该很滑稽,果然逗笑了远处舞台上领奖的小樱,黑轮嫌弃地看我一看。   “你在干嘛……”   “因为你受的伤明明很重,却还是不肯好好固定。”还有脸说我不惜命。   “哼。”   你也知道理亏啊,我瞟他一眼。   “不过……你是怕太大惊小怪的话,小樱会自责吧。”   “我只是嫌麻烦罢了!”   好在他的手虽伤到了筋骨,但还不算严重,以他的身体素质应该会好得很快;而某人又在口是心非,脸红的样子十分可爱,我的心情也重新轻松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就当是这样吧,孩子他爸!”   “不要再这样叫我!”   嘿嘿,你说不叫就不叫么?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好玩的称呼呢。   ……   颁奖典礼上人多,他也不好找我麻烦,只得愤愤地别过脸去,我偷笑着转头去看两个孩子,年轻的脸上洋溢纯然的笑意,久违地发自内心。   一时感慨万千。   “你不觉得他们变了吗?”我看着他们,对身边的人说道,“旅行一开始的时候,小狼几乎从未笑过,一直很苦闷的样子;而小樱也因为丧失记忆的缘故,经常感到不安与忧郁;至于黑噜……”   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狡黠一笑。   “只会生气,这一点跟现在完全一样。”   前两句都感性异常,到他这里就画风突变,他很生气地瞪了瞪,似乎是再次碍于人多,没说什么。我抬起头,闭上眼睛感受这风和日丽。   已经是最最喜欢的天气,却还是比不上少男少女的笑容——为愿望实现而快乐,并与彼此最重要的人分享这份喜悦,让这份幸福乘以几倍去生长。   我半是自言自语道。   “不过,旅途中虽然有痛苦的事,但也留下了快乐的回忆。”   小樱从知世手中接过奖杯,有爱她的人在看着她。   “在亲眼见证那两个孩子那样自己努力、面带笑容之后,我就觉得他们是真的改变了呢。”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充实,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话,身边有人静静在听。呼吸阳光温暖过的空气,礼花让人眼花缭乱,却无论多乱也遮不住那两张笑颜,极尽美丽与温柔,温柔到单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就能让人也跟着一起幸福。   我也一样。   但是,如果那时我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就会尽早抽身,不会放任自己贪恋其中的。   “会这么想的话……表示你也变了吧。”   如果那时我意识到一点东西的话,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后来那地步。   可惜……   如果有如果,也不会有人后悔了。   一路上习惯遗忘,习惯了将意识用眼前的一切填满,所以我只看到笑靥与漫天的礼花,还有那双眼睛,以及他深沉的脸;至于庆祝会上有人抢夺羽毛未果、而后知世承认在初赛中做手脚的事,尽在意料之中……事到如今,应该已经再无事可忧虑。   官方的庆典被突然出现的犯人打乱,虽然未遂,但会场一片混乱,选手们于是各自散去,而知世的话也只能说给自己人听,于是我们回了家来。小樱接受了羽毛沉沉睡着,我知道之前她不肯让羽毛回到体内,就是因为怕自己睡过去而不能向知世道谢。   所以我提议重办庆祝会。   自己的场子自己的人,虽然还是有很多生面孔,但因为一切尘埃落定,再无杂事足以忧心,因此大家的兴致十分高涨,认识的不认识的绞在一起,又加美酒助兴,嘻嘻哈哈玩起来,也算是相当尽兴。   但,还是有地方让人在意。   我打开瓶盖,抿一口酒。尽管一早就被通知了会有人抢夺羽毛,尽管我也确实认真观察过那些选手,但却一直没有发现犯人——翡翠国的卡尔,像我们一样穿越了次元,来到这里再次相见。   以为是不同的人。   自诩心思缜密的我没有半点察觉,包括淘汰我那根软管的突变、还有后来间歇泉的不正常喷出,大概都是他的手笔。   我这一项巨大的失误,差点要了黑钢的命。   ……   这个国家的科技发达,酿出的酒也有别样的香甜,只是或许稍微烈了些。上午我是亲眼看着黑钢处理伤口,轻度骨折已是万幸,可他却不肯好好固定,只因怕孩子们多想。   其实他的变化多大啊。从一个万事不经心的冷漠忍者,曾经口口声声完全不会帮忙、只一心想要变强、一心想要回到自己国家,如今竟可以为了孩子们那么拼命,却连一声谢谢都不知道怎么去接受,那般不拘小节的人,居然连别人的心情都考虑得周全。   他变了,还说我也变了。我不由端起酒瓶,把这缕苦笑随着微烈的酒一起吞下去。   ……是啊,我也该意识到了。   但我现在却没有想那些的心情。与我们同样跨越次元的人一直都有,之前也遇到过,比如樱都国的星史郎、比如他口中提及过的吸血鬼双胞胎……我们为穿越次元每人付出代价,于是魔女将摩可拿交给我们,星史郎则为得到穿越次元的道具而甘愿付出右眼;但不论如何,那都是魔女,即壹原侑子的魔法,华丽的法阵辨识度极高,炫丽而强大。   卡尔的魔法显然不同。   那是一道狭缝。   ……   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记忆再度复苏,那是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忘却的梦魇。我猛灌一口酒,似乎瞬间有些眩晕;旧时的场景又一次完完整整地浮现,我眨了眨眼,企图用眼前的欢欣将那回忆替换掉。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否认我记得。   鲜血与白雪,一道狭逢,一抹冷笑,一只手。穿越次元的能力不可能凭空来,而那种凭空出现的时空狭缝……在我百多年的人生里,我只从他那里见过。   于是,幕后黑手派人抢夺充满力量的羽毛?   乍看上去,真是怎么解释都顺理成章。小狼已经两次与他为争夺羽毛交手,知世公主一早通知了这个世界的知世,后者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于是,所有人都以为有这么一伙人,他们以抢走羽毛为目的,监视并破坏旅行。   可我知道,那人要的从来都不是羽毛。   就算谁都可能上了当,我却不会。因为如果是那样,他就不必刻意安排这场旅行,只要让公主的羽毛飞散,之后仅派人收集羽毛便是,但事实是即便他预先得知了羽毛的存在,却还是让我们踏上了旅途。   所以,他是想借此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吧。   那人一手安排这场旅途,当然其中大概也有魔女小姐干预的成分,于是我们一行人相遇、踏上旅途直至今日。小狼为了救小樱,黑钢为了回日本,大家都是认真地旅行着,唯独我不是。我知道最多的内情,却丝毫不能向他们透露,因为我的愿望;可就算是我,知道的内容也很有限,还有很多是我也想不到的东西——比如他的真实目的,从未明确地听过,一切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所以,也没办法对他们开口。   我仰头喝尽这瓶酒,余光瞥见某个高大的身影走出门去。黑钢一向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所以对于动不动就喜欢闹腾起来的我,也是一直无可奈何。这个忍者有着不同于他粗犷外表的细致,能单凭直觉便得知有人在监视的人,想我一路上这样骗他们,也就只有他知道。   愿望那般渺茫,理智告诉我是应该把一切告诉他们的;可一向能说会道的我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骗了他们太多,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当然,介入这场旅行的,除了那个人之处,也还有很多别的人。魔女小姐一直很贪心的样子,但实际却一直都很关照我们,她的故事也太多,太神秘,以我的资历远不足以参透一二;还有,就是眼前的知世,准确地说是知世公主。   把黑钢送上旅途的人。   严格地说,从旅行一开始,黑钢的理由就有些乌龙——为限制杀生?为了让他明白真正的强大?太牵强了。试想一个魔力强大到随手把人送出国、可以跟其他世界的自己在梦中对话的公主巫女,至于连控制黑钢的力量都没有?   而且,那个人说过黑钢是魔女的棋子,我起初也提防过,但快有一年的相处下来,黑钢对魔女的提防和不友好绝对都是真的,如果说那是他故意做给我看的,要么就是我瞎了,要不然给他发十个奥斯卡小金人也不为过。   所以,这个知世公主绝对不简单。   ……   所以,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具有相同灵魂的人也非等闲之辈,即使在刚刚承认比赛是自己的安排时,她那种淡然自若的态度,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所能办到的。   墨蓝长发如云,柳眉杏眼,眸子是漂亮的蓝紫色,从长相就知道是个极为温柔且睿智的人,怪不得连黑钢都甘愿臣服……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永远恰到好处的笑容,三杯五杯下肚仍目光清明,聊天气氛看上去十分融洽。她的智慧的魅力足以给所有人以喜悦,可贵的是内心又极为真诚。   她啜饮片刻,无意般地左右望望,然后礼貌地辞别朋友,悄悄步出了门外……想到那块黑炭一定又会变得黑红黑红的了,我不禁想笑出来。   只是不知这里的星星是否如日本国一般好看。   ……   小狼貌似已经醉了,拿着手套当成剑在勤奋地“练习”,而小樱睡得香甜。她已向知世道过谢,高兴得在梦里也微笑着……我也一起微笑起来,重开了不知是第几瓶的酒,正巧一边笙悟他们加入,便欣然起身。   何必不安呢?   反正我的结局早已定了。 第32章 Chapter 30.记忆之国   Chapter 30.   右眼的封印已近极限了。   小狼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近来已经超过了灵魂不全的小樱。刚才把他安置在长椅上的时候,也清晰地看见了那苍白得几无血色的小脸。怎么叫都不会醒的沉眠,如果不是有呼吸和心跳,几乎要让人以为他……   “那个小鬼最近……你知道什么吗?”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五官坚毅的男人,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少年那无神的右眼,从见他第一面……不,应该说是见到他们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   ——那人准备的复制体。   冰天雪地里被告知的这些话,像刺青一样深深刻在记忆里,即便烫掉也会留下伤疤,再也无法恢复原样……所以我忘不了,只能背负着这样的记忆,抱着“反正只是同行而已”的心态,怀着期待而又毫无期待地,踏上旅程。   可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孩子。   想象出一万种可能,也不如一次邂逅。即使从未被告知过事情的真相,以我的能力也足以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就像他的师父星史郎也早就知道,只是从未说起。   事实上,少年的眼睛也同他的师父一样,绝不只是单纯地看不见而已。   星史郎的右眼里装着穿越次元的魔法道具,而这个孩子……我大概能猜到那眼睛后面的人是谁,清楚地知道那眼里暗藏的巨大力量,知道它在这一明一暗两个人中扮演的角色,更知道它的封印已经日趋松动。   但是,我无能为力。   “真的吗?”黑钢怀疑道。   看,连他都不信我。   ……是啊,号称一国最强的魔法师,我却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就连只是告诉他们真相都不能,因为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只能一直瞒下去。   又是强在哪里了。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改变的方法,“黑大人觉得呢?”   可是,连不懂魔法的人都看出我在撒谎。   ……   最近他也总是这样。   黑衣忍者扛着孩子们的衣物自顾自走在前面,一旦我出现在他视线中,就免不得会让他皱起眉头,然后陷入可怕的尴尬。   这种尴尬似乎从上一个世界就开始越发明显……他明明都已经有他的公主,却还非要一个劲儿地抓住我不放,这个洞察力敏锐到可怕的人,总是发现不该让他发现的部分,每每问出的问题都叫我无法回答。   因为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我看着他的背影,每每这时,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他太聪明还是太笨——他明明都能看出我那么多隐瞒的事情,难道就看不出每次他问话时的窘迫?他想到那么多,为什么就想不到即使问了我也不会说的结果?   结果只是一再将我逼入绝境;到了后来,快要连习惯性的微笑都撑不住。我知道他其实是在怀疑我,毕竟我瞒了他们那么多事情;一路走来,很多事我也不是真的想瞒他们,可是……   让我怎么说啊。   黑钢,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啊。   如此贪心地想要让一个讨厌我的人在乎我的感受,看来果真如他所言。   ——我真的变了。   变得也许,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淡然地看着他们陷入险境。   ……   因为他们是这么的可爱啊。   “你是在念咒语吗?”   回来时,便见两个小人儿额头相贴,女孩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摩可拿一句“好热情”的起哄让他们瞬间红了脸,小樱拼命地想要解释,但却苦于说不出话来,我于是帮他们接上来。   于是一起拼命地点头,可爱得不行。   “这里和我们从前去过的国家又不同了,”我解释道,指了指我和黑钢换过的衣服,“衣服是这种感觉。”   和之前翡翠国的风格有些相像,文字也有很多都能认得。我和黑大人把孩子们的衣服交给他们,抬眼望了望天。   “这个国家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摩可拿的说法非常准确——无处不在的魔法与熟悉的文字、熟悉的装束,除了天气不像色雷斯那样日日严冬,其余都是那样熟悉。因为是魔法之国,即使是从前在色雷斯的时候也曾听说这个地方,听周游各国的老人们偶尔提起。   这绝不是个简单的国家。   “不过,对小狼来说,应该算是非常不错呢,”感受到一道视线在我身上胶着,我笑着扭过头去。   “对吧?黑大人。”   他冷哼一声。   于是,待小狼和小樱换过衣服,我们便往图书馆进发。   小狼早就提过喜欢书的事情,一路上也是见到书店便两眼放光,但总是因为找羽毛或其他的事情而不得不作罢;难得这次来到一个崇尚书籍的国家,我和孩子他爸也很想看看儿子两眼放光的模样,于是按刚才探好的路线,带他们来到了小镇中心的图书馆。   装潢华丽。   古老的圆顶建筑,富丽的装饰与雕刻,内部是整整三层的环式大厅,汗牛充栋,琳琅满目,把小狼看得眼睛都直了。   果然。我和黑大人对望一眼,后者因刚刚陪我四处问路找图书馆而耗尽了耐心,直到现在看见小狼如此高兴的样子,才终于稍稍温和一些。   我偷笑,早就说他是亲爹嘛,绝对亲爹。   “小狼喜欢考古,应该喜欢历史吧?”我笑问他,“也喜欢书么?”   点点头。   “不过,我看得懂吗?”小狼不确定道。   “去看看吧。”   “好。”   小狼难得这么兴奋,从他一睡不醒就一直担心他的小樱也渐渐露出了笑容。最快乐莫过于做自己喜欢的事,更幸运的是随手便找到了认识的文字,于是他如数家珍地给小樱讲,后者也听得很开心,露出轻松的笑容。   “小狼沉迷其中啊!”我看得也很开心,“如果能买给他的话就好了,对吧孩子他爸?”   “这个笑话已经很老套了吧?!给我闭嘴!”   “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   调戏黑噗是日常娱乐,摩可拿是日常起哄,小樱也轻松下来,只剩沉迷书籍的小狼一个人望着书架两眼放光;我人品很好地抽到了一本并看不懂的书,小樱也表示茫然。而正在这时,小狼突然发现了一本奇怪的书,有黑爸爸过去看儿子,我本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忽略,竟然成了后来一连串事情的导火索。   所以后来的后来,当我和黑大人曾无数次回忆起这时的事情,只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像魔女小姐所说的必然一般;但我也只是有些感叹,因为就算小狼没有发现那本书,我们以找羽毛为目的也早晚会走到那一步,可黑大人却一直抱怨说那个世界过得太快,没得休息、无处落脚,连吃饭都没能好好地吃上一顿……孩子气的碎碎念换来我的耻笑之后,他便闹别扭不做家务,可最后一等到了做饭的时间,他还是粗鲁地抢过我手里的菜刀,笑闹几多,都是后话。   这番话如果换了别人听到,大概会说他也太过小家子气,居然为这些小事抱怨,但若说给我听,我知道。   他是后悔了。   如果说普天之下最勇敢的忍者也有后悔的事情,那就是没能在还有机会的时候,说出心底最真实的话。   诚然,存在羽毛的国家里,那的确是我们直到旅途结束为止、待过的时间最短的地方,但记忆却极其深刻,不只因为它被叫做“记忆之国”——和黑钢一样,我也忘不了那个地方,就像我忘不了那泪流满面的少年,棕色眸子里盈盈全是悲伤。   那一次让我最终肯定,这个少年一定有颗最最真诚善良的心。   只那一次就足以让我相信,他一定是个好孩子。   ……   “黑钢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   于是我带了小樱出去,至于那两个人说了什么,我想我知道一部分。   ——记忆之书。   后面翻看的人会看到前一个人的记忆——早在色雷斯就听说过的宝物,刚刚又在拉开小狼的时候碰到过……明明清楚地了解,却在刚刚面对他疑问的时候,依旧习惯性地回答了他“不知道”。   可又怕他责怪小狼,所以画蛇添足一般补充上了几句“听说”,简单解释了记忆之书的事情,结果是换来他皱起的眉和探究的目光。我想我真是无可救药了,明知以黑钢的性格,他是不会在意的。   而现在,我们回来,一道视线再次在身上胶着。   我想起出门的时候,他也曾以这样的神情看我,皱紧的眉,复杂的眼神,欲言又止……再尴尬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主动拉上小樱离开房间,感觉他的视线从未离开,直到转身关门,我也没有抬头。   小狼到底看到了什么,竟至于悲怮到那程度?   虽然在意过,但事实上在之后漫长的时期,我都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在短短时间内,他们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讲述了那段深埋已久的往事,讲述那个男人流回心里的泪,剔透宛如玄天之泉。   柔之极致。   ……   所以现在,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和摩可拿一如既往抢吃食,看着小家伙故意逗他找他麻烦,看小狼尚未完全褪去的悲伤……然后,再次被他用那样的神情注视,复杂的眼神似乎包含了很多话。   “有事吗?”   “嗯嗯,”我朝他眨眼,“没事。”   直到差不多填饱了肚子,我和摩可拿便开始向他们汇报刚刚查到的东西,介绍小狼刚刚看到的记忆之书的副本,看着书封上极似小樱羽毛的图案,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这本影印版的正本——   中央图书馆。   乘云霄飞车来到这座名为比布里欧的城市,我们在中央图书馆的专属车站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极度高贵富丽的建筑。外部呈半球形倒扣于水中,如镜的湖面倒映出整个图书馆的形状,偶有凉风习习,水泛波纹,真是十分令人惬意的景象。   但是,气氛却一点也不让人放松。   摩可拿感应到了羽毛,意味着线索的正确性,也同样意味着大敌当前……当然我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黑大人看我一眼,似乎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正在这时两只巨型看门狗突然咆哮起来,面相凶恶,就像是知道我们的目的一样。   不妙啊。   “那就是看门狗吗?”   “对呀,好像很可怕。”   “……他们是不是知道啊?”   两个好孩子同时一惊,连没用又酗酒的爸爸也看向摩可拿——小家伙已经用这个梗玩了一路,此刻站在我这个当妈的头顶,一本正经道:   “其实黑钢是坏人!”   ……   唔,看长相么?   我目送孩子他爸和大女儿(儿子?)一前一后在台阶上追逐嬉戏(?),意思意思嘱咐他们要安静,毕竟这儿好歹是个图书馆;一双小儿女神同步地头挂黑线,俱是汗颜。   嘛,真是融洽呀,这一家人的设定还不错。   然而,仅限家庭内部。   “禁止外借?”   与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的相处真是相当不融洽,后者堪称铁面,一个心眼死守记忆之书,别说外借,就连看一眼也不行,我们只好暂且出来,准备商量对策。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一个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宝物,人家不愿让也正常,毕竟不是每个世界的人都像知世公主那么想得开……面对工作人员的强硬,女孩子感到很伤脑筋,我和黑大人就算有鬼点子也不好说,摩可拿鬼精鬼精地问小狼,于是这块烫手的山芋就又丢回了我们家儿子手里。   于是——   “用偷的。”   一锤定音,众望所归。   于是片刻以后,我们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图书馆内。   “不知道有没有好玩的书啊?”我回想着早上读过的东西,试着吹了个口哨。   “说……说得也是。”   “好假。”   小樱艰难地配合我演戏,却是演技高超的我被吐槽,这简直没天理。我一脚跨出挡住偏向女儿的孩子他爸,指尖点向脸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哪里假了?”   “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咦?我这不是笑容满面吗?”   他满脸嫌弃,让我一时非常地想要抽他,可是图书馆里又不能喧哗,我于是灵机一动,伸手去扯他的脸。   “来来,黑炭也笑一个、笑一个嘛~!”我不怀好意道,“不这样子的话,会让人怀疑吧?”   我动手去扯他硬硬的脸,变换造型。   “哇,看起来好假。”   “白馒头,把我的刀拿出来。”他被我扯住脸,导致咬字不清,十分滑稽。   “不行啦!如果你挥刀的话,我们会被赶出图书馆的!”   “那你就别闹了!”   小狼已经庐山瀑布汗,小樱大概是没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十分不安,没工夫关注胡闹的我们,所以就连汗也省了,只是担心着是不是大白天的来偷书会有些不妥;小狼分析了白天人多的好处,我补充说白天就算走错了也好以迷路敷衍。   不过,前期还算顺利。   我们四下走动一番后,按照摩可拿的指引来到一处僻静地。眼前是两座高高的书架,之间一面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墙壁,我伸手轻触,随口吹出一个不成型的口哨。   魔法的气息,而且很强。   “是魔法壁啊,”我随意般地左右看看,“黑七,你把这个书架移一下。”   事到如今也不跟他客气,他还小家子气地抱怨。不等我安抚,小狼头上的摩可拿再次抢戏,轻车熟路地换上我的声音说道:   “排托你嘛,孩子他爸。”   接着又换上他的声音。   “既然是妈妈的拜托,那就没办法了。”   ……   乖,我们是来偷东西的,不能炸。   于是,所有的怒火就只能发在这书架上,随着他一声低喝发力,巨大的架子移动了近乎不可能的距离,深不见底的黑洞瞬间呈现在眼前,幽深且黑暗。   前路未知。   我吹了个口哨。   “法伊先生好厉害。”   “这是用这里两个书架做成的魔法壁,所以只要移动位置,魔法就会移动,而出现在墙壁的后面,”我对两个孩子解释道,“因为我研究过一点魔法,所以才会知道。”   他没有说话。   ……   之后,如我所料,魔法的移动很快被感知,守卫系统立刻启动,就从洞穴内部开始。   “公主,请你退后。”   从两侧墙壁飞出无数长蛇,数量众多且攻击力颇强。虽是受魔法所驱,但因数量众多分散了力量,所以并不能构成太大威胁,以黑钢和小狼的身手完全能应付得了。   因此我像以前一样放心地躲到了黑钢身后,只稍微活动拳脚,护住小樱,状似无意间吹出的口哨已有些模样。   “呐、呐~黑炭~我刚刚吹出的是不是有一点口哨的感觉了?”   “你倒是稍微帮点忙嘛!”   “呀?有小狼和黑大人应付就绰绰有余了嘛!”   我像夜魔国一样在战场上跟他贫,显然唤醒了某人之于那段黑历史的记忆,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顺畅地无视,兀自吹呀吹。   ……   可敌人实在太多了,后退亦无益,我们只得向着洞穴深处的光亮跑去,来到了记忆中的玖楼国。   突然如此坦诚的我大概引起了黑大人的怀疑——在我主动说出这世界的本原时,他的眼神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这里是‘记忆’,”我低下头,没有去看他的脸,“在‘记忆之书’中的记忆,因为那本收原本是运用小樱羽毛的力量创造出来的,所以,用来保护那本书的机关,也同样是由小樱的记忆所造。”   我再次解释是因为自己多少学过一点魔法……孩子们崇拜地看着我,摩可拿甚至有些欢脱,我思考着这谎言算不算是善意,但不论是否我都知道,有一个人我骗不过去。   一前一后,我和他走在记忆中的沙漠里。   “你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黑铃?”   “刚刚的墙壁也一样,只是学过一点魔法的话就能知道的东西,是不可能作为守护之用的,对吧?”   很好,一针见血。   “而且,要识破机关……得有比设下机关的人更强的功力才行,而且你似乎也没有动用魔法。”   我驻足,回头对他笑。   “你太高估我了。”   “大骗子。”   ……   看,又是这样。   背影看着就极为高大和可靠,几乎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到安全的存在,在夜魔国时也曾给过我莫大的安全感,可如今,却成了我最怕看到的。   总是发现他不该发现的部分,任我极力掩饰也难逃他的眼睛。明明是个一点魔法都不懂的人,明明是性格习惯都完全不同,却可怕地洞察了我的一切……从前是每每心绪纷乱之时被他打乱,如今更是字字锥心,让我无处遁逃。   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放眼望去皆是冷漠探究的视线,陌生的面孔。   ——看来我和他果然还是不说话的好。   ……   随小狼和小樱继续走着,来到沙漠深处的翼形遗迹。明明是夜晚,但却并不寒冷的通道里大概是保存了女孩最最温暖的记忆,高得离谱的长凳大概来自幼年的错误认知,时钟却小得只用三根手指便可盖住。   我看着小狼出神的脸,知道这记忆中原本该有他。   走啊走啊,脚步声在狭长的通道里回荡,我的口哨声听起来有些诡异,于是被不解人意的孩子他爸强行制止;走啊走,直到望见翼形的祭坛一样的石门,打开之后在地上出现一个漆黑不见底巨大的深井,摩可拿表示羽毛的波动就在其中。   冷漠的独行侠主动陪小狼一起下去查探,刀山火海,只当是随步散心;女孩却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少年这般拼了命地爱护自己,为了找她的羽毛,任千难万险,从未后退过。   在我眼前浮现少年的眉眼,找羽毛即便算是人生目的……但人的存在也不只是凭借目的吧?   所以,我相信那个少年,也相信他们会平安归来。   所以,我搭上女孩的肩膀,因为不想看到她伤心的神情。   ……   因为诚然如黑钢所言,我改变了。   ——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却从来都不能真正做个局外人;不想与他们产生牵绊、不想为他们出事而伤心、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们遭受不幸……可是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随着又一阵魔法的波动,眼前的景物渐渐融化,记忆的世界消失,四人重逢、羽毛归元,黑钢的脸色却非同寻常的凝重,第一时间催促转移世界,摩可拿的移动魔法却在这个时候受了限。   ——就算一开始曾短暂地成功过,比如高丽国的腐蚀雨里不救黑钢的念头,比如翡翠国时自我安慰式的等待……但若如今再给我相同情景,我却未必还能像当初一样淡定决然地做出选择。   于是,我们踏上了自旅途开始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逃亡。   恶兽与火海,可爱的孩子却在还担心书是否会被烧坏……我一面轻佻地吹着口哨,一面告诉少年安心,希望轻松的气氛多少减轻一点他眉间的阴云。   黑大人扛着小樱,一直面色凝重,因为魔法受限,连剑也不能用。   “‘记忆之书’掠夺者逃亡中——逃亡中——”   没有感情的机器音无休止地重复,夹杂火焰劈啪的声音,隐约传来战略部署……没命的奔逃,艰难地闪避火雨的攻击,室内几乎四处都被赤红填满,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   ……   我像习惯中一样跟在黑钢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有力的双臂稳稳扛住小樱,而少年跟在我们身边,时不时飞踢将敌人除去。   终于出门时,恍然如梦。   奔逃了太长的时间,三人都已气喘吁吁,更可怕是原本的长阶变成了暗红的海,汹涌着阻拦我们这些偷盗者。平时总是没正形、嘴上没完没了抱怨着的当家刚刚果断地带着我们冲出了火海,如今后有追兵,再次当即立断,决定渡水而逃。   “不行。”   我轻轻摘下帽子抛进海中,看着它意料之中地融化,收起笑容,淡淡地吹响口哨……眼前的天空有耀眼顿现,守护兽的长翼渐渐成型,给我们看它因咆哮而越发狰狞的脸。   绝路。   我吹起口哨,感受着久违的蔚蓝在体内流淌的感觉。   ……   其实早就知道,我早已不能像从前一样淡然了。   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毫无忧虑地看着他和小狼去拼命,不能再将一切只当作一场游戏,不能再袖手旁观,连累了他的生命却只留一句“对不起”。   会因孩子们的心情而改变心情,会因他的怀疑和逼迫感到不知所措,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句句都是社交话,就连习惯性的说谎都会罪恶到久久无法安心。   ——我改变了。   黑钢发现这一点,比我自己还早。   ……   苦练一路的口哨终于吹出了悠扬的音符,早上刚从图书馆看到的魔法咒在脑海中清晰可见……轻吹口哨,催动力量,属于我的天蓝色在四周结成繁复的魔法结界,我笑着对白白软软的小家伙说,摩可拿,可以了。   它立刻照做,是那么的相信我。   ……   总是一次就能学会魔法的我、一旦动用魔法就会引来喝彩的我、生来就带着强大魔法的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稍稍为自己强大的力量而感到一丝骄傲。   只有,在可以保护他们的时候。   我看着眼前这一路走来的同伴:一对温柔善良的少年儿女,一只魔法制造却极重感情的小家伙;还有,那个一直以来挡在我身前的人,剑起招落,怎么看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年少时曾一度因为保护了色雷斯的人们而燃起的自信,最终随着死尸与鲜血消弥无踪,因为曾经看着我、为我喝彩的人们,已然不在了。   因为我。   ——如果这场灾难也是因为我。   如果那样……就只能当是我在赎罪了。   ……   记忆之国著名的中央图书馆门前结起巨大淡蓝色的魔法结界,我想起王说他最爱这颜色;熟悉的魔法阵终于被召唤而出,被吸入的一刻我看到他震惊的神情……那样的表情在他一向沉稳的脸上是如此的少见,少见得几乎可以让人自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成就感。   看啊,黑大人。   我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 第三根羽毛 第33章 Chapter 31.东京篇(一)   东京篇——   我毁约了。   失去刺青时不再使用魔法——曾经与王约定,信誓旦旦,犹在昨日;可如今他沉眠,我出逃,物事人非,我却连一个承诺都守不住。   ……对不起,王。   这个在他之后对我最最重要的人,我是多想尽我所能守住他……可是,我却从一开始就不得不与他最大的守护分离,然后忘了曾经他是如何待我,然后卑劣地毁约,直到如今。而这,是我第二次抛弃至爱之人。   所以不能抛弃第三次。   可是我却没想到——   有这样一个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Chapter 31.   在高楼下躲雨。   放眼望去,断壁残垣满地,身后鲜血淋漓,鼻息间充斥腐败的气味;天空是阴沉沉的灰,从诡异色调的乌云里降下利器,打在饱经侵蚀的石柱上,生生烂出一个深坑。   倒塌的楼,腐蚀的雨,还有……无数死去的人,横七竖八与废墟纠缠在一起,惨状无人睹,好像荒野上的弃尸。   是这样一个地方,连角落里都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曾经鲜活过的死尸上,插着箭,悬于表面的、深埋于里的,处处皆是;很多死不瞑目,瞪着诡异的双眼,有些跌得血肉模糊,就连脸都看不清……血凝固了,身体腐烂了,腐烂的气息已经令人作呕,可我就是知道这废墟下埋着的,看不见的,必定还有千万具残躯,血肉模糊,也许有些年代久远,已成白骨。   不管我多不想知道啊。   更是多不愿想到啊——法雷利亚,数万残尸,一夜亡国。   ……   不过,那里的人是不会像这样腐烂的。   我淡淡地收回视线,将小樱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看着她靠在黑大人的怀里,似乎睡得很熟。   也幸好她睡着了。   小狼带着摩可拿前去查探,而我和黑钢在这里等他。我转过头,呼吸腐败的空气,望向雨中,看着酸雨腐蚀旧日的文明。   这地方,是不是还有活人都很难说。   “你……”   我看着雨,他看着我。   从记忆之国就未曾放松的眉头,还有望向我越发复杂的眼神……沉默,高楼寂静在绵绵的淫雨里,劫后余生的喜悦或许尚未到来。少年确认公主的状况,小家伙收起魔法一起看她,而某道视线,则像往常一样,一直胶着于我,不能散去,不能散去,一如这恐怖的魔法的气息。   所以,气氛也像死亡般压抑。   就像初到这世界时的一样,到处都透着诡异的楼盘,盈满鼻息的血腥味,最可怕的是沉默,我可以笑眯眯地去提醒小狼稍微放松心情,却始终躲不过这早晚会来的质问。   ——法伊,你不是不能用魔法的吗?   ——因为这次跟我以前用的魔法不太一样,这次是用声音的魔法,跟我之前所学体系不同,所以没关系。   ——但是,魔力就是魔力吧。   你看你,就是不给我活路。   就像现在的一样。没有机会再让我避开他过于犀利的眼神,让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我也不是不知道,刚刚的回答与其说是在向他们解释,倒不如说是在自我催眠,可就算如此也徒劳无功。   我终究是用了魔法,终究是毁了当年与王的约定,却是在这么晚的时候,在让他们历经了那么多生死关头之后;之前我见死不救,如今也没能把他们带往一个稍微安宁的世界……反倒是暴露了更多的疑点,让他或许再也无法相信我。   于是,如今被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死死盯住,凤眼狭长如一柄利剑,我却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其实黑钢皱眉的样子和温柔的王根本没有半分相同点,可眼前还是不由自主浮现当年,仿佛那个最疼我的王还在,仿佛他再一次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只要是你的魔力,我就可以认得出来,所以法伊,不论你在哪一个世界迷路,我都可以去接你。   ……想到这里,我就只能笑着对他说。   “应该是。”   因为,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这样沉默的对视也只能是僵持,只能让他更加烦躁,让我看到他皱得更紧的眉头,欲言又止。   ……   接着,摩可拿的高呼迅速给这压抑添上了危险的气息。   “什么——”   不远处有人声响起,宁静打破陷入纷杂,似乎还有箭矢破空的声音。我和他对视一眼,立即抬步向小狼那边赶去,他当即立断将小樱托付给我,我稳稳接过,然后再次交换眼神——我带小樱寻找合适掩体,而他则火速前往支援小狼。   随手捡起二三石块救命于箭下,同时我已寻好掩体,随时可动。   一明一暗。   不必多言,也许是如今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安慰。   穿着斗篷的七人居高临下站在石堆上,手持□□;小狼孤身应战难免不敌,左腿重伤之下,眼看利箭已至眼前却无力闪避,幸好有黑钢及时赶到。   而他,只是闪身出场的刹那间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霸道狂狷的男人一席黑色风衣,看上去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单手支腰,另一手闲闲地把玩着一块石头,显示他刚刚就是拿这样一块不起眼的石块击断了破空而来的箭矢。   “你才在这附近晃了一下,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语调也是一如既往地张狂。   藏蓝色的苍冰握在手中,他就是万夫莫开的主将,哪怕再强的敌人当前,他也不会退缩半步,又岂是一个“神威”可以让他认输?态度是他以往的傲慢,于是轻易便喝出了对方的主将。   神威。   一对一的战事对黑钢来说原本不成问题,却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个名叫神威的领头人确有一套,刚一出手就是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招式亦是古怪至极,且变化极快,就连黑钢也难以招架,终于在险险避过数招之后躲避不及,被一击震得向后飞出数米,整个后背撞上高墙,双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   “黑钢先生!”   小狼的高呼传来,黑钢却没有任何反应,神威以掌为刀直冲过来,马上就要一击毙命之时,只见诈败的忍者骤然醒来,长剑一挥——   剑刃、掌刀,同时抵住对方咽喉;然后,他勾起一边嘴角,挥剑一招将敌人震上天花板,后者猝不及防,狠狠砸了上去。   ……   我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早知他是兵行险招,但也是直到打完才能真正松一口气,也是直到这时才能静下心来去思考这个“神威”的身份。   从未见过的功夫、非同寻常的速度,还有过于冰冷的眼神……就算后背整个砸上了天花板,也似乎感觉不到半分疼痛般,依旧是淡然的语气、淡漠的神情,甚至比之前还要若无其事般站在那里。   僵持之下,室外传来鸣笛声,有人到来。   就像在四下或意外或叫好的声音中,那人也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似乎只能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变更神情——除了后来我们知道的他的双胞胎兄弟,就只有此时到来的人。   就算依然是手不留情的争斗,但对方一眼就可看出他因受伤而身法有损的细节,而之于他,那就是似乎淡漠的表情终于表现出一丝不同,嗔怒也罢、不甘也罢,竟让他在乎到孤身一人冒雨前行,并就此放了我们。   因为他是神威。   因为来人是封真。   ……   于是当晚,我们就在此处落脚。   荒凉的城市,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酸雨已经下了十五年,放眼整个东京,仅存的两栋完整建筑就只有这都厅与远处的高塔。在这种极端恶劣的条件下,生存成了人们的唯一目的,像水和食物这些必需品便显得至关重要。   因此不难明白,下午那些人便是为水而来。据说都厅与塔已为此交战多年,尚无结果,如今此方神威与彼方封真亦是战即平手,不分胜负,这种僵持不下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与夜魔国很像,但若论生存条件来说,那古老的夜魔和修罗国却不知要比这里好上多少倍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我们借宿的这都厅,整个被护在强大的魔法结界里,所以不会被酸雨侵蚀,地下也有被保护而不受污染的水;可不管我下午如何细心地去观察和感应,我都找不到一个魔力强大到足以维持这结界的人——不管是这都厅的里的,还是从那塔里来的人,都没有足以做到的能力。   就连身份最有疑点的神威也不能。   ——摩可拿感应到了强大的力量,位置是地下,地下是水。   ——这世界千疮百孔,仅存的人类只在都厅与塔这两处,都厅有结界保护,最重要的,也便是这水。   我把借来的毛毯给小樱盖在身上。小樱的羽毛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东西,用于战斗可作强大的攻击力、用于守护可成为难以打破的屏障,在夜魔国形成幻影,在皮夫鲁成为能源,而之于此……最坏的情况,就是这股守护之力便是羽毛。   如果那样,那这羽毛之于东京,就是生命。   ——而我们是要拿走这羽毛的人。   ……   那样的话,孩子们恐怕难以接受吧;更何况这世界荒芜、死气沉沉,光是看着就让人难以轻松得起来。   “虽然不知道会在这国家待多久,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一直睡着就好了。”   然后快点离开,让她不要看到这绝望的地方,就好了。   我喃喃道。小狼趴在床边,看上去睡得比往常还要沉,脸颊却在不正常地发红,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热。我不禁叹了口气,他的左腿被箭矢洞穿伤到了筋骨,这里药品匮乏,又是这种天气,没有化脓已是万幸。   “小狼可能会发烧,”我对坐在角落里的人说道,“我会醒着,黑大人你睡吧。”   我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话,也许期待他像往常一样答复。   可是,沉默。   就算是在夜魔国语言不通的时候,他也很少会这样完全不理我,哪怕只是不耐烦地看我一眼,或是哼出一个单音,哪怕忍无可忍便生气地喝止我的碎碎念……他也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回应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   “呃——啊——如果你不回答我的话,我不就成了自言自语的疯子了吗?”   ——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骗不了他,偶尔心神一松便会被他抓到,而今暴露得越来越多的疑点摆在眼前,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不问。   “我说了,你会回答吗?”   所以,原本是有心理准备的。   “那个口哨。”   所以能继续维持笑容。   “在那个叫什么‘高丽国’的地方,差一点就快死的时候,你也没有动用魔力,”他低着头,“你说过吧,‘因为长眠在我原本所在国家水底的人,万一醒过来的话,或许我会被他追上,所以我得逃到各式各样的世界去才行’。”   ……   我听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我当时所言,就连自己也记不清的话,他却都清楚地记得……于是,就这样勾起纷杂的回忆,看着曾经的自己与现在重合,我想起那时的自己还多么可笑,还兀自用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支撑自己活下去,更无奈的是竟然安然存活至今。   如今被他再度提起,真不知该哭该笑。   可就算是这个人,我也无法对他言明一切——或者说正因为是这个人,让我更不知该从何说起……所以,我只能用笑容来掩饰,即使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笑容一定假得要死。   “不愧是孩子他爸,”我故作轻松地对他摆手,面对他的沉默,开着连自己都不觉得有意思的玩笑,“你这样好像在审问我一样,这不是很让人为难吗?”   依旧是笑着、伪装着,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奇怪,唯独骗不了他;可就算如此我还是这样笑着、胡闹,直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为什么要让他回应我。   他不回答便罢,从前也一直都是独自生活,更没有逼他回答的理由;可为什么,我现在会这样拼命地说话和掩饰,明知道说多错多,只会越来越没有装下去的办法。   为何会如此在意?   “……说因为你是罪犯所以被追赶,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哪怕他不在意。   “真像是黑大人会说的话呢。”   更恼人的是,他在意与不在意,无论哪一种都会让我陷入这无端的难过中去……我甚至不知自己现在是如何一种表情,努力地扯住嘴角保持微笑或许成了最后的防线;可是就连这样,也抵不住他一句锥心之言——   “你是这么希望的吧?”   ……   “虽然笑容满面,可实际上却不让任何人靠近,也尽力不和别人扯上关系,”他抬起头,“可是,你现在却会担心小鬼发烧,还担心公主知道了这个国家的惨状会伤心。”   ……   “而且,在上一个国家,你用了魔力……”   我打断他。   “我说过吧,我不能死,所以——”   “你只是不能‘自我了断’而已吧!为别人而死,就另当别论。”   ……   于是,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会被逮捕,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被杀,”用他那双刀刃般的眼睛盯住我,“可是,你主动使用了魔法。”   “是你自己主动……和他们扯上了关系。”   四目相对,他眼里的话我看得分明。   ——你不是救自己。   也没必要救自己。   他把我看得分明。   滂沱的雨还在残忍侵蚀这千疮百孔的大地,雨声里,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清晰,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硬生生把我所有的伪装都拆穿,就像这雨蚀透坚硬的瓦砾,在心口融出一个洞,然后粉碎它的全身,毫无拖沓与犹豫。   从色雷斯逃走,然后踏上一早就定下的命运旅程,百多年来的愿望那般渺茫,我却还在恬不知耻地嘻哈玩闹着,一边享受快乐的日子,沉溺于幸福,逃避着,最后求一个死亡的结局。   对不住他和王的地方,就只能来生再还了。   我终究是一个这般懦弱的人,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欠下的承诺,只能一味逃避,甚至希望以死解脱。   ……   可是我死可以……但他们的路都还很长啊。   “我……”   “我只是不希望因为和我扯上关系,而给别人带来不幸。”   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就算已经尽最大努力补救,可不祥的预感还是无止境地膨胀着,像一块巨石重压在胸口,噩梦即将到来的预料也许比噩梦本身更让人喘不过气。   更难以承受的,是如果这噩梦本因我所致。   我收起笑容,低头直视他的眼睛,希望他相信我的言辞,却又怕他一旦相信了就会追问更多……因为无法将一切尽数告知,因为说来话长,因为一旦说来……就会是无法克制的疼痛。   也许会死。   也许就再也不能笑出来。   欺骗、连累,都是我对他们犯下的无法言明的过错,在我为数众多的过错之上,添上最后一根稻草;因为注定要离开,所以只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多少弥补一下我的过失,能至少……让眼前的他们幸福就好。   我第一次用这样真实的目光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他审视的目光如刀锋般狠狠刺入灵魂里,我浑身一颤,似乎连心脏都灼烧了起来……成年以后我就再没怕过在众人面前讲话,如今却连只是站在他面前,都让我感到莫大的困难。   ——不要问。   ——求你,不要问。   ……   “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回身笑脸相迎,连心尖都在打颤。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放过我,想要落荒而逃的一刹那,手臂被大力地扯住,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他不在乎,说我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可那只有力的手还紧紧抓着我,大力得似乎能把那力气从血脉带到心脏。   ——既然没有关系,就不要再管我了。   或者就用那力量捏碎心脏也好。那只手熟悉地带着那贯穿了掌心的伤疤,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一直习惯了抬头看他,却不知他何时变得如此高大,如此有压迫力,以致连一句话都能刺痛到让我连站都站不住。然后,就在这样强大的压迫感里,他再次重申我无关紧要。   只不过,是过去。   在这样绝望的雨夜里,他对我说,让我拥有希望,对现在的自己。   ……   “有人在睡觉的话,去外面谈吧。”   “喔唔。”   在这样一个被死亡笼罩的东京,他居然让我放下过去。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远离,然后终于站不住向后倒去。后背撞上冷硬的泥墙,胸腔的震动让我有些清醒,但腿还是无力地软下去,我顺着坑洼不平的墙,滑坐在地,然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得头痛心痛,全身都止不住地战栗,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冷战。   对自己有信心?——我?   未来?——我?   人生在世,什么都可能失去。   ……   我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到了这个笑里。   这真是普天之下最可笑的事情。 第34章 Chapter 32.东京篇(二)   Chapter 32.   似乎,来到了一个又湿又冷的地方。   北风,白雪。跌跌撞撞在雪地里穿行,看不清前路为在何方……漫天的雪白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明,后来才明白那样应该是一片黑暗,才明白原来全部的光明和全部的黑暗是那么的接近,接近,接近死亡的窒息。   不过,现在才明白也真是有些迟钝,因为早在法雷利亚的白雪里,就已经见过了人世间最多的暗黑。   所以,早就明白了,也就不必怕了。   漫无目的地穿行,除了雪白之外,就只能看到自己。冻得通红的脚踩在雪地上有些扎眼,我没有回头,怕一旦回头就无法再朝着一个方向奔跑,然后就想起以前,每晚临睡的时候我们都会给对方念童话故事,最喜欢念的一句话就是:   法伊,只要永远朝着一个方向,一定能找到可以幸福的地方。   于是,就这样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奔跑,直到一跤跌在雪地里,凉得浑身一颤……我回头去看,看到自己的脚印诡异地围成圆弧,然后顺着那圆弧看过来,看到自己的脚下。   一具冻僵的尸体,正用他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我。   “啊——”   狼狈地爬起来、后退,却再次被绊倒;可当我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刚刚还是无边无际的白雪中,竟凭空出现了无数亡尸……一道凉意从头到脚,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我想避开这些不看,可视野所及,却尽是鲜血染红的白雪;残破不堪的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有的一箭穿心,还有的身体带着尚未凉透的温热,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   陈旧的、新至的,除了时间久远身体僵化,很多很多,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一样……我终于想起原来这是法雷利亚葬身罪人的山谷,魔法不能生效,尸体不会腐烂,于是死后也无法安息,成了这国家最最严厉的刑罚。   可这么多的人,到底犯了什么错呢?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抬头望见眼前直入云霄的高塔,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我想立刻过去找他,可鼻息却突然被一股恶臭充斥,下意识地向那些尸身望去,然后看他们一瞬间,腐烂成一片一片择不开的……   我终于无法克制地干呕起来。   ……   天空飘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雪团成一片落下,我给它融入思念,看着它变成了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眼睛也是一样的天空蓝,比我更深一点。   ——法伊,我终于见到你了。   ——可是,为什么你的表情这样悲伤?   随即,半是朦胧间,眼前就这样出现了一滩刺目的鲜红。   为什么我也……这样悲伤?   眼前一片扫地清……白与黑都是黑暗,对我来说已无分别,所以戳在心尖的只剩那片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悲伤得无法自持,我不由自主地哭起来,感觉自己的天都塌掉了。   但是,却连好好地为他哭一场都不能……虚弱的身体,哭得久了,泪水渐干,眼前渐清,我眼睁睁看着那一抹鲜红变到暗红,就这样凝成了一双眼睛。   一双棱角分明的丹凤眼。   温柔,深沉。   所以我就这样跌入这双眼睛里,放心地闭上眼睛,肩膀一沉,似乎连身上都渐渐温暖了起来;莫大的安全感,让我想起曾经这样被抱在怀里的夜——微醺、月下,从窗外飘来阵阵樱花的清香,那怀抱宽厚而有力……身心俱疲之下,意识渐渐模糊。   那是个香甜的晚上,和记忆中一样。   ……   再次恢复意识时,惊喜地再次看到那双眼睛。黑夜里我看见他完美的形状,宽阔的肩膀极其可靠;而他的眼睛融入漆黑的夜里,如墨玉般润泽……我看不清他的脸,却不知为何觉得他的眼神极其温柔,温柔到似乎就可以这样交付一生。   再不必漂泊。   于是,我搭上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意外地小,而眼前的手掌也不如印象中那般粗犷,没有贯穿手掌的那道伤疤,更是变得优美且修长;我胆怯地抬头,看到一张雪白绝美的面容,长发垂肩,高贵而略带一点神秘。   “法伊。”   还是温柔的眼神,还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这样的话,不是那人也没关系,我放心地搭上手去,却发现触手一片滑腻,我惊恐地抬头。   王的笑容瞬间变得可怖。   原来,那手上,沾满的都是同胞的血。   ……   “啊——”   没想到终于醒来时,还是那双眼睛。   在梦中出现过的丹凤眼,能将我从满眼的鲜血中救出来的眸子,除他无二;不过那眼神倒没有也像梦里一样纯然深情,反而有些复杂。他似乎是想说什么的,也或许正是因此,让他一直紧绷的脸上蓦地裂开一丝缝隙,那或许存在过的温柔——即使是不忍,也让我有过瞬间的恍神,于是不由自主地抬头去认真看他,是不能移开视线那样的认真。   此时醒来,我像他昨晚一样靠在房间的角落里,身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条毛毯;而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半跪在我面前,一只手扶地,一只手虚抵在我的额际,满脸都是欲言又止。   ……我想,自己对他那时要说的话,心里是曾有过隐隐的期待的。   可惜这时,门外有人来叫。   “打扰一下……”   我对他绽开一个久违的纯然的笑,他似乎有些触动,眼神一闪,便收手站了起来,背影看起来像梦中一样高大。   “来了。”我朗声应道。   “……我去看小鬼。”   “好。”   于是,黑钢的未尽之言也就只能湮没在了这阴暗里……我目送他转进里屋去,随即也站起来,蜷了小半夜的身体有些酸软,我面对着落地窗,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雨已经停了。   昨晚他很晚才回来,大概已是后半夜,小狼的烧都发过又退……终于稳定下来时,连我也不免身心俱疲,等到黑钢回来时,意识都已经混沌,于是就在看到他的一刻瞬间沉入梦境,睡到现在,已近中午。   很久没再做这种梦了,从旅行开始以后。我没有梦见的能力,那并不能代表什么,所以或许只是显示了我内心的不安——黑钢昨夜一番话把我逼到墙角,昨晚却还是在看到他的一刻而下意识地放心安眠;而今天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他,原本昨晚都快相看两生厌的人了,可是对话却简短而趋于日常,平静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样一醒来就见到他,就让人莫名想起夜魔国的时候……每天赖床的日子连少年时代也不敢想,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样惯着,还附带叫醒服务。   不过……那也已成为过去了吧。   眼前呢?我一边出去应话,一边暗忖最近发生的事情。满是废墟与尸体名为“东京”的国家,十五年的酸雨没有腐蚀得了的两座建筑——都厅与塔,很可能与羽毛有关。   若真如此,大概免不了一场恶战,可小樱一睡不醒,不明原因;小狼更是在这个时候封印松动,一旦有危险,恐怕……   我向来送衣服的那人道谢,因为他拿来了防雨的外套;随口搭几句话,便了解到他们时逢天气略好,会集体出门寻找食物和资源的事情,我于是跟他约好下午一起,他也爽快地答应。   会是个美好的下午么?我尚且这样想过,可等到掀起门帘的瞬间,看到少年冰冷的眼神,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东京——一个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国家,而小狼的情况,更是从来没有乐观过。   ……   根本就像换了一个人啊。   我进屋时,正看到他抓着黑钢的手臂,而黑钢钳制着他的手,两人僵持不下,我走过去,刚想帮忙,小狼突然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和黑钢,然后像平常一样乖巧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他去换衣服,而我们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从何来说。   “那是……小狼么?”   “不是吧。”   料到以他的细心定会发现,我不知该紧张还是该放心,不过危险这种东西,知道总比不知的好,起码他注意到了,就能多少提高一点警惕。   接着,我试探性地问道:   “刚刚那是第一次么?”   “不,之前也发生过,”他沉吟道,“在记忆之国的遗迹下面……就像变了一个人。”   “可是,他本人似乎没有自觉。”   我沉默。刚刚即使只是一瞬,那个孩子的神情,甚至整个人散发的气质,都与他原本的样子有着天差地别,看在眼里就像噩梦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感觉……眼神像冰一样。”   现在就已如此,待到封印解除时,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于是我想,昨晚那梦正好提醒了我。正是因为曾经眼见那么多悲剧的发生,亲眼看着一次又一次美梦破灭,所以才更该珍惜眼前。   如今的小狼很危险。   正因失去过,所以不能重蹈覆辙。   “黑大人,我有事要拜托你。”   所以,自认识以来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拜托黑钢,是在东京的雨后,在都厅空旷而简陋的房间里,内容却是要他什么都不做。   雨停了,天却还是阴沉着,闷闷的样子,似乎比疾风骤雨更加让人沉闷……在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午后,我陪一路同行的少年踏上征程,却没想到这一次,竟会成了最后一段旅程。   ……   “要看好小樱哦~黑大人~!”   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的这句话呢?陪小狼和都厅的人出门,坐在这个国家的交通工具上,我想起刚刚出门时他那一脸的无奈,不由想笑。以一贯玩闹的方式拜托他,但与其说是嘱咐,倒不如说是故意在火上浇油。   想看他忍无可忍的表情,那样就会让我想起这旅途一路上的点滴欢颜,想到那几乎成了夜魔国只有两个人时他生气的样子,和人前的黑将军差别迥异,就会眉开眼笑,情不自禁。   可就算是这样,那时,他还是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嘴上笑话着我语言不通,却每每出现在危险的时刻——就像现在,来到诡异的地方,直觉敏锐的他更是从未放松过,浓黑的剑眉一直担心地皱紧。   所以,我想让他轻松起来,所以故意这样逗他,看他炸毛的样子,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   所以这一次,让我来保护你。   ……   于是这个下午,我和小狼随都厅的年轻人外出狩猎,众人击落两只巨大的突变体,满载而归,而摩可拿却在此时察觉到了波动——羽毛果然在那都厅里。   记得那天,光是说服他们就费了很大一番工夫。   就算是一座死城,可还是有活着的人。只要知道这一点,面对维系生命的水源就不可能不慎重……可我知道,不管有多艰难,小狼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羽毛的,这样的坚定,一路上从未止歇。   ——不管从哪种角度上。我看着他冰冷得像机器一样的眼神,对摩可拿说让他下一次留在家里陪在黑大人身边,小家伙不知眼前有多危险,我只能骗它是因为黑大人一个人太孤单所以需要人陪的缘故;然后,心里就会想着,那家伙在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感到有一点不习惯……除了庆幸因为少了我而清静不少以外,因为毕竟,他那么怕麻烦。   ……   小狼的状态让我庆幸是自己在他身边,因为魔法的力量若引起异变,就算黑钢再好的身手,也恐怕难以招架;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仍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少年,坚强、勇敢,只为心爱的少女可以付出一切那样深情。   所以……他怎么可以忍受看着她身陷险境。   偌大漆黑的地下水厅被中央照亮的时候,我承认我也一度想要跳下去,可又哪里快得过那个心系爱人的少年……等待是这样痛苦的事,每一秒都像有铜锤敲上了心脏,小樱和小狼都在水下,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我安抚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摩可拿,又何尝不是支撑自己,并想着下次一定要一个人陪小狼出来,才好能让最少的人面临危机。   可是,鲜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水底涌了上来。   陪同而来的都厅的人与我一同等在水边,因为水下还有他们的神威。这样同样担心着伙伴的感情大概是相近的,他们也没有再为难我,没有再勉力阻拦;虽然还是站得很近,但凭我的身手已经完全可以跳下去帮小狼……   可我却在那一瞬间犹豫了。   ——魔法的刻印一旦解封就是不可恢复的,即使是最初加封的主人加以同样的方式,也几乎不可能,何况外力。   ——复制体的身体与封印连在一起,一旦身体受损,封印也会提前松动。   ——无心的复制体本是飞王为了收集羽毛所作,一旦解封,水下危险不可预期。   已经不可能阻止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人死不能复生,就像崩溃的心不能再回来,任你如何努力,也都只能是徒劳。   ……   可是……他是小狼啊。   是那个一心一意守护恋人七年的男孩,是那个怀抱冰凉身体愿意付出一切的许愿人,是一路上历经坎坷却仍坚定不移的少年……善良得连敌人都不忍下重手,温柔到眼神都可以掐出水来,用最重要的心意许愿、踏上漫长看不到边际的征途,勇敢到让我们这些大人都由衷尊敬,只是稍微轻伸援手,便用他最赤诚的那颗心回报去我们。   就算是复制体……他就是他啊!   ……   所以在这样的关头,我有什么理由犹豫。   跳入水中的一刹那我突然想到黑钢,想着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有丝毫的迟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这样软弱和犹豫,才错过了最最关键的时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被制住的神威,那个曾与黑大人打成平手的人,还有一路同行的那个少年。   ……却已经成了毫无温度的影子。   神威说他是只有人类外形的仿冒品,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右眼的封印已经现出了它原本的模样,我想理智也许清楚地知道那颗心原本的主人,可是不舍已经浓到无法化开,我恨自己无能为力,明知是无谓的抵抗,可还是尽最大可能催动体内的魔法,想将心还给他。   ——因为那些感情都是他的啊。   就算是凭一道封印连接了本体的心,可这一路上悲喜心情还是他亲身经历,那颗心从脱离本体的瞬间起就已经改变,不再只是单纯地属于它从前的主人。   玖楼七年。   许愿为了心爱的人。   踏上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征途。   即使忘了也珍视她一如既往。   与黑钢学剑。   关心我们。   用真心去经历每一天,每一点滴,储藏记忆,一步一步走来,直至成长如斯。   所以,他——我所认识的这少年,和常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小狼,你就是你啊。   共同的回忆从未消逝,心爱的人还在等你回来,那么多的牵挂与思念都只属于你,所以、所以——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   你怎么可以,对那曾经,弃如敝帚。   ……   曾经有着温柔眼神的少年,如今冷得像冰一样……我却只能紧紧握住被他弃掉的那颗心,看着他做最后的企求。   ——我不躲,不用魔法,所以你回来,好不好?   ……   可无论如何,小狼都回不来了。   果然一切都如预料,果然都是徒劳。   下颌被大力地捏住,眼前是看着就会疼爱的那张少年的容颜;而直到冰凉的手指爬上脸颊的瞬间,我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才终于意识到死亡是那样临近。   小狼,我去死,你回来,好不好? 第35章 Chapter 33.东京篇(三)   Chapter 33.   从来不知道,原来手是比水还凉的啊——在滑上眼睑的时候,可没有出眶的眼泪是热的,所以才会因为这样强烈的差别而打起冷战。   求死多年,我原本以为我是不会怕的,但当那一刻果真要到来的时候,伴随着从头凉到脚底的感觉,心跳也急剧地加速。   原来我也会怕。   ……   这么柔软的地方,大概是从没承受过这样强大的冲击力……眼眶第一次被充实到这地步,也是刚刚知道原来眼球的弹性这么大,在骨质的圆坑里挤得无处容身的窘迫,大概它也没想到会有朝一日经历,所以,它大概和心跳一样惊诧得不得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感受到了危险的缘故,周围的一切都不再感知得到,听不见,看不见,感觉不见;可是却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咚咚的心跳声,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听着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一个人。   大概,正是因此,冰凉的手指翻搅的感觉才可以清晰到那程度,也竟然,可以听到眼球与血泪在痴缠的粘腻,甚至听到神经像皮筋一样断裂的声音,感到血一瞬间喷涌而流……感受到来自自己体内的温热,一瞬填满了那突如其来的空虚。   如果不是那太过清晰的剧痛,我都要以为它还好好地长在那儿,像可怕的习惯中一样。   ……   习惯了沉溺于这幸福,都忘了自己是不幸的源头。   第一次看着国家毁灭,第二次看着王变成恶魔,我却还要等到再一次眼见不幸发生,才能终于意识到这个从生来就被确定的命运,才能下定决心了断;只能在一次一次自不量力地想要改变中,最后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才能明白。   ——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要是早一点死掉,很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为什么不死?   ……身体无法承受的疼痛让它支撑到了极限,意识隐入混沌时,一些感觉反而是别样的清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我快要死去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水似乎突然不见了,身体大概是被倒拎着,所以攒在眼眶里的血才终于流了出去,顺着脸,像眼泪一样,却比眼泪黏稠得多……没过多久,身体便再次被提起来,另一只眼也受到挤压,可是因为已经疼到麻木,所以不会再次感到害怕。   亦或许,是因为决定了了结,就没有什么再好失去;可是,在我耐心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那手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怒意。   我想那应该不是刚刚试图来救过我的神威,因为他不会为我生出这样强烈的感情;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钻心的疼痛让我没有力气去思考,更没有方位感,只能感觉到拎着我的手晃了又晃,让我十分的烦躁;接着下一瞬,我感到自己被另一只手夺过,那只手,带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连指尖都满溢着怒火。   再下一刻,身体就被一个怀抱包裹,让我更加确定那人不是别人。   因为那具身体太过温暖,胸膛也似乎过于宽阔……还有最让人疯狂的,是那股让人无法言说的熟悉,血腥味混杂着男人的汗味,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的气息填满,连大声说话带来的胸腔振动都会想起从前——   想起曾经也是这样一个怀抱,紧紧地将我抱在胸口,焦急地奔走呼喊……那时他声音大得把耳朵都快震坏,抱着我的手臂却极度小心,像对待猫儿一样的轻柔。   不像今天,居然抱得这么紧。   紧到之后不管是什么样的震动、之后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变,我都只是紧紧贴着那个胸膛,听他说话,听他深长有力的呼吸,听他的心跳居然和我跳得一样剧烈……于最近之处感受他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然后在心里笑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紧我,像个傻瓜。   手劲儿大到肩膀都发疼,可我知道,这个人是从来都不会那样粗心的——之所以敢用那么大的力气,是因为这次伤口不在身上,所以也就不用刻意去约束力量。   我知道的,   因为这是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   可是,他也真的好傻。   我一个原本不相干、还打从心里不惜命的人,整天就会嘻嘻哈哈,嘴上不停让他永无安宁,只说不做,又强行打破他原有的清静生活,调侃他、拉他下水,给他添了无数的麻烦,却连真话也不能对他讲几句……又是这般多灾多难,一般的人,或许早巴不得我死了才安心。   更何况,血已经止不住了。   ……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你半昏迷地躺在床上,身边围着好多好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却是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你,所有语言都在谈论你;听听他们谈论的东西,原来竟是你的生死。   于是,你觉得事情突然变得好奇怪,为什么明明你一心求死,可这些人却那么努力地,在寻找让你活下来的办法。   “不行……”   在摩可拿的哭喊里我努力睁开眼睛,活动的眼部肌肉扯动伤处剧烈疼痛,可是那都不再重要……我望着灰暗的天花板,血腥味与空气中的腐败味纠缠在一起,感觉真是再没有比活着更恶心的事情。   放我走,不好么?   活着是这世上最辛苦的事,你们不明白,还要硬拉着我。   于是,就这样,带着这样些微的怒意,我提起一口气来想让他们停止;可一向都没什么表情的忍者竟突然露出了极端愤怒的神情,把我抢回来的那只手还是一样有力。他一把揪住我的领口拎起来,拳头眼看就要落下……摩可拿吓得哭着阻拦他,可我却突然希望他能一拳打下来。   打死我吧,如果那能平息你心头的怒火。   最好,杀了我吧。   ……   也许是濒死之际人爱回忆,所以才脱离理智地让思绪飘离,飘回那个落樱缤纷的凉夜,他怪我不惜命。   那天他的脸隐在阴影里,也许像现在一样铁青……脑海中万千思绪纷乱,我想知道为什么危在旦夕的明明是我,胸口却会在这一刻涌上这么多这么多的愧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说这句话,就像不知道临死的时候我到底在怕什么一样。   “对不起……”   对不起,让我走吧。   不要让我再连累你们了。   我在心里这样求他,可他就如我了解得一般固执,固执地一意孤行,想要让我活下来,就连成为吸血鬼的饵料也在所不惜。我强撑着拒绝他,可这个武断决定别人生命的人居然理直气壮……然后,这个泰山崩于前也可淡然的忍者,用他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盯住我,那一瞬间,愤怒、执拗、坚定,懊悔、悲伤、心痛……如此这般纷繁却真挚的感情就这样奔涌而来,向着全部身心让我无处可逃。   我这才终于明白——   原来,黑钢,你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   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昨晚闹僵成那样,却还是能窝着他给搭上的毛毯沉睡整晚;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断地问我从前的事情,每次问不到都烦躁得把眉头拧紧……回想起夜魔国寸步不离的保护,想到樱都国醉酒的夜,第二天早上他耳根可疑的红——其实我早就该发现。   ……   鲜血滴入口中的一刹那,就像全身都被震成碎片一样,忍得快要咬碎了牙,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弓起,一双大力的手臂抓住我,阻止我想用双手撕裂自己,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可靠地保护我,一厢情愿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竟然坚定到像在挽回自己的命一样珍惜。   原来,说讨厌我的那个晚上,他也说了假话;原来他是真的没有讨厌我,所以才会像训斥孩子那样训斥了我,最后还是温柔地带我回去,只是希望在他万一顾不到我的时候,也不要自己放弃。   ……   像是要把骨肉一寸一寸地捏碎再重新拼装起那样,仿佛连内脏都在消融,可就只是因为把头靠在那个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居然就不会感到有多慌乱……双手拼命地抓紧他,同时也被那双手抓紧,像是怕我把自己拧断的那样,大手狠力按在大概还未碎裂的腰背上,极端温暖,让我无法克制地想起他勒紧的怀抱,想起那双极温柔的墨玉般的眼睛,以及——   那个深情的吻。   微醺的酒意,温柔近蛊惑的纯黑色瞳仁,只是因此,便有了紧紧相缠的唇舌,把呼吸和心跳都停止,把世界像伞一样撑开,头顶伞底是绚烂的烟花。   于是,那成了我第一次过、就能无比绚烂的年夜。他送的蓝蝶在眼前心底翻飞,闯进我的世界,寄托着他的心意,终于在这一天,让不停逃避的我再也无处可逃,让后知后觉的我终于明白——   原来他早从彼时就已经那般用心。   ……   疼痛消褪的时刻我终于有机会喘息,大口大口攫取着空气,却连呼吸都无助地扯痛心肺,身体已经疼到麻木,铺天盖地的倦意袭来,快要倒下的一刻我看见他写满心疼的脸,愧疚绝望到无法释怀——   黑钢,我究竟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厚爱啊。 第36章 番外三、岂曰无衣   (三)、岂曰无衣   谁都会有后悔的事,因为人生总有不圆满   【文前科普——无衣,出自《诗经·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原意有多解,常用的说法是战士所作,写给战友,说:你怎么能说没有战袍呢?如果没有,那么我愿意和你同穿一件战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共同分担苦难、同生共死的意思】   你怎么能说你没有战袍呢?   因为我的战袍会与你同穿啊。   【所以,就算是多少有一点曲解地用了,但对黑法也蛮符合的,嗯,伤心加单相思,本篇玻璃众多,请诸位食用愉快】   如果知道事情会到这地步,那么黑钢一定不会答应他。   ——为什么要让他去?   为什么答应让他去陪小狼?黑钢想,如果跟去的是自己就好了——对了,本来也应该是自己,像平时一样。   如果那样,这个人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少年,不会被残忍地夺去眼睛,不会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像如今这样虚弱地靠着他的肩膀,一喘一喘,连呼吸都好像有些困难……黑钢小心地抱着他,感受到来自那身体的凉意。之前都没有发现,他又瘦了这么多,瘦到只用一只手,就可以轻易地将他提起。   悔。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情?不是一直都以超高的洞察力而骄傲么?那为什么没有看出他沉重的心事,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在这死气沉沉的东京,陪着那个正处于危险状态的少年?   于是如今,他和少年都没能好好地回来。   ……   记忆里,笑眯眯的魔法师是很爱说话的,即使是在语言不通的夜魔国,哪怕是刚开始语言不通的时候,也能操着一口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絮絮叨叨地说个半天,嬉笑也好,难过也好,黑钢听不懂他的语言,却还是能多少读到他的心情——从那双比宝石还要美丽的眼睛里。   而现在……   那双眼睛,干净得仿佛雨后晴天,看着别人的时候,就温柔得仿佛会说话……黑钢想,自己或许也是受了这双眼睛的蛊惑,因为只要看着他,他的快乐,他的悲伤,就全在这双眼睛里,即使通常是无形得像水一样难以捕捉,但那时的黑钢觉得,只要时间够长,只要自己一直这样看着他,总有一天,能看到他的心。   一定像他的眼睛一样好看。   在夜魔国的时候,黑钢还这样想。   ……   可是,谁想到呢?   谁想到呢——在渐渐熟识了以后,在越发接近了以后,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他的一切事情,想与他并肩而行,想共享他的心情,想了解他的曾经。   所以他不断地追问。   多想知道这个人以前发生过什么啊,多想知道他是怎样度过了与自己不一样的儿时;想知道在没有自己的岁月里究竟有过什么样的喜怒,让这个笑起来像个大男孩一样的人,也会露出那样阴暗沉重的神情,又到底是怎样恐怖的梦魇,才会忍心日日缠着一个这般温柔的人不放。   那,该属于怎样,凭他那般聪明才智也无法放下的过去。   ……   他的一切,全都想知道。   即便深知他人的过去只属于自己这些道理,但是——想离心爱的人更近一点,这是任何心有所属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愿望。   忍者也是人,也会有感情。   所以,黑钢像每一个心有所系的人一样,想了解牵动他内心深处的过去,所以不断猜测、不断追问;可魔法师的话术却好得要命,每一次好不容易地开口,几乎都能被他巧妙地回避掉,完美地躲开,徒留一个迫切想接近的自己,依然只能在那灼人的距离外看着他。   那是骄傲沉默的忍者第一次痛恨自己言语上的笨拙。   想听他说话,却不懂得如何回应;想让他安心,却不知道怎样安慰;就连关心的话到了嘴边,都会变成了无情的质问,然后一面说着出口就会后悔的话,看着最在乎的人被自己的言语刺伤,眼中的天蓝色黯淡,变成海一般深沉。   从来不会与人打交道的忍者,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好好去待一个人,原以为洞察人心的直觉可以最终成为接近他的筹码,可是他忘了,体察敌人与了解心爱的人之间,原来是那么不一样。   黑钢原以为这样接近他,终有一天会让他敞开心怀;原以为一次一次猜到他的心思,就能在接近他的路上多走一步;原以为只要陪在他身边,自己就可以满足,因为原以为只要看着他,就能感到渗入心底的满足……可谁能想到这种在意会变了呢?黑钢一遍一遍自己不去在意他的过去,只要有现在就好了;所以口中也说着不在意,都不知道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又有谁能来告诉忍者,爱情里的人从来都是最贪心。   为什么连自己都不能知道?——期待成为在意之人心中特别的存在是人之常情,黑钢也不例外。所以,每一次言语被魔法师避开,黑钢都会更加烦躁,于是也就更加言辞犀利地追问,却反而把两人的距离推开更多……于是,淡金色的微笑日渐远离,他的笑容纯净得快要透明,所以不甘地抓住他的手臂,其实只是不想让他就这样消失。   结果,直到看着他被噩梦纠缠,瘦削的身子缩成一团,细长的眉毛不再优雅地舒展的时候,黑钢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看着平时总是温柔笑着的人因为噩梦而痛苦地皱起脸,看着那肩背,感觉他似乎又瘦了一圈……   多想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也同样没有人告诉黑钢,为什么不能再像那时一样了——明明在樱都国时就是这样做的,更何况那时连自己心里这份感情还没意识到,虽然那天也曾犹豫,第二天也曾因那莫名的心动而心烦焦躁,后来又在夜魔国独处长达半年之久,也不是没在他睡着时轻轻描摹他完美的五官……可不论哪一次,都没有像昨夜那样尴尬。   昨天,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从记记之国逃亡至今、又为照顾两个孩子大概忙了半宿的魔法师已两日未曾合眼,已沉沉地睡去,可是就连梦中也不能安稳……也是直到那时黑钢才终于意识到,沉浸在过去里的人是不可能看得到现在的。   曾经的自己——遇见他之前的自己,不也是一样?   ……   我这么爱你,却对你一无所知。   黑钢坐在他身边看过了大半个夜晚,却连伸手去捋顺他的头发,都没能伸出手去。   大概正是因此,才会答应他一时兴起般的提议。   “黑大人,今天我们交换一下好不好?我陪小狼出去,你留下看小樱好不好?”   “黑噗不要闹别扭啦,就算谢谢你昨晚帮我盖被子,好不好?”   ……   傻瓜,都给你盖了那么多次被子,什么时候要你谢了。   可黑钢却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大概,是因为想到昨晚他被逼得那样难过的表情,因为守了半夜的这个人连梦中都无法安眠……所以心疼,所以不忍,想到都怪自己太心急地逼迫他,所以才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更加地强颜欢笑。   所以,黑钢觉得自己连拒绝的选项都没有。   他想看他明媚的笑容,比任何人都想。   ……   结果,朝成言,夕即悔。   再见时,就已是血泊中响起的死亡的音色。   为什么没有拦住他?明知他是个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的人,为了帮孩子们不惜危险,为了保他们活着而使用早已不用的魔法;而现如今,只要有一丝希望能让狼回来,就算强撑也要把那丝希望守住。   为了让身边的人安心,就连濒临死亡,也能温柔地笑出来。   这就是让黑钢也无法移开视线的人。   ……   当看到心底最珍惜的人被像弄坏的玩具一样提在手里,再缜密的心思也无法再保持波澜不惊……唯一的念头就只剩下要把这个人救下来,紧紧地抱着他,保护他,直到自己死去。   愿以此身为盾,护他周全。   因为一个人而大动肝火,因为一个人而心绪不宁,为他担心,因他喜怒,为他不求回报的温柔而不值,就像自己被背叛那样失望……像一缕和风拂过静湖,带起阵阵的涟漪,浮光跃金。   所以……大概从一开始遇见这个人的时候,忍者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忍者——如果去的是自己就好了,这是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黑钢第二次后悔到绝望。   黑钢恨极了那种为别人可以不顾自己的做法——只能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像当年自己只能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那样,无力地,只能心疼……心疼得碎成了几片,失心般地成为刽子手,因为想着,如果当时自己够强,是不是父亲和母亲就都不会死了?   可如今他够强了,却要再一次失去好不容易找回的心。   ——失去他。   怎么可以?   ……   所以,不要用那样的笑容放弃自己,好不好?   不要用那样无所谓的语气诉说自己的死亡,因为我不能无所谓。   ……   所以,这个人不能死。   一定要救他回来——代价,没关系,什么都可以付;他求死,没关系,那就让自己来保护他;真心话他不说,没关系,他不愿接受自己,没关系,哪怕、哪怕被他讨厌、甚至怨恨,即使这一生他都不会回应自己……也没关系。   只要他能活着,怎样都没关系。   ……   想紧紧地拥抱他,却再也不能了。   再也不能看他用那双天空一样好看的眼睛对自己笑,黑钢杀过那么多人,却第一次觉得那孤零零的血洞如此可怕;明知道活着是最痛苦的事情,却还是一厢情愿地让他活下来……可即使会被他讨厌,黑钢也要这么做,即使这是他最不喜欢的事情。   上一次这样守着他,还是刚到夜魔国的时候——那时候,每次上药,他都会嗷嗷地叫疼,自己就不得不努力去控制那早已不受控制的手劲……那时就知道他是故意,无数次骂他太吵,却没想到如今有多怀念。   刚刚他疼得那么大力抓着自己,却连一声都没吭。   送走了公主,回到房间将一直一直抱着的人放在床上,看他的呼吸已经趋于平稳,如果忽略那多出的眼罩和衣服上的血迹,几乎要以为他就只是像平时那样沉沉地睡着。对于公主孤身一人去取代价的事情,黑钢原本是不同意的,他怕女孩子也会像……眼前这人一样突然出事;可是,她那么坚定。   答应了的事情,她会做到吧——黑钢这样想,所以没有再多阻拦,何况他也只能这样想。雨还在下,天已蒙蒙亮,熬夜和心焦让眼睛干涩得发痛,可黑钢却固执地想等到他睁眼。   大概是只有亲眼确认他无恙,才能让自己稍稍安心下来,所以虽然这样说对女孩子来说很不礼貌,他也想谢谢公主,正是因为她自请出师,自己才能一直守在这里。   黑钢知道自己一直是个自私的人。   对魔法师也是。就为了自己畸形的感情,不断地被逼想起从前的痛苦的记忆……那家伙似乎又瘦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喘一喘的呼吸声听上去有些虚弱,但听在耳朵里却莫名安心。   大概很快就会醒来。   醒来以后,大概就连这样守着他都很难了。   ……   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求得他的原谅,但对于救他这件事,黑钢不后悔。忍者还是像以往一样坚定,可胸口却像压了一块大石那般沉重。   也许,是心疼,看着他撕裂身体般的痛苦,恨不能代他受过。   可他却习惯了将一切咽下,独自背负,然后用笑容掩饰起一切。   也许是后悔,为什么没早点跟他告白自己的心意……明明心里还有那么多话想要跟他说,后悔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你不必一个人背负。   因为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第37章 Chapter 34.东京篇(四)   Chapter 34.   早安啊,黑钢。   要不是你温柔得太过,我也不至于要做得如此决绝。醒来的瞬间,入眼是斑驳的天花板,四下死亡般寂静,只有不绝的酸雨持续吞噬世界的声音;我却不必转头就能知道他在身旁,因为闭着眼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所以挣扎着坐起来。新拼好的骨节咯咯作响,残留的疼痛使我终于清醒。   我转头看他。   丹凤眼里有原本不该属于忍者的神情,总是将下巴扬得高高的将军低头望着我,浓眉担忧地皱着,眼睛布满血丝,眶下是青黑的阴影……一看就是一日一夜没有合眼,可眼神却还是温柔成那样,甚至因为看到我醒来,还有几不可闻的一声安心的叹息,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温柔的样子看上去太过熟悉,让我想到在梦里,他也是这样温柔地看我,连皱眉的样子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所以,初醒的我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是,他和记忆中又是那么不一样,因为比起记忆,他显得太过憔悴,下颌上新生出的青黑胡茬,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一点都不像他。   于是,再一次下定了决心,我便像以往那样绽出一个习惯式的完美笑容,替代早已遗忘了的自己真实的表情,去回答他眼里满得过要溢出来的真心。   “早安,黑钢。”   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真是讽刺。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关于名字纠正了一路、吵了一路,如今终于叫对了,他却不见半分高兴,震惊没有丝毫掩饰,像个孩子一样,被我这句他原本一直寻求的称谓深深地刺伤。   能伤到纵横沙场的不败将军的我,也不知是不是可以骄傲。   我想他一定明白了吧,否则他的神情不会那样黯淡,凌厉的眉也不会这般悲伤地垂了下去。他眼中有我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然后,我就看到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般卑微的神情;只有薄唇依旧倔强地抿着,只能不去面对我,而只能把头压得更低,移开满是寂寞与愧疚的眼神。   男人眉心的皱褶被一瞬间抚平了,却不是因为快乐。   而我面对他,只能微笑。   只是几秒的对峙,竟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   “你还不能动。”   话音一落,他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终于像往常一样果决。   我想继续笑,却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难过;所以我也只能低下头,放松因为努力抬头而梗得发僵的脖颈。其实浑身都针扎一般疼痛,连动一下都不想,更别说起身去到别的什么地方。   薄毯就像他扔过来时那样温驯地挂在头上,为我的世界挡下大半的寒冷,连他的温度都有。   新装好的骨节并不怎么好用,几乎每动一下都能听到声音,就像损坏的机器无论再怎么修葺也无法恢复原状那样;余痛似乎还没有消褪,克制着肌肉的抽痛,我想要凭大口呼吸来填满这心口,却徒劳无功,只有像巨石那样沉重的压抑让我更加难以呼吸。这时发现,原来他过分的体贴终于也有些好处,起码让我不用强忍着这感觉走到别处,更不至于还没走出他的视线就没用地跌倒在地上。   不过,左眼的疼痛还是好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钻心,大概是吸血鬼的恢复力起了作用。窗外还是分不清昼夜的阴沉,让人没有时间概念,但我知道自己大概已经睡了一夜……因为他血肉模糊的脊背已经结满了狰狞的痂。   强大到不可一世,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伤痛,用一己双肩去撑起一切。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黑钢?   抬起吱嘎作响的手,虚按上左眼处的空洞。蓝色的魔力有多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可那个半点魔法都不通的男人竟然就凭这一具肉身为盾,一个怀抱护得一方小小的世界,任上下四方如何风雨飘摇,从未放手……然后,世界里就只剩下剧烈的呼吸与心跳,还有灼人的温暖呵护。   他的从未离去,让梦里也温暖得不似人世。   身体负着伤,那一方世界也极其狭小简陋,却竟然可以只因为被他守护得无微不至而无法抑制地熠熠生辉,绚丽得似乎连这东京都可以照亮。   ……   而此时,他只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雪白的衬衫被鲜血和沙尘涂抹得一片狼藉。双肩即使悲伤地沉了下去,看上去却依然可靠,可靠到能够去相信他的世界,仿佛可以永远不被破灭一样。   可惜那世界里的人是谁不好,偏偏是我。   正是因此,一厢情愿地让人我活下来的他,不可原谅。   ……   依我的性子,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旅途尚未结束,小樱的身边还不能没有人……若是真与黑钢撕破了脸,孩子们夹在中间恐怕不好做。   不过,我也没想到就连看上去万事不过心的魔女小姐,也会特意提出来问我。   “你和黑钢……”   “我和他说过话了哟,”我只是笑,“我说‘早安,黑钢’。”   魔女小姐的担心溢于言表,暗红色的眸子里闪过淡淡的悲伤,不知怎么和那人好像。   我想,那只是因为这种瞳色太少见。   “……那就是你的回答么?”   不然呢,我又当如何回答,我看着这教会他怎样救我的人。这场旅行的操纵者除了飞王,大概就该属这位魔女小姐……虽然如此,尽管不能领会她引导黑钢保下我的理由,尽管心里在怨她,但却无法对她的话不作回答,因为她对我们真的是一百二十个真心的好——比如刚刚她还告诉黑钢他们说取回了眼睛我便可以恢复,哪怕让我恢复这件事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比如现在,这个从谈话初始就令摩可拿进入睡眠状态的魔女小姐,看似冷漠,实际却极其温柔。   ……就连这点,也像他。   “一开始我也是想跟小狼、小樱和摩可拿一样老实叫他名字的,可是……”我自嘲地笑笑,“每次乱叫他名字,他就会生气的样子,真的很有趣……而且我也没用绰号叫过别人,所以觉得很好玩。”   结果玩着玩着,就玩过了头。   不该属于我的幸福太让人沉溺,时间长了,居然就无法自拔。   “所以乐得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超越了自己之前所划下的那条界线。”   也怪他太不懂得玩笑,对我这样的人,居然也敢用心——我这样的人即使救活了又能怎样?难道就为了让我恢复而去伤害持有着我一半魔法的那个少年?   我才不是圣人,不是因为善良才会不希望取回眼睛,而是因为觉得,真的没有必要。   因为没有未来。   ……   而黑钢,你就什么都不懂。   “为什么让小樱一个人去取代价?”   你就什么都不懂到,连你一直挂在嘴边的保护都忘了吗?   连我这个求死的人都不惜一切要挽回的你,为什么要让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在这死亡笼罩的东京独行?到处都是危险,一路同行而来的情谊还不足以让你因为心疼而拦下她么?!那一后背的伤你都放着没治,不是为了把药品节省下来留给小樱的么?   我以为是这样的,黑钢。   可是你就以冷静到无情的声音来答复这一切。   “因为公主这么希望。”   “你就没试着拦下她么?”   然后就以一个无意义单音来答复我。   黑钢,你的保护也就如此么?   原以为是可以当做同伴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失望……可是,我的意图他看得分明,就像我也能一眼就把他看清一样,而他稍带犹豫的阻拦还是出卖了他真正的心境。我终于知道他还是那个我所认识的外冷内热的忍者——   “你明知道她不可能毫发无伤地回来,所以才会连背上的伤都不治吧,”我努力用极冷的声音说道,却感到似乎连胸腔都在颤抖,似乎连呼吸都马上就要脱缰,“这个国家的药品很少,所以你这样,只是希望在她回来的时候能多留下一点药来治伤吧?”   黑钢,你也是在担心她的吧。   ……   他默认了,终于和我印象中的一样。   即使背对着不去看他的表情,也能勾勒他此时皱紧的眉头。我想知道那个曾经果决而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忍者到哪里去了……可是又不想知道,因为也许已经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于是,只能听他低低地讲。   “……她说过会回来的。”   “可万一她想回来也回不来呢?”我不由有些急躁,“如果只是受伤还好,可万一……万一她丢掉性命的话,那就想回也回不来了!”   到处都是酸雨,到处都是异形生物,那么远的地方,她一个人……   “那个公主已经做好这种觉悟了吧。”   他的回答在意料之外,我猛地回头去。   “你既然这么清楚,可为什么……”   “正因如此,”他打断我,“所以我相信公主,因为她已经跟我们约好要回来,所以……我要等下去。”   然后黑钢露出令我感到全然陌生的神情。   “就算等待比跟她一起去要痛苦得多。”   ……   “我不要等。”   不对的,黑钢,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你应该像当初在阪神国一样主动地拔剑,任由心意去做,有战斗的时候永远不会静待,一笑就是普天之下最耀眼的狂妄。   你是怎么了,黑钢?   你不是一直在用强大保护着我们么?如今,最初和我们同行的那个小狼已经不在了……不,我不是讨厌现在的小狼,也不是觉得谁比谁更重要或是不重要,可是……曾经的少年已经回不来了,而黑钢……伤是我害的,没错,可是你为什么连保护她都不愿意了?   为什么你不一样了?这个时候……小樱,只有小樱了,小樱她万一,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万一她……我……   心乱了。   没有留住小狼的我被夺去一半魔法,成了助纣为虐的工具,为了苟活又连累了黑钢……如今已再不能失去得起。   ——你就那么害怕去相信么?黑钢这么问我,可我又该怎样回答他呢,让看着至亲死在眼前的我相信身边的人不会出事?还是带他去看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的色雷斯国,徒劳无功地哭喊着询问为什么那个最疼我的王突然变成了魔鬼?   可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   雨又开始落,击打着心口让我不能再等。   “等一下……”   “你再拦,我就要动手了。”   我用毫无温度的声音打断他略带犹豫的阻拦,犹豫出卖了他的担心。   于是,就只有雨声填充沉默。   雨越下越大,狠狠地击打千疮百孔的大地,黎明前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半点美感,在这东京,只有令人感到危险在逼近的窒息。我赤脚踩在这砂地上,听到那少年音时,正努力活动酸痛的腿骨,想迈开步伐。   “如果……”   和那少年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是一听就知道不再是那个孩子。   “如果你因去救她而受伤的话,小樱……不,公主会更难过。”   那少年的心根源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半点的逊色,他的眼神更加深沉得多,却一如另一个他那般坚定。   “那样的话,她内心的伤,一定会比身体上的伤还要痛好几倍,就像你不希望公主受伤一样。”   因我而难过这种事本是不应该的,可是以女孩子的善良却一定会如此……眉眼一样的少年话说到如此真诚……   让我如何反驳。   沉重的腿放下,看着地面,连眼皮都沉重。   “你们真的是……一样呢。”   可你们这样的话,我不就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因为不管怎样,我会给你们带来厄运这一点,都是无法改变的啊。   ……   雨击打着后脑,顺着发丝流到头发,有点火辣辣的感觉,可就如小狼所说,这点痛楚远不及等待带来的痛;心依旧乱得没有头绪,麻木酸痛的肢体让我很想摊软下来,可是总有一个声音让我强撑着站住,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直到这种进退两难的煎熬快要让我疯掉的时候,摩可拿的一声惊呼让我们不约而同地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小小的身影立在地平线的中央,几乎要被废墟和暴雨吞没那样柔弱,却又如同神祇般强大。   “小樱——”   ……   什么也不顾了,你回来就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还吱啦作响的骨节会突然变得如此灵活,身体、就连眼睛似乎都不再疼痛,赤着脚跑在砂石上也没有任何感觉,我几乎是机械地奔向那个少女身边,心口却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那样鲜活。   “对不起……”   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听到这句话。   “法伊先生痛苦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她强撑着抬起头,“所以,现在你一定也比我……要痛苦……得多……”   “小樱。”   将雨披裹在她瘦小的身体上,遍身是伤的女孩扶着我的手臂,我看见她原本翠色的一只眼睛已被淌下的鲜血蒙住……明明已经狼狈不堪,明明虚弱得都快昏了过去,可是她……可是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一口气梗在咽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如此……”   ——我还是很庆幸,你活了下来。   傻孩子,你,在道什么歉。   ……   至于后果侑子小姐关于整场旅途真相的解说,就像我一直以来猜测的结果一般无二,无非便是那个夹缝中的男人自己也提到过的“愿望”——需要达成两项条件,第一便是小樱国家,即玖楼国的遗迹;而第二,就是这场旅途本身,为了让小樱的身体通过穿越次元和时间来积攒力量,借以达到他的目的。   我明知道,却没有说。   “因为这样,所以飞王将小樱公主的记忆化成羽毛,并且散布到各个次元,好让你被迫踏上收集羽毛的旅程,”侑子沉声道,“他捉住早已得知飞王企图的小狼,然后创造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而视收集羽毛为第一优先的小狼,”   ……这些,都与我在冰天雪地里听到和日后想到的别无二致,是以我做不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也有我想不到的,那就是黑钢的过去。   ——原来他是被那人害得家破人亡。   ……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他沉声道。   “为了让你离开诹倭,成为日本国的忍者,之后服侍知世公主,等待有一天外出旅行……因为在日本国,能够将人送往异世界的人,就只有知世公主而已。”   他的眉心深深拧紧,“服侍知世公主是我自己的决定。”   “嗯,知世公主也是这么相信,正因如此,就算她知道飞王的计划,还是将你送了出来。”   魔女小姐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同,我却觉得这其实并不顺理成章。   ——到底为什么要送他出来?   我知道黑钢的话是真的。他根本不认识次元魔女,更枉论做了她的棋子,而若在知世手下,就算刀头添血,也本可以不必沦为飞王的棋子,那……知世公主为什么要让他来?   脑海中不知闪过了什么,纷乱的思绪让我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只听得已经叫了一百多年的名字被提起……我不禁浑身一颤。   法伊。   “被安排好的事和不是安排好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我低下头去。   ……   是啊,我知道。   被安排好的命运和我杀了他这件事,我当然知道——因为骨瘦如柴少年被独自关在昏暗的监牢里不停许愿的样子,我已梦了一百多年。   他说“我想死”。   我也想死。   所以,比起守好眼前的公主,比起找到迷失的少年,再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   飞王的梦想,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却从来都没有人能实现的梦想;飞王的计划,就是让我们四人相遇、旅行,直到他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否还能实现,甚至就连是否还能撑到实现那一天都不确定,只能沿着既定的命运行走,一步一步,没有尽头……可是魔女小姐却要说旅行这一路上的事情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这让我无言以对。   ——人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么?   我不知道。   因为原本我以为不可以的。   可是,当女孩子忍着一身的伤,挣扎着从我怀里坐起来的时候,她眼中的坚定却依然那么耀眼。就算知道了一切都是阴谋,就算知道会失去很多,也依然相信着会有希望、并保持这希望的女孩……哪怕会正中飞王的下怀,也要为了取回心爱之人的心而努力下去。   多耀眼啊。   “我可以一起去么?”   所以我打破这沉默。   因为不想让这耀眼消失。   “我的左眼现在在小狼那里,相同的魔力会相互吸引,或许我会对找到小狼有点帮助也说不定。   我这样向她解释,并在她一度怀疑的时候再次确定,把话题转向我不会治愈魔法的方向,问她对这样的我是否嫌弃。   ——这是法伊先生真正的想法吗?   “嗯。”   当然不是。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善人,只是为了赎罪而已。   “不管能不能使用魔法,法伊先生就是法伊先生。”   可是却被你们错付了期许,只得羞愧地行一个吻手礼。   ——希望你能记住你的话,不管怎样,不管你是谁,你也会是我们唯一的公主。   于是……公主许愿了,我许愿了,摩可拿也一样,小狼也还有要守护的东西,而唯一一个最不像会多管闲事的人却拿了找飞王寻仇做借口,连回日本国的机会都不去抓住,还不像他地说着有改变了的事情。   低头说约定,让我从他眼中看到自己,心口狠狠地一抽,然后,就更加无法面对那双暗红色深邃的眼睛。   约定的确可以不只一个,可是……   黑钢,你,实在是错付了呀。   仅仅数日以后,我们便重新踏上了征途。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还好这时候人们都在沉睡。不过,雨打高楼激起腐蚀性的响动大概还是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一丝不安稳,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响起了老人絮絮低语的声音,在这死气沉沉的东京,极为难得地透出一丝日常的感觉来。   曾经与我们同行的那个少年已经离开了,在我受伤昏迷以后。   黑钢和另一位“小狼”整理着极少的行囊,听说那天他们我昏迷不久后赶到,黑钢将半死不活的我从小狼手上抢了下来,而那个给予“心”的小狼则取回了右眼,随后便与失心的小狼陷入对峙,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可不管是谁,都被强大的蓝色魔法逼入了绝路,黑钢的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还听说,后来的小狼也因此不得不动用魔法,但却是险险胜利,稍有变故就丧失了良机……于是小狼受伤,而我们曾经一同旅行的那个少年将羽毛交给小樱以后,就一个人从时空的狭缝中,离开了这个悲伤之地。   总之,是少年没有留住,东京居民赖以生存的水在那场冲突中耗尽,而我的魔法与失心少年融为一体,一同成为了飞王破坏真理与世界的得力棋子。   小狼的右腿受了不轻的伤,听说那时他与小狼对峙时,是小樱出声阻拦,才让他错失了良机;可那件事又不能怪小樱,因为就算小狼失去了曾经的心,但之于她,或是我们,小狼也依然还是小狼……我想,她的阻拦就像那个时候我也不忍心用魔法将他击退一样。   可是,伤的伤,离的离,事到如今,又能怪谁呢?   旅途还要继续。所以,一想到魔女小姐说过的“取回眼睛就能恢复魔力”的事情,一直以来擅于逃避的我,就想着还是不要见到为好。因为这样,就可以抱着无谓的希望,希望最后的时刻晚一点到来,希望这样,也许事情就会有别的转机。   哪怕根本就不会有转机。   ……   从封真手上接过羽毛的时候,公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场为了寻找羽毛而最初开始的旅途似乎渐渐变了味,不知是否与将要留在这里的羽毛有关。   但我想,一定与心愿有关。   她郑重地捧着羽毛,用缠满绷带的一双小手,身形纤瘦,步履蹒跚,却有着比任何一个大人还要明朗坚定的信念。那光芒太耀眼,耀眼到让我这样生活在阴影里的人都难以睁开眼睛,因为己身前路无明,我却不忍抹消她即使半点的希望。   她会平安的吧,一定会的。   我也会以我这段残生维护她,直到终于可以迎来死亡的那一天。   ……   即将长眠于水底的羽毛带着不知谁和谁的曾经,沉入拥有灵性的水底;酸雨的吞噬终于可以不再奏效,都厅恢复成它原有守护的模样。   我们一行还是五人,却谁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走上楼梯回到地上,就像顺着命运的旅途渐行渐远……事到如今,既然不能死的理由又多了几个,既然我还有残损的生命可用,那么我愿倾尽所有,只要能让他们得到稍微的快乐,不管前方等待的是怎样的黑暗与绝望,我都无所畏惧。   无畏,因为再没什么可以失去。   而如果说还有一点希望的话,那大概就是但愿一切伤痛都让我一人承受,引导我走向的绝境。我已经连承诺都守不住,却贪心地希望这一次能守住他们,因为已经没有气力再抛弃。   绝望的东京,到处都散发着死气的东京,在我们临走的这天,很罕见地没有下雨。法阵已经唤出的时候,小霞月还在不舍地挽留我们,于是被叫做哪咤的男孩抱住……生活在这东京的居民竟然微笑着送我们离去,我静静看着他们的微笑,似乎只要这样微笑,那么前方就有希望一样。   ……不,怎么可能。   即使有,也不可能属于我,因为我的命早已是定数。   因此,那笑容对我而言太绚烂,让我只能移开视线;抬头凝望厚重压抑的云层,看灰得发白的天,看到魔法阵流动的最后——   那原本一直阴沉着的黯淡的天空,最后,竟然,拨云见日。   【东京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为通知——   这是本学期(注意只是学期)最后一次更新正文,至于六月份会不会出一两篇番外或短篇也不好说,番外就还开这个帖子里,短篇的话再看情况,总之是东京无限色雷斯连发虐,除了色雷斯最后爆发,文的总体感觉基本一直呈下降趋势,所以这也临期末了,大家看这种心情也不好,要是我更了又看难不看,加上我也要为期末预习一下……就等7月份再开更啦,大概会在七月中旬,具体的时间等我的考试安排下来之后我会通知大家   复更的时候会艾特开坑以来留过言的所有人,需要艾特的今天后面说一声,不用担心,不会赶不上,更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弃的,就算为了我的生命安全考虑,毕竟要是让黑法不幸福,万一夫夫过来打我就不好了   啊……这篇文其实开头很鸡肋,现在能写到这里写成这样,很大部分都是大家的功劳,算算时间,这篇文大概今年年底就会完结,在此告一段落休更一个月,不管怎么说先谢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亲们~总之是考试的祝超常,工作的祝发财,咱等7月再见~ 第38章 Chapter 35.无限市(一)   Chapter 35.   很好,天是阴的。   死亡般的灰色,没有阳光。只有这样,才让我觉得眼前的世界是真的。整片天都被灰白色铺满,色泽有些不均,像是一大块被染坏的布。   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天和地都是一样的黑暗。我无聊地扯了扯嘴角,在灰色的大街上慢走,呼吸着并不清新的空气,看人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雨而手忙脚乱,那种日常,就好像这原本是个和平的世界一样。   ——黑钢受伤了。   这样说好像不太恰当,应该说出门的两个人受伤了,而黑钢也包含在内。我看了看白得像纸的左手,指尖属于那人的血迹已经干涸,上面还散发着浓郁的药味,遮盖了恼人的血腥味。   血与手指的对比太鲜明,红与白两种颜色的交缠使我想到了血肉与骨骼,就像是被剖开了皮肉直到骨髓那样的恐怖,但那看在我眼里又似乎别样地赏心悦目。出来得匆忙,连衣服都没有换,鲜血在黑衣上并不明显,但还是在袖口胸前晕开了几朵诡异的暗花。我自嘲地笑笑,异样的快乐似乎让瞳孔又不受控制地缩了缩,如果有人发现,大概会像见鬼一样逃开。   喔,那样的话,应该就是见鬼了呢。   所以这时,就要庆幸我们是来到了一个如此冷漠的城市,人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每个人为了自己的理由而忙碌着,不知道在为没完没了的欲望而有着怎样琐碎的烦恼……不过,衣服倒是统一的黑色,脸上也是格外一致的冷漠。我看着街角贩卖毒品和女人的摊位弯了弯嘴角,身为商品的女人穿着暴露,不知疲倦般吸引着过往的客人,像是低价出售的商品。   感谢来到这样的世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提醒我人世的冷残。   也正因为是这样对彼此漠不关心的世界,所以就算是这样穿着沾血的衣服大剌剌走在路上,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不会有人想到,其实身边正走着一个吸人血的怪物,面上带着嘲意混迹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里。厚重的云层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潮湿而污浊,隐约会飘来食物腐败的味道,就连我们租赁的小屋也是一样。   于是我想到——就在刚刚,家里两只狗狗刚一回来,就给满屋子的雨水味又添上了几分血腥的气息,那只大一点的大概还携着一股冷空气,于是,让我就连窝在屋里苟安都不许。   哦,又忘了他有名字的。   他叫黑钢。   我起身去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染血的少年。   因为他也一样叫小狼的缘故,我们也便叫他小狼好了。小狼身上几乎被血浸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似乎并无生命危险。血的鲜红隐在黑衣里,所以并不多么引人注目,也并不多么刺激神经,只有一张极熟悉的脸因为失血而虚弱得发白。   我于是顺手搭了一把,触手一片粘腻,但一向爱干净的我却并没怎么讨厌。对血腥味几乎是习惯性的不排斥,这份不正常的安详让我忘记了自己怪物的身份,因为哪怕双手都沾满了少年的血,也只是像以往一样感觉到温热而已。   所以,就算处理伤口的场景极为沉默,也不至于让我把注意力放在血液上,也就不会引起除了思想的纷乱外其他的异样。所以,我也并未因这尴尬而退去,只是腆着一张脸在这里冒充医护人员,直到药和血沾得满手都是,然后才在另两人的目光中去到小樱的房间,跟痛心到无法成言的女孩道一句平安。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出神,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偶尔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但那些人也只是看过后便匆匆避开,而不像某些人那样爱管闲事。   毕竟还是很尴尬的,当时。   当时,黑钢一手扶着少年,耐心地等他慢步挪进来,才用右手扶住门把,将我们与他身后的世界隔绝。关门的声音有意压低了一些,但陈旧的门轴还是叫得刺耳,在房中休息的小樱因而醒来,出门便见到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浑身都是瘆人的血腥。   自从来到这里便没有过安宁过的日子,因此即使是小樱,也早已见过了许多……场面,但毕竟叫做小狼的少年对她而言还是有所不同,所以她的瞳孔还是狠狠地缩了一下。   我想有一个瞬间,她是想照顾他的。   但很可惜,她却在伸出手时恢复了清醒,毕竟眼前的小狼不是曾经的小狼。   所以,那双手也只能尴尬地僵在半空,沉默着,满腔关切结在心口,悲伤呛得嗓音像雨一样沙哑,就连一句简单的问候也无法成言。   “小狼君……”   “……没事。”   只是日常的对话都难以维持。   我向着少年微微侧身,将小樱半挡在身后,尽量自然地阻挡两人的视线交集。   “我们去房间里吧。”   伤口总是要处理的,在客厅总归会有不便。少年低头不语,我则被另一道目光锁住,而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这目光的主人又在孩子气了。   我不得不开口,因为他挡在了房间门前。   “有事么,‘黑钢’?”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我大概没有注意。比我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黑钢从未在气势上输过,哪怕是逞强。   从我的眼睛高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这样看来,他的嘴唇似乎也不是很薄,大概是因为时常抿着才给人那样的错觉。我兀自笑了笑,都说薄唇的人大多薄情,我原也以为如此,没想到却是通通看错了。   我笑着,缓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果然是一副孩子气的表情。   他最近盯我很严,如今连和小狼一起出门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像是怕我会被挖掉另一只眼睛那样,十分的幼稚。   现在也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死死盯住我;我移开视线,发现少年也低着头……三人就这样对峙着,尴尬地沉默。我一时竟觉得这场面很是有趣,无声地笑得更深,直到听到意料之中少年的回答,也没有再去看那双错判了薄情的嘴唇。   “……就在这里吧。”   当时小狼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而黑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不信啊。   我扯动一边嘴角,其实这样的关系,才真的在这城市里应景。长街上的漫步被一个家伙暂停的时候,我对着小小年纪沦为扒手的小姑娘笑笑,后者却惊恐似的跑掉了,大概是担心我会将她送往警局。   这样才对嘛。   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傻子一样地互相相信,明明没有任何保障,却似乎什么都能放心地托付给别人,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互相交托,就像是这世上从未有过黑暗一样,尤其是那个少年……我最近似乎笑得太多了,心跳得不正常,连眼前都有些眩晕,于是就地站住,一边扶墙调整呼吸,一边想着这一个小狼真是比以前那个聪明许多,比如他知道与我独处也许存在着危险。   也是啊,就连人类自己都未曾相信的彼此,又怎么可能相信我这个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怪物。   你问然后?   然后啊,我是怎么跑到这街上的呢。   虽然变成这样以后对血腥味敏感了一些,但远不及失控的程度,所以,被留在客厅里的包扎过程除了有些尴尬之外,总体上还算顺利。少年礼貌性地道过谢后回房休息,偌大的客厅里只剩我和黑钢。他单手插兜靠墙站着,视线低垂不知在看哪里。   我勾了勾嘴角走到他身边,起身时,破旧的沙发发出吱嘎的响声。我一手搭上他的左臂,然后带他来到我的房间。   “‘黑钢’不准我进门,自己却进得比谁都顺呢。”   之所以说是用搭的,是因为他的确没有什么明显的反抗和躲闪,除了接触瞬间那片刻的犹豫之作,我和他的动作就自然得像深深相爱的情侣一样。我关了门,反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上,没有期待他的回答,也没有去看他皱眉的表情。   “你……”   “‘黑钢’不要误会嘛,我虽然觊觎你的美色,但还没饥渴到那程度。”我把医药箱随意地放在一边,然后自顾动手去解他的外套。   他不再说话。   “唔,不问了?”我淡淡道,“我倒是想问呢,要是我不管,‘黑钢’到底想把这条胳膊捂上几天,不知道能不能酿出一缸好酒。”   若不是有筋肉连着,只怕这右臂已经脱层皮了。   想瞒过去的伤被我揭穿,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伤口的方向几乎是顺着胳膊,也不知是黑钢体术太好还是割的那人技术太差……不深却长的伤口,不必太过担心筋骨,但流血却极多,皮肉翻卷起来,有些便和衣服粘连在一起。眼见里衣不便再脱,我只得小心地剪下他的袖子,才刚准备拿下来,触手的湿热就让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血。   黑钢的血。   鲜血汩汩地从掀起的皮肉中间流出来,伤口和残破的衬衫纠缠在一起,红红白白触目惊心,却不知怎么带有了极大的诱惑力,让我一瞬间移不开视线。尽数染红的半截袖子把我自己的手也染红,浸了血的布料仿佛变成了天下最美味的料理。   我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它直接塞进嘴里。   喉咙像是被人勒住,眼球也瞬间胀大,头晕得甚至连坐稳都变得困难……变成吸血鬼之后第一次感到这样强烈的饥饿,腹中似乎有千万只虫在爬,我不知什么时候从床边滑到了地上,浑身被啃噬般发热,不知是痛是痒,痛苦得让我想要就此抛弃理智,直到身体被一双冰凉的手碰触。   ……   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暗黄。暴雨前的低气压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我维持着刚刚扶墙的姿势,轻轻地咳了几声,引起旁边角落里几个年轻人的注意。他们先是略带戒备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大概是发现只是一个看起来和他们年纪无二、而又如此瘦弱的我,于是并未放在心上,颇是鄙夷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回过头去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我兀自笑了笑,原来我的长相竟变得越发纯良无害了么?   灰黄色的城市,风雨欲来的下午,戴着同样面具的人们不会去注意街角那场小小的不平静,所以当确认我就是在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时,年轻人鄙夷的眼光里便又添了些被打扰的不悦,而打量的眼光很明显,分明是在质疑像我这么瘦弱的身体是否能扛得住他们的拳脚。   我加深了些笑意。六七个年轻力壮的混混,被打倒在地的那个看起来稍小一些,大概还不满二十岁吧,深绿色的衣服上沾满了鞋印和淤积在墙角的烂泥。我的出现对他而言显然也是意外的,否则他的眼神不会那样惊惶。   我想,我看上去大概真的很靠不住。   其实在这座城市里,像这种年轻人之间的斗殴其实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你想刚才小狼浑身是血地回来时,路上也并没有谁说过什么,何况是这种连点血都没见的。狭窄小巷里几个青年人殴打一个少年的场景,在众人眼里,不过只是这城市里司空见惯的一角日常。   所以我觉得自己真是闲得够呛,这心态大概就像看到一只蟑螂就意味着在看不见的地方还藏着无数只蟑螂那样,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当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捏死眼前这只。   所以我想,现在的我大概也不过是要支捏死一只蟑螂而已。   街角的小故事像我的金发一样极其扎眼,点到为止的教训在来往的人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而打急掏出匕首的青年因防守不佳被我夺了鞘的时候,我反手打掉他手里冰冷的利器,然后想起了那个因为不能杀人而常常用刀鞘偷懒的家伙。   你们大概想问我出门前的事情?没什么的,又不是不好回答。   ——很简单,我怎么可能再欠黑钢的人情。   很简单吧,这个回答,一如我和他的对话。我想这一切都太过讽刺,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该远离的人,竟然对我有着深入骨髓的诱惑力,哪怕只是一点点就足以让我失去理智。   准确点说,应该是这个人的血。   我是个怪物没错,但诚然,我还没有过吸食人血的经历,换句话说,我还没有喝过黑钢的血,所以,大概还算不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吸血鬼。否则我不会忘了那血的味道,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否则,我决不会像今天这般大意。   本能的冲动让我差一点就把嘴唇贴到他的伤口上面,疯狂地吸食那个人的血和生命……丧失理智是一种不经历就无法得知的可怕,几乎要把身体和灵魂全部吞噬。我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吃了他——如果不是及时跑出来的话;他的血对我来说就像是玉露琼浆之于饥渴之人的诱惑力,我只能凭借逃离来保持清醒,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这样的混乱再次出现,就在这短短的一个下午之间,在我已经远离了那巨大的诱惑之后。   ——唯一与人类饥饿相同的地方就是铺天盖地的眩晕。依稀还知道自己在与人斗殴的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突发般的危机,只知道饥饿和虚弱纠缠在一起,在这暴力的场合下激发了体内压抑已久的兽性,眼前人影晃动,人类的气息布满周遭,却没有我渴望的味道。   以前是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牙齿和指爪似乎已经开始迅速地生长,没有预料的意外导致我大概再也救不了那个少年,我努力压下暴走的冲动跪在地上,不再抵抗的同时便有拳脚和金属迅速围攻上来——   匕首深深刺入腹部的凉意,让我想起了在色雷斯边境征战时,年少的自己也曾这般大意。   “哟,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突然就倒了?”   “长得这么漂亮是女人吗?”   “哈哈哈,娘儿们就别出来乱出头啊!”   ……   耳鸣的厉害,又胀得发疼,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冰冷的刀子被从身体里抽离,温热瞬间从伤口喷涌出来,我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却被一拳打中了下颌,仰躺在了地上。   围攻似乎停顿了片刻,我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脚腕一紧,然后身体擦着地面被拖动了一些距离……布料被撕破的声音,再次出现的手不再成拳,而胸前的凉意让我似乎明白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   居然……   身体直接暴露于空气让安全感降到极低,来自陌生人的碰触更是恶心到了极点,不洁净的粘腻感传来,背后是硬邦邦的石砖,即使是在这闷热的初秋也湿冷得让人打战。虚弱似乎让感官都在退化,眼前的景物变得晦暗而模糊,周遭一拥而上的黑暗使这本来就混沌的黄昏更加罪恶。   陌生的手在接触冰冷的身体,污浊带起阵阵恶心。——不要。   ——不要碰我。   记忆仿佛瞬间回到了久远的年代,没有人爱我们,我们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为什么你们连这样的幸福都不给我们……   然后,那个世界没有了他,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   抗拒百年来一如既往,却还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袭遍全身,我感到全身都在发热,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生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的我,看不清眼前是人脸还是什么,只知道身体被违规地接近了。   ——不允许。   ——杀了他们。   恍惚中我感觉到有热流从脚下直冲而上,通窜了全身,滔天的杀意让大脑更加炙热,让冰凉的身体更加敏锐,让我突然像是从火山□□发那样周身一切都灼烧殆尽。   ……   那一刻,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风与雷还在喧嚣。   我衣衫不整地躺在幽寂无人的巷子里,入眼红红白白一片。不足一米的地方,有着恐怖黏滞感的液体贴在墙上,正顺着地心引力缓缓向下蠕动,正下方是已经破碎了的球体残片,不过,它所隶属的不是任何一场球赛,而曾经是一具身体。   因为如今,已经是一具残尸。   我瞬间从头凉到脚底。   “怪物啊——”   “快跑——”   “救命啊——”   理智明明已经回来了,可是我却还是听不懂他们的话似的。我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不知何时钻出了半尺来长,而掌心,似乎还有年轻人短发的触感。   是我……杀了他?   不,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心跳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速度,我慌乱地抬头四下张望,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又怕知道答案……不敢再看那触目惊心的角落,没有焦距的视线迫切地寻找焦点,直到余光瞥到最初那个瘦弱的少年,我心中不知怎的燃起希望。   他还在。   几个混混大概是都被吓走,连同伴的尸体都没有管。只剩那个受人欺凌的少年还坐在我身旁不远的地上,我眨了眨眼睛想要恢复视线焦距,我想他一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口中却先一步问道:   “你……”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   “别过来——!”   尖叫与寂静。   我终于看清他惊惶失措的脸,随着一声惨呼,他大力地推开我,和突然刮起的暴风一起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一句“你没事吧”被硬生生堵住,呛得喉咙生疼。   一道惊雷响过,风扬起沙尘。   我呆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身体似乎被推得稍稍靠后了一些,右手感受到黏腻的触感,脚边就是那具证明了一切的残尸。我缓缓抬起手,凑到鼻边闻了闻,很恶心的人血味。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白得不成样子的手,上面沾着血和浆液,倒也血肉模糊一片,像今天出门前看到的东西病态地像,却没有半点那样的诱惑力。   ……   风过雷鸣,终于到了暴雨倾盆的时刻,雨冲掉我手上的血污,却把这一切都混成一团……雨如瓢泼,涤尽了伏暑的烦躁,也让一直恍惚的我逐渐清醒。   瘦弱的少年已经跑到不见人影,却给了我最完美的回答。   我凝视着脚边的残尸,看着它上方原本黏稠的东西被稀释流下来,任由这些沾了血污的雨水浸透长衣,然后看着那血水浸泡了破碎的人首,然后突然无法控制地大笑起来。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见义勇为吗?竟然直到现在还像人一样、甚至装得像所谓的好人一样去拯救他人么?   明明人们早就麻木了,明明连这个城市都麻木了。不要说只是拳脚相欺,就算是这个人今日死在了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作过多的关注,左不过处理一下尸体防止影响市容,却出了我这样一个傻子多管闲事,还差点自身难保。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就像这迟迟不落的暴雨一样后知后觉。   不过……雨已下了,我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该是何样的身份,杀人的罪孽多一个不多,就结局来看,貌似还算皆大欢喜。   我笑得浑身颤抖,跪在雨里,不知是在向谁忏悔一辈子都无法赎完的罪;我一直凝视着,直到雨大得连近在眼前的尸体都看不清了,才终于把发麻的头埋进手臂里,收起跪木了的双腿,忘记了被这天昏地暗模糊的时间。雨打在身上引起轻微的疼痛,我在想它为什么不能再重一点,好能让我更加清醒一点。   我只记得这场雨下得异常的久。因为不记得笑了多久,在外面转了多少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是走过了很多很多岔路,却仍不知何处是归乡。   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啊,什么归乡啊,我早已无家可归了。   ……   不过,虽然没有家,但住处总还是有的。   当我兜兜转转终于回到我们租下的小院时,已值深夜,夜深人静,但雨还没有停,所以就只有雨声填满这整座城市。腹侧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便已好了,但我不知怎么还是有些头晕。这个时间他们大概都已睡下,我也就免于被看到这般狼狈的模样。   雨不再像刚才那般瓢泼,但依然算不得小,声音也依旧是很吵人的,但与此相反的寂静却被这雨声更加完美地衬托了出来,这让我想起在色雷斯时偶尔也会出去替王办事,却是不论走得多远,我都会尽快完成任务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想看王安心的笑容,所以常常遇到这样的晚上。   风雪交加的寒冷的夜,因为有王在等我,竟然就可以那样冒着暴雪回来。   终于回神的时候,我意识到今天恍惚得太多了,然而现今亦是孤身一人,所以也就可以暂时放任回忆飘向久远的年代,让自己再卑鄙地幸福一会儿。   “我回……”   我回来了。   推开院门的一刻,我想习惯性地这样说,就像从前回色雷斯城堡的时候一样,可是我没想到还有人醒着,更没想到这句话竟会被这样打断。   手下突然就失了力,两米多高的铁门被从里面大力地拉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看那迈开的大步就知道他要去办多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我反应慢了一拍,差点与他撞上。   看到我的一刻,他顿住了。   我抬头看他。   他背着光,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正死死盯住我。气氛就这样僵持着,沉默似乎太不适合这种场合,于是我不由笑了。   “大半夜的,‘黑钢’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呢?”   他顿了顿,似乎是被我的话堵到,又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的笑容。我感觉他貌似是把我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才终于缓缓开口:   “……你去哪了?”   声音意料之外的沙哑。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此时哑得几乎听不清说话,可最近一直感官不灵的我却不知怎么就听清了。于是,听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这种小孩子一样直白的问话,便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笑道:   “嘛嘛,‘黑钢’居然还有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呢?真是稀奇,而且既然渴了就喝水嘛,你看‘无限市’这里降水丰富,水费一点都不用节省的。”   我打趣他,但他似乎并没有被逗笑的样子,只是盯着我,沉默不语。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有点夜生活吗?”我觉得又有些不清醒,便信口说道,“再说怎么出门也不打伞呢,‘黑钢’老这样不听话,可是会带坏孩子们的。”   “你……”他声音中终于带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万一……”   音量突然提高了很多,估计连屋内的孩子们都能听到,我等着他的怒气砸下,可他却突然止住了,明明气得连呼吸都不稳。   “咦?怎么不说了?”   “……”   他的神情整个隐在黑暗里,连眼睛颜色都分辨不出,给我的只是沉默,我于是满意地笑了笑。   “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毕竟我没有‘黑钢’这么好的身体素质,要是生病就伤脑筋了。”   说着我走到他身边,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感觉到他湿透衣衫下的身体震了震,明显已从雨里待了很久的样子,不觉笑得更欢。   “毕竟不想被你照顾呢,‘黑钢’。”   他瞬间僵硬,我拍完便收回手向屋内走去,没走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就地站住,忍了忍侵袭而来的眩晕,微微回头对他道:   “啊,对了,貌似伤口浸水也是不好的,‘黑钢’也要注意健康哦,因为万一你病了的话,我也是不愿意照顾你的。”   他维持着面向门外的站立,背影不如以往,沉默没有回答。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   那天,黑钢在倾盆的大雨里站了很久很久,导致本来不重的伤口化脓,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麻烦,都是后话。   后来听狼说,那天他急坏了,一个人在暴雨中找我,直到夜半那时。   作者有话要说:   哟吼~!传说中的七月份终于来了呢~宝宝们有木有想我呀~   其实某音1号就考完了试,可惜电脑宝宝不给力,送修之后一直拖着不好,直到7号才取回来,过程还颇为曲折,严重影响了更新速度,手头虽然也有外置键盘可以多少写着,但35的开头当时在电脑里已经写好,又写不出更好的,就这样又拖了一个星期,不过总算是回归了,我也粉激动的说~   无限市和色雷斯,如C妈所画,当然会是最虐的两个篇章,话说这第三卷 的内容是从东京到色雷斯,正好涵盖了最虐的部分,结果 第四章 就大幅反弹,两口子刷刷虐狗,真是一报还一报   果然还是要当一个亲妈!   暑假应该会一周更个一到两章,时间不是很定,不过一般周末会有,周三不定,亲们不要急 第39章 Chapter 36.无限市(二)   Chapter 36.   不知过了多久,黎明前的黑暗终于渗出一丝少得可怜的光亮。   充斥鼻息的,最明显是那带着腐败味道的潮气,罪魁祸首大概是窗前那张简陋的木板床。陈腐的骨架上,有轻薄的床单在凌乱着,潮旧的薄被也被卷成了烦躁的形状,显示出它昨晚的拥有者那并不安稳的睡眠。冷硬的单床被弃置到现在已经凉透,又进一步被潮气打湿,于是就只能在这惨淡的微光下,无谓灰白着。   低矮的茶几上摆着水壶和一盏瓷杯,与曾经樱花盛开的国家不同的是,水壶也同这床铺一般无谓地,空着,和粗制花纹的瓷杯一起低头望向墙角淡淡的酒精气味。   没有淡淡的葛茶香。   墙角里,空瓶们横七竖八摆着,显出远大于这数量的凌乱,连记忆中充满一和室的酒瓶也无法与之比拟。   而我坐在窗台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房间中过于简单的陈设让角落的凌乱越发扎眼起来,几片残破和那天长巷里的有些相似,不过最相似的,是它们都已没有生命。   于是,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份残损,才让那唯一完整的门格外显眼起来。厚重的木门似乎在不久前刚刚换过,所以还没有被这潮气腐蚀太过,所以还能完整地横亘在那里,把这方空间与这个所谓的“家”给隔绝——把我,和他们隔绝。   真好。   坐的是和地板一样的水泥窗台,临着的是只有边框的窗。窗外的天空终于不再是完全的黑暗,而呈现了极深的墨蓝色,尽管我用了好久才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   而事实上,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天就似乎更亮了。   这样的变化,于我而言并不明显,只能意味着时间在流逝。在被门板隔绝的这空间里,潮湿的霉味从未消去过,而这里,又平白多了些高浓度酒精的味道,劣质的液体蒸发了满室,添上一点像死过人那样的晦暗。   要说清爽的,大概就只剩眼前这一圈一圈上升的灰白。   忘了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灰白色的细小固体在空中盘旋的样子是奇妙的,如此一来,也就不难猜到当初是何等样的好奇,才让人宁肯忍受那呛鼻的气味。我想这大概是少年时代某个无聊的下午一度偷尝过,前因却早已忘却,只记得后来王为这断了我好几天的美酒,于是不得戒掉,也不知到底是为了那酒还是为了让王高兴这样的理由。   用酒瘾克烟瘾,亏王想得出来。   不过……我吸一口烟,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如今都不存在了。   于是,安眠的酒,如梦的烟,首先从空气里与这座城市本有的腐败融合。混杂了一切颓靡的味道,简陋却又凌乱的房间,还有凌晨三点传来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坏成了一团乱麻,可我现在不想去关心这些,更不愿耗费心力去打理。   因为我现在不能动。   因为我正躲在窗帘后面,呼吸年代已久的旧布料的味道,吸上满满的一香烟使自己清醒。   因为,我正看着他。   ——黑衣黑发隐于无边的夜色,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却不会被错认成任何人。我想,这大概就是这个忍者常说的那种直觉。可他的直觉却不知怎么翘了班,居然都没有发现我。   于是,我也藏在这夜色里,藏在窗帘后面。   他一向都是高大魁梧的,肌肉结实得像马儿一样,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他过于壮胖,甚至完全可以用瘦高去形容,大概是得益于他高于常人的个子。我猜,他微微躬身的习惯大概是来自于常年的战斗,那是最接近防备的姿势。   虽然,那姿势确实有点像老头子,有点滑稽。   但尽管如此,也丝毫不会影响他原本的气度。比如现在,他站在那里,直到天空从纯黑变到墨蓝,城市从寂静变到渐有人声,直到歇斯底里的女人哭喊得渐渐脱力而安静下去,他一直都站在那里,像一座巍峨挺拔的山。   沉默不语。   可是,如今从二楼斜看去,他却不再像平时看上去那般高大,气势也远不如往日凌厉,一个人站在那里,侧影竟有些冷清,让人不禁想去了解那绵绵的悲伤。只是不管多久,我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就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半夜。   他的身边无人,无言,只有他播下的碧草与他一同沉默,连了青天。   ……   所以,我也就这样透过满是泥点的玻璃窗,看外面。   外面,被雨水浇洗得一地狼藉。过度建设的城市里,深灰的水泥地像我坐着的窗台一样了无生机,木质窗框与街道上长势并不好的树木相映,不知何时也会伐成了谁家腐烂的家具。   或许正是因此,院子里的那一抹绿色才会显得格外扎眼。两个月前,那人随手撒上的草籽就这么在看上去已经板结的土壤里生根,直到如今盛夏里,长得蓬勃,几乎成了这陈旧小院中的一景。这片难得的绿意让这狼藉的雨□□院也显出几分清爽和生机来,而给予这份生机的人,他正站在那里。   我不想关心颓靡,我不想动,我不能动,我躲在窗帘后面,怕被他发现。   昨晚睡得极差。   醒来时便是无月的天幕,与时钟喑哑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太过真实的梦境几乎让人觉得像是记忆,几乎连触感都在,即使明知一切都是可怕的荒诞,却无法像以前那样用理智去感受那不合理,所以就在梦中做着漫长无谓的挣扎,直到最终几乎是哭叫着醒来……   几天前的那场暴雨,带走了难熬的暑热,却又添了磨人的湿气。关节酸痛得翻来覆去,全身都沉重得难以抬起来,皮肤却在一天一天与骨骼亲近着,身形消了,却也消不去那连日以来的梦魇。   我想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居然连这点事情都扛不住。   午夜梦回,却是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不知是梦是醒,我想起了前几日与黑钢的争吵,那是暴雨的第二天,一夜无眠的第二日我也是这般极早地醒来,出门便看到正与他僵持不下的少年。   原因无他,只是他的伤口化了脓。   再阴暗的城市总也要生存,上街采买食材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非要家里两个青壮年劳力去做,怎么也说不过去。少年失了些血最好再休息几日,而黑钢惯用的右手化脓,却还在逞强想要独自上街。   “我去吧。”   显然是不怎么合适的提议,但却缓解了那两人之间的尴尬,我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出来,没有去看那手臂上也许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关于过程的回忆清晰而又混沌,沉默得很没有时间概念,只记得最后的结果是我和小樱力排了他二人的异议,两人不顾反对地出了门。   ……   我扔掉了不知不觉烧到手指的烟头,又重新点上新的。醒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黑夜里,我没有去看时间,只知道带着全身的疲惫和酸痛坐到窗台时,一眼就看到了院里那个几乎要隐于黑夜里的人,不知他站了多久,更不知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原因……   听说那天他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刚刚换过衣服便和我吵过;可是那又算什么吵呢,我暗自一哂,不过是我一个人说着风凉话,而他无言以对的场景,而这大概每天都在发生着,我却是连那张脸都没有再去看过。   我知他那天是被我气极了,所以一夜无眠,却不知今日是何故……再次摁灭烟头,再次点上,这样的循环充斥了整个夜晚,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看着他,看脚边的碧色越来越清新。   破旧的窗帘竟然是这样好的掩体,居然能让洞察力极强的忍者也发现不了我,让我有一瞬间思考过披一条窗帘去搞暗杀的可能性。而他那样站在院子里,长衣也许被晨露打湿,极偶尔曾轻踱两步,但更多时候是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就这样,直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天色大亮,虽然阴天没有朝霞,但也似乎给这城市多少注入了一丝生机,渐渐地,有人声响起。   他转身回屋的时候,我站到了墙后,而再看时,那片灰暗里已了无人影。   天亮了。   于是……梦也该醒了。   既然只是一片灰暗,也就再没有什么可看的,我离开窗台,坐到床上听它发出吱呀的□□,然后听外面和客厅连着的厨房里,似乎隐隐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显出与我本人和这座城市都极度不符的日常。   听不太清,但我还是静静地听着,听门外并不清晰的日常,似乎是黑钢和小狼在说话。自从我变成吸血鬼而不用再进食以后,几乎一直都是黑钢在做饭,偶尔少年会去帮忙,而大多时间都被黑钢婉拒了。不过,原因似乎并不是小狼手艺不好,虽然我不能尝出味道,但我曾见过吃到家乡味道的公主,一面吃着,一面含着眼泪。   颠沛多时,也怪不得她想家。从东京离开以后直至到达这个城市之前,其实还经历了好几个世界,没有羽毛还好,若有羽毛……我阖眸呼吸着烟味,感受它们在肺中引起的微呛,想起那些日子奔命似的疲惫,连黑钢都显得十分憔悴,更何况两个孩子。   直到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平静地摁灭那烧了一半的烟头。   “法伊,你又抽烟了!”   能这么叫我的自然只有摩可拿,也就只有它,还能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仍然保持活力,能这样自然地因为我的坏习惯而训斥我。   我忍住站起一瞬的眩晕感,伸出酸软的手臂接过飞来的那白白软软一团,撑起些笑意道:“早啊,你们……”   声音是我意想不到的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早已等在门口的少年或许也多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听得摩可拿慌慌张张地道:   “法伊法伊,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么?”   “唔,”我捏了捏有些干涩的喉咙,“可能是有点渴了。”   “这里有水。”   我望着眼前的灰绿色,一瞬间有点发愣,连忙反应过来这是出门常带的水袋,但眼下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也顾不得许多,只得有些尴尬地接过。水润过喉咙,不知是否缓解了干涩,我竟是着实的没有感觉。   “……谢谢。”   “没事。”   “法伊你看,都怪你吸太多烟!以后不许再吸了!”   “唔,好”   “好敷衍,”小家伙表现出一点不满,接着却突然安静了。   “摩可拿?”   “法伊……”   “你脸色好差……还要出门么?”   “唔……”   它后面说的话有些听不清,我含混地应道。今天确实是要出门的,也不是不想一次性多买些东西囤下来,奈何这里的天气太潮湿,而那狭小陈旧的冰柜也并不能起得了太多作用。   更何况,今天是要出去拿药的,黑钢的伤还没好。   “早饭好吃么?”   “嗯,摩可拿吃了很多呢,”摩可拿还是一提吃的就兴奋起来,“今天黑钢好像起得很早呢,居然做了点心……”   唔,是很早,不过他大概是没睡罢了。我有些出神,听着小家伙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因为身体不适而导致的不安似乎减轻了一些。   黑钢不在房内,我和小狼一前一后下了楼,扶了扶栏杆。   “你……”少年突然开口。   “嗯?”   我有些疑惑,毕竟小狼并不常主动说话,尤其是对我,他似乎是有些犹豫,停顿半晌方才道:   “房间里……味道有些重了。”   我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没关系,我会注意通风的。”   “不……要不,今天就先……”   “我们去拿药吧。”   我自顾自说着,少年有些犹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放弃了。可惜我无从猜测,因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这大概是一夜未睡的缘故,似乎还有些耳鸣,我深呼吸了两下。   “走吧。”   “……好。”   “你……”   “咳,怎么,不是昨天刚说好么,‘黑钢’又要反悔了?”   在刚刚站过半个夜晚的院子里,他挡在我面前,像那天晚上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让我深深懊恼为什么这家伙居然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那么多。   这样说来,昨天也这样冷战过吧。   “‘黑钢’你这胳膊是真不想要了么?”   “早好了。”   “唔,是吗?”   我不经意般伸手去碰他的伤处,因为站得太近来不及避开,他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因为看不清,所以我并没再躲避他的视线,却莫名觉得视野比刚才清晰了些。   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我咧嘴一笑。   “呐,什么时候‘黑钢’也学会说假话了?学我这点可不好,”我拍拍他的肩膀,打算绕开他出门去,“‘黑钢’要乖乖地在家,保护好小樱哦……”   强忍着那股眩晕想要走开,我几乎已经是下意识地在和他对话,只求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平白多了他的纠缠。   “你站住。”   “放开……”   他抓住我的手腕,越发大力,让本来就咯吱作响的关节立时疼得像被针扎那样,我用力甩开,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全身的血液都似乎集中到了头顶。   “放开!”   我很少和他当面生气,即使最近与他不合也只是冷言以对,表现上还是一直维持着尽量和平的样子,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突然如此生气;显然他也有些惊讶地顿住了,但却不肯让步,只有握着我的手稍微放松了些。   “你……”他态度稍微软化了些,但并未让步,“你不知道外面……”   “只是去拿药,又不会出事。”   我陈述着事实。莫名而起的怒意让思维有些混乱,我想推开他,眼前却有些重影,距离更加估计不准。   结果,推出去的手推在了空气中。   “你的眼……”他不可置信般地。   “放手——!”   我厉声打断他,随即喉咙的刺痛感再次传来,不想再解释,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把他甩开。手臂被甩得生疼,头上的血液也似乎更集中了,发胀的太阳穴怎么也缓解不了,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却发现我明明就站在他身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虽然知道那表情一定不会很好……   我就这样出了门,像那晚一样,把那个男人独自留在空旷的院子里,没有再回头看他。   ……   如你所见,我的视力在退化。   或者,换个更准确点的说法,是这整副身体都在退化——变成吸血鬼的半年里我都不曾吸过血,人类的食粮对我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于是,大概就像人不吃饭会死一样,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样……也不是意料之外的。   最先开始显露是精神状态。理论上不需再睡眠的我睡得一天比一天更久,就连反应都慢了下去,心神也开始恍惚,否则也不至在几天前居然忘了一直防备着的黑钢的血,不至于让他和我在那样的情况下独处,差点……   算了,反正我大概也不剩多少日子,就让我这样自生自灭便是。   而那天,我确实是和小狼一起出门了,也大概是顺利地取到了该取的东西,中途遇上了什么人,依旧是意料之中。   只要出门就随处可见的混混,黑钢的担心完全是事实,只是用错了对象……一片昏暗中我只能看到人影晃动,就连他们的骂声都听不到,不得不说耳力下降倒也不全是坏事,我一边凭感觉躲避着他们的进攻,然后听防御与攻击间自己关节发出的吱吱响声,突然出戏地想到这算不算也是提前体验了一把老年人的感觉,耳聋眼花,还有严重的关节痛。   真好啊,这样的话,不用白白熬过几百年去体验了。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更加刻意与黑钢保持距离以后,对于血液的饥渴自那日以后便未再发生过,除了怎么也喝不够的水和酒,我再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表现,也就不会有丝毫的狼狈。我讨厌黑钢,因为他自作主张让我活了下来,因为他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要背负着那么那么多的东西继续活下去,可我却无法杀了他。   因为那背负的东西里,又因为他,多了一个他。   所以,这份无法排解的杀气,我全数托付给了那片昏暗里;可奇怪的是,无论血流如何翻涌,身体却冷得像掉进了色雷斯的寒潭一样……好在冻得麻木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是受伤,所以,不管情况如何,都能护得了那个少年。   直至确认安全我终于松一口气,眼前却终于跌入一片黑暗。   我原地不动,因为不知道该看哪里,抬起头想看刚刚还刺眼的天空,却突然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于是便在这盛夏的天气里打起了寒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过了一会儿,耳边似乎有少年音,但音量不大,我努力地思考着要作什么反应才能稍微显得顺理成章,脑袋却在膨膨地胀痛。   我努力地睁着眼睛,但是看不到一丝光亮;想到以后再也不用躲避谁的视线,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协调的轻松感来,就像死亡即将要来临那样的解脱。   因为……那就像是窒息。   血液也不再翻涌,周身冰冷,身体酸疼达到了一种可怖的极限,让我几乎想起了几个月前褪变成吸血鬼的那一日,而更可怕的是心里的慌乱。看不见,听不见,那种扭曲的轻松感迅速被代替,我一个人站在黑暗里,上下四方全是空旷。   想到以后,就再也看不到……   看了一夜的人影果然印象深刻,虽然是朦胧的,因为不曾想到半年之内,居然就能忘了一个人的五官……   “黑大人……”   声音小到说给自己听,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在少年扯上我的衣袖之前,感觉到冰凉的手突然被温暖包裹。 第40章 Chapter 37.无限市(三)   Chapter 37.   原来我没有忘。   即使刻意忘记了五官,那手的温暖,也始终都记得。   大手握住我的手腕,像是漆黑世界中一道指引的光亮,铺天盖地的安全感顿时传来,让我几乎忘了自己正在与他冷战的事实。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从我的腕上滑下,与我的手交握,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可爱,让我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了。   大上一圈的手暖得要命,能感觉到薄薄的剑茧。我轻轻回握他的手,伸出拇指刮了刮他掌心的疤,结果被握得更紧。那种别扭的感觉一点没变,我差一点笑出声。   于是,黑暗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怖,我动了动僵硬的腿,试着迈出一步。   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耐心地等着。   手紧紧握着,却没有握疼我的关节;有力的长腿也一定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所以短短的距离才走了那么久……这样的他是我所不习惯的,理智也让我想要躲开,但在寂静中我告诉自己——   没关系,这只是他,而我不用面对他。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他的熟悉气息。谁能想到,刚刚出门还在和黑钢吵架的我竟安静下来,任由他拉着我的手腕,冷战半年之久,想不到如今失明了,反而打破了这种僵局;而又有谁能想到,牵着我的这个人是我最应该讨厌的人,毕竟是他一意孤行地把我留下来,把我变成这样,如今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可以说都是因为这个人。   可是……那时的我甩不开他的手,即使轻轻一挣就能挣脱。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跟着他一步一步走着,从不敢迈步到越来越自然。耳边偶尔会传来细碎的人声,中午的叫卖声大概很响,能听到,很日常;阳光照到身上,冰凉的皮肤也突然感觉到一丝温暖……两个大男人手拉手走着的样子或许很引人注目,我感到有许多视线投来,再次觉得黑暗的世界也并非如此可怕。   后来,也忘了是怎么到的家。   有印象的时候,身体已经被轻柔地放在床上,我下意识抓住了他将要撤去的胳膊,引起极低的一声轻笑,接着拍拍我的手伏在我耳边说:   “就一会。”   听他哄孩子一样保证,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一时尴尬得不知该把手往哪放。他似乎起身离开了一会,似乎是出了房间。   于是,又剩下了我一个人。   黑暗中的我没什么时间概念,只得紧紧抓住搭在身上的薄被,数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已经几乎听不见声音,所以对我来说,在黑钢离开以后,周围立即陷入了全然的寂静,眼前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未知的慌乱袭来,心跳声越发地响,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胃中的空虚更加重了这精神上的空虚……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似乎回来过,熟悉的气息包裹住我的身体,耳边仿佛有人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低低的,满满都是焦急。   我想出声告诉他我还没有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气息似乎让我更加干渴,我想要水,可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告诉他,所以就只能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   一双大手抓住我不安份的手,然后嘴唇就接触到了凉凉的杯子,内部有我渴求着的液体……太过温暖的怀抱让我想到了与樱花同醉的夜,然后,思念就更加汹涌而来。我大口大口的喝着,小小的一杯进肚,却紧接着有更多的干渴袭来,甚至带起了饥饿感,我喃喃着再要,他便不厌其烦地一杯一杯喂着我,直到最后我昏昏沉沉睡去。   弥留之际我想,这应该会是最后一次这样贪恋他的温柔了。   ……   所以,我没有想到我和黑钢的关系会再一次恶化。   因为后来的事,让我彻底恨上了他。   如果不是失去意识的世界太过恐怖,如果不是那太过熟悉的怀抱让我失了防备,如果不是倚在那怀抱里被喂水的感觉和樱花盛开的曾经太像……我想我一定不会疏忽成那样,疏忽到竟会忽略了那浓重的腥甜气味,而本能地伸手去摸索盛满液体的瓷杯。   “啪”的一声清脆,我随着那声音跌下床去,扼住喉咙的手被一地碎瓷扎得鲜血直流。   ——血。   就像许久没有被满足的毒瘾者一样,忍过去了最痛的时候,之后便是戒毒成功的希望,而一旦这个时候再次接触到那麻醉了生命的东西,那么便一定要把之前欠下的全部补回来;或者,换个更恰当的比喻,也可以说成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一旦得到食物也许会陷入疯狂一样。   而现在,喉间的刺痛感正清晰地提醒我这一现状。   ——那杯中正是黑钢的血。   饥饿。瞬间窜过全身的冲击让我连杯子都拿不住,瓷杯打翻碎了一地,我拼命扼住快要烧起来的喉咙,翻身便滚到了床下,一把骨架砸在地板上咯吱作响,碎瓷扎进了皮肉也无暇顾及。身体抽搐着蜷成一团,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却仍旧是一片黑暗。   双手剧烈颤抖着捡起碎瓷,我把全身的力量都用来握紧双拳,让指甲和碎瓷一起深深刺入掌心,极速生长的指甲被生生折断……体内似有什么东西在咆哮,喉咙发出不可思议的尖锐声音,我摸起一片碎瓷划上渴求猎物的手,腕上的凉随即被滚烫的血液所取代。   怪不得戒毒的人大多遍体鳞伤,因为疼痛真的是一剂良药。   我自嘲地笑笑,感受着疼痛带回的那一点点理智,却转瞬即逝,我于是上瘾一样用碎瓷割着手臂,同时癲狂一般地喊叫起来。   这时,门口却响起大力的敲门声,我一瞬间被拉回现实。   “喂……喂!你怎么了!”   “喂!喂!快开门!”   戛然而止的喊声呛得嗓子生疼。我不禁有些埋怨门口的那个人,若是能安然去开门,又何必引起这样的骚动。但理智存在的时间很短很短,很快我便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只得继续用瓷片在胳膊上乱划,强打起精神回应他。   “没……咳、咳咳……”   不行,发不出声音。   还反而引起了剧烈的咳嗽,门外的人想必更加焦躁,敲门声越发大了起来,像是在用整个手掌在拍,似乎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所以我想尽力地保持清醒,却无奈地发现控制自己居然也能变得这么难。   我把手里最大的瓷片狠狠钉上自己的右手,借着这股疼痛我大吼出声。   “滚!”   敲门声戛然而止。   撑起的身体在下一秒就倒回了地上,似乎有瓷片划到了脸,我无心去理,只是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对血液的渴求好像减弱了些,或者是因为意识又在模糊的缘故……我在想昏迷时候被喂的应该和那杯中的一样是血,所以耳力才能有所恢复,恢复体力的同时,门外似乎有少年询问的声音,男人低沉地回答着,然后听到了离去的脚步。   ——是帮我把他们支开了啊。   是不是要谢谢呢,谢谢这个人……   ……   唔,这个人?   ……是谁?   门外的人似乎尽数离去了,四下一片寂静。   而眼前一片黑暗。   ——世界都沉默了,而我跌入这沉默中。   我的世界都沉默了,因为他不再存在于这世上。   “法伊!你冷静点!”   “不论你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是你杀了他……所以你要背负诅咒……”   “这是你的选择……”   “只有双生子不幸,这个国家才能得到幸运……”   刚刚因为饥饿滚烫起来的血液似乎瞬间凉透,狂躁般的抽搐成了冷战。眼前的黑与记忆中的白同样无边无际,大得让人绝望,可是现在,我就连那座关着他的高塔都找不见。   ——连去哪找他都不知道。   “法伊……”   下意识叫出他的名字,伸手却碰到冷硬的石砖,我想即使失明也一定要找到他,于是开始疯狂地沿着那壁攀爬,掌心被壁上不知名的东西划伤……渴得身体都失去控制,便去舔那壁上的雪,然后冷得更厉害,可即使如此,我没有停。   我一定要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   “法伊——”   是谁……在叫我?   耳边似乎传来谁的呼喊,毫不掩饰的心焦让我的心脏也莫名跟着一块抽搐起来,我拼命睁开眼睛,可视野仍旧是一片黑暗。   不,那应该是在叫他,他才是真正的……   不等我反应过来,腰上一紧,扑鼻的腥甜气味就打断了我所有的理智。   就像饥渴多日的人忽然寻到一处清泉,泉眼就在眼前,汨汨流着的是活下去的希望。体温几乎是轰地一下上升到了至高点,连环住身体的东西立时显得冰凉……寻着那源头,微凉的血穿过喉咙宛如琼浆玉液,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我也是这次才明折,原来生命最初的本能真的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忘记活着的理由,忘记死亡的宿命。   我忘记了。   忘记了如今能让我觉得如此美味的,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个人的血而已。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才恢复的意识,只知道身体被男人的气息包裹,黑暗无声的世界也终于重新开始跟我对话,却一上来就跟我开了个玩笑。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用沾满碎瓷的手捧着他受伤的右手,从那道狰狞的伤口里贪得无厌地掠夺着他的生命。   我,在吸血。   我,在喝黑钢的血。   ……   一股凉意从脚底袭及了全身。   想挣开,却无奈于本能,生存这种来自身体最原始的欲望强大到让人无力反抗;我感受着越来越冰冷的血液流进身体,从不记得这个人的血何曾这样凉过。   黑钢。   空洞的眼被咸涩的液体沾湿,流到脸上已分不清是血是泪。最狼狈的样子被最不想被看到的人看到,又是何等样的绝望,可他的另一只手却还温柔地环在我腰间,就像对待珍宝的那样。   心头升上一股难言的恶心。   “滚——!”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破沉寂。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推开他。   可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最后的最后,也只能听到他出门时有些轻浮的脚步声和失了平稳的呼吸,一点,一点都不像曾经那个最强的忍者。   因为这件事,我不再讨厌黑钢了。   因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恨意。   所以,对于这么一个让我痛恨的人,我也大可不必再有什么愧疚。每天相见一如不见,相见不如不见,从此再无交集。   面对这种情况,同行的孩子们看着不是不尴尬的,但这对我和黑钢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说起来,吸血鬼的饥饿只是比人类来得更猛烈些,也意味着这种生物不同于人类的身体,当初借这血我得以在失去了一只眼后还能苟延残喘下来,而这次,借着我那“饲养人”的血,我在不到二十天内便恢复了全部的身体机能,及时恢复而正常参加了接下来的棋赛。   说起来……竟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无限市是个冷淡到极致的城市,但却反而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观光城市,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但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算我们居住的边缘地带的话,市中心的建筑的确很精美,带着一种类似于颓废的华丽,而最最吸引人的,则是当地财团毕强家主办的“西洋棋大赛”。   它的吸引力极大,因为这是一场任人都能看懂的棋赛,也能满足大多数人对于冒险和刺激的追求。   因为它以人为棋。   大概就是每组四人的配置,一名棋士三名棋子,棋士的精神力掌握着棋子的灵活度,而棋子,无非就是在棋盘样的战场上厮杀,不论死伤均是己担,只是,如果三颗棋子都不能幸免的话,棋士大概也会变成废人,而最后的胜出者,将会赢得数目不少的奖金。   于是,我们为了一些这样的目的,站在了这场比赛的战场上。   ……说白了,不过是玩命的东西,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然而有这样觉悟的人却似乎很少,就比如说眼前这组——瘦高却没有平衡感,不瘦的也并不强壮,适中的佝楼着腰,而坐在棋士席上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笑着。   我默默叹口气,虽然早料到海选会良莠不齐,但也没想到能低成这样,看看他们,再看看我方,就算最近相处得并不和睦,我也不禁对眼前队伍升起了“这样的人也敢来玩命”的无奈。   比赛是小樱决定参加的,何况不能让她上场打斗,棋士的位置自然是她的。而我和小狼虽不愁战胜,但因平日惯用魔法,此时对战普通人又不便使用,于是只能改变方式,小狼选了双手短剑作为武器,我则拿了一把巨大的镰刀,刀柄上有按钮可将刀头放出,头与柄以锁链相连,甩出时几乎可以横跨小半个场地……这样的攻击范围和魔法多少有些相像,远程攻击也在一定程度上掩饰了我因为独眼而难以控制距离的弱点。   而黑钢,当然还是他惯用的长剑,当然不是苍冰,而是这场比赛主办方所提供的特制武器。   我们三人站在棋盘的一角,身体被锁链束缚着,直到这场生死较量开场,都永远挣不开的锁链,就像或长或短的人生一样。   而活得越久,也就缚得越久。   随着游戏般的开场,我们开始了这场赌上生死的棋局。   ……   不过,过程还是懒得说了。   没什么创意的战斗,更没有任何悬念。夺冠的目的使海选通过黯淡得没有任何吸引力,我们没有一个人为胜利而感到喜悦,虽然我知道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但是,等在家里的摩可拿不会不担心的。   “大家有没有受伤……啊,小樱!”   她因为棋赛的缘故消耗了太多体力。看到小樱是抱回来的,摩可拿顿时急得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划过几道弧线跳到小樱身边,一脸毫无虚假的担心让在场的我感到无比讽刺。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罢了,”小樱被放在沙发上休息,听到这里强撑着睁开眼,“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   女孩子安慰着小家伙,笑得略显疲惫,神情却似乎极为专注。所以,沙发对面的少年也只能看着她沉默,我看着少年的背影,而送公主回来的男人也把视线投向他,场面一时尴尬。   这种事不能指望黑钢啊,毕竟太不会说话。我笑着走到沙发前蹲下,抬头对小樱道:   “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去休息吧。”   “可是……”   “摩可拿已经感觉到这世界有羽毛了,”我安慰她,“如果‘小狼’来到这个国家的话,我会知道的;到时候,我会马上叫醒小樱。”   “而且,为了明天的‘棋局’,小樱还是得稍微休息一下才行的,”我对她露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我们已经决定了要赢得奖金的吧。”   女孩子犹豫了片刻,终于答应,而答应的时候,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有着异样的坚定。我淡淡地移开视线,所以没有看到站起时险些跌倒的小樱,也没有看到一直看着她的少年急忙接住她的样子……只看到四目相对的两人比刚才还要沉默,女孩眉眼前写满的全是愧疚。   棋赛啊,这场棋赛,目的就是取得胜利的奖金,然后把这奖金作为补偿,交给那些被毁的世界。   ——是的,被毁的世界。   ——执行者是,小狼。   我想她和他大概都想到了那些时候吧……从他们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曾经的少年所过之处,流离失所,人们失去了重要的人,心被伤害化为利剑,能带给他人的只有把这伤害传递。   “对不起……”   她的眼睛隐在刘海后面,只能看到少年的手无力地垂下来,眉心孤寂,无可言说。   我只得再一次出声打断这沉默,扶虚弱的公主回去房间……她错过少年擦肩而过的样子,一如我路过黑钢眼前,那形同陌路,像万蚁噬堤啃噬着人心,直到将其啃噬殆尽,不留一点昔日痕迹,只有回忆会一天比一天泛黄,时间久了,也许就记不得那是谁和谁的曾经。   或许连是否真的存在过,也不确定。   不过,我想必是忘不掉的,大概会带着这些记忆直到坟墓中。   因为如果时日无多,想必会让它们连泛黄也来不及吧。 第41章 Chapter 38.无限市(四)   Chapter 38.   我想不到,如果黑钢知道了他如此拼命留下来的我——如今还恨上了他的我,其实已经活不了多久的事实后,应该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人的记忆是很不牢靠的,但是,要真的完全忘记,恐怕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漫长得奢侈了。而至于是在此印象深刻之际将这些记忆带入坟墓,还是再度过一段无谓的时间这两种选择而言,我显然是已经丧失了选择权,而被某人强制选了后者。   原本就那样死去的计划被他破坏殆尽,我再一次被强留住。于是,在这段无谓的时间里,我不得不继续着我怪物的身份,依凭着这个人的生命,苟延残喘。   “小樱和摩可拿一起睡了。”   送小樱上床睡觉之后,我轻掩好门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还站在客厅里,侧影挺拔。   “要喝点什么吗?”   一直以来的了解,黑钢的生活虽极有规律,不过刚刚入夜的这时间,也是不至于立刻就寝的,只是小樱累极了,而少年大概也回到了房中。我背对着他随意问道,果然听到他意料之中的回答。   “酒。”   这家伙,真是拿他没办法。   夜晚,酒,我和他。所以去拿酒的时候,我不由想到曾经也是这样,从战场回来的晚上,我和他,一个擦刀,一个备酒,在面对院子的阳台上赏景,一坐就是大半夜。   只不过如今,我去备酒备的是一个人的酒,他也没有在擦那把他格外喜爱的苍冰,那把杀敌无数的藏蓝色长刀,如今在这静谧的室内出了鞘,割上他自己的手腕。   “你也喝吧。”   这个家伙。   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无端失血,他却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不喝的话随我高兴”,任由那血汨汨地流,就像那日救命的泉眼一样。   而我,也就像那天一样,走过去捧着他的手,从那伤口处细细啜饮。   吸血鬼忍耐饥饿的时间可以很长,意味着摄取食物的周期同样拉长,一个月之前的破例在濒死之际留下了我的命,血液的补充也让身体和感官恢复了基本正常,但细算下来,我也已有半个月未再找过他,日常生活尚可应付,但近日棋赛的消耗,也实在不是我这样的身体能轻易承受。   血液划过喉咙带起身体兴奋的颤栗,我捧着他的手腕吸血,借着极近的距离对他说道:   “你注意到了吗?”   “啊啊,”他低声应,“我们被监视了。”   “下次‘棋赛’的对手么,”我不带感情地猜测道,“还是……”   “在之前的旅行中,一直在观察着我们的家伙?”   他说出我心中所想。   这份不必言说的默契曾无数次救过我和他的性命,但如今却让讨厌得无法忍受。我神色一黯,却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这话只能对他说——只能对这个让我恨极的人说。   真是可悲。   吸够了血的我动了动再次灵活起来的关节,舔舐那伤口上残留的血液,吸血鬼的唾液让不浅的伤口迅速凝血,眼看就在愈合。我心中冷笑,让我变成如今这样的,也不只黑钢一人。   “不管是谁,”我想到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男人,“我都不会再让大家受伤了。”   我放下黑钢的手,转身向房间走去。   若是我死了那便一了百了,既然我活下来了,那就别想再动这几个人一下。   因为就算是赎罪,我也要拼尽这残留不多的生命来保护他们。   次日,复赛战场。   我看着棋盘四周突然生出的藤蔓冷笑,这场复赛果然如主持人所说增加了刺激性,在棋盘——也就是战场的四周,带刺的藤蔓像天然的墙壁,将战斗的这一方空间与四周隔离。小樱不免有些担心,碧色的眼中显出不安的神色,但又似乎有什么别的,我淡淡移开视线,只听到少年让她安心的保证。   等待开场的我们被锁链控制着手脚,看上去不免有些狼狈,身旁的忍者却还是一副没事人般骄傲地站着,此时察觉到我的视线便侧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狂妄的笑意。我挑了挑眉,随即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碰到的话,好像会很痛呢。”   于是,这场比赛就在我的轻叹和少年对女孩的承诺中,缓缓拉开了帷幕。   复赛毕竟要正规些,除了对手的水平一看就上升了不少档次之外,规则也细致了很多,比如禁止了远程攻击武器。于是我不得不放弃了长链控制的镰刀而选了一支钢鞭,以柔克钢的战术也算是适应了一直以来的战斗习惯。黑钢换成了一把长刀,小狼倒是未换,依然以双手短刺上场。   第一个冲出去的不用想一定是黑钢。原本就算是他以一敌三也无甚危险,然而对方三人武器均是长棍,攻击距离远胜长刀,我于是紧随黑钢身后护住死角;小狼在我二人的掩护下隐藏身形,出其不意跳出进攻,开场就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应该说这开场是很好的,但谁能料到,明明说好了只能用冷兵器的比赛居然会突然冒出火花。   本来那长棍的长度就已经有些违规,何况顶端居然有火器机关?!冲在最前的小狼被对面三人逼得向后急退,不想退得过快,一下便撞上四周蔓刺,受反作用力向前一倒,竟然在瞬间昏了过去,我和黑钢的处境也立时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我刚才说过,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就算是黑钢一人独战三人也无妨,但如今四面都是倒刺,对方又用了远程的火器,可我却无法使用魔法,战局对我们来说可谓是相当不利,我和黑钢脸上都显了凝重。   “让开!”   我们想去另一边察看小狼的情况,可对手却一点机会也不给,而主办方见此违规出现,却是迟迟未动。我看着已经沸腾的人群,心中冷笑,这城市的“观光”业果然发展得极盛。   激起人心中最深处兽性的,必是杀戳。   我和黑钢两下让开,尽量躲避长棍火花的攻击,未料火焰只是个开头,主戏还在后头。从那射出火星的长棍顶端居然飞出了一只黑点,于是我俩连忙后退,可那东西竟然还能转换方向,与其说是子弹之类,倒不如说像是活物,外形有些像虫。   看着就能让人升起不详的预感。我和黑钢向两边跳开,黑钢长刀一挥将那虫劈为两半,奈何晚了一步,那虫已经划破了他的手臂,而破成两半的虫竟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其中一半冲我直冲而来,我原以为已经脱险,故而猝不及防,让那浑身锋利的机器虫在我颈侧留下了一道小口。   “目的是要让我们受伤吗?”   话音一落,我便再也站不住了。   用钢鞭直立撑住身体才能勉强坚持不倒下。几乎是没有半分疼痛的伤口却引起了全身的麻痹振颤,黑钢的情况亦然。忍耐之余我回首去看棋士席上的小樱,半年之中从未犹豫过的女孩此时双眉紧蹙,眼里有让人看不清的迷团。   我心中一动。   “虽然有部分是因为这种像虫子一样的东西,不过,”我顿了顿,“小樱她……感到迷惑……”   脑海中浮现决定参加棋赛那一日的事情,夺冠的目的从未忘记。我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身体和思维保持正常,但不论怎样也难再去应付对手的攻击,少女紧握成拳的手也有些颤抖,眼中的迷惘和其他情绪混杂在一起,浓到化不开。   棋士的迷惑会限制棋子的动作。   三枚棋子均失去战力。   少女几乎要站起来。   失败在即。   “等一下——!”   浑身是血的那个少年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衣袖被烧去大半,有力的手臂上布满伤痕,眉眼却像从前一样倔强而坚定。   是的,像从前一样。   有着同样相貌的这个少年和曾经一起旅行的同伴一般无二,一旦决定了守护就永不退避的心从未改变,两个人的太过相像,不知到底谁才是源。他和她遥遥相望,坚定的目光将心意也传达到她心中。   我不忍再去看少女惊诧的脸。   少女不再迷惑,同名小狼的少年转身迎敌。对方三人见他起身纷纷攻来,小狼以短刺抵住三人长棒攻势,借力飞身跃起,那三人见不敌,于是故伎重施,妄图再次拉长距离以火攻击,小狼侧身一闪并未受伤,但头部擦伤流出的血却因身体角度变换而流进了眼睛里。   这个时候视线受阻会成大问题,我和黑钢俱是捏了一把汗,却奈何麻醉时限未过不能帮忙。对手见状露出得意的笑容,场上情况再次变为一边倒趋势,而正当所有人都在为少年担心时,他却从容地闭上了双眼,仿佛向他一拥攻来的火花都不存在那样。   闭眼,闪身、侧挡、防御、反击,感应着来自对手的气息,将围攻的三人一招打倒。   旋身落地,动作流畅自如,就像某位老师教那位学生的那样。   “那是我教给小鬼的……”   黑钢低声道,属于忍者的坚毅神色终于出一道裂痕,我不由低头。   “小狼学到的事,他同样也学到了,因为他过着和小狼一样的日子……通过那只眼睛。”   从一边传来的胜利的宣告,也没有抚平同行人的眉心。本该有的胜利的喜悦没有展现出分毫,在观众们事不关己的聒躁呐喊中,他回头看她,她却不得不移开视线。   因为他和那个人太像了。   可他却不是他。   “我知道……”   这天夜里我去看小樱的时候,她把自己摊倒在床上,双手紧抓着枕头,挡住了难掩悲伤的脸。我坐在床边,门外传来两人的交谈,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个人不是小狼,”她说着,“就算是以那个人为原型所创造出来的,可是就像以往在各式各样的世界里见过的一样,虽然他有着相同的外表,但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可是……”   声音中带了哭腔,在这寂静与男人们的低语中显得异常清晰。   “我还是做不到。”   “不只是长相,就连声音、动作,还有那双坦率的眼睛,”她抓紧了枕头,骨节有些泛白,“那些同样的地方,相似的地方,每次我一看见,就会觉得无法忍受……”   门外摩可拿小声的嬉闹隐隐传来,和某人抢酒的画面仿佛与从前一样,只可惜理智告诉我们物事人非,一切都不再是曾经了。   回不去了。   “为什么……现在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原来的那个小狼呢……”   女孩子压低声音的抽泣还是难以控制地传出来,我知道事到如今已经说什么都是徒劳,但我还是低声叫着女孩的名字,想要凭这个连人类都已经不是的我自己,来安慰她。   明明下定了决心守护他们,却连减轻她的悲伤都做不到,这是我最大的失败。   我轻轻按上她的手,却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手早已没有人类的热度,于是想用魔法温热这冰冷的体温,却还未等魔法在体内催动,思维陷入的沉寂瞬间让我连屋外两人的谈话都听不见,只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   ——法伊   ——法伊……   ——国王醒来了。   ——法伊,你听到了吗   无数个日夜里想象思念过的母亲的声音,百年来陪我守在他身边的叽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然可怕得令人打战。王的笑容在眼前浮现,仿佛还是昨天,可是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两年时间不长不短,正好够我忘了自己早该死去的事实。   ……   “法伊先生……”   “什么事?”   我终于意识到这是在小樱房间,抬首换上笑容,却还是被她发现了,她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   “出事了吧?”   “没关系……”   小樱没有信,伸手点上我下意识上勾的嘴角,我愣住了。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但是,在你不想笑的时候……用不着笑。”   原来我的演技已经这么差了么。   叽传来的消息还在脑海中不断回荡,眼前的女孩满脸担忧,连我都有些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是把嘴角放下后,或许就什么都提不起来了。   我重新弯起一个笑容,握住了她的手。   “既然这样,那我希望小樱在我面前也要这么做。”   既然我的事情早已注定,多想无益,还不如只顾眼前。我淡淡地说出我今天来找她的真实目的,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惊讶的脸。   “在来到这个国家,小樱宣布要参加棋赛之后,我就一直很担心小樱你的状况。”   她低下头去不再看我。   “你决心不再迷惑,在之前寻找小狼的这一段旅途中,不管遇到了什么痛苦,在我们面前,你都表现得毫无迷惑,”甚至替那个少年挡下人们的中伤,“可是,来到这个国家后,你却几乎都是关在房里,而且还刻意躲着‘小狼’。”   “……”   “所以今天的对战中,”我看着她,“在我看来,你是故意表现出迷惑的样子,为了要让我们认为……”   “你对自己的决心、以及对和我们在一起的事感到迷惑,所以我也曾告诉那个忍者,‘小樱她感到迷惑’,”我像以前一样对她笑道,“是我多管闲事么?”   她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我也没有催她,只是耐心地等她回答。   因为等再抬头时,她的眼里冷静得再无一丝波澜。   “不……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坚定而平静,再没有一点迷惑。   一切都如我所料,我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从你在大家面前,和次元的魔女谈起棋赛奖金的时候,”我顿了顿,“为了复兴小狼路经的国家,所以想送些什么……小樱在说话的时候,我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如果是以前的小樱说想为那个国家做些什么的话,我只会觉得‘这很像是小樱会做的事’。”   “但是,现在的你不同吧?”我平静道,“为了不再引起更多的悲剧,与其花时间去赚取奖金,倒不如去追小狼。”   “除了奖金,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想要留在这个国家的理由?”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她微变的神色证实着我的猜测。   这三个月的表现一直有异,而今天场上的事情也可以再一次证实:其实小樱并没有迷惘,否则当时以那个少年的伤势,他不可能先于只是中了麻醉剂的我和黑钢恢复正常。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迷茫是小樱故意做出来的。   先不说赚取棋赛奖金这件事与追小狼孰轻孰重,但说赚取这奖金需要付出的代价,平白让我们三人去拼命的事不像是小樱会做得出来的,但她做了,还几乎没有犹豫,这就让人不得不对她的真实目的心存疑虑。   ——她一定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为了掩饰这个目的,所以才故意表现出对赢得棋赛的迷惑,避免了因为太过坚定而显出的不自然。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或许那个忍者不久也会发现,或许已经发现了,只是不能像我这样直接来问小樱。   而要说真正的目的,其实也不难猜的,她放下小狼来参加棋赛,虽然行动变了,但我想最终的目的不会变,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靠这次比赛来取得。   果不其然,小樱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我想得到一件东西。”   “那是……如果知道的话,客厅里的两人会生气的东西?”   “一定会生气的,”她低下头,“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得到。”   虽然神色黯然,可是眼里的决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坚定。她严肃的神情在以前并不常见,显出异样的美丽,我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突然就被触动了,突然觉得她的隐瞒,一定是有她的原因。   我想最坏的可能,大概是她想付出什么代价去寻找小狼,或许会伤害到她自己,她一定是怕拖累我们,所以才不让我们知道;我也在下意识不希望她这么做,可是面对她的神情,却无言以对。   因为如果我站在她的角度,如果说让我做什么就能挽回王的话,我大概也会像她一样不顾一切。   更何况……我看着她的眼睛,碧眸一如以往清澈,但或许还是添了几分深邃。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的话,那么我拼尽全力保护她就好了。   “好,”我答应她,“那么一切就按你说的做吧,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   ——就让那也成为我的愿望吧,只要你愿意。   我看着女孩失去笑容的脸,想到已经失去的那个少年,更是衷心地希望她能如愿以偿。   只是……我应该已经没有机会看见了。   我执起她冰凉的手轻吻,却不由想到了一起旅行的这些同伴,想到第一天见面时刻意隐藏的狼狈,想到起初因为陌生所致的尴尬,想到一路上打打闹闹,就又忍不住想到那个意外纯真的忍者……   要是被那家伙知道了,保不齐会把我摁在地上狠打一顿;可就算是那样,大概也只能发生在梦中了。   或许曾有一瞬连那手都不想放开。   因为,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守护他们了。   ……   几日以后的半决赛中,没有再出现上次那样的违规行为,那么我方顺利取胜,也必是意料之中了。小樱有事情瞒着我们,这件事我猜到了,或许另两人也猜到了,但我不说,他们不问,也许是都相信着,她的隐瞒不会是为了伤害我们,相信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但是,还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是小樱被邀请与主办方共赴晚餐。   “而且,只邀请棋士一个人。”   小樱沉吟片刻,便一口答应了,我们三人都不可能不担心,可是却谁也没有立场阻拦。就连来邀她的男人也有些担忧地向她确认,是否她明白这场邀请是要她单人赴约,局促的样子像个大男孩。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我笑送她。   所以当那少年终于忍不住拉住欲转身的她时,也都在我们意料之中。同样叫做小狼的少年欲言又止,女孩望向那张熟悉的脸,眸中闪过一丝惋惜……我想这对他来说或许过于残忍,可他终究是取代不了当初的那个少年,不管之于她,还是之于我们。   我们望着少女望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谁也没有说什么,直到一向寡言的男人打破沉默,我都恍若在梦中。   “如果你不希望她去的话,直说就好,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他对那少年道,“既然对方要照自己的意思去做,那么我们就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好了。”   “但以为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有看,语气也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可声音响在耳边,却像是敲击在心底,声声都响着回音。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留我一个人独自站着,不知久得能做多少个白日梦。 第42章 Chapter 39.无限市(五)   Chapter 39.   惊醒的一瞬我下意识向旁边摸去,触手那片湿冷的空旷终于使我清醒过来。   天还没亮。   短暂的浅眠对恢复体力并没有很大用处,反倒让梦魇有了可乘之机,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才意识到全身一片湿凉。   入秋后的夜晚不再像三伏天那样闷热,随着渐渐袭来的凉意,反而有些潮冷。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拢了拢不合时宜的薄被,还是觉得有些凉,身体内部却在暗暗地发热。   似乎有些发烧。   这事想来着实好笑,我明明一只吸血鬼竟然得了这种人类的病,何况是在这并不寒冷的初秋。晚上回房间时,头疼得快要炸掉,我早早躺下,却没有得了除了噩梦以外更有价值的东西。   头还在疼,全身的关节传来隐隐的冷痛,膝盖处像是有风在灌进来一样,轻轻一动就会咯吱作响,算是之前那场绝食自杀留下的后遗症。   是了,在痊愈这一点上,我又骗了黑钢。   因缺血而衰竭濒死不是那么好恢复的,就算一个月前黑钢及时在最后一刻把我抢了回来,但还是落下了这一身的伤病,每日受其折磨。的确,吸血鬼的恢复力远高于一切生物,可是人们忘了那要建立在足够的鲜血之上,而欠下了半年的血,又该有多少呢?   而人类失血死亡的底线,又能有多少呢?   于是,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才在明天就要决战的今天发了烧吧。我动了动,衣服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很难受,我想擦擦这一身的虚汗,然后至少湿润一下这发燥的喉咙,却发现自己连动都不想动,似乎连去茶几边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偏过头。桌上的瓷杯换了一盏,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但远比之前那个厚重,大概是为了不容易被摔碎,像某人那天看到的一样。   晾在外面的衣服在雨前被收了回来,整整齐齐地挂在了墙角的衣架上,和那人一直以来的习惯一样。   废旧的酒瓶收了出去,新买的酒重新摆好,都是有些发甜的酒,一点都不烈,和他知道的我的口味一样。   可是,伸手触摸不到温热的躯体,醒来没有他一脸嫌弃递来的热水,才明白一切早已变得不一样。   我把摸在床单上的手攥紧,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   我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理所应当地享受他的照顾,事到如今,我已经彻底地失去他。   没有了深沉的黑色,现在,只剩湿冷的空白。   明明花了半年时间去习惯一个人行走、一个人战斗,习惯一个人入眠和醒来,习惯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人听到……明明之前百年的时间都是这样的,却能因为那仅仅一年的相处,让我如今连午夜梦回都会想起那个人的温柔,寂寞得居然无法入眠。   所以说习惯这东西,多可怕呀。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加重了这秋夜的湿凉。一阵凉风让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忘了关窗户,眼看冷得厉害,发热也似乎更严重了些,身体却越发沉重得不肯配合。   天还没亮,我却睡不着了。想着大不了便是坐上一夜,我打定了主意,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还没等动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我连忙躺回去,闭上眼睛。   缓缓推开的门并没有发出太多声音,我想如果我此时睡着的话,一定不会听到有人进来。   男人的脚步声显得小心翼翼。察觉到他正向我这边接近,我蓦地紧张起来,连忙尽力放缓呼吸想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他却绕过了我床边径直向窗边走去。   我松一口气,然后听到窗子被拉上的声音,房间里的暖意也终于开始蓄积。   他大概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之后便听到了水声,他好像在倒水,但似乎没有倒满一杯,接着他便在床边站定,我能感觉到他投在我身上的目光。   于是,我也接着紧张起来了。   男人的气场被刻意收敛了,连呼吸声都被压低,但还是能听到那绵长而均匀,和记忆中的节奏了无分别,我和他就这么在黑暗中对峙着,纹丝也不敢动。   他看了我很久,让人怀疑是不是出了神;而一直装睡的结果居然是意识逐渐模糊,我有些迷蒙,没能抵抗住来自身体的沉沉倦意……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脚心传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暖意,温柔得微痒,我下意识缩了缩身体,然后听到一声轻叹。   过了不多久,当身体被一张薄毯轻轻盖住的时候,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的温柔从未离我远去,所以那些习惯大概也永远无法抹消……紧紧蜷起的身体因温暖而放松了,手反而死死攥住被角,直到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我再没能克制住喉咙中溢出的一声哽咽,泪水划过眼角,把枕巾打湿。   现在就连空气中,都满是他的味道。   最后一场比赛,还是那样的黑白四格赛场,还是四人一队的对抗赛,只是比赛进行至白热化的今天,按理说场下应当是人声鼎沸的,却直到现在还是空空如也,于是四下无人,更衬得这赛场空寂,砖缝中渗入的血迹更是让这里如修罗场般恐怖。   虽然某种程度上,这里也能算是个小型的修罗场了。   但这没什么可怕的。高而漫长的台阶上,我扶小樱一点点走着,在临近决战的这一天,若我是因没什么在乎而无以恐惧,小樱大概便是因为有了在乎的人,所以坚定而无畏,神情几乎比第一天还要决绝。   为了找回小狼所做的一切,终于要在今天兑现成为真实了。我怀着这份为她庆祝般的高兴,将她稳稳地扶上属于棋士的座位,手却在刚要离开时被她握住了。   “小樱?”   “法伊先生……”   她突然一改之前神色,像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样看着我,我不禁有些惊讶,心底也不由自主升起一丝怀念,于是尽可能回她一个最温柔的笑容,问道:   “怎么了?”   “你对我说过,愿意按照我的希望去做,对吧?”   就像小孩子向大人讨生日礼物时索要的许诺一样,我有些好笑,毫不犹豫便道:   “如果那是我的公主的意愿的话……”   “那么……”她眸中闪过一丝悲伤,“从现在开始,请答应我,你要以自己为重。”   打趣般的笑意瞬间淡去,我只得怔在原地。   ——以自己为重?   难道小樱发现了什么?不,就算是,她也没必要在这个时间点上说……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快得让我抓不住,震惊之余我想再问时,主办方却在这个时候发话,询问我们是否可以开始,我也不得不忍下心头的疑问。   回头再看小樱时,她却还是像之前一样,目光宁静而坚定。   “最后的棋士是你吗?”   “因为我好歹也是主办人。”   对面的棋士笑得轻松,看样子就是昨晚邀请小樱的人。我不由又想到昨天小樱回来时的异样,那坚定拒绝“小狼”的态度,还有带着一丝悲伤的决绝……心头的不安更盛了,眼下却不知该如何解决,我只得烦躁地拧了拧眉头。   “那么,”主办方棋士不慌不忙地讲述规则,“在最后的的‘棋赛’中,我想让棋子一对一进行对决,你们意下如何?”   我们四人相望一眼。   “我同意。”   少年答应得很干脆。虽然我们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但是这主办方定规则,主办方亲自做棋手,规则改成一对一;而且明明是赢利性的比赛,现场的观众席反而空着,这实在有悖常理……弄不清主办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更加烦躁起来,却只能挤出一个笑容让两个孩子安心,然后随黑钢再次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黑钢临走嘱咐了少年一两句,然后就再没说过什么,弄得本就不短的台阶显得越发漫长。我怀着满心的不安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少年站在座位前,单手托着少女的手,而少女正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温暖得像冬天的阳光。   她当然是没有怪过他的,只是他不是他,只是为了隐瞒愿望,而其实,她从来都心怀感激。   “走吧。”   男人的声音也显出几分释然,听在耳朵里有同伴的安心感,我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随着他继续走下去。   我和黑钢、还有对面的两位棋手来到了赛场下方的空地上,赛场所在的高墙上附有监控场上的屏幕,想来最近的观众席便是这里。彼时少年已和少女说完话,提起短刺准备应战。   “关于武器,那不是你平常使用的武器吧?”主办方又一次开口了,“就用你最擅长的武器来战斗吧,或是要用魔力之类的也可以。”   此话一出,一众人各有所思。   “监视我们的人就是他们吗?”   黑钢这样说道,但他只说对了一半。据我所知小狼并没有在无限市动过魔法,就算是监视,他们怎么会连这都知道?   心头那股异样越来越大了,却乱得让人找不出头绪,我皱了皱眉,只得继续看下去。   能用魔法,小狼便可以发挥出真正实力,但主办方既这样说了,也同时意味着对手的强大。场上两人的神情有些凝重,但依旧是坚定的。小狼在向小樱点头示意后朝台下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掷出了短刺,被黑钢轻松地接住。   合掌结印,心随意动,当古老的宝剑在少年手中出鞘,意气风发。   但谁也没有想到,对方派出的棋子居然是机器人。   “那是多人数战斗用的!而且对手还是小孩子……”   明明是主办方棋士的随从,反倒为我方担起了心,不得不说这人有些直率得可爱,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人则目光冷静。   “就算是小孩子,但是他是依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战斗,如果现在在这里落败的话,他将无法克服往后等着他的……更大的障碍。”   如果说第一个人的反应是让人惊奇的有趣,那么这个人的话就着实有些奇怪了。我和黑钢面面相觑,这个人说里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我们俩猜不出什么,但也不好前去询问,只能暂压下疑问,商量着等比赛结束后再去打探详情。   第一个人叫他蓝帝斯。蓝帝斯冷静地看着场上,比赛即将开始,我们也只得回头关注赛场。   随着广播中开赛指令发出,对面的机器人先发制人,瞬间高高跃起,随即借下坠之势俯冲下来,小狼后退闪开,没想到她接着便再次跃起一个高度,只得横剑格挡。攻击未奏效是最易暴露弱点的时刻,小狼正欲反击,可对手却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后退丈许。   好快!   我和黑钢对视一眼,这样的速度和力量,小狼此战恐怕不会轻松。   我按了按一直在跳的眼皮,心里的不安一直吊得我无法平静,黑钢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我对他扯了扯嘴角后便又把目光放在了直播赛事的显示屏上。   初次攻击那不可思议的速度显然影响了小狼,他这次抢占先机攻出去,不得不说有些急躁,我和黑钢都皱了眉,果然下一秒就见对方伸出机械臂将他的一招挡下,然后借双方冲力肘击小狼右肩,小狼握剑的手立时脱力,猝不及防被对方一脚飞踢击中下颌,紧急之中以魔法附剑防御才挡下了对方随即而来的致命一击。   双方生生后退至棋士身侧方才停住,连场下的我们也这才得以暂松一口气。   “要来了。”   黑钢话音未落,小狼已经飞身跃起,长剑虚晃一招后以膝击中了对方腹部,这一招踢得漂亮,寻常人鲜能预料,要说能看出来的,恐怕也就是身边的战术专家了。一直悬着的心不知怎么突然有了些底,我攥了攥拳,继续观战。   只要这个男人还在,就算我离开,也不会对他们产生多大影响的吧。   黑钢对战斗的判断是鲜少出错的,因为对手一般都是人,是人类就有弱点,他体术自是无差,再加上善于观察他人心境,要想出错也难。可这一次他却错了,因为对手是机器人。   “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才能采取那种行动吗?”   不怪黑钢也会判断失误。刚刚小狼那一招直击腹部,如果是一般对手,早在那一招中便疼得脱了力,防守已是难事,何况反击?可对手偏偏是个没有痛觉的机器人,对小狼那一击除了动作有过片刻的迟缓以外,她几乎是瞬间便举拳反击,小狼被击中向后摔去,随即两人立即再次发动攻击,小狼速度略快些,那机器人居然就直接用手腕去挡!   她的左手腕几乎被砍碎了,却依然能够即时反击。小狼从半空之中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少女的神色闪过一丝裂痕,深埋眼底的坚持却强大得仿佛能够克服一切,即使是深知一切的我也不禁有些动容……这样的愿望对眼前的“小狼”来说太不公平,也太残忍,但我想,他一定是甘愿守护的。   “小樱……”   被打倒在地的少年没能躲过机器人紧随而来的攻击,被扯住了领口再次摔在地上,机器人一个直拳击地,他向旁侧猛地一滚顺势起身,护住右腹半跪在地上,背后渗出的血终于顺着胳膊缓缓淌下。   这下,小樱的脸色也忍不住变了。   而正当我们所有人都为小狼捏一把汗的时候,他却稳稳地站了起来,告诉她把眼睛闭上,告诉她让她不用担心自己,告诉她——让她只想着胜利的事情,就足够了。   那时,少年的背影,强大得仿佛一棵从山崖中滋长出的青松。   ……   而后来,场上爆发出的巨大光球、极其危险的机关、还有最后少年是如何以一招魔法取胜,都是日后黑钢转述给我的,因为我那时已无暇去看。   因为那时……我也没有想到会听到叽的声音。   ——法伊,你听得见吗。   没有想到才只过了短短的几天,封印就已经快要支持不住;没有想到这里的时间会过得这样快,封印即将破坏,王即将醒来,而一旦王的魔力恢复,我……   双手紧握也无法抑制的颤抖忽然被停止,手臂上传来的温度让我一个激灵,就像是深入了心脏那样。我抬起头来,看到黑钢抓着我的手臂,而那双躲避了许久的丹凤眼盯住我,一瞬间将我的恐惧看穿,又一瞬间将他的心意尽数传达于我。   明明沉默,却胜过万语千言。   我无法拒绝他的挽留,可脑海中的声音却反复不断地催促我离去。体内的魔法突然像是发疯一般四处乱窜,片刻便引起了强烈的眩晕,我不禁踉跄了一下,几乎要靠黑钢的扶助才不至于倒下。   而竞技场上,魔力引发的巨大波动像是要把世界都撕开一个缺口,阵阵眩晕间,我听到黑钢说小狼胜了,这才勉力睁开双眼,便看到小樱从座位上挣扎着走下来,拖着之前伤得不能动的右脚来到他身边,向他道谢,我看不清小樱的表情,却觉得魔法的波动愈加强烈。   明明战斗已经结束了,又是为什么——   在叽出现的那一刹那,我就像被人当头一棒,愣在原地。   衣饰与这国家一样是纯黑,不是色雷斯的长裙,耳形也是我不熟悉的机械耳;她闭着双眼从天而降,也不像那个常年无声伴在我和他身边的人……可那眉眼又分明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是那遥远的幼年时期,我和他在无数个日夜里思念想象过的,我们母亲的脸。   “她是在这国家,唯一可以用来跨越次元的机器。”   我眉心一跳。   ——跨越次元。   我看到小樱缓缓飞起的身影,而这个世界的叽,缓缓被光芒所笼罩。   “‘她’可以带你到其他次元去。”   少年不顾重伤飞身上去拉住她的手,她说快要来不及。   而另一边,我听到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法伊,叽的封印,解开了。”   ……   我怔怔地望着竞技场上的女孩——   小樱,难不成——   你知道我在说谎。   难不成……你要一个人去找小狼?   即将失去小樱的恐惧迅速笼罩了我的全身,神志更加被混乱的心所吞噬,我着了魔一般走向她的方向,却就在这时,头腔中嗡的一声让我停止了思考——   近在咫尺是高得看不到顶的高塔。   白得只有尸体的深谷,天寒地冻我坐在高塔下。   我爬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滑落下来,高塔望不到尽头,十指却已经血肉模糊。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渴求幸福,摆在眼前的却是一道残酷的选择题,而我做了终生都会悔恨的决定。   我……杀了他。   是我的……责任。   是我的,诅咒。   白得刺眼的雪地里,露出诡异笑容的男人——   “等遇到魔力凌驾于你之上的人出现的时候,你会将那人……”   ……   王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眼前,魔法在体内暴走的感觉那样陌生。我好像听到了黑钢焦急的喊声,却不知怎么回应他;而周围的景物迅速下降,接着右手接触到微凉的剑柄,我知道自己拿起了它,知道锋利的金属刺入肉体的钝感,知道血液喷洒了满脸的体温。   却不知道,那体温属于谁。   因为回神时,已经是剑刃没入心脏,而那颗心的主人……   “你会将那人——杀死。”   一直想守护的少女被长剑刺入心脏,鲜血四散,而沾满鲜血的长剑,握在我手里。   我,杀了小樱。   诅咒,是无法解除的。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任眼泪徒流。   谁能知道我多想住手,我想去接住她,我想请最好的医生来帮她治疗,我甚至想让黑钢一刀杀了我,杀掉我这个魔鬼然后救下小樱……可是我竟连呼救都无法做到。   我只能看着自己按早已安排好的命运走下去,永远走下去,永远永远,永远无法摆脱。   “别拔剑!”   ……   我……知道。   我也……不想。   不听使唤的双手,让我只能在黑钢的大喊中撕心裂肺地吼叫,把这全身的气力都倾住在这声音里,我想把所有的愤怒与悲伤都喊出来,可是它们依旧浓得化都化不开。   从前种种像快进的电影一样挤进脑海中放映,十四岁的公主,苍白的小脸、一点一点好上来的面色和心情、源自内心的善良,她一直以来,懵懂的样子也好,欢笑的样子也好,因为担心而哭泣的样子也好,还有即使困难重重也依旧保持希望的样子……她是那么的耀眼,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感动的美好,给我早晚会醒的美梦点滴注入过一线希望。   为什么,偏偏是我亲手,杀了她。   明明她直到最后,还在嘱咐我,让我以自己为重。   ……可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有什么资格以自己为重?   直到鲜血如柱从她心口喷出,洒在我的脸上、双手,混沌的灵魂才仿佛终于回到这具身体里。   我拿着沾满鲜血的长剑,而女孩,倒在我面前的血泊中。   ——我,杀了小樱。   皑皑白雪中的鲜红与眼前血泊中的女孩重合,男人的声音挥之不去——   “这是诅咒。”   “你永远都逃不开。”   ——我永远都逃不开。   就算发生在眼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保护的人,我却反而杀了她,承诺着不会再让任何人受伤,另两个人却为了我不止一次地偶险。   我是与生俱来背负诅咒的人,我只能给他人带来不幸,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在乎的人,就越不得善终。   无法违抗,无力回天,却还妄想要保护别人的人——   我这样的人,怎么不去死。   经历了强烈魔法波动的我,无力跪倒在血泊前,冰冷的手却被一双小手包裹住,就像无数次消沉和痛苦时那样,那个无数次给予我希望的女孩——   “赶上了——”   从染血的身体中浮跃出的灵魂,仿佛仍然活着,面对着我这个杀人犯,她脸上仍是惯有的温暖的笑意,像是旭日阳光破空,挤进了这黑暗与腥风的血雨。   “放心吧,我的生命没有消逝,我还在这里。”   她伸手搭过我的肩,给了我一个像笑意那样温暖的拥抱,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天,她对我说——   不要忘记,   今后的未来,也是可以改变的。 第43章 番外四、蒹葭   (四)、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经·蒹葭》   我触不到你的心,宛如你在水中,我在岸边,无论怎样追逐,都是无果的悲凉。   (上)   在黑钢印象中,魔法师从没有像这样绝望过。从前只是偶尔流露出悲伤,黑钢还总因为这个人的隐瞒和掩饰而烦躁不堪,因此时常说出并不怎么好听的话,为的就是想突破魔法师的心防,揭穿他的谎言;而后来这份由关注而起的感情渐渐变质,黑钢却更希望能让眼前这个人敞开心扉,因为他想成为能让他相信的人。   不管怎么说,黑钢是觉得说出来会好于隐瞒的,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他看着他坐在那里,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陈述着自己曾经隐瞒的种种,就像是一个已经得知死期的人正在做着临终交代。   “小樱她知道吧,”他声音沙哑,“知道在我原本所在的世界……色雷斯国那里有小樱的羽毛。”   他虚弱地从床上爬起来,眼神有如一潭死水,哪怕在死寂东京都能够温暖微笑的人脸上再无半分笑意,那不加掩饰的绝望让黑钢不由神色一震。   魔女也只能叹气。   “小樱公主会知道这件事,是在梦中预见未来的力量恢复之后,就在东京时,羽毛回到她身上的那个时候……”   对于梦见,黑钢当然是不陌生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公主会和他所追随的知世公主一样。想到樱公主为了救他们三人所做的隐瞒,黑钢想起知世,或许她也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才会将他送出日本国。   或许隐瞒的痛苦,他开始能领会一些了。黑钢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在隐瞒的魔法师,心里不是滋味,他相信他不是故意去杀公主的,他一定是有说不出的苦衷。但是,黑钢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害怕听到真相。   魔法师却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只是低着头叙说,像是把灵魂溺亡在了愧疚里。   “从前,我用那根掉落在色雷斯的羽毛,创造了小叽,之后在你那里见到小狼他们,虽然明知道他们在找那个东西,但我却没告诉他们,”他对魔女说完,微微抬起头面向同叫小狼的少年,“拥有魔力的你,应该知道另一件事吧?”   黑钢看了一眼少年。很明显,少年是知情的,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我已经透过另外一个我看到了,在玖楼国,公主的记忆羽毛飞散的时候,祭司说过,‘散落的记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可是,后来在移到到第一个国家时……”   ——魔法师将手伸到少年身后,变戏法那般拉出一片羽毛,笑嘻嘻地救了身体将要冰冷的公主。   “如果真的是这样,祭司不可能不知道。”   听得出少年不太想说,但事到如今只能淡淡陈述。这件事的前因是黑钢所不知道的,但却印证了他当初的疑虑,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魔法师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当时以为是看错。   魔法师的眼睛藏在刘海后面,让黑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漆黑的眼罩边缘。   “没错,”   良久,他说道,   “那是我打从一开始就带着的羽毛。”   “摩可拿……”窝在少年怀里的小家伙出声证实,“从在侑子的店里醒来时就一直感觉到羽毛的波动,可是……”   “你分辨不出是谁拿着吧?”   他抬头看小狼。   “所以你才会和我保持距离。”   他又对魔女道。   “你也知道吧,我说了好几个谎。”   “在我第一次出现在你店里时,当时正在下雨,可是却只有你没有被淋湿,当时,你的魔力比双眼都在的我魔力更强,所以你存在和我不同的空间里。”   “因为你知道我身上存在着一种诅咒,它会让我杀害魔力比自己强大的人。”   连嘴角都颤抖起来,那样子,就像亏欠了所有人一样。魔法师一字一句的陈述像刀刃般一刀一刀划在忍者心口,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黑钢只有握紧双拳。   事实像一场漫长的忏悔,魔法师的绝望没有尽头。忍者从东京以后就对他的过去失去了执著,他告诉自己想着只要有未来就可以了,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   其实魔法师一直都活在过去里,从未解脱。   (中)   黑钢想,自己大概是明白了什么。樱都国微暗的酒吧灯光下,那个人淡到快要消失的笑容深深印刻在了他脑海中,连那夜温存的梦里都能记得他说:   “我一直在等,等一个人来带我走。”   那时的他仍觉得是魔法师太过拘泥,在黑钢过去的认知里,只要一个人想、并努力地追求到强大,就足以保护自己重要的一切,更何况救赎自己。   但渐渐地,他觉得自己似乎错了。   单纯的强大救不了任何事物,就像魔法师再强大也逃不开诅咒,而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没能救赎自己。   ——事实上,每天一味的杀人又能得到什么呢?他真的快乐过吗?忍者不清楚。他只觉得这一路上,甚至于从过去到现在,他和这个魔法师大概只在一个地方安宁过。   夜魔国。   一个放下了沉重的过去,一个放下了强加的执念。黑钢知道,其实自己追求强大,只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告诉自己强大了就不会再失去,不停地变强、不停地证明,证明自己已经足以保护一切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事物。   因为怕一旦停下来,就会跌入到没能保护最爱双亲的深深愧疚里。   ……   强大不是全部的道理是知世送他走时让他体会的,那时他不愿承认,可事实却一直逼他承认。   黑钢忘不了那个雨夜。那天下午他和小鬼在外面与人打斗时稍有不慎,右臂被划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他本来打算置之不理,但等到自己的忍耐被心细如发的魔法师发现,当他微凉的手搭上自己手臂的时候,黑钢没能拒绝。   五个半月的时间一直躲着自己,所以就算是只有片刻的,黑钢仍旧舍不得甩开他,即使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为他处理伤口,动作极其小心,他忍下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的疼痛,却和眼前的人一起忘了他们如今的关系。   吸血鬼与饵,食物与猎食者。   自从变成吸血鬼后一次也未吸过他血的吸血鬼似乎是迟钝了,所以过了许久才发现,然后疯狂地跑了出去。   也大概是因为他从东京以后第一次与自己离得这样近了,所以黑钢也变得迟钝,所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追出去。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没了影。   快要下暴雨的天都是暗黄的,黑钢在闷热的空气里找他,在暴雨里找他,从下午找到半夜,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希冀跑回家去确认他是否回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上一次他离开自己视线的时候差点给了他一具尸体,黑钢太怕旧事再次重演。   一个没有生存希望的人独自在如此危险的城市,黑钢凌晨一点回来确认的时候,几乎已经绝望,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然后就在拉开门的一刻撞上了瘦弱的身躯。   ——法伊。   他全身都被雨水浸湿,衣冠不整的样子很是落魄,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彻底煞白,嘴唇有些发紫。黑钢几乎想把他一把拉入怀中来平息自己的慌乱,却猛然想到自己连担心他的立场都没有。   他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人?有没有受委屈?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感到不舒服?黑钢不能问。身后的灯光正好照到他苍白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罩让人心惊,唯一一只蓝色的眼睛被映得发紫,眼神也带了无法掩盖的倦意。   他的讽刺像一把把尖刀扎在他心里,就像那日用碎瓷划伤自己的双手那样残忍,黑钢不在乎自己的一厢情愿被刺伤,可他知道,魔法师笑着说的那些讽刺,不是真的高兴。   可是,已经错过了。   任由那个被自己装在心口的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男人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站在雨里,入眼是已经开开合合无数次的铁门,如今显得这般冰冷。   (下)   你都不知道吧,你的睡姿只有两种,不是面朝下埋住脸,就是紧紧地蜷成一团,从没有像昨天那样放松地平躺过。   黑钢昨晚又失眠了,便去看了同样失眠的魔法师,后者有些发烧,让他的心不得不又跟着闷痛起来。   关于自己之前经过了多少个夜的失眠,又从院子里站了多久的时间,黑钢已经记不清楚。魔法师的身体一步步走向衰竭,但仍不愿吸自己一滴血的执拗,黑钢也不是没意料到的,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心焦。   以为至少救回他,就能再给他和自己多一点时间和即使少得可怜的机会。   以为至少活着,就能陪他找到希望。   魔法师拒绝喝自己血的事实,黑钢不是没有想到过,事实上,最初魔女也提醒过,但那时的他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只要是看着濒死的魔法师倒在自己眼前,他就宁可付出一切也要救回他。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像当初父母亲离开自己一样,悄无声息。   即使曾经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强大的忍者,来自心底的那份恐惧仍旧是他的心魔。所以他逼着自己不断变强,为的就是在多年以后的今天,他再次有了在乎的人的时候,能够保护他。   就好比这场旅行,男人的强大让他成为了这场旅行同伴的主心骨,可以说如果不是他,另几人安然走到现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他就是拿那个人没有一点办法,也就只能看着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竭下去。   瓷杯摔碎的声音让忍者全身一颤,门明明是自己关上的,可是他却不敢这样冲进去,忍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因为自己刚刚亲手把自己的血,一口一口喂给那个人。   他一定知道,黑钢想。就像樱都国晚上给他喂水的那样一口一口喂给他,只不过这次是关乎生命。已经缺血到奄奄一息的他软软地靠在自己怀中,半张着嘴,像个小孩子一样喝着……一杯不够就再一杯,反正血有的是,黑钢不厌其烦地给怀里的吸血鬼喂入自己的血,直到最后离开时,连黑钢都感觉到了瞬间的眩晕。   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多少都可以。   等到忍者终于鼓足勇气推开门的刹那,他只看到骨瘦如柴的魔法师在地上,执拗移动着身体努力地爬,手上沾满了碎瓷,鲜血与地上自己的血汇在一起,在他越穿越显宽大的黑衣上晕开点点墨花;神志不清的身体按照求生的本能,伸出舌头舔着洒在地上的血。   他的心猛地抽痛,让他支开了同样担心的两个孩子,然后奔过去,用自己已经半月未愈的伤口去诱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心爱的人,即使知道他会恨自己。   他一定会恨自己。   黑钢看着抱住自己手臂疯狂吸血,无神的眼里却流出汨汨泪水的人,知道他会离自己更远。   ……   于是黑钢的回忆,到此就快要结束了。   已经在魔法师死水一般忏悔中决定的色雷斯之行,黑钢将擦拭过的苍冰收进刀鞘。藏青色的日本刀,几乎从旅途一开始就帮助自己保护了一行人的武器,接下来将与自己共同踏上那片土地,   色雷斯。   魔法师的故乡。   关于魔法师的过去,从那人寥寥几语中就已经可以探知。忍者的脸上写满了凝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知道将面临一场恶战,也许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从来不赞成逃避的忍者居然有一瞬间希望过:   若是能不去,该多好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忍者自嘲地笑笑,难不成是和那家伙待太久,连胆小都被传染了么?他又叹了口气,因为知道自己不能拦他——这是他的过去,是他的选择,排除要去抢回公主身体的原因不算,就算是让魔法师走出过去,这大概也是必修的一课。   既然要去,自己只要尽最大力量护他周全,也就是了;大不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陪他而已。   若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忍者一边在心里嘲讽自己被魔法师传染上的消极,又不忍心真的诅咒魔法师什么,只能埋怨自己真是软弱。经历过一场大起大落后连黑钢都感到有些疲惫,他却没什么休息的心情。   想去找他道别。   已经求不得了,所以至少,想找他去道别。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找他。黑钢再次拿起苍冰,想让自己安下心来,但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是让他舍不得不分心。   轻快却温柔的脚步声,如那个人一样,如今却带了数不清的犹豫。   脚步声在门口,让他听得见他的踌躇。   前路未知的顾虑,好比那天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   思绪不由再次飘回雨后那日,大吵一架的结果仍旧是让他与少年再度出门,而当公主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去找他时,黑钢不知道自己是多么感谢公主。   像那个雨夜一样疯狂地寻找之后,当熟悉的瘦削人影终于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时,黑钢第一次想要感谢神明。   还好,他还在。   他一个人站在被打倒的混混中,明明已经脱险,却还是站在原地,直到为了躲避冲突而绕开的人群都渐渐不再绕道,他都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   黑钢可以看到他的手在发抖。脑海中再一次浮现酒吧里那头柔软的金发,黑钢再也没有犹豫,他大跨步走上前,不顾众人的眼光,牵住他的手。   ——不知道该去哪里吧。   ——那就让我来带你走。   ……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他。   门外人的犹豫他听在心里,不知是痛是痒。   之后……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忍者细细地看着,看他近日少了些光泽的金发被夕阳映照得极暖极美,修身的衣服套在身上也宽大得要命,手指干瘦苍白,就像漂白过的枯树。   但今天有什么不同,因为天空蓝的眼睛,在雪白的脸上愈显澄澈。   黑钢的心口就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半年以来都伪装得没有一丝裂缝的脸上,露出一丝来自心灵深处的熟悉。   黑钢知道,就是那让自己甘愿沦陷。   ——那是魔法师从未失去过的温柔与深情。 第44章 Chapter 40.无限市(六)   Chapter 40.   那天,我说出了一切,却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猜,大概也就是能说出口的部分,该向他们道歉的部分吧。像我这样的人,罪孽已经堆到罄竹难书,真要说的话,或许需要三天三夜才能说完。   像什么刚开始瞒了羽毛的事,像我出来旅行的理由,像我知道的飞王想要完成的一切,像我知道的小樱小狼的身份……已经习惯了撒谎的我没什么需要注意的,能说的不一定都说,而最深的罪孽却一定是不会坦白的。   我就是这么一个可耻的人,没有担当,没有正义感,直到现在都不能和盘托出自己的罪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心丢到哪去了。   亲手杀了小樱的这双手像干柴一样,丑陋得无以复加,我坐在房间里,有种想砍断它们的冲动。头脑在叫嚣,身体却冷得像冰一样,我咧嘴笑了,也是,要是现在砍了的话,没的说又要拖他们后腿了。   那个人又该看不起我了。   所以就暂且留着吧。在一场“忏悔会”会之后,同行的几人各自去休息了,房门被小心地关好,可屋子里还是残留着他们的味道。和当初濒死失去感觉的时候不同,我能清晰地分辨出他们每个人的味道,尤其是刚刚那个莫名奇妙挥拳揍了我的人。即使他身上没有诱惑我的血腥味了,我还是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而少了的,就是一直以来最疼的女孩子。   这么一想,就又觉得黑钢这一拳打得太轻太少,他应该狠狠地打我,打到死才好,才好赎这亲手杀了她的罪过。   不过,也没关系,   因为就要回色雷斯了。   这场从开始就被安排好的旅行——至少对我来说——终于已经接近尾声了。想到马上一切都要了结,想到终于再也不用拖他们的后腿了,终于不用再连累他们了,我就突然从对女孩的哀悼里扭曲地生出一种快乐来,那是一种变态的快乐,却不能否认它是真的发自内心。   原来,我也还是有心的。   魔女小姐还说这场旅行开始以后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当时真是惊了一下,但转念又想这不过是安慰的话罢了,因为若真是那样的话,为什么我依然不断地让他们陷入险境?   我还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逃离过我既定的命运轨道,每一天细数着自己距离死亡的距离,多活一天便是赚到了。   现在的我,终于也接近尾声了吧。   莫名的轻松感传来,想到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王,身体不知害怕还是兴奋地打起颤来,心中异样的快乐与无限市阴沉的天气对比鲜明,却不知怎么与记忆中终年飘雪的色雷斯的天空,有了几分相像。   公主离开以后,闲置下来的房间留给了忍者,睡了近三个月沙发的他却没有为此而有过一丝高兴。少年养伤,众人休整,直等着我生命最后的这场旅行。   从那场悲伤的决赛到现在的几日,每天一秒一秒数着时间,仅剩的这点时间却还是大把大把地流走了,我却无动于衷,放空自己在昏暗潮湿的房间中,摁灭的烟头已经多得数不清楚。   我这般自我催眠似地一个人待着,假装自己真的了无牵挂,了无遗憾,好在他们谁也没有过来打扰,只是每日与我讲话,确定我是否还活着,然后便默默离去,不再多言。这样的距离感让我感到安全,让我不必去面对很多感情,很多愧疚,还有很多想说却说不出口的真心话。   如此颓废着,竟也挨到了将要出发的前一天。   明天,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我望着烟头缓缓燃至指尖,感觉自己就像这烟头一样,穷途末路,即将被人弃置一旁,不问不闻,再也见不到谁,再也没有未来。   再也不能见到他,他的未来里再也没有我。   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突然发了疯一般想要见到他,数天未曾使用过的腿连站稳都有些困难,我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来到了他的房门前,直到想要抬手敲门的瞬间,才恍如梦醒地止住了动作。   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就算见到他,我能说什么呢。   ……   旅行开始以后,我竟与那个一见面就相看两生厌的人产生了难解的羁绊,而那个看似冷漠的男人竟然就这样爱上了我,并一直以来拼尽全力只为保下我的命。   为了他认为存在着的,只要活下去就会有的希望。   想到那个人,我再度微笑起来。   男人看上去是很酷的,但实际因为很年轻,又因为习惯沉默所以并不能很好应付我言语上的调侃,所以当对上魔女还有我这样话多的人,就总是显得难以招架。他在见面第一天就给我留下了□□包的印象,而我也一直执著地逗他,只是看他假装生气的单纯样子,就觉得上天大概还是厚待我的。   也没想到会有更多的厚待。后来,和他并肩作战,生与死的交付大概是厚重的,关系就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深知两个孩子身份的我自然不会过多与他们透露什么,而他居然也在这一点上与我高度一致,大概也是不想让他们多想。   于是后来,就成了一起看他们的悲伤与欢笑,然后一起想着能让笑容多一点。每次加上摩可拿的追跑打闹成了家常便饭,总是被他叫成白馒头的小家伙玩得很开心;站在一旁的少男和少女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时常一久也逐渐露出轻松的笑容。   而我,也这样看着他们的笑容,逐渐乐在其中。   直到纱罗国与两个孩子分开,这样的打闹少了一些,取而代之是整日相对带来的少许尴尬。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的再次穿越,让我和他彻底与他们分离,尴尬反而一天比又一天地少了。我想起语言不通的日子里相对着比哑语,扯动了伤口的时候就被他狠狠地瞪,变成黑色的瞳仁让我有点不习惯,却又显出别样的帅气。   我想,我是从那时就已沦陷了。   一起生活,一起战斗,一起旅行,一起度过或美好或压抑的日子,不论同甘,还是共苦,他大山一般的厚重都能让我从灵魂深处安静下来,短暂地体验过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自由。   若是曾经有,大概就是曾经和双生的人紧紧拥抱时候,不管多苦也相信只要有对方,就有明天。   被王带回去以后学会了微笑,我想过,王也许就会是我的明天。   而今,只是想到黑钢这个人,就觉得哪怕没有明天,也没什么可怕的。   哪怕就这样死去,也满足了。   我站在他房门前,望着客厅窗前照进的即灭的夕阳,抬了抬枯柴般的手指想要敲门,可是又在接触到的一刻退缩了。   即便见了,又能说什么呢。   美好的记忆被我否决,他的心意被我一次次践踏,曾经的欢声笑语再也不见,一直以来无言的默契每日折磨着我,却也成了我和他之前最后的联系……明明理智告诉我一定要远离,可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庆幸——   幸好啊,我和他还没到毫无关系的地步。   可这连日以来的冷战,沉默从温馨变得尴尬,言语从欢笑变成利剑,每次都伤得彼此鲜血淋漓。那成了与伤病纠缠在一起的心魔,每日每夜让我不得安宁,连午夜梦回都是空洞着疼痛的心口。   怪谁呢。   都是我自己执意要与他这样。   都是自己……   刚刚疯狂又坚定往这里走来的脚步转瞬便失去了坚定,我想要后退,心里空洞的那处却怎么也填不满。   只是看他一眼。   看他一眼就好了。   脑海中叫嚣着的声音让我再次抬起手,却连该怎么敲下去都忘记了。   心被希望与绝望撕扯着,真心与理智纠缠成了沼泽,我深深地陷下去,抬起的手筛糠一般颤抖。   我想见到他,可是却怕一看到他就会动摇,更怕他会动摇,怕自己会连累他经受更大的危险……我怎样都无所谓,可是决不能让他再因我而遇险。这样想着,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决定要转身离去,门却在这样的一刻,打开了。   视线也几乎是无法移开地,我停下了即将退去的脚步,任思念放肆而来。   黑钢。   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在我身前投下阴影,露出的精壮手臂结实而拥有力量。   黑钢。   双肩宽阔,下颌线条有如刀削,高挺的鼻梁,让他整个人都那样硬朗。   黑钢。   皱起的剑眉一如当初浓黑,眼睛狭长而棱角分明,是东方故事里标准的丹凤眼。   黑钢。   只是暗红色的眼睛,不再只有当初那样的坚定和骄傲,悲伤与无奈和我的影子一起混杂在那双眸子里,他望着我的目光极为温柔,却搅得我心口针扎一样疼。   黑钢,你为什么变了呢。   沉默了良久才响起的低沉的声音,压抑而沙哑。   “有事么?”   我动了动干涩的唇,喉咙却似失声般,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从不曾想过我和黑钢也会有这样尴尬的时刻——在一同旅行那样长的时间之后。哪怕是吵架也好,压抑的沉默像麻绳般勒住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脑一片混乱的我只听见他似乎说了什么,然后后退半步,准备关门。   他就要关门了。   可我还有那么多话没对他说。   下意识躲避他目光的我,低头看见了他的手,是那带着贯穿掌心伤疤的手,一次又一次保护我的手,温暖地把我带离黑暗和恐惧的大手,现在就要推上这道门,将我和他阻隔在两极。   这本没什么难过,可这却是我和他最后的道别。   因为这场离别,马上就会成为死别。   “等等——!”   冲动第一次凌驾于理智,我不顾被门夹到的危险伸出双手,抢在最后一刻抵在了将要关闭的门缝。他见状连忙停下,低头确认我没有受伤的眼神一如既往,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发温柔。   黑钢。   这就是他,   让我愿意用生命去深爱的男人。   喜欢调侃他,看他生气的表情;喜欢支使他做这做那,看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又着手去做的不坦诚,就觉得很可爱;我喜欢两个人一起喝酒的晚上,喜欢有他忙忙碌碌的厨房,我喜欢在晚上睡觉时紧紧挤在他身边,只要是呼吸着他的味道,就能安眠一整晚。   情不知所起,竟一往而深,终至今日的无可救药。   曾经笑侃他不会与女人相处的我,现如今,单只是想到他以后也许会与一个女人结成家庭,心里就酸涩得无法忍受。   所以,其实当在东京知道了他心意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可惜幸福这种字眼,却从来都不能属于我。我已经从他那里获取了太多,欠了他太多,最重要的是即使深爱也无法回应他的这份心意,无法爱自己,无法珍惜自己,所以让他一次次地为我担心,为我深陷险境,直到最后还是只能以我的死亡将这一切终结。   正因为我是那么的喜欢他,所以才更要离开他,因为比起相忘,更怕自己会连累他危险。   那些逼自己说出的狠话,没有一句是真心。   我口口声声说不能原谅他,其实是不能原谅我自己。我知道回到色雷斯的这场旅行会再次让他陷入危险,却没有立场阻拦他的选择;我也知道,其实除了在死亡的问题上,他是一直在造就我,即使我的选择会让他心痛。   而这路上唯一可以让我庆幸的选择,就是东京那场旅程,水下的人是我。   如今,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隔着半开的门,我和他专注看着彼此。还好夕阳已逝,让我可以用视线勾勒他俊朗的五官,不至于再像那天一样因为他背光,而看不见他的表情。   从东京水下我就再未细看过的这张脸,我现在只想深深地记住。半年来都不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怕一旦看了,就会忍不住被卸下强装出的冷漠,把一切心意都说给他听。   现在有机会了,可是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我竟不知从何说起。   “黑钢……”   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的一瞬我呆了呆,他却没有再给我时间沉默。大力地拉开门,我被扶门的手带得向前踉跄了半步,听到铁门关闭的声响,接着就跌入日思夜念的怀抱里。   “黑……”   未尽之言,全被一吻堵在唇间。门啪地一声关闭,我被他死死地抵在门板上,大手箍在腰间,将我深深按进他的怀里,唇齿相接,我突然鼻头一酸。   他也许是知道的。   他也许是知道我要来说什么的。   我轻轻地回抱他,感受他的身体因惊讶而不自觉的一颤。他托住我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青涩的舌很快撬开我的齿关,将我口中的每一寸都尽数品尝,拥抱我的手臂似乎又不自觉地紧了紧,像是怕一松开就会消失的那样。   挽留的拥抱。   绝望的吻。   我突然觉得这对黑钢有些残忍,因为他是那么爱我,可我却无法爱自己,无法珍惜自己,让他一次次地为我担心,为我深陷险境。   他拼命地想要留住我,我却依然只能以一死将他的真心摔得粉碎。   身体突然一轻,他将我抱起放到柔软的床上,然后欺身覆了上来。吻被打断的瞬间,我大口大口地喘息,下意识睁开眼,竟看到他盈了雾气的眸子……他眸中的泪意让我的心也狠狠地疼了起来,拥抱着他的双手也不知不觉拥得更紧。   “对不起……对不起……”   希望下一世不要再遇见了,不要再为了我这样的人错付真心……   吻顺着下颌下移,颈间似乎更加敏感,身体也随之战栗起来,我对这样亲密的碰触下意识感到恐惧,微微的抗拒却反而鼓励了身上的人,他在腰背游走的手不安份地掀起了上衣下摆,顺势滑了进去。这具身体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严重的眩晕感汹涌而来,仿佛堕入梦境,我似乎看到了尸横遍野的雪国,再过片刻,又重回了闷热黑暗的街角,被接触的皮肤仿佛连着掩藏已久的内心,即将被另一个人亲密无间地碰触——   恐惧让体内的魔法在一瞬间暴走起来,我胡乱地挥舞着双手,几乎在梦中哭喊起来。   “法伊,法伊……”   手被大手紧紧裹住,额间落下轻柔的吻,他低声的呼唤带了哭腔,一声一声将我喊回了人世。他小心地帮我整理好衣服,又为我掖好了被子,我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般脱力,连一句对不起都难以说出口。   身上一轻,他拉过一边的被子盖在我身上,除了背影,就只留下一句几如蚊音的“对不起”。   而我只能用手死死捂住眼睛,心口绞痛得无以复加。   ……   次日,我用凉水胡乱洗了洗有些红肿的右眼,穿上了放在行李最底的那件厚重的棉衣,是我从色雷斯穿出的衣服。   魔女收取的代价是棋赛的奖金,这对我们几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不过在此之外,魔女小姐也命我在移动的同时使用移动魔法。   我对自己魔力的情况心知肚明,魔女小姐大概也是知道的,所以有些话不必说出,也让我觉得这样的代价才算平衡。   至少,让我付出的比他们多一点,哪怕是生命也无所谓。   一切都准备就绪,马上就可以出发了,但我觉得还是少了一样。   “摩可拿,能不能把苍冰拿出来呢?”   小家伙看了一眼剑的主人,经后者默认便张口吐了出来,我伸手接住,走到他身前。   “手伸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伸出带疤的左手。   我念动了咒语。从开始到结束的片刻,他满脸都是惊讶,我看着他连惊讶都不带杂质的脸,也发自内心笑了出来,并特意放柔了声音告诉他。   “摩可拿不在身边的时候,要是没有剑就伤脑筋了,”我轻快地道,“这跟他从手上拿出剑的方法是同样的。”   黑钢顺着我的视线望向少年,有些犹豫。   “这样好吗?”   这人像是望着风烛残年的老人般望着我,可爱的担心的样子,让我不禁笑得更开心了。   “没关系的,反正这魔力已经用了很多了。”   他紧握住拳头的凝重样子,大概是在用他的方式表示他会好好地用这道魔法。他表情认真得让我想笑,伤感却同时随着这淡淡的幸福涌上来。   其实早在东京遇见少年时,心中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冷战,连给他的机会都没有。剑放在摩可拿那里,关键时刻麻烦不说,最重要的是明明我号称是D级的魔法师,别人都有的魔法,喜欢的人却没有,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如今我就要死了,所以送你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算是在生命最后做最后一点我能为你做的事情。   我把你的剑和你联系在一起,于是就可以在今后的未来里,让这份小小的礼物替我来保护你,然后再私心地想着——   这样以后,哪怕我死了,当以后你每一次用剑的时候,就可以想起我。   想起曾经有我这样一个人,倾其生命爱过你。   【无限市·END】 第45章 特别篇、色雷斯国(序)   色雷斯——   我回来了。   风吹雪零乱,天地无垠,入眼是大片大片的雪白,和无数次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王。   迎面的死气铺开覆盖天地的绝望,不知积了多少年的雪,厚到了轻轻一踩就会凹陷下去,寂寞无人的城,满眼都是物事人非。   然而,路瓦尔城依然以同样的姿态伫立在半空,尽管再也没有谈笑的侍卫,它的气质却从未变过,仿佛一直在等待我,一如从前那些刮满风雪的夜,上空神鸟形状的青色光芒,指引着我在暴雪中也不至迷途。   我回来了,我心中唯一可以被称作是家的地方。就算离开过,但我的家、我的根还是在这里,就算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我也忘不了这个地方。   第一次有人对我好的地方。   第一次让我成为有用的人的地方。   我如此这般地爱着这个地方,即使一切都不再是从前了,我的心也从未变过。   即使……这里,早已成为一座死城。   ……   我们到达的时候,色雷斯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是难以分辨时间的风雪交加。   我带着他们准确地降落在悬崖上,对面的城堡熟悉得可怕。半悬在空中的城,宫殿高耸在长阶的顶端,上方有青色飞鸟形的魔法光芒,一如既往守护着宫殿的主人,就像我来到这里之前的漫长岁月一样。   王,我回来了。   对身边人的话语充耳不闻,我像是把全身都与这个世界连接起来了那样,深植于血脉中的乡情不可思议地啃噬着我的全身,熟悉地冷痛着,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加深加快。   毕竟啊……毕竟我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多年。   就算是满心无奈逃离开的这雪国,刻骨的熟悉也依旧存在着,纵然这里已经在我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一切就都已变得不一样了。   “在那里。”   我近乎痴了,在伸手指向那座城堡的时候。那是我和王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是我的至亲兄弟长眠的地方,是我一直以来守护他的地方。   是我们唯一可以称作家的地方,我却叛逃了这里。   而今,我回来了,路瓦尔城像拥有生命般呼唤着我,连血液里都回荡着熟悉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死国之中,格外突兀与清晰。出神许久的我终于回到现实,向同行的人们解释,却怎么也无法回答他们关于“其他人”的提问。   毕竟……要与他们坦白自己的罪孽,还是有些勉强。   接下来,真正的旅途就在我的沉默中启程了。跃过这幻象的长阶,就是我一直思念的一切。我伸手准备划下魔法咒文,没想到被少年搭上了手腕,讶异地看着他,看到他眼神坚定地冲我点头,然后双指一并,强大的魔法便在周围腾起,早已超过了我这个独眼的魔法师。   如果不是小樱那时候……   心头一苦,就更不敢去直视那少年。想到是自己杀了小樱,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小樱,胸口又是苦涩得难以言说。   少年的魔法带着我们三人平稳降落在了宫殿不远处的门前,睁眼的一瞬,我在想他们是否会嫌弃。   我的家。   没有金碧辉煌。   没有温馨的谈笑声。   只有……尸横遍野。   同来的几人都怔住了,我便只能逼自己看着眼前这罪孽。   干涸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血迹,还有连魔法都清不完的雪。和我穿着相似服饰的人们惨死在皑皑的白雪中,有些已经因腐烂而残缺不全,还有的便因为这长年的数九寒天,连归去尘土都不能。   腐与不腐,也不知哪一种更凄凉。   我推开半掩着的宫殿大门,一阶一阶缓缓地走,最后一次走在这偌大的家中,听着脚步声在宫殿中回响,走过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我们是来找回小樱的身体的,却掩饰不了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那么那么的熟悉,因为这里承载了我几乎所有的过去,几乎我全部的生命,都在这里了。   我走在最前方,黑钢紧跟着我的脚步。这一次,终究是不能再躲在他身后,没有了他深沉的黑色让我安心,我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不能直面这无垠的白雪,还有早已凝结的红得发黑的同胞的血。   或许……只是逃避成了习惯。   终于,我站到了大殿的门前。风雪被宫殿挡在了外面,却因为再也没有魔法的护持,几乎和殿外一样寒冷。   在寒冷国度也每天微笑生活着的人们,死的死,逃的逃,殿里殿外全是熟悉的尸体,曾经是鲜活的生命;而眼前这道门带给我的,也不再是回到家中的欣喜。   因为已经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家了。   我定了定神,在伸手推开那道大门的时候,沉重得仿佛是推开了自己的过去。   ——大殿里,我最爱的人们在等我。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殿里,像从前每一次那样迎接我,连微笑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欢迎你回来,法伊——”   像父亲一样疼爱我的王,沉睡多年,依然还是那么年轻,优雅得像是从来都不会狼狈那样。   纵使手染鲜血……也从来没有狼狈过的那样……   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一起狠狠啃噬我的心脏,我有多希望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醒来还是那么温柔的王。   可是……   一切都回不去了。   王用他金色的眸子望着我,眼神温柔却陌生。   “我们明明都约好了,你说过你愿意实现我的愿望。”   “我在等你呢。”   “这孩子……也在等你啊。”   我猛地紧缩了瞳孔。   王的长袍下站着的那个身影——骨瘦如柴的那个孩子,衣衫褴褛,脸颊深陷,眼球可怖地突起来,头发因为太久没有修剪凌乱地拖到地上,没有一丝生气。   可那张脸,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   事先设好的心防立时崩塌,凝视那个孩子的视线无法移开,只能看着他伸手指向我,看他小小的身影和往昔的自己重合,心就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的跳动……我终于狠狠地跌入了自己从未走出的过去里,像沉入了命运的泥沼,越是挣扎反而越会深深地陷入池底。   命运果然是我永远都逃不开的枷锁,我永远都不可能摆脱过去。沉入回忆的一瞬间,世界都寂静了,尘封的过往袭卷而来,呼吸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变得困难。   ……   所以接下来,就先听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控制字数,就当是特别篇吧   色雷斯真是虐到不想写,真写了吧,又觉得怎么写都不好,反反复复改了好多遍,到现在也只能给自己打及格   很可能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最近卡文有点严重,但下周末应该能保证正常更,我会尽量把色雷斯写得快一点 第46章 Chapter 41.色雷斯国(一)   Chapter 41.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我和法伊的。   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故事,突然捡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要从头讲起的话,也不知到底哪里才是最初的开始……不过,总还记得故事之前总要有个主题。   但又引发新的纠结了,到底该定成什么呢?在一切尚未交代清楚的现在,把我和“法伊”这个名字并提似乎就是件奇怪的事情。可事实就是如此,我看着这个名字真正的拥有者,想到我和他分开的时候尚且还是小孩子,就觉得这个故事的开头,本该说什么也逃不开一个主题——   童年。   提起童年,你会想到什么呢?   作为人生开端最好的年华,不管承欢父母膝下的淘气玩耍的幼年,还是假时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这样的话,你大概会厌烦了,厌烦这些东西是如此的俗套,俗套到几乎任何一个人都能拥有的,记忆。   那些平凡到随处可见的东西,却是断断不可能属于我们的。   所以如果,当真要给我们的一切做个总述的话,大概就是一场不属于我们的人生。   ……   最初,连这名字也不是我的。   在教养婆婆口中听说我们名字的时候,还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父母。虽然也被告知过这两个名字是父亲去世之前写下的,也并没有产生过多的悲伤,大概是因为与父母素未谋面,所以一切听上去都有些虚无。   记忆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婆婆耐心喂我们吃饭的样子。   本来按照父亲的意思,应该是叫法伊的那个是哥哥,可惜婆婆说当年我们出生时她并未在场,失去母亲的孩子在襁褓中被抱来抱去弄混了,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先出来的,婆婆想着反正只是前后脚的事情,也便省了这一丁点年龄的计较,我们也便互相直呼彼此的名字。   虽然作为双生子出生的我们因此没有分大小,面相也极其相似,却不知为何性格迥异。小时候的我总是吃得很多,于是长得也比法伊略壮些,更加回绝了法伊要我叫他哥哥的提议。或许也是基于此,我的性子也比沉静的法伊活泼许多,所以那时他老是因为饭量太小被骂,我便是因为偷懒不好好学习魔法。   不过每当被骂了,大小什么的便谁也不争了,两个人挤在一起哭啼啼,然后再一起被无奈的婆婆哄好……小时候不懂得那些训斥都是因为婆婆太爱我们,爱到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疼爱,生怕我们不够强壮,怕我们在外面受欺负。   等后来稍大一点了,也曾问过婆婆我们父母的下落,换来的却是婆婆的一声叹息,然后,便呆呆地看着婆婆从柜底拿出的画像,画像上有生得极美的金发妇人。   “你们……跟公主真是像啊……”   后来,我们才知道了那就是我们的母亲,而我们的母亲是邻国的公主。   “婆婆……”   “嗯?”   “您为什么不把母亲的画像挂出来呢?”   ……   “婆婆……”   “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呢?”   ……   “父母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我们又要走了吗?”   ……   小时候,总是缠着婆婆问这样那样的问题。趴在窗边看着雪地里乱跑的小孩子让我们羡慕得几乎立刻就要跑出去,但我和法伊还是拼命忍住了,只是并排着趴在窗边,看小孩子们在户外欢乐地堆雪人、打雪仗,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我和法伊看得实在心里发痒,魔法一天比一天精进的我们就忍不住用魔法把整个屋子都变成了雪屋。   随着属于我们的美丽蓝光在屋内盘旋舞蹈,我们终于如愿以偿。   我们在魔法创造的雪地里肆意嬉闹着,所以焦急赶回的婆婆推门而入时,我们都吓得赶快爬起来站好,心中惴惴不安等待被骂的时候,突然被泪流满面的婆婆双双搂在了怀里。   再苦再累也没抱怨过一句的婆婆,像是把心里所有的悲伤都在那一天爆发了。   那天晚上,婆婆又带着我们走了。   几天以后,我们到了新的地方,婆婆便被吵着要吃饭的我和法伊闹得上了街。临走她嘱咐我们不可以再用魔法,只有六岁大小的我们懵懂着点点头,但也是听话地照做了。   可是,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日趋强大的魔法暴露了我们的所在。善于隐藏气息的士兵跟踪了婆婆,一路跟随至此,就是为了找到我们两个在逃的皇子……在明晃晃的尖刀之间,在士兵们的冷眼间,我们这才知道了原来自己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王弟,知道了原来自己的父母早已亡故,知道了婆婆不挂出母亲画像的原因是因为她早已成了这个国家的禁忌。   ——就因为,生下了我们。   我们不得不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因为婆婆被控制了魔法,在残酷的士兵手中被用刀抵住了咽喉,婆婆却仿佛视而不见,只是死死地盯住我们。   短短几天之内,我们第二次见到了婆婆的眼泪。   ……   在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养育了我们的人,甚至连她的长相,也在岁月的淘洗中逐渐淡忘了。   再之后……我们被带回了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皇宫里,那个我们出生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天,见到了好多好多人,是我和法伊从未见过的那么多的人,把整个大殿都站满了,可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人群竟然瞬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那么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人挡在中央,而是远远地散开来,把殿中大片大片的空白留给我们。   一片空白中,我和法伊手拉着手站在殿中央,等着即将到来的国王将我们审判。来观庭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看不清他们的脸,议论声却格外清晰。   “我们法雷利亚国的所有人明明都引颈期待!”   “就连皇帝也期待着皇帝的皇子诞生!”   “但为什么,会是双胞胎呢?”   “皇弟因急病过世。”   “双胞胎果然是凶兆!”   “作物无法生长。”   “水变得污浊。”   “皇弟的王妃执意用生命交换,生下双胞胎的皇子,所以才造成了不幸。”   ……   一一细数的都是我们的罪孽,可那些对年幼的我们而言,都显得太过虚无。不管素未谋面父母的去世,还是连年天灾的噩运,懵懂的我们站在殿中央,尚且不明白这些灾难到底与我们有什么关联,就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   从那时候我们就明白,一件事,只要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时候,就会成为真的。   不管我们自己怎么想,在大家的眼中,我们是不该出生的,所以按常理,就算是杀了我们也无可厚非;而如今思来,若是那时便一并杀了我们,或许也是好的,那样我们就不必再经历后来的一切,早日升天,待到来生再做兄弟,也就是了。   我们没有死,就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如果杀了他们的话,会引发更大的不幸”。   那么,身为灾祸之源的这一对双生子,身负滔天大罪,将致国家不幸,既不能让我们好生,更不能杀掉我们……   答案很简单。   就是让我们生不如死。   孤立无援间,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用正眼看看我们,审判的一刻就已来临。那个应该是我们伯父的人坐在至高的宝座上,华美的长袍昭示无上的权力,以一种近乎冰冷的语气陈述我们的罪。   “不幸的双胞胎,将被幽禁。”   “背负所有的不幸,将不幸封印在你们身体之中……身为双胞胎是不幸,因为拥有强大的魔力而长命是不幸,生下来就是不幸。”   “双胞胎越是不幸,国家就会繁荣,人民也会幸福。”   “这是,诅咒。”   国王的话在大殿中回荡,众人的咒骂也成了欣喜的议论,满怀希望的那样。   只要忽略那希望,是建立在我们的绝望之上。   年幼的我们,便这样早早懂得了人世的冷残。年幼的我们无力反抗,也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的场面,只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爱我们。   “将双胞胎分别带到不同的地方去,到魔力无法生效的山谷去,到时间流动不同的山谷中去,一个在上,”   “一个在下,”   “双胞胎,活生生地,遭受不幸,”   “就是万民之幸!”   “山谷是罪人的葬身之地,犯了罪的人没有可以安息的墓地,他们在那里将不会腐烂,而是维持着抛弃时的样子,永远地存在那里,那就是罪人的下场……”   “那是这个国家最受诅咒的地方,你们双胞胎也只是‘继续存在’于那里。”   “选择吧——”   如果不想这样的话——   那你们其中的一个,就杀死另外一个。   ……我想这世间,恐怕是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咒语了。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年幼的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可怕,颠沛流离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我们以为只要有对方,就没什么是不能克服的。所以那个时候,生活在只有彼此世界的我们,只知道不能失去对方,因为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   于是,我们握紧了彼此的手。   从娘肚里就合在一处,一起被婆婆带走,一起成长直到今天,世界里一直就只有我们三人,如今婆婆走了,我们就只剩下彼此。   所以我们彼此承诺——   永远不要分开。   永远都不会抛弃另一个。   ……   可是,选择权又怎么可能在我们手中呢?   强行分离之前都一直紧握的双手,成了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誓言。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会是真正悲剧的开始。   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是满眼的雪白,我穿着单衣躺在雪地里,与死尸比邻。被诅咒的谷底,皑皑白雪满地,天寒地冻,身边没有活人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身边没有法伊。   我慌乱地四处走动,到处都没有活着的人。尸体因为不腐而辨不清年代,只能见到干枯冻僵的肢体,还有或安详或狰狞的死亡面容。   头顶的天空被深谷圈成圆形,却连这一小片天也是灰白的,没有一碧如洗的广袤。不知是谁说过,全然的白色与全然的黑暗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眼睛都失去了作用。   唯一不是白色的,就只有望不到顶的高塔。   魔法失效的山谷里,我站在塔下,抬头拼命地看,看多少年也看不到塔尖。   可我知道,我的至亲、我的双生兄弟在那里。   ——法伊,在那里。   在离我最近而又最远的地方,他和我一同存在着,仅仅因为知道这样,就让我渐渐恢复了希望。   我要找到你。   “法伊——”   我开始了无止境的攀爬。可光滑的石砖很难找到落脚点,塔壁几乎是直上直下,看都看不见的塔顶,又哪里是七岁的幼小身体足以征服的。刚爬了几步便滑下来,然后就重新再爬,哪怕只是比上一次多爬了一块石砖的距离,就足以让我怀着信心继续下去。   “法伊——”   “法伊——”   “法伊——”   我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只有回声在山谷中回荡,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可我知道他听得见;双手已血肉模糊,赤脚踩在雪上已经没有知觉,攀爬几乎成了机械的动作,可是我不能被恐惧打倒,因为要遵守约定,更因为我相信他。   因为想着,只要能找到他,就什么都不用怕。   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可以手拉着手一起闯过去。   “法伊——”   “离开这里吧!”   “只要离开,我们就能使用魔力了!”   “他们说过等我们长大之后,就会有超越皇帝的魔力了!到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到别的国家去了!”   “我们离开吧!两个人一起离开吧!”   法伊一向怕黑,所以我也一直质问为什么关在塔里的人不是我……心疼被幽闭在暗室中的法伊,同时对诬陷我们的人感到愤怒,我一次又一次爬上直上直下的石壁,把尸体堆成小山,即使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也要找到他。   带着法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国家,然后过得比谁都幸福。   可当一次又一次从塔壁上滑落下来以后,在划伤和冻伤折磨着我的时候,在天上一次又一次掉落下尸体的时候,我又渐渐庆幸是自己在这里……为了不让他担心我,我一遍又一遍对他说着这些充满希望的话,想着哪怕能让他安心一点点也好。   说给他听的,又何尝不是给自己听。   也不是没有绕着塔在雪地中穿行,把寻找上塔方法的最后一丝信心浇灭,只剩下更加疲惫的身体……直到最后的最后回到原点,看着地上似乎又密集了一些的死尸,再次庆幸这里的人是自己。   法伊,你再等我一会,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   就在这时,天上却突然掉下了许多尸体。   不分昼夜的山谷让人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头发在不知不觉间长过了肩膀。在这样的年月里,面对尸体从恐惧干呕到悲伤到习惯,时间的漫长或短暂,我已经无法体察,唯一知道的是,罪人的尸体已经多得快要让我麻木了。   我一定是个很冷血的人吧,为了让自己的精神保持正常竟然习惯了这些,这样一想,今后或许会成为杀人犯也说不定……可就算是这样的我,也从未见过眼前这副景象。   ——数以百计的国民尸身从天而降,像是一场末日的雨。   惊恐地发现这不是梦,眼睁睁看着或许刚刚还鲜活的生命混着大雪一起从高空中跌落下来,我的希望突然变成了焦虑,这样的景象却是一直持续,持续,直到尸身布满山谷。   难道这些……都是罪人吗?   可是他们很多并没有穿着罪人的衣服,人数多到可怕。脚边是一具年轻少妇的尸体,母亲维持着保护孩子的姿势永久地睡去了,可怀中的新生命最终还是没了生息。   这里是遍布了亡灵的地方,是罪人葬身的刑场……可就算我和法伊是因为招来不幸而被贬至此,骨瘦如柴的老人和襁褓里的孩子又能犯下什么罪呢?   开启人生和安享晚年的纯净灵魂,又能有什么错呢?   法雷利亚一定出事了。   一定会去找法伊的,但那不是眼下能够完成的事。眼见千百国民枉死,若仍无动于衷,那么我和法伊是否就真的成了“不幸的双胞胎”?多年以来,我们兄弟虽然境况一直不佳,但若是没有婆婆和一路上那些好心百姓的帮助,我们又如何能够活到今天?   我不是善人,但我懂得感恩。   法伊一时很难离开高塔,但身在谷中的我若是能沿着石壁爬出谷去,或许就能给法雷利亚百姓的平安添一分助力。   或许那样,我就可以和法伊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按照积累下的爬塔的方法,寻一处稍高的土丘,把雪和尸体一堆积起来……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向亡灵道着歉,因为试图借助他人尸身逃生的我实在太过卑鄙。我踩着他们的身体,爬到高处,然后用已经结茧的双手沿着石壁攀爬。   干渴到了极限,便去舔那壁上的雪,冷得更厉害,也不敢放弃。因为怕一旦放弃了,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如果我们两个能够为这个国家的人做点事的话……我愿……   脚下一滑,我只得再次跌回了尸体堆上,回头便看到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倒在了地上。然后,他手里的一卷绢书便吸引了我的视线。   那是皇宫的手谕。   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我吞了吞少得可怜的口水,跌跌撞撞走过去拿起那道绢。   展开看的时候,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法雷利亚的皇帝……已经疯了?!”   珍贵丝绢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撰写者的慌忙——   法雷利亚的皇帝疯了。   杀害无辜的人民,其罪行已经无人能够阻止。   请由邻国派兵。   这一切灾难,全是我们国家生出双胞胎皇子的缘故。   ……   全是因为……不幸的双胞胎……   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这些灾难都要由我们来背负?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推到我们身上?明明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   怎么可以都推给我们呢?   我近乎疯狂了,再次爬上垂直的石壁。我发誓要把一切都查明,我要救这个国家剩下的人,我要把真相告诉他们——   双生子没有不幸!   我们没有错!   ……   就算有错,也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就好,不要那样对法伊。   渐停的风雪中,能看到高塔上端的牢窗,我就更加拥有了斗志。法伊他那么善良,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很心痛,黑暗中的他或许正在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听不到,但我知道。   因为这个世界上,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至于我这边……怎么说呢,其实这一次真的爬了很高,意外的,就像是石壁也知道了我的决心一样。顾不得被划得再次鲜血直流的双手,我几乎是兴奋地爬着,因为只是想到爬上去就能让我和法伊拥有未来,就连心脏都兴奋地喊叫了起来。   “法伊,等着我……”   但功败垂成,也总是用来让人哀叹命运的。   上方突现的黑影断送了所有的希望,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心情,只知道那个黑影就这样从我的正上方掉落下来,毫不留情地将我砸回谷底。   同时,我的人生也终于跌入了谷底。   掉下的身体还没有死去,华美的长袍沾了血,在雪地里晃得人格外晕眩。可怕的是那人的身形是如此的熟悉,不待我来得及思索,抬眼赫然是一张恐怖的脸。   ——那是一张眼神空洞的、狰狞咆哮着的脸。   法雷利亚国王的脸。   那是……将我们送入这生不如死境地的脸。   “啊——!!”   被囚多年所有的恐惧仿佛全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我不可自制地跌坐在地,看着眼前不远处匍匐着的国王。   国王的华服已破烂不堪,沾了无数同胞的鲜血。他倒在雪地里,还在用剑强撑着试图起身。   恐惧让我几乎不能动弹,徒劳般地向后动作,想要后退,至少避开他死死盯着我的那张脸;可是,国王的声音还是希望之外地响了起来,将一切强行灌入我的脑海里。   声音喑哑干涩得,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一切……”   “都是你们这对双胞胎……所招开的不幸。”   “你们的出生就是……不幸的开始。”   “现在……在这个国家里活着的人,就只剩下我和你们了……”   每一句话都像利箭一样深深刺在心口,山谷寂静,法伊的哭喊声我竟突然就听到了,可我没有一点力气可以去回应他。   国王挣扎着站起来,拿起那把至高无上的王剑,上面沾满同胞的鲜血。   “接下来……”   “这样就结束了……”   ……   我以为我会死,所以没想到会见到喷洒的鲜血。   我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从未正眼看过我们的伯父、法雷利亚骄傲的国王,用长剑割断了自忆的喉咙。   然后,他留的最后一句话是——   “活下去吧。”   “为了赎罪……活下去。”   为了赎罪,活下去。   ——害死亲生父母。   ——导致连年天灾。   ——皇帝失心,屠戮百姓。   ——从出生就是不幸。   我们……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   我死死地捂住耳朵,可是已经无法阻止诅咒的话在脑中盘旋。   只是生下来而已……这样就有罪吗?   身为双胞胎,只是一起生下来而已……生下来而已……   ——这样,就有罪吗?   就算到其他国家去,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吗?   就连毫无关系的人,也会因我们的不幸而丧生吗……   只是两个人一起……   只是活着……   大家还是,会死吗?   只是……   “只是活着而已啊——!!”   只是活着而已,这样就有罪么?   ……   彻底崩溃的瞬间,我无力地瘫倒在雪地里。   暴雪一如既往地下着,埋葬了不腐的尸身,却永远也无法掩盖罪孽。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冰凉,就连干枯的嘴唇也不想拿雪水滋润它,四肢已经没了知觉,只有心脏咚咚在响。   咒骂与责难声挥之不去。睁眼,看着白雪就能看到国王自刎当日的景象,闭上眼,又会看到被囚当天与我紧握双手许下誓言的法伊,想到自己曾对他说出的保护他的承诺,如今却只剩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这么懦弱,不知道如何才能救你出去。   因为就算出去了又能去哪呢?你我都是不愿再连累他人的吧?   普天之大,竟没有我们两人的容身之处。   我躺在雪里想啊想啊,想到绝望了,就又重新再想……让法伊幸福的承诺难以兑现,就连父母人民也是被我们所害,就这样,睁眼闭眼都是罪孽在环绕的我,在风雪中想了不知多久,久到身体已经瘦成了枯枝快要化为灰烬,久到了及肩的发已经长得比身体还长,不断地祈祷,祈祷着希望的来临。   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了,耳中再度听到人声,我下意识地以为这还是梦。绝望中再次听到的声音可以让人欣喜若狂,可我忘了,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比绝望更大的绝望。   但那时的我还是想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般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石壁上裂开的那一道缝隙。   “想离开这里吗?”   彼时我已精神恍惚,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定了定神,才觉得这似乎不是梦。   可是,就算不是梦又能如何呢?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到这里来,除了尸体之外。”   我喃喃道,就算尸体已经被雪覆盖,也盖不住我们的不幸。   “那是这个国家的规定。”   “可是……在邻国的双胞胎也……”   “那是这个世界的规定。”   这个……世界?   我愣住,那人便看着我笑了。   “还有别的世界,”那人笑道,“这里是魔法无法生效的山谷,不过,我的身体在次元不同的异世界,所以不会受到影响。”   “你想离开……这里吗?”   他又问了一次,然后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   我当然想。   做梦都想。   绝望中被伸出的援手,没有人会不去抓住。原以为自己和法伊的冤屈此生再无法澄清,原以为我们会这样分离直到双双死去,这个时候出现的希望,哪怕是梦,我也想抓住。   我……   “我想离开……如果有别的世界的话,我想离开,然后,和他一起……”   我几乎是急切地说着,快要语无伦次。喜悦几乎流遍全身,已经被判了极刑的我们原以为已经没有希望,可如今……如今竟有机会能……   “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然后,被人用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不过,能够离开的,就只有一人而已。”   只有一人……么?   ——选择吧,是你,还是另一个人?   后来,男人的这句话、这个情景,就像是烙印一般印在了记忆的最深处,留下了狰狞的伤疤,不管何时碰到了,都会疼得像新伤一样恐怖。   那天,我做了让自己悔恨终生的决定。   ……接近极限的精神状况让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待到回神时就听到的重物在风雪中落下的声音,我惊恐地抬头,双眼被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填满。   那个在我世界里,除我之外唯一的人。   我的骨肉至亲,我生命中最希望幸福的那个人。   风雪中,两双湛蓝色眸子像是把血脉都连接起来了一样,我看到幽暗的牢房中骨瘦如柴的孩子,看到他拼命地爬上窗户看着塔下的我,泪流满面喊着我的名字。   被囚多年以后,我终于再见了我的双生兄弟。   ……   “那时候,你做了选择吧?”   眼前的王微笑着问我,微笑温暖得像春阳一样,我却因寒冷战栗得像置身于地下冰窖。   ——是的,那时候,我做了选择。   那时候,我选择了自己。   我……害死了法伊。   再见时……却已是冰凉的尸体。   我痴痴地看着倒在眼前的另一个我,看他和我一样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和我一样的身体了无生机……多年不用的双腿已经软得站不起来,我就连飞奔到他身边都不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慌乱地把他搂进怀里,坏掉的身体还温热着。   碎裂的骨骼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衣如烂布,连胸骨可怖地塌陷下去,断掉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向身后下垂,破碎的内脏发出恐怖的气味,而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已经血肉模糊。   法伊……   男人的声音已经响了很久,我却是现在才真正地明白。   法伊是真的死了。   是被我害死的。   “法伊——!!!”   灭顶的绝望铺天盖地。怀里的身体是那么轻,却又是那么的沉重。哭喊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却再也没有人为我伤心了。   我的世界都坍塌了。   因为,和我共建世界的那个人不在了。   我最想保护的人,已经被我亲手,杀死了。   ……   “一个生命因为你做出的选择而消失了,所以你得负起那个责任来才行。”   对……都是我害死了法伊。   “这就是诅咒!”   诅咒我吧,怎么诅咒都可以。   “所以,你想重新选择吗?你想让时间倒流吗?”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能的话,你会怎么做?”   男人突然的执著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如果有让死者复活的法术……你会怎么做?”   ……   为我施下诅咒之后,男人离开了,承诺不久将会有一个人来接我。   之后,世界就再度恢复了寂静。   我像从前一样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罪塔,天空依旧和白雪相连,高塔依旧一眼望不到尽头,周围的砖墙依旧竖直得让人绝望……这景色我不知已看了多少年了,从未变过,今天却在短短的几分钟之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我呆呆地望着天,突然觉得天白得瘆人,塔尖锐利得像尖刀,而砖石在眼里晃动,像是马上就要砸下来一样……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变了。   而我们,也变了。   ——我,怀里抱着失去生机的法伊。   血还温热着,可那个和我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人,那个让我以为有了他就有整个世界一样的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   可是,原本该死的是我。   心被撕成了碎片,我一遍一遍喃喃唤着法伊的名字,觉得以前的绝望都不是绝望。   就算以前再怎么苦的时候,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时候,被分开囚禁在绝望的山谷里的时候,因为有他,只要想到他,就能做梦,梦见有一天一起逃离了,再苦再累也不用害怕。   哪怕他真的是哥哥,明明也不过是前后脚出生的,他却细心地照顾了我那么多年,每天叫着我的名字,每次用魔法治愈我们身上的伤痕……而我,没能救他出去,没能保护他,甚至还因自己的自私而亲手害了他。   可如今,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残破的身体像没有骨架一样软在我的怀里,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   绝望地用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却怎么也抹不掉,就像穷我一生也不能还清欠他的罪孽一样。   ——是我抛弃了他。   ——是我没有遵守当时的约定。   我抱着法伊坐在雪地里,直到世界快要崩塌的时候,也努力将他护在怀里,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俊美华服的男人。   他对我们微笑。   那个人披着长长的斗篷,黑色长发自然地披散开来,眉心几道符文让他显得很是英气,五官却生得极为温柔,特别是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那双眸子是金色的,像法伊的头发一样好看的金色。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那样的话,你就不能待在这里,你要活下去才行。”   他对我笑。   活着……吗?   法伊都不在了,我还有希望吗?   “为了……要不幸吗?”   “不——”   他朝我伸出手。   “为了要让愿望实现。”   ……   于是在那天,我抱着死去的他,离开了法雷利亚。   那天,我害死了最最深爱的双生兄弟。   于是,我的世界崩塌了。   那天,有一个人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将我带走。   那天,阿修罗王问我的名字,他温热的掌心让我全身都感到温暖,就像遥远的抱在一起取暖的夜晚。   本该活下来的人却已逝去,本属于他的温柔也被我卑鄙地占据……绝望羞愧的我只能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对温柔看着我们的王说——   我的名字是法伊。 第47章 Chapter 42.色雷斯国(二)   Chapter 42.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法伊……   法伊……   那是我的名字么?   法伊……   去找他……   他是谁?   法伊……   对了,他是法伊……   可他是法伊,我是谁?   ……   我缩在墙角,把这问题想了千万遍。   太过珍惜的东西在一瞬间失去,大概是很难接受的。若是像我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无论心脏多么流血不止,或许也能狠狠地压住去止血。可那时的我还太小,就算虚度了几十年的光阴,身体心智也不过只是十岁的孩子罢了。   从法雷利亚的最后一天逃离以后,我仿佛忘了自己的名字,只得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可无论我怎么找,脑子里就只剩下法伊这一个名字;在痛到失语的日子里,能说出口的也就只有法伊。   法伊。   于是周围的人也都叫我法伊。   ——可如果我是法伊的话,水池里那个和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呢?   我在角落里抱成一团,看着不远处的水池发呆,每天除了必要的生存行为,就只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算是活着。   如果他是法伊,我又是谁呢?   又是谁,害死了他呢?   记不起来,不敢记起来,每想到一点什么,头就会疼得像裂开一样。常常疼得满地打滚,脑海里浮现的总是幽暗的牢房里,枯瘦的孩子绝望攀抓墙壁的场景。   他说,   “我想死。”   不断不断地说,直到让我分不清那些话到底是他说的,还是自己说的,分不清记忆到底是谁的,却更加知道该死的人是谁。   原来,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吃多少就吐多少,看了无数医生也无计可施,后来我便开始绝食。因为一口都不吃,再吐的话,不过也就几口酸水。身体早已经没什么再可以瘦了,只剩精神越发恍惚起来,每天醒着就死守在水池边看着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睡着了,噩梦就会疯狂地爬上来。反复做着同一件事,被人无数次从这种茫然无措的境况中拽出来,呆呆地望着一张张担心的脸,歉疚着不知身在何方。   “忘了,忘了。”   或许也曾在夜晚冲进风雪里找他,无论怎么找都不见,这才想起——   原来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法伊了。   原来法伊是真的死了。   无措徘徊在阴冷的街角,无家可归的人靠着结了冰的墙,我看着安定下来的流浪汉,看他们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于是,我也学会了喝酒。   喝酒最大的好处就是,当液体带着火辣的醇香流进你口中的时候,仿佛一切就都变成了虚幻,可惜侍者们看我太小,总是拼命地拦着。这让实际年龄早已超过他们的我十分烦躁,于是一天我突发奇想,想着要不就用魔法造一个幻境好了,但等到蓝色在眼前闪现的时候,我突然瞥见了窗外的厚厚的白雪。   ——就是你害死了婆婆。   ——是你的魔法暴露了位置,才让国王的追兵找到了你们。   “啊——”   顾不得尖叫会引来多少人,半途而废的魔法让双手鲜血直流,我死死地抱住头,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小兽。   在那之后,对酒的依赖较从前更盛。   小孩子的身体并不能很好地分解酒精,有时候喝到吐了,就过一会儿再喝。混乱的意识深深拒绝着时光的冲洗,一下回到了和婆婆一起生活的年月,一会又回到站满了人的大殿,国王的判决和自尽时的场景混成了一片,幽暗的楼房突然再度袭来……   “你们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法伊,我们为什么存在呢?   被这样的噩梦每天纠缠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掷掉酒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水池边,做梦一般跳了下去。   法伊,我来陪你了。   不怕,我们在一起。   和法伊一起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怀抱着冰冷的棺材也不敢打开,潜意识里仿佛知道自己有多疯狂,怕伤了王好不容易修复的这具躯体……我把外袍褪下来,给他裹在透明的棺材上,痴痴地抱着。   回忆和现实纠缠成了一场迷梦,我自欺欺人地觉得法伊还活着,于是更加沉在梦中,不愿苏醒。   可是,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法伊也已经不在了。   我和他一起浸在冰冷的池水里,几乎想要追随着他离开人世,想要法伊复活的愿望一下子变成了千斤重。   我抱着他做梦,再次梦见白雪纷飞了世界,在一切都将要灭亡的时刻,我们仍然紧紧拥抱着彼此,双手交握,等待一同升上幸福的天国。白色的雪,灰色的天,黑色的石壁……我们终于要走了,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在这样的喜悦中,我却突然死死盯住了他的脸,看着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看白雪染上鲜红,恍若隔世。   ……   法伊。   “法伊。”   在我的世界毁灭之前,一个人朝我伸出手。   那人的容貌气度鲜有能及,温柔得像是梦中的父亲……在那温暖笑容的蛊惑下,我下意识伸出了手。   所以,我的第一个故事结束了。   第二个故事,是王给我的。   在夺走了法伊的生命之后,我又卑劣地盗取了他的名字。想着眼前一切的幸福原本都该是他的,想着终有一天要把这条命和名字一起还给他,我于是守着一个渺茫得看不见希望的愿望活了下来,开启了百年之久苟延残喘的人生。   而现在,我跪在地上搭着王的手,怀里紧抱着那具小小的冰凉身体,一如当年,就连笑容也是,温柔如许。   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的那样。   大概是我这一生真的太漫长了,过去的记忆,就算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多少来,就算像这样找到了,也早就烂得残缺不全,连我自己都以为全都忘了;可是,如果真的忍着疼多看一会的话,依稀能辨认出的东西,竟也深深扎根于血脉里,稍一开头,就能想起来那么多。   我和王的故事,也就深埋在这难辨的记忆里。   还记得那天——刚刚来到色雷斯国的那天,阿修罗王为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修复了法伊坏掉的躯体。   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看着弯成诡异角度的骨骼回归到它们该待的位置,看着腿上的尸斑渐渐渐渐消下去,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一点一点恢复原状,最后,直到他恢复成与我相同的模样,才终于知道阔别多年,我们还是那么像。   可是,即使致命的伤口全都被修复,长年囚禁所导致的身体消耗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如初。失去生机的身体再也长不出圆润的脸颊,只能混着及地的长发一起在池中长眠。   于是我请求王让我将自己的头发剪下,放在他的水晶棺里,希望那可以代替我陪在他身边。   王答应得很容易,看着小小的我,笑容间或许也带了些怜爱,这唤醒了多年以前我们被婆婆带大时的记忆。   失而复得的家人,对一个迷途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珍贵,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懂得。这让我对眼前尚且还很陌生的王产生了莫大的亲切感,心中的胆怯也在那温柔笑容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了。   王看着眼巴巴的我,不由加深了笑意,递给我一块淡蓝色的萤石.   萤石在明亮的大殿内闪动着柔和的光泽,我有些不解,抬头想要问王,便听他抚着我的头道。   “这是佛罗莱特……在色雷斯,这是被视为守护的石头,我把它送给你。”   “不过,不只石头,还有名字。”   王的微笑淡了些,金色的眸子里似乎染上了一层悲伤,但那悲伤却一瞬便滑落了,让我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色雷斯国的法伊·D·佛罗莱特了,”   王浅浅地笑着,   “那个名字会守护你。”   温柔盍上双眸的样子,好像可以把世界都融化。   我维持着紧抱法伊的姿势。身体浸在彻骨的寒冷里,脸贴着冰凉的水晶,只要用魔法支撑呼吸,就没有什么是困难的;可一旦想到怀中抱着的冰冷,想到对我那么好的王,眼中便溢出了泪。   “法伊。”   身体被捞出水池的时候,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但肚子上稳稳托住我的大手传来的温热却是极清晰的,湿淋淋一吹风便显得更冷,我冷不防打了个战,但身体很快便被厚厚的大氂裹住了。   “王……”   “法伊,我回来了,”王单手抱着我,整理我湿透的头发,“对不起,没能如约回来。”   “不……没、没事……”   清醒些了才觉得寒意彻骨,声音也有些不自然。王对我这样好,我却还是这样软弱,该道兼的是我才对。我窘迫地否认着,心里的抱歉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才……”   “没关系,”王将我轻轻交给身边的侍女,“先去好好洗个澡,免得冻着了。”   “王……”   不等我问什么,唇间便传来微凉的触感,是王的手指。   “这次回来便不再走了。”   近来战事颇多,王也因此数月不在宫中,现下久别重逢,又在这时得到王的承诺,心里一时竟有些激动,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连忙扯住王的衣袖:   “真的?”   “嗯,真的,”他依旧微笑道,“今后一段时间,我会好好陪着你。”   王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安抚地吻了吻我冰凉的额头,才示意侍女们带我去沐浴了。   那天,王将我捞出来的时候还并不太晚,热水澡也洗得很及时,但我还是生了一场大病。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那时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且不说王不在的几个月是如何生活,山谷里多年的囚禁也早已伤了身体的根本。   听说那天我烧得不省人事,嘴里时不时说着胡话,说来说去也就只有法伊和王。那次的病来势凶猛,若非天生强大的魔法撑着命在,几乎就要救不回来……结果王就那么守了我两天两夜,直到看着我醒来才终于被宫人们劝着去用了饭,不久便又回来陪我。   直到大半个月过去,我才终于从死亡边缘走了回来。   那场病之后,我的精神状况终于稍微安定了一些,癔想也很少再出现,但是,之前就混乱的记忆却在那之后更加混乱了,两个人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而我的性格,也突然变得过于沉静,就像是把法伊的性格连同名字一起都盗用了一样。   那场病,就像是在与从前的自己告别。   王说就算忘记了也没关系,只要向前看就是,可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忘掉呢。   不过,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得不承认王的话是正确的,而王同时也是一个十分守信用的人。在那天答应过之后,他几乎推掉了所有的日程,连之前时常进行的出访都推掉了,专心留在宫里陪我,多次阻止了我的魔法暴走,并让精神接近崩溃的我安静下来。   在王和身边人们的努力下,我的状况一天一天改善着,渐渐地开始恢复进食,精神也稳定了许多,就算是之前落下一的些旧伤和病根,也在我日渐强大的魔法作用下很少发作了。   那段日子过得清闲又忙碌。为了让我真正地敞开心扉,王开始时不时地带我出门,宫殿附近的图书馆便是我们最常去的地方之一。王的要求很严格,所以年少的我开始对着曲里拐弯的魔法咒文发愁,但每当背下来之后,王又会极有耐心地帮我解释其中的奥妙,偶尔还会手把手地教我一些窍门,并教我如何控制力量。于是,魔法暴走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我的注意力渐渐放到了魔法的学习上面,也就不再每天沉在回忆里,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让我感到有些难过的是,小时候我曾以为假以时日会练成的治愈系魔法,无论我怎么努力也不能学会,即使我的双生兄弟早在幼时便已能自如地运用它们。   “怎么了,法伊?”   色雷斯国最大的图书室内,王轻声问我。   “如果有什么困惑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我……不管我再怎么努力,还是学不会回复和治愈系的魔法,”我低着头,“我只能学会攻击系的……都是一些伤害别人的魔法。”   就像我害死了法伊一样,他用生命保护了我,可我却永远都只会伤害别人。   “笑一笑。”   “咦?”   “笑吧。”   王对我笑道,神情极其温柔,仿佛可以将人从心底感染,于是我望着这个笑容,不由得也笑了。   “你刚刚使用了魔法哦。”   “你的笑容,从心底治愈了我呢。”   “这也是一种魔法哦。”   王是那么的爱我,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那样温柔的微笑,直到现在都一点没变。   百年之后从他身边逃离的我,就算是现在,也依然抱着不可能的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因为实在无法明白,这样的王,为什么会突然就变了呢。   关于笑,这本来没有什么故事,因为这是一种生而为人的本能,所以当一个人连本能都失去的时候,我们几乎可以说这个人是把心都失去了。   重新拾回笑容的那些日子,大概是前半段都跟随王学习魔法,而后来,等到我终于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也开始协助王出去处理一些事情。印象最深的去处理雪崩的那次,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办事,而那次,我带回了那人口中的公主的羽毛。   呵,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便又与后面的故事挂钩了,不禁让人感叹世事难料。   但那时候的我,又怎么会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狭缝中的人大概是为了与我一样的目的,他说过要让沙漠的公主到各个世界去旅行,线索便是我手中的这记忆羽毛……因为力量过强而引起了巨大雪崩的两片羽毛此时安静地躺在我掌心,淡淡地发出柔和的光泽。   按那人的说法,只要将它放在法伊身边,法伊的身体便不会坏掉了。我安心般叹了口气,这下终于可以不必担心了。   不过,还是将这羽毛变为人形吧。我们自小失去双亲,虽然也想象过父母的样子,但真正见过画像的却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么,便将它变为母亲的样子,让她代我陪在他身边吧。   另一片,据说要在旅行时一起带着的。我也好奇过一起旅行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沙漠的公主会藏有如何强大的力量,复制体的少年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还有……那个传说中魔女的棋子,又会在这场旅行中扮演什么角色。   想到为了愿望,自己或许要杀了那个或许无辜的人,便不禁又有些黯然。这么想着,刚要离开的时候,便听得不过处似乎有很多人。   “谢谢您,魔法师大人!”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身边竟然聚了这么多人,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来人看上去都比我大,但因为魔法的关系,我的实际年龄远超出了如今这个小小的身体,他们这么叫也无可厚非。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别扭的。   “感谢您化解了雪崩,不愧是拥有D级魔法称号的人。”   “不……”年少孤癖,之后久居城中,我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情,“没有人受伤便是万幸了……”   我颌首辞谢,转身间没注意身后,便突然听到脆生生的童音。   “谢谢你。”   回头,长着雀斑的小姑娘对我笑道:   “不过,如果你笑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我愣了愣。她身边的大人见状,连忙将她拉开,并向我道歉,虽然我觉得没什么。   “我……”我坦诚道,“没办法笑得很自然,因为不习惯。”   我反而抱着些歉意解释,小姑娘却更加不以为意。   “那只要练习就好了呀!”   “看!就像这样!”   那时,觉得连她的雀斑也好看得紧。   回去的路上,我便一直在考虑到底这个“笑容到底应该怎样练习”的问题,甚至动手挤了挤发僵的脸,面无表情久了,似乎连脸部肌肉都不听使唤了。   转眼便回到了殿门口,守城的士兵向我热情地致意。   “您回来啦!”   我点头表示应下,准备往走向殿内,不经意间听到了士兵们的谈话。   “今天也真的好冷啊。”其中一个士兵搓着手道。   “那种事不管再怎么抱怨都没用的吧!你还是少说两句罢!”   另一人有些无奈地遏止第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个士兵一点也不在意地说:   “正因为不管再怎么抱怨都没用,所以至少让我抱怨一下嘛!”   这话……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我不知何时便停下了脚步。眼看欢脱的士兵正要与同伴据理力争,视线却突然往我这边一扫,另一个人也随着他一齐看向我,结果,竟然两个人都愣住了。   呃……果然很僵硬吧……   “刚刚……你笑了耶!”   “很奇怪吧?”   “不,很好啊,”欢脱的士兵表情丰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作假,“再多笑一点会比较好。”   “阿修罗王也会高兴的!”   那天回去,我久违地走到了镜子前。之前那段时间因为总是想到法伊的缘故,都没有敢细看过自己的脸,现在才发现,曾经骨瘦如柴的小人儿已经圆润了不少,脸颊也不再是深深地凹陷下去,终于让一直担心我吃饭问题的王放心了一点。我试着勾勾唇角,似乎也不是很难看的样子。   于是,我对着镜子摆弄着自己的脸,看着能不能摆出一个好看一点儿的表情,想到那些日子的任性和软弱让王何等担心过,想到士兵的话,就想着,至少能让王开心一点也行。   后来,我是这样做的,王也真的为我高兴着,金色的眸子,暖得就像冬天的阳光一样。   岁月不曾在王的脸上刻下印迹,我跪在地上,望着从未变过的王,不知道如今自己的笑还能否让王开心。   可是我却又不会笑了,只能看着王依然温柔的笑容,还有王像当年一样朝我伸出的手。   烙在生命里的记忆正在疯狂地涌现,我大口大口攫取着空气,眼前的景象与曾经一一重合,熟悉得让人以为时空倒转,却又陌生得全身发疼。   寂静的大殿。   微笑的王。   一抹温柔又残酷的笑在他唇角绽开,妖异得仿佛不在人世。   “没错,如果是接收了那孩子记忆的你,应该会知道才对,”王笑道,“当时,这孩子在塔里被问到相同问题的时候,他选择的可是你。”   “法伊,不,”   “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尤伊’吧?”   一如从前的神情,一如从前的语气,可是……   “你顶替了已死的‘法伊’的名字,让‘尤伊’这个名字从世上消失了,”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无法消除你的罪过。”   我瞬间面如死灰,他却仿佛笑得更开心了,残酷的现实让人不由得去否定所有的过去。   王,为什么曾经那个温柔的你,突然就不见了?   ——曾经那般疼爱我的父亲一样的王,难道都是假的么?   那一直以来被你悉心照料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那日回到殿里的时候,王像往常一样在殿中等我。   “你回来了,”王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听说你化解了西边山谷的雪崩。”   “您为什么会知道?”   “我知道啊。”   王总是什么都知道,也常常露出这样胸有成竹的笑容,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王很高大,很帅气,但那天的王似乎有所不同,虽然我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就算再远,就算是在别的世界,我也能辩认出你的魔法,”王眯着眼,“我是说真的,法伊。”   “不论你迷失在哪个世界,我都能去接你。”   年少的我尚且不知王此番话的含义,却觉得考虑了一路的事情是时候对王说了。   “王,您想拜托我的……是什么事呢?”   今天我独自去解决雪崩的事情,意味着我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也是时候向王回报恩情了。   可是,王却似乎有些意外地,顿了顿,神色也浮上几分凝重。   “你……喜欢色雷斯吧?”   就算做好了完成任务的准备,也没想到王会这样问,我一时有些不解。   “王……?”   “你,喜欢这个国家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嗯……”回过神的我毫不犹豫道,“大家都很亲切,愿意收留我,也……”   都对我很好。   就算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可以亲切地打招呼,这种平淡却又可贵的快乐是我从前在法雷利亚从未体验过的。   “那么……”   “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你愿意为这个国家使用你的能力吗?”   “可是,”我说出了我的担心,“如果在这个国家里,出现了魔力比我更强的人的话……”   白雪岩壁历历在目,想到那个狭缝中的人,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担心那个被施下了要杀死那个人的诅咒吧?”   “虽然我不能解除诅咒,但我可以加以抑制,你的魔力虽然会越用越强……但只要把这个画在你的身上,在图案消失之前,就都可以抑制你的力量继续变强。”   鸟形的刺青图案半县在王的手中,散发着王独有的魔法气息。   “不过,如果我死了,效力就会消失了……”   “不要说什么死……”   那时的我顾不得别的,只是下意识地打断王关于死亡的说法。   王还这么年轻,怎么能……   可是,王还是淡淡地陈述着,就像在说别人的事的那样。   “人都会死的,分别只是早晚的事。”   “我只希望……你能消灭对这个国家造成危害的人,不管那人是谁。”   “这就是我的愿望。”   王冷竣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片刻的工夫,便再度融解为一个,最温柔的笑容。   我答应了。   王说谢谢我。   殿内池水边,我看着水晶棺材中的人,还有那池水中映出的我自己的倒影,棺中的人依然未变,影子却日复一日,从少年看成了青年。   “放心,另一个‘法伊’一直都在这里,就像小叽诞生时见到的一样。”   多年以后,叽也还是这样回答着我,门外的脚步声也一如从前。   “你果然在这里。”   “王……”   “城下町的居民们送来了珍奇的水果酒,为了答谢你溶化了结冰的湖泊。”   “酒——~”   王被我逗得发笑。   “你能像这样笑出来真是太好了……不过比起食物,你却更喜欢酒,这样不太好吧?”   “啊哈~那是因为色雷斯的酒很好喝呀。”   我不经意地跟王耍着贫嘴,低头却见到一片鲜红。   “王,您的手……”   “陛下,您受伤了吗?”   王只是淡漠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右手,金色的眸子幽深得可怕。   “不,这不是受伤。”   殿内,有大臣在禀报。   “山谷里的尸体,像是被野兽给撕裂了一样。”   “我去看看!”   “等一下。”   “我去确认……如果真是野兽的话……”   “等一下!”   “听说牺牲者又增加了。”   “是吗?”   “或许是以往从未在色雷斯出现过的野兽……”   “不……不对……”   王否认道。   “咦?”   “他一直都在色雷斯啊。”   教会我笑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为贤惠的少妇,爱逗笑的士兵也已老去,时光催人老,这本没什么的,可是……   他们都死去了。   惨死在了这色雷斯的皑皑白雪里。   一直被王勒令着不许出门的我再也不能忍受,哪怕抗命,也一定要去。几乎是冲回了宫殿,我一把推开殿门——   “我要去讨伐野兽!不管花几天的时间,都一定要打倒他!不能再让色雷斯的人民牺牲了……”   可那一瞬,推门的手却僵住了,一起碎掉的还有我为了保护色雷斯那满满的信心。   大殿上已横尸遍地,俊美华服的阿修罗王站在血泊里,一如既往地微笑,眸子里却冷得像冰一样。   “那么,”   王对我笑,   “你得要打倒我才行。”   他颊边的数点腥红,像曼珠沙花一样燃烧了整个大殿,连那笑容仿佛也一同来自地狱。   听说,从地狱里来的人,应该是什么都不会再怕了……   眼前的景象与尘封的往昔重合,满殿的尸体似乎都活起来了一样,人们在怨恨、在咒骂——   不祥的双胞胎。   会招来不幸。   国王已经疯了。   疯狂地屠戮人民。   ……   我终于无法自持地跌跪在地。   曾经的曾经,人们说,这全都是因为不祥的双胞胎。   曾经,我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双生兄弟,他早已长眠在这宫殿里……所以那一天我终于明白——   原来不祥的人,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回来了~   这周拖的时间比较久,本来应该都是周更的,上周也的确写好了42章,但还是觉得4243连着发比较好   在这里先贴出42,晚上最晚明天会贴出43,色雷斯特别篇到此即将完结……好吧,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讲故事之外特别的好像就只有字数了   感觉真写起来反而不虐了,最虐的好像真是无限市?但我还是写哭了OMG,大家食用愉快 第48章 Chapter 43.色雷斯国(三)   Chapter 43.   “嗒——嗒——嗒——”   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回响,四下静得能听到自己的恐惧。高大的男人朝我一步步走来时,我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   ——放心,跟你一起来的那两人,也看到了你的过去。   那一瞬间,呼吸心跳骤停,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少年痛苦地扶着额头,黑衣男人护在他身边,一同半跪着。坚毅的嘴角紧抿,眉心的褶皱深深凹陷下去,暗红色眸子死死盯住我,凤眼凌厉,让我想到昔日战场上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一个眼神便足以震慑敌人。   而现在,我成了他的敌人。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可是那又怎么能解释这灭顶的绝望?我看着此生仅此一次用生命去深爱过的男人,看着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然后掌心一并,用我刚刚送给他的礼物从手中拔出长剑。   然后,把剑尖对准我。   多么讽刺。   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怪他的理由,只是脑中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我知道和残存的意志和理智一起破碎掉的,还有我最后的爱情。   我最最深爱的人,我竟然连叫你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了。   黑钢,   我和你的故事,   终于也要结束了。   虽然早在策划旅行的男人那里便应该料到了今日的拔刀相向,但我今生的最后一个故事,意料之外是以喜剧开头。   话虽这么说,但刚见面的时候,我其实是没有任何心思去笑的。旅途的开始意味着我离开了色雷斯,离开色雷斯的时候我刚刚封印了王……这样说来,那时的我是相当混乱的,毕竟那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量惨死的同胞、一夜之间沦为杀人机器的王,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当初王与我的约定竟是让我杀了他。   何况就算如今知道了,也决不可能下得了手。   让幸存的人民逃到交好的邻国,然后,一个人来到宫殿前,面对昔日将我从毁灭的世界带回的王。   看着,由于自己的不祥而连累了的,被死气笼罩的色雷斯国。   “杀的人越多,我的魔力就会变强,或许马上就会变得比你更强了也说不定,法伊。”   “这是为什么呢?可是,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事情会变成这样……”   所以,您才带我回来么?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只不过是您带回来阻止您失控的工具么?   ——我对您而言只是这样么?   封印王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到头都快要炸掉了……最后一天,也就是和他们见面的第一天,那家店里的雨就像我的心情一样,阴暗而连绵,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天,我封印王,然后第二次穿越次元,就像曾经,我在法雷利亚的山谷里害死法伊的时候一样,在伤害了最亲的人之后,软弱而无奈地逃离。   每一次开始,都意味着失去。   但每一次失去,又意味着新的开始。   那天,男人半蹲半跪在雨中,一身的漆黑几乎要隐在那灰暗的天幕下,让那把长长的日本刀越发显眼起来。   和苍冰一样藏蓝色的长鞘,刀柄却是雪白的,尽头有雕成金色的龙首,让整把刀的流线形状显得更加优美,像是隐在鞘中一条优雅而威武的东方龙。   ——唔,这么好看的刀,当然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吧。   真奇怪以我现在的心态,居然还能这么轻松地调笑起来,你不要怪我精神失常,因为这毕竟是我这辈子极少能够拿来调笑的事情了。   言归正传,那把刀——后来听黑钢说——是他的主君知世公主赠与他的,原版本是他家祖传的名刀,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所以才被魔女要求了作为穿越次元的筹码,也正是因此,这样的要求让他不情愿到那般地步。   的确是一把好刀,追求强大的人没有人会不爱的,但他还是将它还给了双亲,让知世代他将此置于母亲的墓中,以代替父亲与母合葬。   所以说其实黑钢原本是蛮有人情味的一个人,只是因为那场变故,或许是迷失了自我,从身为男人正常的好强变得一味去追求强大,日日刀头舔血,连杀戮也成了家常便饭了。   因此,初见时候的黑钢大概也可以称得上是不正常的,对上同样不正常、但却完全以另一种方式不正常的我,不炸才要令人称奇吧。但或许闹着闹着连我们自己都忘了,在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里,他在不知不觉间露了真性情,而我又在了无自知时放下了苦难,竟然渐渐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男人的五官是俊美的,在沉默的时候,也并不显得有多凶神恶煞,不过我想在他这么多年“站在屋顶大笑的杀人魔”的光辉形象下,应该是没有几个人敢于去正眼看他的,顶多也就只有他的那个知世公主还可以明目张胆地瞧他两眼,虽然也不清楚人家公主到底能不能看上他那口味的。   这口味还是蛮重的,所以也不得不承认在认识了黑钢以后,我的口味确实受他的影响渐渐重了起来,这都是后话。   总而言之,不同于任何人的是,我是不怕他的。本来也是不怕死的人,又势均力敌,如此便凭着一股玩心去逗他,年龄的一大优势就是无论他再怎么聪明也说不过我,这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非常得意,虽然也不知道欺负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是属于沉默是金的那型,说话言简意赅,却往往直中红心。寻找羽毛的道路上困难重重,非凡的身手让他成了一行人中不可或缺的力量,而小狼忙着照顾小樱,跟他打配的任务往往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事实上,刚开始我真的是很嫌弃他的,先不说他粗犷的长相实在不符合色雷斯的优雅审美,单是那一味追求强大的性格就足以让人讨厌得够呛。   ——强?强又能怎么样?再强的人也不过只是命运棋盘上一颗小小的棋子罢了,无论再怎么挣扎,也只是按照既定的规则行走着,一旦超出常规难免会被世界淘汰;更何况,人类应对事件的方式看似多种多样,实际上却是极其有迹可循的。没有梦见与读心术的我在猜测人心上面颇有天赋,是以我最开始确实是只当他是个玩物而已。   只是让我在旅行中得以掩饰我真实目的的工具而已,这个工具换成任何一个,我一样可以自如地改变方式以达到相同目的。   可他不是。   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敏锐的直觉像一只野兽。若说他粗鲁呢,可家教又过于良好,一方领主的儿子到底不一样,不管多少举手投足总是带着点贵气,但其行为方式过于直接,又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简直是犯规啊。   你要当真是个市井混混反倒罢了,可怕的是这么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还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粗犷的外表下还隐藏了一只过分细心的灵魂。渐渐开始被他看穿心事的我,越发无法小看他了,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他,看着他对同一件事表现出的与我截然不同的反应,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耀眼。   久而久之,这种变化慢慢变了味,也因此才有了后来的事。但如今想来,或许在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和他的命运就已经悄然地连在一起,并开始改变了。   不过,无论有过怎样的改变,命运还是终将回到它既定的轨道上来,精准得不差毫厘,所以我和黑钢终究还是成为了敌人,在今天的色雷斯国城堡中对峙而立,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命运。   或许我在想,如果没有爱上他的话,此刻的心是否就不会这么痛?   要我说,这个家伙就是太好强了,所以才一路上都没有消停过,一身黑衣、手执苍冰与人拼命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樱都国他与星史郎决战的时候。那时他错以为我和孩子们都牺牲了,半是挑战半是报仇的样子,几乎是杀红了眼,若非次元的魔女事先料到并及时阻止,他们最后一击下去,就算不死也会伤得极重。   被人看重到要为我的死而报仇的程度,心里当然是感动的,但这不能与担心和后怕混为一谈。黑钢这家伙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细心,该细心的时候反倒神经大条了起来,都不考虑一下自己莽撞的“复仇”将会带来什么后果,非但不检讨,还反倒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再找那个星史郎一对一。   再找?别说让他俩一对一了,但凡星史郎再从他眼前出现一次,我必第一个挡在他面前。   可是……现在是怎么了呢?   力量在体内疯狂地流动,几乎就要不受控制,我看到自己的手颤抖着抬起,隔空画出的咒语泛着蓝光冲向眼前高大的男人,然后他敏捷地躲闪,再挥剑挡下残余的攻击。   ——我们怎么就走到了刀兵相向的这一步呢,黑钢?   我们明明是战友啊,最好的搭档。你看在夜魔国的时候,我们仅凭两个人对抗了千人军队,从被怀疑奸细到成为一军主将。   你看只要我们在的地方,就没有人敢来阻挡。   那半年的时光,我们只有彼此,从生死存亡到后来的月下共饮,从颠沛到闲适,从八月桂香一起熬过寒冬,走过新年迎来春暖花开,不论共苦还是同甘,什么时候像如今这样过?   我们什么时候像如今这样,又何尝料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   我还做过那样的梦呢,黑钢,我梦见冬雪将融的季节,我们四目相对,你暗红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我们彼此互送新年的祝福,我们紧抱在一起亲吻,烟花铺满了整个夜空。   而现在,我们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四目相对,眼中只有杀意。   如今的我,都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一场迷梦罢了。   不过,杀意么?   若是果真死在你手里,我也可以无憾了。   本来这条命早就让给他了——在东京的时候,明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奈何他却拼死将我救了下来。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按我原本的想法,若是能阻止了小狼当然最好,若是不能阻止,我便死在那少年的手下,自此什么阴谋愿望之类便与我无关,不管是对黑钢,还是对两个孩子,我算是都尽到了最后的职责。   我至少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们而死的,虽然这么死去有些不负责任,对不起这一行人,对不起王,更对不起被我抢走了人生和名字的法伊。   唯有在这件事上,我想自私一次,因为一切实在沉重到无法忍受了。   我要怎样才能心安理得地走下去?眼看着他们经受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却还是隐瞒着所有的秘密,然后骗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法伊?   就为了我自己的愿望,即使这愿望是为了让法伊幸福,被无辜作为棋子的他们,又有什么错?   可惜事与愿违。   黑钢这家伙一直都是任性的,但我没想到他会那么任性,居然说出了“把我的命握在他手里”这种话?什么我想死便由他杀什么的,在当时重伤半昏迷间,这话确实震慑到了一心求死的我,可后来想想,这家伙也真是别扭极了。   亲手杀我?   黑钢,若我果真求你杀我,你会杀我么?   剑气与魔法交织。我望着眼前的黑衣男人,身体半是强迫地、却又似毫不犹豫般与他战斗着,拼死拼活的样子让之前的记忆显得格外虚无,甚至让人怀疑从前种种是否真实地存在过,是否我才是在色雷斯沉睡了很久的人,临死之前大梦一场,梦见有一行人像家人一样旅行,梦见有一个人用自己的生命回护我。   梦见我们曾深深地相爱,即使知道不会有结果,也忘我地爱着。   又或者……我眼前的这争斗才是梦?   毕竟我和黑钢,一直以来都站在一起不是么?   ……   想到这里,头忽然很痛,像是要炸开一样。   天寒地冻中,男人低沉的话语像是诅咒。   “展开旅程吧,直到公主回到玖楼国为止,你要排除所有会妨碍你们旅行的事物,如果,那个魔女安排的日本国小子会妨碍旅行的话,也要将他一并除去。”   王的怀抱将我紧紧包裹,来到色雷斯的每一天都在心中默念。   “不管再悲伤,再痛苦,我都要活下去……直到让法伊复活为止,直到让愿望实现为止,我都不能死!就算得亲手夺走别人的生命也好!”   王极为少见地板着脸,对我说他的愿望。   “我希望你消灭对这个国家造成危害的人,不管对方是谁。”   ……   而现在,王在我身后说。   “你答应过我,要把对这个国家、这里的人民造成危害的人……”   “杀死。”   身后站着变了个人一样的王,我单手抱着双生兄弟的尸体,眼前站着接下来要杀的人。   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三个人,如今我要在他们之间作出选择。   浑身都在颤抖,木然般地打斗,魔法几乎已经不受控制,连视线都模糊不清起来。   ——我似乎是曾经这样面对过黑钢的,在死气沉沉的暑伏天气里,那个以人类为棋子的残忍国家曾那样凉薄。我亦呼吸着那里的空气,努力让自己也成为漠视生命与感情的机器。   无限市,无限的到底是希望,还是人类不可实现的梦?   用最大的勇气,和良好的口才与体术,伤害最不该伤害的人,可最苦的日子里得到的他的怀抱,又实在是太温暖了。   太温暖了,温暖到想要抛开一切,与他携手天涯就好了,什么都没用顾忌,只贪恋着他的一切。   梦中曾有无数次这么想过,但是一醒来的时候就知道,如果再不离开的话,我总有一天会害死他。   所以,越是温暖,越要离开。   越是在乎他,越要离开。   因为,实在是太爱他了。   而现在,陪我出生入死两载春秋,一路携手走来的这个人——   我……要杀了他?   怎么可能呢。   我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我怎么可能……   眼前终于清晰了起来,我看到心中的那个人在眼前渐渐显出轮廓,分明就和我日思夜念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我怎么可能杀掉黑钢?   心下一惊,身形随即跟着一顿,再次出手已经来不及补救,只能看着长剑朝我的方向劈来——   “你也该闹够了吧!”   霎时,清脆的响声,像是玻璃被劈碎的声音,记忆的魔镜被他一刀劈成了碎片。   意识被从回忆里拖出来,有过片刻的混沌;在我未发动攻击的时候,黑钢的攻击便瞬间换了个方向,直朝着直朝我身后的王袭去,近乎崩溃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念动了咒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伤害王。   这个时候,思维好像连为什么都不会问了。   黑衣忍者被我的魔法硬生生逼退,脸侧被划下几道血痕,他显然不耐,转而又挥剑朝我攻来。   记忆被化成了实体,被长剑劈成了碎片,在空中飘荡飞舞的样子,就像是秋日晴空下的蓝色蝴蝶。   像新年夜他送我的那样。   再次交手依然是平手,但黑钢仅凭体力应付魔法,终究是有些难以坚持了,身形大不如先前敏捷。   记忆的碎片闪动着光芒,又像是夜空中的星,每一个都独自闪耀于寂静的夜空中,与任何一颗都隔着光年。   就像我一百多年的孤寂。   我拼尽了一切的力量,怀中抱着双生兄弟,背后站着像父亲一般的王,眼前面对着此生挚爱,不知道我站在他们中间,究竟能守护谁。   我最最在乎的三个人都在这里,可是他们却不能和我站在一处。   ——我想死。   我想死。   ——如果我不在了。   如果我不在了。   是不是所有人就都能幸福了。   原本势均力敌的较量,片刻的怔愣足以让战局改变,待到我回神时,黑衣长剑已至近前,脑中突然闪过一丝释然。   ——杀了我吧,黑钢。   这样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然而眼前剑光闪动,我苦守百多年的双生兄弟竟然就在我眼前化为了碎片!   “法伊——!”   已经崩溃的神智让我失去了判断力,还不等我做什么,头便被大力地按在了地上,黑衣忍者半跪在我身边将我死死制住,我一时动弹不得。   “我应该说过!”他几乎是用吼的,“我不在乎你的过去,而且,如果那家伙让我们看见的果真是你的过去……那根本就不合理!”   ……   什……么……?   理智不知在何时被强行拉回了,冰凉的地面也让我更加清醒过来。但无论怎样,过去是无所质疑的,因为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没有任何地方让你可以因为任何理由而批驳。   黑钢却在质疑它。   “如果你的魔力越用越强的话,那么只要你想用就用,变得更强的话,‘杀死魔力比自己更强的人’的这项诅咒就会很难发动了吧?”   “可是,在刚刚看到的过去中,那家伙却说……”   ——你的魔力虽然会越用越强,不过,只要把这个画在你的身上,在图案消失之前,就可以抑制你的力量变得比现在更强。   “为什么他要抑制你变强呢?如果那就是你的过去,为什么你要画上那个纹章?”   他的意思我瞬间便能明白,不由心头一震,稍抬起头伸手抓住一片碎掉的记忆实体,过去的一切在眼前清晰呈现。   记忆中,王对还是少年的我说。   “虽然无法消除……不过,能够加以抑制,这样就好了。”   “等你再长大一点,等到‘那一刻’来临之后,我的魔力将会超越你,在那之前,要是你的魔力变得太强……那就伤脑筋了。”   听到王提及的“那一刻”,我不禁紧绷了身体,几乎忘记了头顶早已放轻的压制。   “你的身上被施加的‘杀死魔力比你更强的人’的诅咒,会在仅仅出现一次之后就解除,”   他笑了,将我拥入怀中。   “到时候,你要杀的那个人,就会是我。”   ……   真相变得难以置信。   我甚至忘了自己早便可以站起来,第一反应却是直接抬头看向王。   求你,王,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   ——如果是,我岂非果真成了你自裁的工具?   “你让我们看这种破绽百出的过去,到底有什么企图?”   面对黑钢的质问,王依旧从容不迫。   “我只是想实现愿望而已啊。”   王的脸上甚至还留着淡淡的笑倥,语气也就像是平日里的闲谈一般,仿佛是在向我讨要打赌我输给他的一瓶酒那样。   “法伊,你答应过我,你会消灭替这个国家的人民造成危害的人,不管那是什么人。”   泛着魔法光芒的记忆碎片飞舞着,离开色雷斯的那天恍若昨天。   王浑身是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被色雷斯国同胞们的尸体包围着,面色苍白,嘴角噙着一丝极不协调的笑,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王几乎是逼着我下手杀他,可我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最后只能凭一首沉睡咒语让他暂时安睡,连拯救他都做不到。   “这是我教你的咒语吧。”   只愿在梦中,您能有个好梦。   “一直以来伤你最深的,就是你的善良吧,由伊。”   那样恶鬼一样的王,最后只对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叫我更加地不忍心。我亲手一点一点擦去了他手上颊边的血迹,替他净了外袍,将他与我的双生兄弟一同封印在这里。   可是,他再是恶鬼,也改变不了过去一百多年的事实。   “我办不到,你……把我和法伊带出山谷,”我几乎失去了挣扎的力量,任由自己贴紧冰冷的地面,“不管你有怎样的想法,对我们来说,你都是……第一个亲切待我们的人,所以……”   “我没办法杀你。”   长久以来初次、也是仅此一次,吐露心声,都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有人说,心音是藏在身体里的声音,就像心跳一样,心声也像本能一样,都是为了活下去。   换言之,之所以吐露心声,是因为爱和绝望。   ——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苦苦地哀求,把小小的一颗心挤出血来与残酷的现实抗衡,在绝望中企求事情能有,哪怕是一丝的转机。   可作为筹码,心似乎还是太轻了。   王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像刚刚一样漫不经心地笑笑,金眸幽深得看不清神色。   “那么……”   轻轻抬手,他身后水池中的水突然向空中冲去,直待水柱散去,露出护在里面的人。   “小樱——!”   谁也没有想到小樱会在这里——或者说是没有机会想到,纷乱的过去让我暂时忘记了来到这里的初衷,黑钢忙于应付我这边,而少年则因受到魔法的影响,一直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黑钢不知何时卸去了对我的束缚,看到小樱的瞬间,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真不可思议,这个身体里明明没有灵魂,却还能活着,”王淡淡道,“你就是那个变成人类外形羽毛力量的本原吗?不过那孩子已经回到这个身体里了吧?”   他指的是叽,是我当年取回羽毛时,按照印象中母亲的样子制造出的魔法人,虽然没有灵魂,她也曾陪伴了我和法伊一百多年,在我心中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但如今我却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因为小樱的境况千钧一发。   ——王竟然施法攻击小樱!   “这少女对你而言……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吧?”   王一边这样笑着,一边用魔法化成箭雨向我们这边袭来,我连忙张开屏障护住他们两人,结果便看到王持着狭长锋利的魔法冰柱,准备向小樱眉心刺去。   “住手——!”   一个分心让我设在黑钢身前的屏障破碎了,他急忙闪身才躲开光箭,我已无暇顾及,只能尽全力施法冲向王的方向,力图夺回小樱。   一定要成功,这本是我准备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失去了一只眼睛的我,已经不是王的对手,何况王的魔力也不同昔日而语。   我的攻击被王完全防下,顺势反击回来,魔法受制的少年撑起力气帮忙还击去了大半,这才让冲在最前面的我脱离险境,但如雨的光箭还是疾速向我们这边冲来,少年魔法受制也足以自保,我闪身躲去大半,再次撑起屏障防御成功。   安全了。   安全了吗?   在我安全的瞬间,我看到一支巨大的光箭直直向身后飞去。   那里,站着没有魔法的黑衣男人。   周围均有魔法波及,男人正忙于躲掉第一波光箭。   ——甚至都没有看这边。   心脏一下子跌入了谷底,拉得血脉生疼。   躲不开了。   ——怎么办。   要是他能躲开就好了。   但现实是不会随着人的希望而改变的。   男人在挡掉最后一波细密的光柱之后才终于有闲暇抬眼,最后的光箭只有一发,但却大得可怕,就连速度也快得惊人。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来不及躲掉了。   就算凭着过人的体能和反应力,他在一瞬间迅速左闪,那支光箭还是直直地穿过了他的右腹。   ——他被光柱击中了。   光柱迅速地消失,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即使他已经很用力地压住,喷溅的鲜血还是瞬间浸透了他一半的上衣。   流的血,多得像要是把生命都流逝的那样。   黑衣长剑,那个像高山一样屹立不倒的男人,身形一晃,重重地倒下了。   黑钢。   倒下了。   高山山崩,流水决堤。   那一瞬,我连绝望都没有了。   决堤般的魔法强大到成功抢回了小樱,可那个男人看不见了。   我把少女送还给少年,少年第一次用这样真挚的目光看着我,可是他看不见了。   在那个时候,少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仿佛是在挽留,就像曾经的少年担心我们的时候一样。   我知道我对不起这个同样叫做小狼的少年,或许这原本更该是他的名字,可我们却一味地怀念曾经,而忽略了他也是我们的同行人。   对不起。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赔给你。   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因为连绝望,都在刚刚,随着那个人一起倒下了。   黑钢——   你看得到吗?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轻轻放下少年抓在我臂上的手,知道他是在担心我,也知道他是真心不想看我陷入险境,可事到如今,我早已没有别的选择,也不需要再有别的选择。   因为支撑我活着的那个人,已经倒下了。   对于连未来的可能都失去的人,选择未免也太多余。   我闭了闭眼,从不知何时堆积起白雪的宫殿里站起来,没有了魔法护持的宫殿显得那么冷,可刚刚我都没有感觉到,也不知是不是那人的体温太热了,热到能把这么大的一块地方都捂热。   那些日子便是他,让我在冰天雪地里也不至寒冷。   曾经伴我无数个日夜的男人倒下了,像是寂寞也随着这股哀伤一起涌上来,想到百多年来,没日没夜地守着一个改变不了的过去,对着高高的宫墙,自问自答,句句是都是回声。   那些日子便是他,让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走在雪地上,皮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小时候曾与法伊最最喜爱的一种声音,深谷中再怎么走也空无一人时唯一听到的声音,任务归来回去见王时走在雪中的声音,还有,莫名想起的夜魔国的大年夜里雪落无痕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太轻了,轻到小小的心跳就可以把它们完全掩盖,让我几乎都忘记了那夜是大雪。   这么多个雪天,几乎串成了我的一生,而我的一生,也将在这极短而又漫长的几步中,终于划上一个终结。   我,终于要有个了断了。   我走过黑钢的身边,忍不住还是朝他多看了一眼,可是他的眉头紧皱,眼睛紧闭,再也看不到那双深红色的丹凤眼。   形状凌厉,却比谁都深情。   黑钢,我求你了,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你能不能睁开眼睛,至少让我在死之前,知道你还活着,好不好?   ……   眼睛越发湿润间,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其实早就料到,知道了一切的你终究不会再喜欢我了,所以才到最后也不敢把真相告诉你。   所以,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是吧?   克制住停下来看他的欲望,也算是为他争取最后一丝希望,我知道现今不论我对谁表现出过多的关注,都反而会害了那个人,倒不如速战速决,至少拥有魔法的少年还是能想办法带黑钢走的。   去到下一个世界,到了能安心疗养的地方,或许会有转机。   我深深地呼吸,庆幸着那天已经去找他道过别。   就算不欢而散,就算心里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可不论生死,不论知道了一切的黑钢如今是如何看我,我想,我的心意,我和他都知道了。   这就足够了。   我只要知道我是深深地爱过一个叫黑钢的人,并到死都爱着,就够了。   我一步一步朝着王的方向走去,终于在弥漫的烟雾中间,看到了安然而立的王,他优雅微笑如初。   虽然他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王。   “我一点都不善良,不过只是软弱罢了,”   哀莫大于心死。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整个人反倒淡定得异常,就像是一堆烧过了的灰烬。   “正是我的软弱,造成了眼前这样的现实,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   “让它结束吧,王。”   “结束你的愿望,还有……我的愿望。”   我站在他面前说着,却像是与他相隔了万里那般,一丝也不得触碰。   王依旧微笑着,一双金眸幽深,深不见底,泛着诡异的光。   我终于,缓缓催动了魔法。   我舍不得杀你,   那我和你同归与尽还不行么?   ……   “我说过了,我的魔力是敌越多的人,就会变得越强。”   但是,力量上的差距已经太过悬殊,失去一半魔力的我加之久战,几乎已至强弩之末。同归于尽的魔法被王截断,咽喉被一只手扼住,王却依旧是谈笑般说着:   “你想跟我同归于尽吧?可现如今,就算你双眼俱在,恐怕也很难赢过我了,”   “你一直都希望能够结束,因为你害死了心爱的兄弟,所以你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在知道了我的愿望之后,更加迫切地这么期盼,”   王对我笑,   “可是,你不能死。”   “因为你得让法伊复活才行。”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我猛地咳出鲜血。   “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也突然转向一边,我挣扎着扭头望去,他望的正是少年的方向。   我心中再次感到恐惧般的绝望。   “现在你却想跟我一起自我了断,是为了他们吗?”   “那么,只要杀了他们……那份愤怒或许能让你打败我也说不定。”   话音未落,银光已经袭向少年所在的方向,被数枚冰柱制住身体的少年无法动弹,眼看着致命一击朝自己无限接近。   不……能……   我拼死打出一个魔法屏障,却晚了一步,屏障打在了光柱已过的地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因我而……   即将刺中少年的那一瞬,致命的光柱竟然碎裂了。   我的魔法之后出现了一个男人——   黑衣、高大,手执一把长剑,一看便是个忍者。   利落的短发,剑眉凤目,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习惯性抿着嘴显得双唇很薄。   那个人,叫黑钢。   ——但是,有哪里不一样。   来不及狂喜,他额间的印记亮过了魔法,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冲破黎明前的暗夜,将希望送到世界里来。   他挥剑劈来,王挥手施咒。   ——不要!   黑钢是不可能胜过使用魔法的王的,但他额间的守护印却带着他冲破了攻击,英勇的将军忽略了周身因魔法冲击而带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只一心向着他的目标而去。   长剑挥动,血洒疆场。   喉间的桎梏瞬间松动了。   我连忙转回头。   长剑准确无误地刺入了王的心脏,王被长剑刺穿,华服沾血,脸上的微笑却依旧优雅俊美。   “那个印记在守护你呢。”   “拔剑吧。”   华服长发,额间的纹饰让他显得高贵而英气,眉眼却弯弯,温柔得像这普天之下最好的父亲。   一如他曾经带我们回来的那样,对我们那样温柔的王。   “拔剑吧。”   他看着黑钢,淡笑着重复,样子完全不像是对着一个杀害了自己的人,反倒像是面对一个让人骄傲的孩子。   黑钢有过片刻的犹豫,然后将剑拔下,温热的血喷洒在我身上,漫天悲伤的血雨。   颊边不由自主地滚下泪来,我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拂上眼角。   “你不能为我哭泣。”   拔去长剑的伤口,把心脉开了那么大的一个洞,他再也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向前倒下来,倒在来不及接住他的我身上,长发拂过胸前,同时也带着他千年的孤独。   勤政爱民的王,那样温柔的王,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被你杀死,为你消除这最后的诅咒,不过……”   伏在耳边的声音几如蚊音,呼吸已经极其困难。   “如果是他们的话,应该是可以克服的。”   我愣住,所以来不及接住他,让他最终无力地仰倒下去。   王仰躺在宫殿冰冷的地上,直到临死都微笑着。   金色的眸子清澈而温柔,像冬天的阳光,不管历经怎样的寒冷,最终,也还是那个最最疼爱我的王。   ……   我只能伸出手,为他合上双眼。   转头,执剑的忍者也并不好过,右腹侧的伤口依旧汨汨流着血,还有新添的伤口让整个人显得更加狼狈;可是,我想,他到底是没有死,还能用他那双眼睛继续看着我,不管疲惫还是心疼。   我知道,我是该高兴的,因为我们都活下来了,小樱也找到了……王的死算是意料之中的,一切都,甚至可以算圆满地结束了,更何况,黑钢还活着的现实足以让刚刚失去了一切的我重燃希望。   心跳渐渐地回来,呼吸渐渐地正常,身体的知觉也恢复了很多,似乎连温度也不再那么冷了。   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   我望着他,四目相对,我却说不出一个字。   对不起,我知道我本该高兴的,我也不是怨你杀了王,只是……   王他……   我……   ……   “小……樱……”   突然腾空而起的小樱的身体,一起引发的还有水池的异变,腾起的水柱落下,那里面的竟然是——   “法伊——!”   不,不对,叽明明已经不在了,他的身体本应该……   当年被王修复过的身体一点都没有变过,比身体还长的金发遮住了瘦削可怖的面容,就像当初的我一样,他双手交叠在腹前,怀抱着的蓝色萤石竟突然泛出光芒。   然后,碎裂。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本当初王送给我们的萤石里,早已藏着一片守护的羽毛。   法伊,羽毛,小樱。   羽毛发出纯白的光,带着思念,再次将记忆实体化——   昏暗的牢房里,枯瘦的孩子坐在墙边,被问到那个决定了一生问题:   “选择吧!是你离开,还是另一个人?”   “让由伊离开!”   “哦?下面的孩子说要让法伊你离开呢,你要怎么办?”   “法伊死掉没有关系,所以,请你让由伊离开。”   “所以,你要牺牲自己的生命?”   “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让由伊离开这座塔。”   风雪的窗边,他缓缓爬上了用魔法化去的窗口。   “对不起,没办法陪你一起出去了,由伊。”   “希望……你能自由……”   然后,阔别了多年的我和他在见到了彼此,转瞬就是死别。   ……   “原来……那是法伊的记忆?”   原已溃烂得不辨原样的心口那块地方,似乎长出了新的肉芽那样重新鲜活起来。背负了一辈子的罪孽竟在今日被推翻,让我感到救赎般的释然。   原来,我没有背弃我们的誓言。   曾经为此深深自责,恨不能一命换一命,眼前的一切都不敢去接受,因为觉得这不属于自己,这不配让自己得到,因为自己是如此这般的不好,因为自己曾经杀了自己的双生兄弟,因为自己苟且偷生至今。   夜夜做着噩梦,都怕他会怪我,然后再也不理我,断送了所有的牵绊,让他至死也不能原谅我。   可真相竟然是他为了保护我,而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知道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才知道自己并不必背负那原罪。   ……   羽毛回到小樱体内,法伊的身体将要消失,我不能自禁地朝他伸出手,手臂却在这时被人抓住。   一转头,又是那双让我沉沦的眼睛。   “让他安息吧!”   羽毛归主,他的身体随之风化。自此以后,真正叫法伊的那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了无痕迹,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可是,他微微低头埋在小樱胸口的样子却显得那般安详,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婴儿时代,紧紧怀抱着希望的那样。   ——法伊他,终于将要展开新的生命。   黑钢的话在耳边回荡,我心头一酸,一时歉疚得无以复加。   “因为我的关系,一直让你安息都不能……”   “对不起……法伊……”   原来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原来自己并不必要背负那份原罪。   原以为自己再也不配得到任何的爱。   却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被爱着。   ——法伊,   也愿你能得到这世间最好最多的爱,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在下章 第49章 色雷斯篇、尾声   尾声——   在世界将要毁灭的时候,天地是一样的冷漠,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碎裂、崩塌,即将迎来最后的终结。   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松开我的手。   那时,没有事先料到第二个诅咒的我,只能悔恨得无以复加。   “因为我的魔法,世界……将要关闭了。”   这时才明白,就算害死法伊的罪过我不必全部承担,就算王之前对我的好都是真心而并非利用,可重燃希望这种事情对我而言,依旧是太奢侈了。   我仍然是个命运已定棋子,在诅咒结束之前,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活过。   这时,臂章传来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我们离开这里!”   黑钢扯着我的胳膊站起来,拼命想将我带离这里,我却没能站起来。何况就算能站起,在这即将毁灭的世界中,我们又能走去哪里呢?   黑钢这家伙,有时候单纯得可爱。   但他无疑让我清醒了。意识到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我定了定神,感受了一□□内残存的魔法,大概还留有一些。不同于双眼俱在的时候,失去了一只眼睛以后,我的魔力似乎也不再是随着运用而变强的那一型……反而是用得越多,就越接近死亡。   我向黑钢这么解释着,看到他的惊讶与毫不掩饰的担忧,我也觉得这样说很对不起他,但心里某个地方又似乎在因他的担心而小小高兴……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禁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好笑。   “不过,我还残留着一些魔力。”   我将最后一次保护他们,将他们送离这个世界。   淡蓝色的魔法光芒,闪动着少男少女活下去的希望,我笑了笑,穿越次元的魔法对现在的我来说十分吃力,魔力所剩无几,要让两个人脱离恐怕很难。   但我还是念动了咒语,看着自己蓝紫色的魔法环绕黑钢周身,想着至少将他送走,可他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抓着我的手臂又紧了紧,好像是只要这么抓着,我们就能一起脱离险境一样。   可是这一次,还不等我为黑钢的单纯行为感到好笑,喉头涌上的腥甜就断送了一切。被迫中断的传送魔法将我和黑钢弹开丈余,我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   “魔力……不够?”   我怔怔地看着沾满鲜血的手套,寒意瞬间流窜了全身。   不够了。   我救不了黑钢了。   世界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闭合魔法形成的壁障已经近在咫尺,即使想动一动,身体也像是被吸在地上一样。   一切都在崩塌,世界将要毁灭,天地都在摇晃,四下是无尽的冰冷,就像是法雷利亚及将倒塌的山谷。   ——那个时候,我怀抱着法伊,有王来接我。   现在,有黑钢,他重新走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令我不可置信般看着他——   高大的男人右手持剑,左手像刚刚那样抓紧了我,骄傲的忍者像从前一样微微扬起头,然后——   他毫不犹豫地跪坐下来,让他的瞳仁里清晰映出我的样子。   他……竟然……   刚刚历经苦战的男人是疲惫的,身上有着我和王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浸透了他厚厚的外袍。应该是很疼很疼的,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似的,反而心疼地看着我,凤眼里有心痛,有遗憾,甚至有在劫难逃的释然,唯独没有不甘。   就像是心甘情愿留下来一样,在巨变的天地间,他静静看着我,像是看到我心里去了一样。   黑钢……你……   完全绝望的这时,事情竟又有了转机。随着凭空出现的光点越发接近,那光点也渐渐变大变亮,在魔法壁的边缘映得透亮,光亮贴上那道死亡之壁,渐渐地化开,化开,最终,化为新的希望——   魔法的光点在闭合的世界化出一道洞口。   那时,世界已经缩小到只有几米那么宽了。   “快走!”   黑钢已经伸手就能触及屏障,甫一站起来,身体就已经到了结界之外……原本他离开便是了,可拉着我的那只手还是没有松开分毫,反倒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生怕一松手,我就会随着这世界一起消失掉。   可是,不行了,不行了啊黑钢。   我不可能走得掉了。   魔法是以我为中心放出,再大的出口,如果魔法不结束,我就永远别想离开分毫。可我没办法对他解释,仅仅是看着他倔强的脸,就知道他有多想将我带离这里。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和他一起走呢。   他本是天之骄子,无端卷入了阴谋之中,才白白被我连累了一身伤痕。他本可以极尽骄傲地活着,却因为我而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可是,一辈子一直守着一个过去的我,正是因为遇见了他,才能活到现在;正是因为遇见了他,我才感到自己是真正地活过。   如果可以,我多想与他一世长安。   黑钢直到最后都没有放手,这已经足够让我骄傲。   毕竟曾有这样一个男人,将我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你走吧。”   放下一切,去展开你全新的人生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回到你的公主身边,做一位常胜不败的将军,即使危险,也不会让你愁容不展,不会让你担心到每一天都无法安眠,不必再整晚整晚地站在黑夜里,任晨露将长衣打湿。   你大概会娶到一位美丽温柔的妻子,再生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那孩子中间最好有一个像你,从小就咿咿呀呀地学着练剑,好强得无法无天,却又纯情得总是脸红。   你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只是那未来里,再也不会有我。   ……   在生命的最后还能拥有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也已经死而无憾了。   所以,就让我与我的过去一起随这世界消失,连同这份思念一起埋葬。   然后,让我记住你。   我把他的眉眼一点一点刻在心底,想着这样就可以在来生也一眼就认出他,不至于再走了那么多弯路,错过那么多他精采的瞬间。   只是那时,让我远远地看着他就好了,让我成为他家边的一棵种子,陪他长大,看着他在院子里练剑,然后就听说了他的小秘密,并为此而欣喜不已。   陪在他身边,直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等他累了就可以成为他的依靠,骄傲地生长。   倾心相伴,生死无言,矢志不渝。   “走吧。”   我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浓郁的悲伤爬上他英气的眉眼,凤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绝望,让我的心也一起跟着绞痛。   对不起,黑钢。   我不能站在你身边了。   “走吧。”   我对男人说。   ——走吧,连着我的份,一起幸福。   最后一幕,是他充满了悲伤的脸,让我有些遗憾不能再看到他的笑容。   下一秒,他终于放了手。   最后,我终于恢复了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一生也像快进的电影一般在脑海重现——   失去法伊的那一天,王来接我;   失去王的那一天,我遇见了他。   我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崩塌又重建,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不过孤身一人。   这一世,我终究会一无所有地死去。   臂间残留的温度还清晰着,明明他的脸还在眼前,思念就已经蚀骨到无法阻挡,在这死前的一刻,我突然深深地后悔。   ——不要走,黑钢。   没有你,我就又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血与泪的颜色,会是这般的动天撼地——   那条曾经紧抓住我的手臂随着血雨一同落下,剑士抛弃了他的剑,领口却传来熟悉的温热。   那股巨大的吸力突然消失了,身体一轻,下一秒就投入那人温暖的怀抱,就像刚才从未放松的手臂一样,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眼前是黑钢。   身后是消失的世界。   穿越次元的法阵已经在半空闪动。   ……   我想起从前,黑钢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梦,让我几乎沉浸在梦中,不忍醒来。   而今,他带我冲破诅咒,了断过去,给了我一场全新的人生。   他终于将我带走——   并将与我一同写下,属于我们全新的故事。 第50章 番外五、夜深忽梦少年事   番外五、夜深忽梦少年事   偏安一隅,有翠竹古木参天。   “拿到了!”   小小的少年高声欢呼着,像是要把他的喜悦与成就感昭告给全天下似的,跳脱的模样和古老的梧桐树背景对比起来,有点那么些许的格格不入。   ……   不,不对,   这是在哪里?   他明明是去了色雷斯的,去了魔法师从前所在的那个国家。   但眼前一片祥和安宁,初夏的阳光正好,没有任何白雪纷飞的迹象,没有尸横遍野的宫殿,也没有流泪的魔法师……他动了动常年握剑的右手,掌心莫名的一片冰凉。   可他却感到莫名的安心。   黑钢是很少做梦的,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梦境,或者说做梦的人当然都是不清醒的,又有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方有所梦,睡着的现在撇开不谈,想必入睡以前,思绪就已经潜滋漫长到了一个言说的程度了。   换句话说,或许在入睡之前,他便已因着什么原因抛却了理智。黑钢想由着这样的想法追根溯源,然而入睡之前的事情,他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他也只能跟着眼前这一切,匆匆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少年时代。   与魔法师比起来,黑钢的童年无疑是非常幸福的。他至少是拥有一个家,并有幸在双亲的呵护下长大,即使父亲时常外出,母亲素体虚弱,但总而言之,还是好的。   在小男孩印象里,不管实际如何,母亲通常都是漂亮的。但无疑的是,多年前的领主夫人,即使是用黑钢现在的眼光看来,甚至是用任何人的眼光看来,她都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而性情温婉,心胸却又不输与男儿,强大的灵力让她年纪轻轻便已成了守护一方水土的巫女,但生来体弱这一点还是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她,让她或许失去了更高更远的天地。   虽然如此,对于现状,领主夫人还是很满足的。   她看着爱人送给她的最心爱的绸带在风中舞动,心思却更多地放在了拿着绸带的小人儿身上,有些担心。几乎是与自家官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儿子此时正得意地骑在家门前梧桐树的侧枝上,为自己成功帮妈妈拿回绸带而快乐地欢呼着。   “小心点!拿到就快回来吧。”   小小年纪便爬上那样高树的孩子,当然是可以称得上是顽皮的,但就是这么顽皮的孩子,倒是意外的很听话。小黑钢灵活地跳下树,还特意小心着不划被树枝到手中的带子,然后撒腿跑到妈妈的怀里,巴巴地献宝。   “母亲大人!我拿到了!”   “不是告诉过你这样很危险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大概是这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永远都是第一时间关心着孩子的安全,于是便多了这些不痛不痒的埋怨,也常常因此反而与孩子疏远了距离。不过,她用不着太担心,因为她的小儿子是很懂事的。   ——都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对于母亲身体不佳的小黑钢来说,努力不让母亲担心和生气大概便是他自己小小的当家方式了吧。   “那种高度的树我已经可以爬上去了,不用担心!再说,这条丝带是母亲大人心爱的东西吧!”   还没长开的小黑糯米团子笑得甜又甜,几乎甜到了孩子他娘的心坎儿去,小大人儿似的样子也十分讨喜,让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圆脸。   不过,身后的脚步声太明显了点。   “因为这是我送你的东西吧。”   低沉而富有男性气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头便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外出归来的爱人。领主夫人没有半分意外,倒是膝下那个小团子乐得炸开了花。   “父亲大人!”   黑糯米团儿欢乐地扑上自己的爸爸,被后者用大手揉了脑袋,父子俩对于“小黑团子是不是小鬼头”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夫人见怪不怪地笑了笑,随口般问道:   “领地里的百姓如何?”   “都很好,今年稻米的收成也不错,这次请我们吃的饭团很好吃,”年轻的领主一边逗弄着儿子,露出了不乏喜悦的笑容,“而且还成功讨伐了出现在领地里的妖魔。”   是的,幼时的黑钢不光有一个家,这个家还很不一般——那是诹倭领主的家,而他是这个家小小的少主人。父亲的勤政将这一方水土治理得很好,而母亲作为巫女,则布下结界以保护此地人民。于是他自小便立志要成为父亲那样的英雄,保护人民和家人。   并且,娶到一位像母亲这样美丽而让他深爱着的妻子。   是的,已故诹倭领主与夫人非常恩爱,这几乎成了全城甚至相邻领地之间的佳话,也让小小年纪还不懂何为爱情的黑钢,早早便从父母那里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了。   黑钢眼前浮现了那个金发蓝眸的人,那样精致完美的面容,一定可以称得上是美丽的。   ……   这么想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淡去,最后,他看到小小的自己不甘地再次爬上了高树,而没过多久,还在跟老婆自夸年轻的领主大人便飞奔到树下,在夫人担忧又有些无奈的目光中,连忙接住了失手掉下树的那只小黑猴子。   后来,立志要做大英雄的自己渐渐长大,学会了骑马。   后来,等到他再长大一点,才刚刚长到和剑差不多高的他,就已经开始跟着爹爹学剑了。   因为长高了,记忆里的视野比以前更高更广了些,小小的自己正大喝一声,一剑劈断了集扎结实的稻草人,得到了父亲的赞许。   “不错喔!的确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进步了不少呢。”   “那您可以教我招式了吗,父亲大人?”   “这么急啊?不过,我的确有答应过你,”男人笑道,“那么,你要学哪一招呢?”   “破魔·龙王刃!”   他毫不犹豫地道,毕竟那是父亲的经典招式啊。小时候的他曾多次目睹过,其招式威猛而又伴着些华丽,一看就是不凡的招式,自然而然成了他想要努力的方向。   “又是高难度的招式啊?”   “破魔·龙王阵也比较难呢!”   小人儿抗议道。领主大人笑了笑,未再多言,长剑一挥,身形一动,早已烂熟于心的招式便就那样随意般地用了出来,威力却不俗,近处的砖石通通碎成了小块,和风中的树枝绿叶一同被卷走。   “好厉害!”   小剑士兴奋地扑到爸爸怀里,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崇拜,被后者习惯似的揉了揉头,于是他变本加厉地窝在父亲怀里蹭。   父亲离家日久,对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小孩子而言,也算得上是久别重逢,想念自然也是正常的。何况领主本人也不是不想自己家这个宝贝疙瘩,于是纵容着儿子的撒娇,鼓励他道:   “这招没有那么难,只要你多练习就能学会的。”   “嗯!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练习的!”   一张小脸兴奋异常,脸上是独属于孩童的勇敢和纯真,熠熠生辉,连领主都被恍了个神,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口似的问道:   “你想变强吗?”   “我想!”毫不犹豫的回答。   “为什么呢?”他问道,“变强之后你要做什么呢?”   语气很淡。男人不笑的时候,就莫名显得有些严肃,小黑钢也不闹了,乖乖地站好,不解地看着父亲。   “只是为了变强而变强吗?”   “你所想要的强劲,只是为了你自己吗?”   这样的问题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或许有些深奥。但小孩子是这世上最有灵性的生物,对于身边人——尤其是自己父母亲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有着异常精准的直觉。所以,虽然刚满七岁的小娃娃还不能真的理解父亲问出此话的用意,但是他明白——   不应该是只为自己的。   因为父亲就不是的。   他的情绪也随着父亲的严肃而换上了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小小的他皱着脸,低下头想了很久,最后却是极为坚定地说道。   “不是的。”   “我想保护诹倭……和身边的人。”   因为父亲就是这样做的。   因为在孩子眼里,每一个父亲都是英雄。   但因为还是有些不懂,小儿子皱着一张小脸,回答也是几如蚊音,男人却并没有急着打断他,只是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保护……”   小剑士凝视着父亲,后者神情安然,却宛如高山一般沉稳而坚定……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也因自信而响亮起来:   “我想保护……守护着大家的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   ——他要保护他爱的人。   男人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感动,也有些感慨。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小小年纪,便已经具有的这份勇气与决心无疑已经可以让他和妻子足够欣慰。   他有些用力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好痛啊,父亲大人!”   “这点小事都不能忍耐的话,还谈什么变强呢?”   父子俩又没大没小地闹腾起来,男人躲避着张牙舞爪的儿子,想到刚刚从他口中说出的保护自己和妻子的大话,不由得心想——   小鬼,还是先让老爸我来保护你们娘俩吧。   结果,“变强”就像是一颗种子,深深植在了黑钢小小的心里,而原本,他也可以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庇佑下健康地成长起来,因为就算再年少有为,他也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可惜,不能改变的,大概就是我们所常说的那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就像是魔法师也同样没能克服的,那种命运。   再过几年,等到黑钢已经从一个小鬼头成长为一个稍大一点儿的鬼头……不,是少年的时候,他的剑法已经很好了。   那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在竹林里练剑,并逐渐开始参加实战。   “破魔·龙王刃!”   但是,大概是他还小,还不能将复杂的剑招发挥至最大力度,眼前的妖魔并没有被伤到要害,于是展开了强烈的反击。还好他的基本功底子扎实,急忙一旋身便跳出了怪物的攻击范围,并在瞬间再次出刀。   怪物被一剑劈成了两半,身后传来熟悉的称赞声。   但是,虽然熟悉,那并不是他的父亲。   “太精彩了,少主。”   “还不行,如果不能一刀斩断的话,那就不算是龙王刃了。”   独眼的家臣总是笑眯眯的,和后来黑钢遇见的某个人十分相似,身形声线也有些接近,甚至还都是失去了左眼……梦中的记忆难免有些混乱,黑钢都没有意识到梦中少年时的自己并不可能知道自己后来的那场旅行——那场刚开始还被自己看作是乌龙的旅行,更不可能认识身处异世界的魔法师。   但是,在梦里,黑钢理所当然般地想到了那个人,想到他,想到他的左眼,不禁有些心痛。   ——若是自己能再强大一点,若是自己当初能保护好他……   忍者自责着,也不知道是为后来的事,还是随着少年时的自己一起,为了自己不够强大而失落……眼前的画面还未消褪,和父亲一起长大的家臣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父亲当年初次实战时的窘态,家臣口中那样青涩的父亲本来很好笑,可是他却莫名觉得笑不出来。   不管是现在,还是曾经的那时候。   “老爸似乎很忙。”   “因为想要越过结界进入领地的妖魔增加了,所以这半个月来他都到处奔走。”   他没有说话,可那个家臣却像是读出了他的心声似的,这一点也很像那个金色头发、一样整天笑眯眯的家伙。   “除了领主赶过去的地方之外,就算出现了妖魔,也还有少主在,”他笑着道,“所以他说他可以安心外出喔。”   被信赖的感觉大概是温暖的,少年有些高兴,还默默地脸红了起来……此刻的他尚且有机会,也有精力去为这些可爱的事情而笑一笑,但后来,领地内境况的急转直下就让这个领主家还未成人的儿子,过早地体会到了愁绪的滋味。   父亲越来越少回来的事实让他闻到了危险的气息,而他的直觉很准,仅仅是一两年后,他就已经很少见到父亲了。   所以,诹倭的小少主也没能完整地过完自己的童年,他不得不逼自己快快地长大,以图能早日以一己之力保护自己的双亲,以及领地的人民。   “这么说来黑钢的责任心,大概是从小建立起来了,只是后来……他像是把一切都忘记了。”   “……”   掌心的凉意不知何时撤去了。耳边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声音熟悉得让他有点烦躁,之后似乎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线非常好听,让梦中回到了少年时代的他想起了很长时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独眼家臣,然而在父亲忙起来以后,那位家臣很快也不能再待闲在家,亦匆匆赴往前线去协助父亲了。   于是黑钢最初的少年时代,也只能在独自练剑和中度过,不过十一二岁的他,盼望着自己能早日随父出征前线。   魔物越来越强,结界越来越弱,这两者成了无止境的恶性循环,素体虚弱的母亲渐染疾病,却依然强打精神支撑和加固着结界。这样的做法无疑守护了诹倭,也减轻了父亲在前线的压力,但守在母亲身边的自己却只能这样看着,看着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看着母亲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无能为力,就像后来看着魔法师一次又一次走向死亡的那样。   曾经,他因此失去了母亲。   所以,他不能再这样失去魔法师。   ……   年少的自己也曾在闲暇时去为母亲寻些珍奇补品,想着至少能让她健康一点也好,想着至少能让她……脸色能红润一点,也能稍微减轻一下他时不时抽痛的心脏。   可是,那天他回来,将亲手捕回的红鲤交给侍者来到母亲日常祈祷的祠堂时,却看到母亲倒在祠堂前,口中喷出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   “母亲!”   “伯母的身体在那段时间透支严重,伤了根本,待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没能帮上忙,我很抱歉。”   “他不会怪你的,而且我想……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身边似乎有人这么说着,两个人的声音都很熟悉,可黑钢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余热未消的身体也越发烦躁,心里像是燃了一团火,将发又发不出去的那样,他觉得嘴里有点苦,也不知那是不是悲伤的眼泪独有的味道。   ……   病榻旁,少年的自己守在母亲身边,昏暗的内室中,烛火摇曳。   “对不起……难得你去抓了美味的鱼……”   美丽的领主夫人并未显得老去多少,依然年轻美丽,却已经气若游丝。皮肤白得没有血色,柔顺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裙铺散着,让她显得更加柔弱。   “没关系啦……”   少年忍者没有少年魔法师那样良好的口才,也没有那样温暖的笑容,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有点单纯式的笨拙。与人交流这件事,在那之前他没有想到要去练习,在那之后,他再没有人可以练习。   母亲病在榻上,心里想着的却还是自己不能为儿子下厨的事,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行为又与后来遇到的那人像了几分……黑钢觉得这很奇怪,明明那家伙从长相到性格几乎没有一点与母亲相似,可他还是偶尔会产生这种联想,让他常常为此感叹。   母亲还在为不能为自己下厨而道歉,就像后来那个魔法师的几乎病态的自责一样。   ——没能帮助我什么的,那些我又何时在乎过?   你们能平安幸福,这才是我最想要的。   “只要母亲您能好起来就够了。”   几个月间,少年飞速成长着,几乎瞬间就长成了一个大人。   成长虽然能变强,却也同时要付出很多代价,比如童年。不到半年间,少年的眉眼再也见不到当初的幼稚与天真,心中也再找不回无忧无虑的曾经,他变得累了,常常皱眉,让眉心渐渐出现了深刻的皱纹,一张明明还是小孩子的脸上,就这么出现了混迹大人世界才有的沉重。   可是黑钢从未后悔,只要能够保护父母亲,只要能上战场为父母分忧,他变得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我想快点变强。”   黑夜,明月,少年对剑语。   “他大概是飞快地变强了吧……毕竟直到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满十五岁……唔,不太烧了,安心吧,不过晚上可能还会反复,就拜托你了。”   身体的燥热似乎是减轻了,额间又传来一点凉意,和最初的感觉不同,像是谁的手,轻触过他之后便又撤去了,转头像是对谁说着什么。   “嗯,谢谢你……”   “后来的事,你大概也能猜到了吧。”   ……   “谢谢您!少主!”   “有没有受伤?”   他成长得很快,自母亲病倒又不过两三个月,他就已经能熟练地掌握剑招的使用,就连最难的破魔·龙王阵,他也能够运用自如了。   少年已能独当一面,父亲派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家臣前来协助自己,并不是说家臣不好,少年也没有怪父亲,他明白父亲是真的很忙。   可是,少年还是很想父亲,真的很想。   “正因为有领主和少主为我们驱除妖魔,所以我们才能在诹倭安心生活呀!”   “还有身为巫女的夫人的庇护!”   少年忍者被受到自己保护的人们感谢了,小女孩走过来,希望自己将鲜花转送给母亲,连同康复的祝福一起。   “谢谢你。”   可他的记忆却飘到了刚刚去过的雪国里,他看到漂亮的金发少年抱着法杖站在雪地里,被人们热烈的感谢弄得脸红而有些不知所措,蓝色眼睛里满是窘迫,最后却因小女孩灿烂的笑容而怔住,只因为这样,回去一路上就傻傻地学着微笑。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与少年魔法师的相似经历让他想要会心一笑。飘荡在梦中的男人看着色雷斯宫殿里实体化的记忆结界,看着过去里和自己一样因被称赞而害羞的小法师,有点想要拥抱他。   “黑钢……”   他好像听到有人这么喊他。可是,身体的燥热好像又要传上来了,只有右手被什么包裹了,很柔软,有些凉。   ——是之前一直存在掌心的那抹凉意。   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却怎么也清晰不起来;努力想要睁眼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就又换了一个。   那天,他终于见到了父亲。   “领主,先治疗吧!”   “小声点,这样会被我儿子听到的……”   少年忍者是循着对话声寻去的,侍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而另一个声音无疑是父亲的。他从不会听错,所以近乎狂喜地飞奔了过去,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断掉的刀,还有额边身侧染了血的父亲。   “父亲大人!”   “看,被发现了吧?”   男人身上挂着血,表情却是云淡风轻的,语气还带了些家常的调笑。   “这次前往讨伐的妖魔那么强吗?”   “是啊。”   虽然嘴上肯定,男人仍旧是笑着的,看上去轻松无比。   “我受伤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你母亲喔!这次实在是太逊了,”父亲揉了揉儿子的头,“那么,我要走了,儿子。”   “不先治伤吗?”   侍从们乱成了一片,奔走着拿药。   “不了,我马上就走,”男人的笑意淡了些,“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而已。”   话音未落,身后的纸门被拉开,一直未见的家臣出现在门口,双膝跪地,虔诚地用双手将手中的物件举过头顶。   “那是……”   随着布袋取下,金色的龙首带着这把名刀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藏蓝色的刀鞘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   ——那是诹倭领主家的传家宝,银龙。   “银龙!”少年大惊,“这次要对付的妖魔那样强大吗?”   众所周知,传家宝银龙是一把名刀,却是不会轻易动用的;若用,必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所以,领主也没有过多的辩解。   “嗯……确实是有点棘手,”男人却露出几分狂狷的笑意,“不过,我会打倒它。”   即使如此,少年黑钢还是感到不安,就在他终于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   “等一下。”   “母亲大人!”   近来一直卧病的母亲竟然起身了,黑钢十分惊讶,而刚刚还怕被发现的父亲反而淡定如常,除了神情更温柔了些,笑意更加深了些,甚至连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专注地看着妻子走到自己跟前,笑意直达眼底。   “就这样拿走传家之宝,居然不让我知道,这可不行喔!”   明明这么严肃的事情,却被夫妻两个像小儿女恋爱时调笑一样讲出来,小黑钢十分不解,可惜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看着。母亲的情况也让他担忧,虽然如果忽略她脸上那抹过分艳丽的潮红,她就几乎像是个完全健康的人一样。   小黑钢看了看身边的父亲,父亲的眼神变了变,似有些无奈,又有些认命。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私底下老是乱来。”   “这一点你也一样吧!”   “唔,说得也是。”   两个已逾而立之年的人像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一样,黑钢觉得父亲突然多了几分爽朗,接着后者爽朗地单膝跪地,将银龙出鞘,举过头顶。   “传家之宝要出征了,请巫女赐与祝词。”   母亲淡淡地微笑,信手拈出祈祷之叶。   “守护诹倭、统治水、翱翔天际的龙啊——”   ——保佑持有承袭其名的传家之宝的人,守护诹倭。   最后,男人亲吻了爱人的发尾。   “我走了。”   “祝你武运昌隆。”   那是,他的父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在父亲转身离开的时候,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在离他远去。一瞬间,少年恍了神,而待他追出去自请出征时,父亲像往常一样揉了他的头,可这一次却一点都没有疼。   “父亲,我真的变强了!”   “嗯,你是变强了,所以……”   ——要用那份强劲,去守护你的所爱。   父亲的动作温柔得过分,嘴边的笑意也完美得无懈可击,哪怕转身而去的时候都依然笑着,身边站着笑眯眯的家臣,还有一干的亲信随从,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出征一样。   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就要失去了。   “父亲大人……”   他几乎是喃喃着出声,所以,他的父亲再也听不到了。   最后,少年的眼里,只看到了父亲一如既往高大的背影。   ……   “黑钢……?”   似乎有人这么叫他,燥热不知何时又席卷了全身,胸口的悲伤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更让这分燥热更加难熬了些,他不禁把手攥得更紧,然后感受到冰凉的手指贴上额头和脸颊。   “怎么办……黑钢……”   “黑钢……”   右手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很舒服,又莫名地安心,可是眼前重演的一切还是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胸口的酸涩把一切都堵塞,让黑钢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那个唤他名字的人。   不是不想快点睁眼看到他的。   只是……母亲她……   “母亲大人!”   目送着父亲一行人远去的少年在回过神时,就听到刚刚的屋内一片混乱。   “快叫大夫到房里来!”   “不,带我到祈祷场去……”   “您的身体都已经这样了,之前都卧床静养,刚刚还勉强起来……”   她又咳了血,声音也更加虚弱,在领主走后,担心的目光终于不假掩饰。   “领主出征了,接下来,他会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保护大家而战。”   “所以,祈祷这次战斗获胜和守护结界是巫女的责任。”   母亲将目光投向自己,刚刚还容光焕发的容颜几近惨白,眼神却坚定得让人无法躲闪,更让年少的他无法拒绝。   所以,他搀扶母亲来到了祈祷场。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无能为力。他不是责怪母亲,毕竟母亲是为了保护父亲,而父亲是在保卫着这整个国家。   他只恨自己不够强。   如果他再强一点,是不是就能跟随父亲一起出征了?   如果他那天再细心一点,是不是就能让母亲免于被人杀害的结果?   当狭缝中伸出的手持着利剑刺穿母亲身体的时候,少年心中的不安终于被证实了。   喷洒的鲜血,倒下的母亲,渐渐失神的那双美丽眼睛。   “结界……即将消失……”   ——那一刻才懂得,妈妈的眼睛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事物,每当看着自己的时候,就能映出她藏在心里的那个、永远是孩子的自己。   “你不要说话,这样血会……来人啊,快来人——!”   血多得止不住。他已经语无伦次,因为无论他怎样拼命地按住母亲的伤口,血还是从伤口里不断地涌出来,把她的式服染得鲜红。   “诹倭……还有你……”   她抬起的手纤弱而无力,抚上儿子的脸,手指冰凉得令人惊心。   “我都……保护不了了……”   ……   结果,他只能看着母亲死在他怀里。   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杀,却连找谁寻仇都不知道。   后来,因为守护结界的消失而大量入侵的魔物竟硬生生逼到了家门前,在母亲身前不知跪了多久的少年呆呆向半敞的门外望去,妖魔横生,家人受难,天空也阴沉得像是世界末日。   啊,   这大概就是世界末日吧。   他这样想,不因为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妖魔,也不因为怀抱母亲尸身的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因为他看到了那魔物的口中衔着的半截手臂——   带着黑色龙纹的,父亲的左手。   直到现在,还紧紧握着那把绝世的银龙。   ……   “黑钢?黑钢,你怎么了?醒醒……”   叫他的声音多了些慌乱,似乎还在轻轻地推他,可他只能再次道歉,因为自己已经无暇理会——梦中,在斩杀魔物的时候,身体的高热似乎达到了极致,像一把火将年轻忍者烧得神智不清,他忘了自己是怎样独自一人杀掉了所有魔物,忘了自己是如何被知世唤醒,忘了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安葬了父母,并起誓成为了知世的臣。   他忘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心了。   忘者,心亡也。   把所有的心绪狠狠压在最深处,骗自己这样就不会再痛。   所以,后来的十年之间,他不断地练剑,不断地与人挑战、斩杀敌人,直到他终于打遍了整个日本国,不到二十岁便成为了首屈一指的高手。   他终于变强了,在多年以后。   可是,他变强的理由呢?   在失去了家,失去了至亲父母以后——   他要保护的人,又在哪里呢?   ……   等眼前再度清晰时,他终于来到了白雪皑皑的色雷斯国。   在这本该天寒地冻的地方,周身传来的凉意却是怡人的,他想这恐怕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太过燥热了,所以这一点点凉反而让他舒服了许多。遍席周身的凉意并没有多冷,却像是源源不断般地化去了他的燥热,而一直空跳的胸口,好像也被什么填满了似的。   “黑钢……黑钢……”   温柔而沙哑的,又是这个声音。思维随着身体温度的下降渐渐恢复,黑钢努力地想回忆起正在叫自己的人是谁,脑海中的影像却反而清晰了起来。   ——雪国的双生子。   绝望倒在雪地里的孩子执著地抱着双生兄弟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已经不辨人形,却仍被那个孩子像珍宝一样对待着。   ——一夜成魔的国王。   再次重演的悲剧发生时,瘦削的魔法师跪倒在地……已然是他熟悉的眉眼。   他听到自己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在心疼这个孩子。   在心疼这个人。   因为他爱着这个人。   黑钢想起在樱都国的酒吧里,金发青年捧着脸听着歌,滴酒未沾,却让人迷醉。青年专注地看着台上歌唱的女子,而自己,看着青年。   ——你在看风景,而我在你身旁看你。   温柔的歌,温柔的人,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柔软的金发上,那时,他觉得整个大厅里都溢满了温柔的气息,有人唱道:   我想要幸福   想与你共享幸福   想成为你的幸福   ……   即将毁灭的世界,即使在魔法师的记忆中看过,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绝望。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的他的难过流进忍者心里,忍者看着他,他唇角的鲜血让人心疼。   如果可以,我当然想成为你的幸福。   但事到如今,不管有没有幸福,我都会陪着你。   即将毁灭的色雷斯——寒冷的雪光,冰冷的世界,无情的诅咒里,在他甚至已经决定陪他共死之后再起的转机——   一束光,开启他们新的未来。   ——就像魔法师闯进他生命的那样,温柔而华美,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心。   多年以后,黑钢终于找到了他要保护的人,也找回了自己。   最后的时刻,在知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都不知自己有多绝望,只能紧紧抓住魔法师的手臂,只知道宁可抓疼他也不要放手。   求你,不要消失。   就算是一辈子只这么远远地看着你也好,求你,至少平安。   黑钢从来都不是个失去得起的人,失去至亲挚爱的悲痛,他不想也不敢再经历。   所以,容他自私,对不起他起誓过的父亲与主君,因为他想,他大概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强大了。   但即使如此,我仍想用生命去回护他。   他毫不犹豫地斩断了施有他魔法的手臂,将长剑也弃置不顾,只是在第一时间重新拉住他,让他刚刚的绝望重新变成惊讶。他听到自己清晰加快的心跳,却一点也不觉得慌乱,因为它正与怀中的这个人同频。   所有的燥热都被这个人所拂去,所有的心情也都因这个人而重新归来。深埋于底的心被牵动,连带着不旧不新的记忆——   酒吧里,有人唱着——   我想要幸福   所以带我走   带我远走   前往这里以外的其他地方   ……   即使是濒死的时间里,只因为紧紧拥着他,切切实实地拥抱着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   梦里,黑钢听到自己在心中说——   你带我走出了过去,那么这次轮到我来带走你。   强大什么的,甚至这条命都不重要了,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   ——法伊,   我来带你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色雷斯到此算是真正完结了……为了剧情连贯导致不分章导致严重爆字数中   下一章终于可以恢复正常字数了!   求评论!快给我写日本国的动力! 第四根羽毛 第51章 Chapter 44.日本国(一)   Chapter 44.   好亮,好刺眼。   那道细光闪过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举起沉重的双手。只凭本能回头去看,眼看着箭羽从他有力的手臂旁疾飞而过,鲜血从划破的衣袖间流淌出来,缓慢而暗沉的,并在一瞬间揪紧了我的心。   因为是知道那个方位站着的人是谁的,因为只凭气息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直到亲眼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我才终于松口气,心想着一会儿回去一定要抢走他的酒,来惩罚他这战场大意的过失。   虽然如此,但心里某个角落还是想着:   要是我再快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掩护他不受伤了。   我看着他的方向,有些后怕,眼前的景物却在这时淡去了,和他狂傲的笑容一起,一起淡去了。   不,别走——   他的眼睛是阴暗城市里最后的一点明亮,即使暗红是仅次于黑色的第二隐形色。潮湿的房间里,他灼灼的目光让我无法遁形,我躲避着他的视线,让指甲嵌进掌心,试着以此来治愈胸腔里的闷痛;可是当暗红的颜色再次闯入我视线的时候,之前准备下的所有心理防线竟还是在那一瞬轰然倒塌。   我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臂,然后,看到了捧着他手臂贪婪吸血的自己,还有他因失了血色而泛白的脸。   有一只狼狈不堪的怪物跪在地上,拼命吸食他的生命,流出的泪却是晶莹的。   ——再这样下去,我会害死他的。   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的怀抱,眼前的景物再次模糊不见,强光照得眼睛刺痛,再回神时,黑暗已经变成刺眼的雪白,还有不同于他暗红色眼眸的鲜红。   血。   还有那片雪白之中,我死去的同胞兄弟。   死去。   王临走时,也仍旧是笑着的,就像当初带我离开时的那样。   带我离开……   世界毁灭的时候,失去一切、直到连身体的温度都一并失去的时候,臂间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成了我与这无情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曾经身陷过去的泥沼,无论怎样呐喊也得不到回应,我是一颗被世界遗弃的尘埃,与平凡人拥有着不同的时间,有着不凡的生命,有着过人的天赋,唯独没有快乐。   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你。   曾为死亡寻找过各种理由,只为了能早日脱离活着的罪责,为了自己的软弱而不停逃避。   而今,因为你,我想活下去——   想成为你的幸福   所以   带我走   带我远走   ……   因为我不能失去你。   在松手的那一刻,我难过到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后来才明白,原来一刻的放手从来都不是放手——   直到雪停了,风住了,当晨光映亮了万里晴空,当生的希望终于确确实实地摆在我面前,男人紧箍住我的手才终于缓缓地松开,然后随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直到最后,我在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里看见自己。   那时我才明白,无论晴空蔚蓝,原野无际,只因没有了他,就连阳光都成了暗的。   “所以,你倒是快点醒过来呀。”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醒来时,眼前是暖黄色的灯光,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薄毯。   时已入夜,日本国温暖而雅逸的和室里,灯光跳跃着,像一只小小的精灵,照亮了我与男人交握的手。   我伸手想去戳他的脸,却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停住了,他本就不胖的脸又瘦了一圈,我曲起手指,在他颊边轻轻刮了刮,感觉到新生的胡茬。   “真狼狈。”   但男人依旧沉睡着,没有抓到恶作剧的我,更没有像以前一样跳起来大发雷霆。   我扯了扯嘴角,要是放在从前,别说这样的接触,就是在他面前这样坐得久了,也不免会被忍者异于常人的敏锐神经发现,然后免不得一番吵闹。   可现在,他依然睡得那么沉,沉到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都到了嘴边的笑意,就这么一下子消失了,像是连快乐也要和眼前这个人一起沉睡下去似的。   也是的,那样奢侈的东西,本来也是他给的。   估计任谁也想不到吧,那个勇冠天下的忍者,竟然和我眼前的这个人是同一人。他安静地躺在那里,昏暗的灯光让我看不清他没了血色的唇,呼吸也安静得异常,在这样安宁的晚上,仿佛只是个日落而息的农民,或者巡查了一天累到倒头就睡的将军。   农民吗?我脑补了一下黑钢扛着锄头站在田地里的画面,觉得非常的违和,果然还是后一种比较适合他,毕竟那样凶神恶煞的一张脸,要是吓坏了稻苗就不好了。   可是,就算再怎么凶神恶煞,也好过像这样一直睡着。   ——两天了,却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黑钢先生的伤比较严重,两处大伤失血过多,虽然治疗还算及时,但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是要看他接下来的情况。”   “不过,公主和这位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心,黑钢先生原本身体底子就好,又有公主殿下的魔法护持,但凡能有醒的迹象,便是无碍了。”   醒的迹象,到底什么才算醒的迹象啊。   心知知世公主是委派了最好的御医,也知道医生已经竭尽了心力,可心底还是不禁埋怨,更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懂医术,也不会像知世公主那样用治愈魔法来救他。我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想到那些伤痕甚至有很多都是我亲手造成,就连对不起都没脸对他说。   更何况,还有一处无法恢复的伤,缠得厚厚的纱布横贯了他宽阔的胸膛,直到现在还时不时显出淡淡的红色。   看着他左肩下瘪瘪的袖管,鼻头不禁一酸。   “你这家伙,都说了让你放手了。”   那个时候,因为我身上第二个诅咒的关系,世界将要关闭。魔法是以我为中心发出,我不可能离开的事实,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即使最后一刻我曾升起过与黑钢一同离开的希望,但其实心里知道,那只不过是我刻意想将那个梦延长罢了。   想着如果能在他给的美梦中死去,是不是连死亡也是美好的。   结时,我从未想到过那样渺茫到看不见的希望,竟然被他实现了,以他的左臂和苍冰为代价。   ……   黑夜让人感到模糊不清,我看着他,突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即使最近的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做梦,脑海中不断重演的景象几乎已经麻木,可这一次,我还是无法摆脱那种深深的后怕。   怕他就这样离我而去。   近日以来频繁地梦见黑钢,每每恍惚间看到男人浑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即使明知是梦,也免不了最终一身冷汗地醒来,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睡。   刚刚的梦,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你倒是睡得香。”   我埋怨着,心知自己正在不讲理,也停不住嘴里的碎碎念。嗓子哑得不好听,内容也大概都是如果被听到就一定会惹他生气的话,可也停不下来,像要拼命把他吵醒似的。   要真能吵醒,让我说上三天三夜也不是不可以的。   “堂堂一个忍者,居然就那么砍了自己的手,说出去谁能相信。”   我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就像往常一样,此时却突然感觉很难。   “你说,这事要是让修罗国那帮人知道了,没准就要来找你拼命,对了,尤其那个绿头发的副将,他上次偷袭你不成,可是一直耿耿于怀。”   “要是知道了你……”   “明明是最好强的人……这胳膊怎么能说砍就砍了呢……”   你知道吗,连世界破灭都比不上那天的你可怕,怕到让我觉得……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那天的血,多到像是要把世界都染红了,不管我多么拼命地按,就是止不住;若非事先和魔女小姐作了交易到了日本国来,若非知世公主及时赶到,恐怕黑钢会真的救不回来。   虽然有准备,但以我那天的精神状况,要在那个时候想起这么件不算大的事来恐怕很难——在刚刚从色雷斯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之后。所以,当一直紧抱着我的黑钢突然松开手倒下去的时候,我顿时便慌了,甚至都没有注意早就等在那里的皇家人马,只顾得跪在黑钢身边,慌乱得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想想那时候,居然慌得连用魔法止血都忘了,就是冰冻住也行啊。   一心都是“万一黑钢没了该怎么办”这种无解的问题,哭得不成样子,想抱住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等回过神来了拼命地按压止血,却收效甚微,眼看他的体温一点点变凉,结果就更加慌乱……直到一只手轻轻按在我头顶,属于人世的温暖传来,我才终于觉得原来自己还活着。   原来不是自己要死了。   可为什么我会这样害怕?   “抱我的胳膊勒得那么紧,不知道用那么大力气会扯动伤口的吗?都不疼的吗?唔……你这怪物。”   说到一半就有些说不下去,我深呼吸了几口,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那么重的伤,他竟撑到确认我安然无恙,紧紧箍住我身体的手才终于松开,倒下的一刻,眸子里却满满的都是安心。   笨蛋,你自己都……   “你不是一直都说要我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吗?现在我决定好好活下去了,你却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医生说吉人自有天相,黑钢活下来的可能性十之八九,说是让我们不担心,可是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呢?且不说十之八九,就算万无一失,他不醒来一天,我也一天无法安心。   毕竟,如果他不在了,我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   又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我一直碎碎念着,而黑钢一直安静地听着,也不知他听到没听到。我听着他比起往日有些微弱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不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热得有些不正常。   门外响起的脚步声拯救了我的慌乱,轻轻响起的敲门声像是天籁之音。   “快请进。”   推开拉门的是知世公主,对于这么晚了她还没有睡下的事情,我来不及感到意外便急忙道:   “知世公主,他……”   “发烧了吗?”   “唔……”   看着她了然的笑容,我心底的慌乱似乎也少了一些,刚刚瞬间变得冰凉的手好像也回了一些温度。   有她在,黑钢应该是不会死的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   自己的臣子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她唇边的笑意却加深了,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转头向门外示意,随即有个穿着宫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我认出是昨天为黑钢诊治的御医,连忙站起迎他进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黑钢的手,不觉有些尴尬,连忙松开,闪到一边,又不忍退得太远,突然明白刚刚知世公主在笑些什么。   御医倒是不以为意,从容坐下为黑钢诊治,不会儿便示意门口的侍女出门,轻声嘱咐了几句。   “回公主和先生,黑钢先生只是有些发热,是之前的伤口感染所致,”他见我变了脸色,连忙接着道,“不,先生不必担心,只是轻度的感染,并不会影响伤口的正常愈合,况且刚刚我脉诊察得,若无意外,黑钢先生不出三日便会醒来;至于现在的发热,在下已嘱咐徒儿提前煎下,不消片刻便会送来,待送之服下,不久便能退热,为防止夜间病情反复,在下会在隔壁房中待命,若有何问题,公主和先生尽管吩咐便是。”   听了御医如此作保,我自是松了一大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回肚里,中年模样的御医看了看我,和蔼的笑意不觉又和蔼了几分。   片刻之后,御医的徒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回来,和一位手脚麻利的小厮合力给黑钢灌了下去。期间知世问我要不要上去帮忙,我愣神间险些答应,意识到问题之后连忙在事情无法挽回前改口,得到的回答却仍是公主意义不明的一个微笑,更加尴尬。   喂完了药,御医在边上守了片刻,又再次诊了脉便退下了,剩下我和知世公主两个人,公主不拘身份,拉块垫子便坐在了黑钢床边,也邀我一同坐下。   “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嗯……”   像是小学生抄作业被老师抓到那样的尴尬,我窘迫地搓着手,不知该如何回答。   唔,这其实更像是早恋被抓住吧。   可知世老师却一点也没有尴尬,只是伸手探了探黑钢的额头,确认了下温度,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看来他情况转好还得过一会儿,不如我们就一起等?”她笑道,“不必拘谨,我名义上虽是黑钢的君主,但私下里却是以朋友论处的。”   不得不说,知世公主明眸善睐,算得上是不多见的美人,温柔而恰到好处的微笑又让整个人显得大方得体,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好感,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我也不再拘束,在她身旁的垫子上坐下来。   “只望公主不见怪。”   “说起来,虽然我们才是初次见面,但彼此却是早便认识了,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躺在这儿的这个家伙,他这个该给我们介绍的却躲懒睡着,倒是和他当年闹别扭不出任务的时候很像。”   “那时脾气就很暴吗?”   “嗯,自我认识他开始就是了,”知世看着他道,“所以,我也没想到他会变成后来这样。”   虽然理解她的意思,但想到终究也是自己让他总是以身犯险,不觉有些黯然,知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自顾自将话题导向了另一方向。   “但其实我想,如果黑钢没有经历过那些事的话,也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   ……   一个时辰后,知世公主告辞离去。   御医的药非常管用,一剂汤药下去,黑钢的烧便已退去大半,之后稍有反复,也并无大碍,两个时辰之后,呼吸也再不那么急促,面上的潮红也不见了。   外面天已微亮。   一切都如御医预料之中进行着,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黑钢竟在这时做了噩梦。   眉头紧皱着,右手不时地颤动,像是要抓住什么,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边流下。   这样脆弱的黑钢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帮他擦掉额边的汗珠,伸手握住他的手,宽厚的掌心没有被魔法贯穿的疤痕,不觉喃喃出声。   “黑钢……”   即便事先从侑子那里听说过,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各种各样的猜想,事实也仍然具有着它本身的冲击力,何况是现在这样的境况。   我看着他习惯性皱起的眉头,伸出手将它抚平,舒展的眉心让他看上去安宁了许多,让我不禁去猜想幼时的黑钢,猜想小小的他在母亲怀抱里安稳睡着的样子,是不是常人家的孩子一样。   就算再怎么有天赋,他也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啊。   一个孩子,为了让父母高兴,从小就尽最大的努力学习着生活,可不管他如何拼命地努力,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挽回。   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把他一下子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魔物杀尽、暴雨止息,阳光一如既往投射大地,可他如今归去哪里?   到底为了什么想要变强?小小的他曾认真地回答父亲,那时父亲抚摸着他的头,肯定着他的答案。   ——保护所爱的人啊。   可是他所爱的人,又去了哪里呢?   曾经强大到几乎不可一世的男人,其实不过二十四岁。   “母亲……”   十年之后的今日,他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样,沙哑着呼唤自己的母亲,抬起的手胡乱地摸索,却怎么抓都只有虚空。   十年前,没有人能回应他。   而现在,我轻轻抱住他的头,与他十指紧扣。   那种情况下,越是重情重义的心,反而越是容易迷失;而那时的他,除了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又该如何接受眼前的事实?   明知道自己是父母在最后一刻拼死保下,然后高枕无忧地在白鹭城接受公主的恩惠、安享这一世么?   不,那样就不是他了。   之前还慌乱的我突然不慌了,像从前他安慰噩梦中的我那样,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胸口,然后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黑钢……”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急促的呼吸终于慢了下来,右手也不再颤抖,我刚要放松下来,便感到相握的右手突然传来一道大力,竟捏得我有些吃痛。   我不由得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想察看他的神色,却不等我来得及离开多远,他紧攥着我的那只手竟猛地松开了,然后腰上一紧,整个人反而被他带到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装进他身体里一样。   “喂……别碰到了伤……”   “法伊……”   我下意识的挣扎戛然而止。   这是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   “法伊……”   男人将我死死按在怀里,用下颌抵着我的头,我看不见他,他词不成句,可我却像是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一样。窗外忽然被晨光映亮,有阳光透过纸窗,抚平了他皱紧的眉头。   “嗯,”   我轻轻回抱他,   “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好久真是惭愧……字数依然爆,下段内容只能放到下章了 第52章 Chapter 45.日本国(二)   Chapter 45.   可是,两天以后,当黑钢真的将要醒来时,我却退缩了。   要是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该多好啊?就这样一直陪着他,陪着他直到醒来,看他慢慢眨开眼睛,然后再一次从他眸子里看见自己。   ——想啊,怎么会不想?   可是,可是,如今的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衣衫褪尽,然后跨进巨大的木桶里,让温热的水裹遍周身,洗去连日以来的疲乏与狼狈。我望着这古色古香的和室,闻着好闻的木头和水中淡淡的香料味道,任由回忆飘往从前,抵达梦中的国度。   窗外满树的樱花跳着粉红的舞,和夜魔国的海棠是如此相像。   我把自己缩成一团,让热水没过头顶,闭着眼,想起上次在这样的木桶里洗澡,还是在夜魔国刚刚伤愈的时候。   也是梦最美的时候。   所以,那时的心情才会好成那样吧?虽然洗澡本就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我想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屏风后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有男人那稍带点不耐烦的催促。   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可以骗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温柔,把一切都当作一场梦。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为了我而数次濒死。   因为那时,我还没有这么爱他。   而现在的他,又会如何看我?   哪怕从法伊的记忆里洗清了当初的原罪,哪怕法雷利亚的毁灭只是那个人的阴谋,哪怕王的失控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终究是害他至此。   他之所以像活死人一样躺了这么多天,全都是因为我。   失了手臂的剑客再也不能如往昔般强大,使他再也不能遵守与父母君主立下的约定。   ……何况,那些脱罪的假设,或许未必成立。因为或许事实就是我,我这个不幸的人,一直在连累着身边的人,从前害死父母兄弟,两度目睹世界毁灭。   而今,害他成了这样。   几天以来看着他几无血色的脸,握着他不同于往日温热的手,每当看到空荡荡的袖管,每当看到皮肉翻卷的伤口,心就抽痛得也是一样鲜血淋漓。一日状似无意间,知世公主曾向我解释了她透过梦境为黑钢传音的事情,告诉黑钢断臂救我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可我甚至不知到底该不该感谢知世,因为我本想说,如果黑钢没有救我,或许他就可以平安归来,也不必再承受着未来或许还会被我连累的风险。   但我如今却不能这么说了,因为不管我本人是如何的卑劣和不堪,我这条命,都是他赌上自己的命去换来的。   我知道他的心意,我相信他不会抱怨——可是,他不抱怨,不代表他心里不怨我。   不管救我到底是他怎样的决定,是我害了他,这终究是事实。   所以,因为他,我会活下去,   因为爱他,所以终究不能留在他身边。   ……   当黄昏终于逝去的时候,我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尚且温热的水,趁着这夜色,许下一个愿望。   换一身干净的和服,小心地擦干双手,却任由脸上眼里的湿润模糊了视线,它们一起从颊边滑落,濡湿了洁白的衣袖,却怎么也落不到手上。   我笑着,看掌心这一纸红笺被夜色妖娆。   月光把红笺映成他眸子一般的颜色,却皱得映不出我的模样,上面的字迹也不知何时被谁的血泪浸透,已然不辨原貌;曾经在秋日晴空里翻飞的蓝蝶,更是早已不知去向。   小心翼翼地保存,终究还是成了这般模样,就像我和他之间再也找不回的过去,还有终难接续的缘分。   情深不寿。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我缓缓滑坐在地上,将那红笺狠狠按在胸前,终于不可自制地哭出了声音。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的时候,我正撑着墙壁站起来,若无其事般应了门口小厮的话,走到镜前,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倒像是刚刚做了无情决定的人另有其人,而我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似的。   我苦笑。   其实,我知道自己执意要离开黑钢的理由,说白了只是怕他怪我。   这样就像猫永远不会在一处过多停留,潇洒得仿佛真的无牵无挂,事实却只是在被厌烦前率先转身离去,为了在被抛弃之前,留下最后的一点自尊。   ——在变得一无所有之前,装得不在乎,就能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   所以,为了保有这份决绝,在被御医告知黑钢将要醒来的那一刻,我便拜托了知世公主守在他身边,而我,则来到为我准备的空置许久的客房,望着窗外的月亮,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现在,门口的小厮受公主之命迎我相见。   我不知道黑钢是否醒了,也不知在这个时候,知世公主见我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心里不是没有过犹豫,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她的意图……可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我和黑钢的恩人,更何况是这一国公主。   没有任何立场拒绝的我,只能怀揣这份不安的心情,由着小厮的指引,来到那个几天以来已经熟悉过头的房间,紧闭的门里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像是在印证着我的不安。   “……我的力量似乎减弱了,因为我杀了一个人。”   我顿住。   是,他在说话。   他醒了。   而我刚刚努力冷静的心情也再次乱成了一团麻。   “你已经透过梦境知道了吧?”他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微微的叹息,“如果我杀了那个人的话,就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你不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吗?”   他的叹息像是叹在了我的心上,眼前白色的纸门几乎晃得我视线不清,我连忙努力才能稳住身形。   是我害他到这地步。   突然很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又反而下意识压低了呼吸,侧耳倾听,像是生怕漏掉他一个字,却已经怕得连手都微微颤抖。   “明明知道却不能说的痛苦,外人是不会了解的,怪罪自己不了解的事,也于事无补吧。”   “黑钢……”   “而且……我一点也不后悔当时斩断了手臂。”   我怔住。   “我一直渴望得到力量,”他顿了顿,“为了不让珍爱的事物被任何人夺走,”   “但是,拥有力量有时也会招来灾祸,”   “而且,也有些事是单凭力量无法保护的。”   ……   即使如此,你依然保护了我。   ——不是凭强大,而是不顾一切,赌上一切,根本不确定接下来能否平安的你,居然把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而我,又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对待呢?   心底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真是十足的卑鄙,明明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意,却只因结果无法预料,便想要独自抽身离去。   说什么相思相忘——其实只不过是懦弱而已,因为我太怕总有一天那份心意会在时间的淘洗中淡去,怕自己会成为让他想起这一切苦难的诱因,怕他总有一天会厌恶自己,然后徒留我一个人,独自守着无可挽回的曾经。   放弃未必潇洒,也许只是懦弱而已。   可如果我真的在这里放弃了,被留下的人不就是他了么?   “看来,你已经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强大了。”   他已明白了,我却险些还糊涂着。   知世叫我来的用意,终于在她的唤声中缓缓浮出了水面。   谢谢你,知世。   我轻轻推开纸门,郑重得像是推开自己的心门。   沉眠多日的忍者端坐在帐中,雪白的中衣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剑眉斜飞,暗红色的丹凤眼注视着我。   我却狡猾地将眼睛隐在了刘海后面,紧抿的嘴和紧握的拳,倔强得有点像他。   我走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我。   那双眼睛里映出我淡金色的头发。   而我想,我的眼睛里,一定也有他。   他一定是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些尴尬,所以忍不住出声。   “喂……”   握拳、蓄力,几乎和他打破沉默的音节完全同时,我挥拳朝他的额际砸去,速度之快竟让忍者先生也没能轻易地躲过,被我打得险些向后仰倒,一脸惊讶捂着额头的样子傻得让人嫌弃。   但我还是不嫌弃地弯起了嘴角:   “这是回敬你的,黑大人。”   笑意自心底潜滋漫长,温暖了全身,还从唇边眼角溢了出来——   怎么会嫌弃呢,喜欢还来不及呀。   黑大人。   就算未来不确定也好,   让我相信你——   让我相信只要是你在的未来,就永远都不用再怕。   只因有你,就能勇敢。   黑钢醒来的消息让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御医奉召前来请脉,确诊无恙后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和禁忌,便随着知世公主一起离去,顺便顺走了前来围观的几位小将,后来听说是黑钢手下几位副手。   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居然也有人敢来看他呢。   知世好歹是黑钢的主君,又与黑钢年少相识,就这么走掉让我都感觉不合适,我于是留了她两句,她却推说天色已晚,将要安歇去了。   事实上还不到亥时。   结果是莫名奇妙清了场,偌大的屋内只剩我和黑钢两人。   他坐在帐中,我站在帐前,窗外明月高悬,四下里静得只能听到烛火噼啪的声音。   结果我很怂地选择了沉默。   就在几分钟之前,我还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疏远和离开黑钢的事情,几分钟之后,我却站在了这里,站在他面前,还收不回刚才像是表白了心迹一样的嬉闹情节。   这剧本还不能重排。   不过这并不是说我对刚刚的事感到后悔,只是短短几分钟之内,心绪百转千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这片刻的时间里,自己的心情到底发生了多大的转变,一旦冷静下来,便合情合理地有些发懵,此时又这要和黑钢单独面对面,我几乎连他的眼睛都不敢去看,能自然说话才怪。   下定了决心是一回事,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   黑钢向来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又是经历一番生死刚刚醒来,所以同样的,他不怨我是一回事,知道该跟我说什么也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沉默。   再同时打破沉默。   “你……”   “你……”   视线一不小心就对上了,一旁的灯光映出他硬朗的轮廓,在朦胧的夜色下,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于是我心跳了。   “你……”   “你先说。”   最终抢先把烫手的山芋抛回他手里,我在心里默默地感谢这是晚上,所以我还可以借着黑暗掩饰自己的紧张。   黑钢看了看我,少见的也有些窘迫,片刻又移开视线,犹豫许久才开口道:   “抱歉。”   我怔住。   “杀了你的王,抱歉。”   “以那样的方式窥探了你的过去,抱歉。”   “之前,不尊重你的意见而让你……抱歉。”   他低着头,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声音低低的,带着他并不常见的沙哑。   “但是,我不后悔。”   “我说过,我不管你经历过怎样的过去,我都不会在乎,我只知道我要做的是让你活下来,不管你的想法怎样。”   “抱歉,就算你恨我也好。我不能说‘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那样的漂亮话,但是,如果死掉的话,就一定没有希望了。”   “如果你死了,不光是我……还有小鬼、公主他们,还有那颗白馒头,没有人会高兴的。”   他低着头,宽阔的肩膀承起月光,像是能撑起整个世界,就像他一个人倔强地撑起我的世界,直到遍体鳞伤也没有放弃。   他一次又一次的因我赴险,在樱都国为了我们去拼命,在夜魔国寸步不离地保护,在东京水下用身体护住濒死的我,用自己的血来承担起我这样一个怪物的生命,我却还那样对他。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世界再如何暗无天日,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依然牵住我的手,带我在黑暗里也不至迷途。   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成为了我的希望。   即使现在,他唇色苍白,空荡荡的衣袖在微风中飘荡,他也依然用一双肩膀,用他笨拙的言语来安慰我,仿佛想在我的世界破灭以后,独自为我撑起一个新的世界。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抱歉,就算你恨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   一个又一个的道歉,仿佛他才是那个一直任性的人,不擅言辞的人一句接着一句,像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那样。   可事实上,我就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伸手就能触到他浓密的额发。   “抱歉……”   “喂,黑钢。”   再也听不下去,我出口打断他,却见他像东京的早晨一样浑身一颤,让我更加愧疚自己曾经是如何地伤害过他,而又是怎样诚挚的心意,让我这样轻轻唤出的一个名字,便足以伤他至此。   这样的他,让我怎么舍得离开。   将手轻轻搭在他发际,来制止他的不安。黑而直的短发像他的性格一样,深沉而刚毅。   这个傻瓜。   该道歉的应该是我呀。   “黑钢。”   “我喜欢你。”   他终于不可置信般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得有点发圆,微张的嘴唇让他显出几分稚气,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   一路上习惯了依赖他,所以连我都忘了,二十四岁放在常人那里,或许还只是个大男孩的年纪。   都怪我,让他背负得太多了。   所以,以后的事情,我会他一起承担。   我望着他在月光下显出酒红色而格外好看的眸子,终于可以放任自己沉醉其中,不再逃避,与他目光相对,直直望进彼此的心里去。   我感到笑意正在从心底漾开。   “不会怪你的,”   为了帮他确认,我重复道,   “因为我喜欢黑大人呀。”   酒红色里闪过一道亮光,我也无法控制让笑意不再加深。   原来真正的笑是这样的。   ——像一颗种子在心底里生根发芽,最终绽出最美的花朵。   我们四目相对,眼里俱是笑意。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握住我搭在他额间的手指,将暖意从那里传来。   可他竟突然一拉。我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跌入到柔软的垫子和他更加温暖的怀抱里。他的手也不知何时从腰间滑上了肩膀,顺势捧住我的脸,凤眼幽深,薄唇微启。   然后,他硬朗的线条在眼前无限制地放大。   给了我一个真正的吻。 第53章 番外六、千金纵买相如赋   番外六、千金纵买相如赋   那是一个真正的吻。   属于情人间的吻,说实话,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被这里的两位主人公期待过。按道理这两位彼此心仪已久,说是从来没有想象过什么,貌似有些不合常理,但这两位曾经一个多年掩埋真心,因为没能保护好双亲的愧疚,把追求强大当成了人生信条;一个视生存如负罪,多年来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把百多年的人生活成了一场忏悔……   这样看来,他们没有期待过这样美好的现在这一看似匪夷所思的事实,倒也是讲得通的。   因此,即便在严格意义上这早已不是初吻了,两个人还是弄得像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一样,青涩得不是一点半点。   先是轻微的碰触,直到看着他脸红着眯起淡蓝色的眼睛,才终于放心地再次贴上来。   相较于两人的年龄,这个吻未免太过纯情了。他托住他的后脑,轻轻吮吸他柔软的唇瓣。失了一只手臂的不便在此初次体现出来,便是他不能用那只手揽住他的腰,无法让他更大程度地贴近自己。忍者刚这么想着,怀里的魔法师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又或者出于与他一样的目的,修长的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带着微微凉意的身体紧贴了他的胸膛。   魔法师大概是情不自禁,动作或许也只是下意识的,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竟让向来稳重的忍者也有些忍不住。   他想情到深处难自控,说的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年轻的忍者跟从心意加深了这个吻。探出的舌尖轻轻舔舐着魔法师的嘴唇,引起了后者的微痒,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冷不防撬开了牙关。   舌尖相触的一刹那,魔法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被入侵的感觉也让人有些想要逃避。身体骤然的僵直却没能逃过忍者的敏锐神经,忍者大概是想到了他在无限市时下意识的拒绝,这让逐渐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两人张开眼睛,唇却还没能分开,不觉有些尴尬。   但魔法师已经做了决定,所以,他和无限市的那个自己,应该已经不一样了。   ——不再背负原罪的人生,他应该要为自己、为自己的心,而好好活着。   就像眼前这个正吻着自己的人说的那样。   分开的一瞬,他突然收紧了搂着对方脖颈的手臂,重新吻了上去,同时伸出舌尖探入对方口中。这样热情而大胆的回应无疑点燃了忍者,于是反客为主,再次深深地吻上他的爱人。   也不知是否是昏迷时被灌的汤药太苦,才让黑钢觉得某人口中格外甘甜,他品尝着他口中每一个角落,甚至还半是调皮半是怜爱地舔过那两颗小尖牙,带着点调逗似的,丝毫没有怀中抱了一只吸血鬼的自觉。   只要是他,黑钢从未介意,但这并不代表当事人不介意。   魔法师有些抗拒,扭动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黑钢想这大概是刚刚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吸血鬼的身份,所以他没有放开他,大手滑至腰间,微微收紧,动作却反而温柔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像是安抚,更像是在对待世间的珍宝。   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将他碰坏了那样,几次三番险些失去爱人的忍者已经并不自信,比起自己单方面的爱意,他不得不更在乎魔法师的状况。   毕竟经历过那些事以后,他不能确定魔法师是否还能真正敞开心扉,更不能强迫他,但黑钢必须让他知道,自己是爱他的,不管他是什么,还是什么身份,那些都从未重要。   所以,他没有放开他,而是将他抱得更紧。直到他不再挣扎了,忍者才稍稍松开了怀中的人,睁眼想看看他,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魔法师泪流满面的脸。   “喂,你……”   黑钢一惊,不知道是否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才惹得一直坚强的魔法师哭了出来,因此少见地有些慌,环在他腰间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忍者原本是冷静的,即使面对生死也不曾畏惧,但那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见多了自然能习惯;可眼下的情况却与战场什么的相去甚远,以往都过着粗线条生活的忍者从未哄过人,所以面对突然哭出来的魔法师,一时竟也慌乱得手足无措,只能连忙询问他。   “怎么了……”   “对不起……我……我只是……可能只是太高兴了……”   向来健谈的魔法师竟然语无伦次,涨红的脸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太过窘迫,只是闪着泪光的眼睛几乎不敢看向忍者,却无处可躲,只能坐在那里低着头,双肩微颤。   那样子,就像是白雪覆盖的国家里,那个独自拼命寻找着生存意义的金发少年。   忍者猜到他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毕竟才刚离开色雷斯不久,又为自己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眼见着最爱笑的魔法师哭得梨花带雨,说不心疼才是假话,黑钢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按入怀中。   “说了喜欢就好歹依靠我一下啊。”   大概是感动于被如此温柔地对待,怀中的抽泣似乎更大了些。   “对不起……”   “明明黑大人对我这么好,我却还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明明应该高兴的……明明你醒了……终于醒了……”   “那些天好怕你就这样睡过去了……像他们一样……”   “没关系,没关系的。”   忍者耐心听怀中人说着,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那个坚强的魔法师如今哭得像个孩子,但他想,这并不能说明魔法师软弱。   毕竟自己昏迷的这些天里,这家伙该忍得多辛苦啊。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魔法师的状态,从离开无限市时候的满心愧疚,到色雷斯被强迫回忆起从前的痛苦和恐惧,接连的失去像是浓缩了魔法师的一生,而最后世界关闭,又面临过濒死的绝境,就算当场崩溃也不为过。   可是他刚刚却从知世那里得知,这家伙竟是衣不解带地守了自己好几天,除了刚到日本国时的慌乱之外,几乎连一滴眼泪也未掉过。   怕是强忍了那么多天,直到自己醒来刚刚松了口气,才这样一股脑爆发出来了吧。   想到这儿,忍者越发地心疼起来,把右手轻轻搭在他背上,像哄小孩子似的,顺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   “别怕,我还活着。”   魔法师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就像当初看着法伊……那时候……就像天都塌了一样……”   “法伊也是……王也是……”   “你们……都是……都是因为我……”   伤口这种东西,不管是什么样的,都是及早治疗才好,即便当时有些疼也值得;若是一直捂着,直到最后化了脓,烂到了骨子里,便非刮骨疗伤不能治愈。   而眼前,他的魔法师哭着他的兄弟、他的王,哭得难以自持,就像是要把百年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那样。怀里的人死死抱住他,像是被这世界抛弃了一样的无助。   可就算如此,魔法师仍旧避开了黑钢身上的伤口,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   何况,听到心爱的人如此的担心自己,他高兴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他呢?   他轻拍着爱人的背,安慰他道:   “不用道歉,是我吓到你了,还杀了你的王。”   “不……”法伊否认道,“我不是怪你……我早知道王会有那一天……只是……”   “我只是太难过了……”   “我知道。”   “可我真的下不了手,他毕竟……毕竟是婆婆之后第一个对我们好的人,我……我……我杀不了他……所以才害你成了现在这样……”   “没关系,这都是我自愿的。”   “你……”   魔法师一时语塞,只得呆呆地看着忍者。   见他哭得不再那么凶,黑钢单手扶住他的肩膀,让他从自己怀中直起身子,与自己平视,后者不想被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有些躲闪,但还是半被强迫地坐直起来。   月光下,黑钢看到他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神情有些迷茫,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都哭成什么样了,”他既心疼又爱惜地,“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吻去他眼角的泪珠,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捂暖。   “那不是你的错。”   失去像父亲一样存在的阿修罗王,甚至还被逼着要亲手结束这一切……同样失去过父母的黑钢太能理解这种心情,那时的自己尚且也因此而心智崩溃,即使得了知世的引导,也迷惘了多年不能释怀,何况把一切罪责都独自承担的魔法师?   但当时的状况,已经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改变,阿修罗王的死已成定局。可亲手杀了阿修罗王这样的事情,对极重感情的魔法师来说,无异于要他自己的命。   杀掉一个陌生人,对已经杀人无数的自己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就算违反咒印力量减弱,也总好过看着魔法师悲痛地死去,所以黑钢宁可冒着让他恨死自己的危险,也要替他动手。   不过幸好,他没有死,也没有恨自己。   “再说,也不用一次都哭完,以后有得是时间。”   话里带了些调侃的笑意。魔法师知道黑钢是在哄他,但此时被黑钢捧着脸,被带着薄茧的手抹去脸上的眼泪,被如此近距离盯着,再加上这话,也不免羞得满脸通红,别过脸去。   “唔,黑大人不介意?黑大人可是变弱了……”   “啰嗦。你敢嫌弃?”   “诶?”   话题突然超出了控制范围,法伊有点懵,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说,我变弱了……咳,你有什么意见吗?”   直接说出“你嫌弃我吗”未免太羞耻,黑钢换了个说法,还以拳抵唇掩饰了一下。   “我……”   黑钢背着光,让他暗红的瞳色显得分外幽深,完全舒展开的长眉如墨,往日凌厉的凤眼里全是温柔,而他宽厚的掌心温暖了自己冰冷的脸颊。   就像他这个人,几乎凭着一己之力,温暖了自己的世界。   魔法师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鼻头又有些酸。   “黑大人。”   “嗯。”   “不疼么?”   “还好。”   “嗯……就算变弱了也是黑大人。”   “……唔。”   “喜欢黑大人。”   “好。”   “……”   魔法师紧张起来就容易话多,而且翻来覆去就那几句。黑钢见他已经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又恐怕他说着说着再想起别的什么有的没的,花前月下,美人当前。   窗外樱花正好,月光下,他身前,坐着他的心上人。   “黑……唔……”   魔法师大概还想说点什么,但那些絮絮叨叨的歉意全被封在了这个吻里,像是在昭示着忍者的不耐烦。   而且他想,这样的情境下还能忍着,那已经不是忍者了,那是忍者神龟。   黑钢没有当神龟的想法,也并不想清心寡欲。他遵从着自己的心意将魔法师揽入怀中,再次吻上了他的唇,而这一次,也吻得比之前要热烈。   虽然半是被强吻,但魔法师也并不抗拒,也渐渐投入起来。两人都是男人,也并未存在谁为主导的问题,于是这一吻就吻得难舍难分,唇舌相缠发出轻微水声,在两人耳中响动却显得很大,让人不觉脸红心跳。   但不管怎么说,体力上的差距还是有的,黑钢虽然重伤初愈,但想要完胜同样并不在最佳状态的法伊,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随着这个吻不断加深,法伊的身体被迫后仰,而他双手攀着黑钢的脖子,意乱情迷间,箍在他腰间的手开始有些不安分起来,隔着衣服按揉起纤柔的腰线,不觉又让气氛更加暧昧了些。   结果,直到探入衣襟触到冰凉皮肤的时候,两人才突然意识到形势不对,猛地推开对方,背对背坐着,用手掌扇着风,又把手背贴上发热的脸,努力降下自己高得不正常的体温。   真是危险。   两人这么背对背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又像商量好似的一前一后转回身来,互相看看,看到彼此都冷静下来了,想想刚才的混乱,窘迫中又不乏甜蜜。   再怎么难为情的样子,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应该也是可以托付的吧。   两人的默契已不是一天两天,虽然思考方式不甚相同,但殊途同归,相视一笑,便知对方与自己想得八九不离十;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默契,才让两人走到今天的吧。   只不过,两人之间还是有不同点的,比如魔法师困得快要打架的眼皮。   “睡吧。”   黑钢不忍见他那样,首先开口。   “那我回房了……哎?”   魔法师跪立起来,作势要起身回房,冷不防被人拽住了手腕。   “……别走了。”   他回头看他。   “就……在这儿吧。”   他笑出来,脸上却有些发红。   “那是……一起?”   没有得到回答,但对方眼中的柔情已胜过一切,他于是重新转回身来。轻轻解下外袍,露出雪白的中衣,整理了身下的被褥,找出备用的枕头,又跑去关上拉门,然后把柔软温暖的被子铺好。   黑钢一直看着他忙忙碌碌,就像夜魔国时自己每天做的一样。窗外月色穿过纸门,洒在并排而坐的两人身上,微风携来阵阵清香,明明不同于记忆中的海棠花香,但却让思绪不由得飘回从前,飘回从前那个时候,两人也是现在这样。   不过,两人却又都已不是当初模样。   至少那时的他们,还不像现在这样相爱。   而且,魔法师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种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的样子,在那时也不曾见过。   这样的话,伤口传来的阵阵隐痛,也可以值得了。   “那么,黑大人,晚安。”   魔法师调皮而敏捷地钻进被窝。   还是不可避免被有力的手臂圈进了怀里。   次日,醒来时日已近午。   黑钢之前昏睡多日,原本是没什么觉要睡的,但与心爱之人冷战多日,直到昨日才初通心意,就算自己还不困,他也是舍不得让他独自回房间去睡的。   再说,听说这几日,这家伙原本也是睡在自己边上。   这让他想到了梦中那只冰凉的手,他想,那一定就是魔法师的手,而那时听到的不断呼唤自己名字的那个声音,一定也别无他人。发现自己珍惜的人也如此珍惜自己,就算是年少老成的黑钢也不免兴奋异常,加上之前数日的好眠,他竟然大半夜都没睡着觉。   换句话说,也就是盯着某人看了大半夜。   几乎从未有过如此痴呆行为的忍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记得自书屋直到后半夜才终于睡下,最后也没想出自己突然变蠢的原因。   而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便看到心爱的魔法师安静躺在自己臂弯,顿觉心下从未如此满足,于是忍者再次放弃了关于原因的思考,毫不犹豫地继续了昨晚持续了半夜的傻事。   原因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怀里的魔法师半张着嘴,像个孩子一样沉沉地睡着,瘦高的身子却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呈现出自我保护的姿势,如同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忍者趁着夜色悄悄去看他时所看到的那样。   一直以来,都难为他了。   总是大大咧咧笑着的人,却永远能第一时间照顾到别人的感受,细致温柔得不像话。   他笑起来就像春日的晨光,生生闯进黑钢黯淡的生命里时,也是像那样笑着。   可就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竟然被过去和诅咒束缚了一辈子。最最重感情,却只能无奈地看着身边的人们一个个离去;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却甘愿把一切都背负起来,把所有的温柔都送给别人,唯独不留给自己。   单单是为了守护同伴,就能战胜恐惧回到伤心之地,然后在回忆与现实之中被狠狠地折磨,再次感受接连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还有世界毁灭与濒死的恐惧。   ——在色雷斯的时候,黑钢不知有多怕魔法师会回不来。   魔法结界呈现出的记忆是黑钢一直以来想要了解的故事,他曾以为这天下悲剧不过那几种,最痛不过生离死别;事实上那遥远雪国里的故事也并非多么独特,可是一旦将过去里那小小的身影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合,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一起痛了起来,几乎恨不能代他受过。   他有多爱他,就有多心疼他。   所以,后面的事他宁愿不知道,也不愿再看着魔法师被自己的过去不断伤害着,更何况那过去破绽百出。他拆穿了阿修罗王的骗局,只是为了让魔法师能不那么伤心;后来杀了阿修罗王,也不过只是想减轻魔法师的罪恶感。   年少时自己曾答应父亲,要用自己的强劲来守护心爱的人。   而现在,到了诺言兑现的时候。   但黑钢不得不承认,十年来自己杀人无数,阿修罗王却无疑是个例外——他从未像这样对自己刀下的亡魂感到愧疚过,这也许是因为之前自己太过蔑视生命,但更多的,大概还是包含着对魔法师的歉意,毕竟那人对他来说是那样的重要。   所以,黑钢昨晚的表现并非没有缘由,他并非不再果断,只是之前一直与魔法师冷战,现下又杀了他那么重要的人,自觉“罪孽深重”。记得昨天醒来那一瞬间,第一反应是去找他,随后便第一时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先发制人道歉什么的,也是怕又弄得像东京一样,连心里话都没机会跟他说了吧。   ……   不知不觉想得有些出神,忍者眨眨眼回到现实,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突然开始怀疑愧疚这种事是否也会传染。   所以自己是被魔法师传染了么?   通过什么?接吻吗?   忍者被这个想法取悦了,又意识到明明才与心上人互通了心意,居然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简直堪称魔法师附体。   魔法师依然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无限市时他无数个夜晚看到的那样,但此时柔软的金发蹭得下颌微痒,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前襟,嫣红的唇角还噙着极浅的笑意。   他再怎么害怕,有自己陪着他就是了。   忍者低头闻了闻爱人的发香,他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儿像自己的父亲,又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刺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金毛小刺猬的呼吸不知何时深长起来,均匀平稳,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但这依旧很难骗过黑钢,后者笑了笑,缓缓低下头。   明明刚才还一喘一喘得。   黑钢明知这人醒了,却不揭穿,反倒光明正大地对着那张脸观察起来。两人的脸贴近到了呼吸相闻的程度,黑钢静静地看了片刻,突然在他鼻尖印下一个吻,意料之中捕获了后者睫毛微微的一下颤动。   还装。   视线下移,又看到那双点朱似的唇,黑钢恶作剧似的笑了笑,便直接吻了上去。   ……   片刻,只见魔法师红着脸,气喘吁吁地抗议道:   “黑大人欺负人!”   “笨,连用鼻子呼吸都不知道。”   “……明明是黑大人恶作剧打扰人家睡觉。”   “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呀!”   恼羞成怒的魔法师再次缩回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   黑钢望着他的样子,险些笑出声。魔法师早上醒来一刻钟之内,智商从来不会在线,这还是在夜魔国同宿时发现的他的小毛病,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用到。   他伸手拍了拍那个雪白的被子团。   “喂。”   “走开。”   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   黑钢无语,等他再想说什么,门外却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被子团里的人却似乎没听到,还是静静地待着不动。   “嗯。”   这一声意味不明,但若是一直以来服侍他的小厮,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推开了拉门。   黑钢向来独来独往,所以他平日只是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但因为人还算伶俐,所以就算是黑钢过去那样的暴躁脾气也能忍受。小厮眼神掠过了铺间那团白色,然后见到黑钢食指抵唇示意了下,便打着手势告知他知世公主过来探望的消息,然后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静静地退下了。   得了消息的黑忍者却只是默默地起身披上了外袍,然后才转回去处理那棘手的一团。   “喂,起来了。”   “……”   “喂。”   “干嘛?”   门外已经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没事,”   “哼……”   “就是知世来了。”   他不慌不忙补齐了后半句,然后便看着白色的被团里迅速跳出一个人,穿着宽大的中衣,顶着乱糟糟一头金毛,冲着屋内隔间,撒腿就跑。   忍者的大笑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第54章 Chapter 46.日本国(三)   Chapter 46.   身后传来忍者的大笑声,我没有理他,只是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卧房隔间,开门、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天杀的这厮,学坏了他还。   我腹诽着,背后靠的是黑钢卧室的隔间门。要说这块黑炭头要长相凶神恶煞,要脾气更是臭到了家去,待遇却是不低,房间是一主一副两间连着,宽敞明净,配件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光是榻榻米就能甩一般人好几条街。   怪不得夜魔国那会儿他非要最好的被褥,合着是睡惯好的把品味养刁了。   而我,现在就身处那“一副”的房间里,面对着贴墙放的两架子书,神游天外。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天外可游的,左不过是在心里吐槽一下这块黑炭头居然识字,完全罔顾人家好歹也是一方领主家的少爷身份,抹杀夜魔国那个时常看书甚至还亲自教过我日本国文字的记忆,然后随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装作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默默地转过身来……   推拉门的门缝就是大。   喂,我这不是偷窥,我这叫体贴病人。   我之所以逃也似的跑离了黑钢身边,第一是因为那家伙实在欺人太甚,而这第二,当然也是担心若是见人不好解释……虽然这么多天看来,对于我和黑钢的事情,知世公主大概已经可以算是知情人,这几天我也确实是一直宿在这间房中不错,但即便如此,留宿的事情在黑钢醒前和醒后貌似还是不一样的,而不管这两者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被这样当面撞见,想想总也有些尴尬,所以我才第一时间躲到了隔间,即使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结果,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因为还不等脚步声移到门口,一个声音就先一步打破房门屏障,直冲耳膜而来,大有一股要掀房顶的气势。   “黑钢!你醒啦!”   音色是我们非常熟悉的音色,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了。   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摩可拿便跳着扑向了黑钢,从我这里刚好能看到,小家伙圆滚滚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作势就要往黑钢脸上扑;另一边,受伤的忍者坐在褥间,面色尚未恢复,凌厉的长眉也没有像之前一般敏锐地皱起。   然而还是被一把抓住。   “呜呜!黑钢欺负人!”   小小的身体被大手很轻易地抓在手里,摩可拿一边抱怨,一边不停地扭动着,这画面在从前貌似也经常发生,每次都是以黑钢的暴怒和摩可拿被狠狠修理而告终。   但这次好像多少有那么点儿不一样,因为摩可拿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后台。   “知世!知世!你看黑钢!”   “啊呀,黑钢,你怎么能欺负摩可拿呢?”   莺啼一般婉转的声音传来,任谁听了都会心情愉悦,黑钢也难得好脾气地没跟摩可拿计较,兀自松了抓着它的手。   “长本事了呀白馒头。”   “所以黑钢以后不能欺负我了!”   “谁怕你。”   “……”   黑钢自顾与摩可拿吵着嘴,眼睛却一直望着知世。   “你心情不错呢,黑钢。”   知世走过来,在黑钢面前不远的地方坐下,头饰随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摩可拿敏捷地跳回她怀里,被她双手接住。   “哟,”黑钢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又往她身后看了看,“小鬼他们呢?”   “还是这么没礼貌呢,”知世笑道,“你是问那个少年么?他的伤都是皮肉伤,如今已经基本痊愈,之后便一直在守着小樱公主,今早才知道你醒来的消息,我想大概下午会过来。”   “哦,那个公主……”   “她的情况比较复杂,灵魂不在了,身体却还活着,不过,”知世顿了顿,“虽说现下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保险起见,我将她安置在了那棵古樱树上,让樱树的灵气对她寄予滋养。”   黑钢轻轻颌首表示了解,我也这才想起已经多日没有去看过小樱,不觉心中有些愧疚,再想想黑钢昏迷这几日的事情,脸上便有些发烫。   “天照呢,我听说她不在宫中。”   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对皇帝直呼其名什么的,估计也就黑钢干得出来,知世倒也见怪不怪。   “皇姐带兵出征了。”   “有战事么?”   “嗯,不过不必担心,我想皇姐她只是这几年太闲了。”   知世单手掩唇笑道,明丽大方中透着妩媚,不由得十分动人。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半张雪白的脸,还有黑钢嘴角噙起的些微笑意。   我晃了晃头,觉得心下这股酸溜溜来得非常没有道理,明明昨晚已经决定了要相信他,我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黑钢和知世就国内情况的谈论并没什么营养,摩可拿窝在知世怀里,滚来滚去十分的自得其乐,但我就没那么舒服了,弓着腰趴在门框边的姿势并不好受,可奈何里面两个人都是神经敏锐的家伙,我也不好改变姿势,于是只得暂时忍住,放飞思绪神游八荒。   结果,等到游回来的时候,话题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摩可拿在说话。   “……昨晚摩可拿已经睡了嘛。”   “你这白馒头,除了吃就只知道睡。”   黑钢一针见血,相当的不留情面,引起后者的强烈抗议。   “嘤嘤嘤,人家一直陪小狼守着小樱很累了嘛!谁想到黑钢那个时候醒来,再说……”   摩可拿突然贼兮兮地,我心中大响警报,可惜不能冲出去阻止它——   “黑钢醒来时没看到法伊吗?”   “法伊可是守了你整整五天啊。”   ……   结果,冰山依旧是冰山,就算偶尔会爆发也变不成火热的太阳。   黑钢淡淡的笑容收了起来,面上也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转移了话题,而知世谈笑自若,摩可拿也没有继续抓住这个话茬。我这个当事人本来十分紧张,看到他这样淡然的样子,心里的紧张也消去了不少,只是心底突然浮起的失望,连我自己都有些莫名。   就这样,被披露的尴尬似乎也不见了,我也没有再去看他们,而是默默地离开门边,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坐下,望着满满两柜的书。   心当然是不在书上的。   黑钢其实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单从长相看,也很有身为男人的粗犷,但却意料之外在一些方面非常细腻,言行举止虽然随意但并不市井。   很明显,领主夫妇将他教养得很好,若非后来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怕是现下也已为人父,共父母妻儿共享天伦了。   而且,他也一定会是个好领主。   我坐在软垫上,想象着幼时黑钢跟随母亲念书时的模样,我猜领主夫人一定很温柔很有耐心地教他,但他还是淘气得坐也坐不住,咿咿呀呀地念着,把安静的书房弄得吵吵闹闹,之后被处理领地事务归来的父亲修理一番,才不得不规规矩矩地站好……   想着想着,就想起小时候刚刚学字的时候,也是和法伊两个人不停地捣蛋,把婆婆气得一手一个扯着我们的耳朵,抽抽答答地哭着完成当天的功课。   ……   泪水在不经意间滑落,想来最近真是哭得太多了些。比如昨晚我原本是要去安慰黑钢,最后却成了被安慰的那个,比如这几日守在他身边没用地掉下的眼泪,比如在色雷斯临别的时候,我除了流泪,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若那时真是最后,该有多么遗憾。   对于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家和家人的我来说,常人眼中最最平常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如同世间奇珍一般遥不可及。   从出生那一刻就开始逃亡的我们注定没有幸福,失去了至亲至爱以后,那样的天伦之乐今生更是再无机会体验。   但是,我有他。   曾经有这么一位将军放下长剑端坐桌前,给那一身孔武也覆上淡淡的文气。他耐心一字一句教我的样子很温柔,我看着他,也就这样被那低低的诵读浸透了心坎,暖意不知不觉弥漫四肢百脉,混着夜魔国的海棠花香。   原以为永不可得的幸福,他竟给了我。   身体被温柔怀抱包裹的瞬间不再躲避,铺天盖地的温暖让我安心。他跪在我身后,长而有力的手臂将我圈在怀中,即使只剩下一只,也让我觉得像高山一样可靠。   失去了那么多,幸好我有他。   我把后脑靠上他的右肩,让我自己与他贴得更近。   “怎么来了?”   “怎么哭了?”   眼角还挂着泪,我却忍不住笑出来。   “想你了。”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虽然更羞耻的话也已经听过。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帮我擦干了停留在颊边的眼泪。   “公主他们走了?”   “嗯,”他握住我的手,“瘦了。”   “……”   “快十天了。”他意有所指。   “唔,难道黑大人想让我扳着一个失血过多人的脖子去喝血吗?”   他再次语塞,只能沉默以对。他缓缓地跪坐下来,下巴轻抵我的左肩,吐息吹在耳边微痒,连带得我的心也有些痒。   “黑大人都不感动吗?我好失望的呢。”   “……”   他没说什么。其实他这样突然袭击已足以表达不少意思,只是我故意装作不懂,抓着他不放。   “说起来之前好些天都没有洗澡,都难受死了。”   “所以昨晚先走了吗?”   “唔……不然呢?”   我继续装不懂,死撑。   “怕我怪你?”   “……”   “一直守了我那么多天?”   “……”   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事实都被披露了个干净,我索性破罐破摔,恼羞成怒地别过脸去。黑钢因为只有一只手的关系,不能很容易地把我扳过来,他却没有半分气馁,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接着我便感到耳后一片湿热,随即全身一个激灵。   “你、你你……”   怎么可以吻那里……   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回头看他,结果不等我说完,唇就再次被吻住。牙关很轻易地被撬开,他似乎比之前更热情了一些,侵入口中的舌纠缠住我的,隐约的水声让人面红耳赤。   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我再次气喘吁吁之后,他才满足地放开,却没有放过我,而是跟我额头相抵。   “法伊,”   他暗红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我很高兴。”   这是他清醒时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加上那炙热的眼神,让我脸上瞬间发烫。   “断臂的事情就像我对知世说的一样,我从没后悔过,而且,”他吻了吻我的嘴角,“我反而很庆幸,你送了我魔法,所以我才能有办法救你。”   “……”   “一条胳膊换一个人,我也没觉得赔本。”   拿你的胳膊换我的命,是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了么?   这话我当然不好意思问出口,光是想想就羞耻万分,偏偏让这家伙说得像是上街买白菜一样平常,更添羞耻指数。   “黑大人真不害臊。”   “嗯?”   我望着他左肩下空荡荡的袖管。   “真的不怪我?”   “不是还有一只手。”   “那要是敌人来了怎么办?”   “我会怕吗。”   “不会,”   我有样学样地抵上他的额头,笑吟吟望着他酒红色的眼睛,不知不觉便笑得更深。   “打不过的话,我来保护黑大人就好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的更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每天沉迷排练不能自拔,比赛结束又迎来新一波考试,不过小小的期中不在话下啦   最近重刷夏目,第二季的ED真心好听,最后这段就是用它作的BGM。这篇原本是打算写得逗比一点,听的欢沁,但后来说什么也接不下去,只好推翻重来,前面大改之后大概是受BGM影响走回了温情路线,听着一句一句的“愛してる”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恋爱了,法伊附体之后更是爱意满满,之前虐了很久到现在好像才终于真正找回了之前夜魔国那种淡淡而又深切的喜欢,写完才觉得,啊,果然还是应该这样,才能配得起温柔且深情啊 第55章 Chapter 47.日本国(四)   Chapter 47.   这天傍晚,一路哼着小曲儿回来的我,果不其然收到了比平时更多的目光。   原本外型就非常惹眼的我,不说低调行事,倒是一反常态地哼着歌招摇过市,这么不正常的画面任谁瞥见,谁也免不得要多看几眼;那些近日渐渐混熟的人也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因为即便身体并不弱,我也鲜少会像今天这样健步如飞,能不惹人注目才怪。   岂止健步如飞,我真是差一点就真的飞起来了。   无视了绝大部分视线,碰到面熟的便微笑致意,可那笑容不知怎的好像比平时深了许多,结果,被致意的熟人们脸上的诧异变成了呆愣,我却只能带着点歉意溜走了,歉于不能向他们解释详情。   因为这是只能与他讲的事情。   结果,就像说好了似的——当我追逐着晚霞,趁着天还没有全黑赶回去的时候,黑钢已经用过晚饭,正披着外袍站在院子里,让我一进门便看到了他。   “哇~黑宝是在等我吗~”   看到我大大的笑容,连一向淡定的黑钢也难免愣了下,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见我高兴,他放心似的低了低头,随即不留一语,转身便要回房,十分冷淡的样子,我却准确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也便小跑着追上去,完全不顾形象。   “哎哎?我难得这么高兴,黑碰说句话嘛!”   “……啰嗦。”   “我这儿有好东西,黑大人要看吗?”   “……”   黑钢瞥一眼在他身边嬉皮笑脸的我,嘴上没说什么,但总体神情还是放松了不少。   我去了这么久,也难怪他会担心。近来我情绪非常的不稳,常常前一秒还平静地说着话,下一秒便莫名奇妙地哭出来,时而沉浸到回忆里自言自语个不停,噩梦也是接踵而至……黑钢醒后,精神一旦松懈下来,百年的悲伤就像约好了似的一举爆发,从失去婆婆到后来险些失去黑钢,漫长的回忆满是恐惧与悲怮,让我几乎沉入其中,不能自拔。   幸运的是,我没有失去黑钢,而他一直陪着我。   每次沉浸悲痛不能清醒的时候,总有他第一时间将我拉回现实,将近乎崩溃的我紧紧抱到怀里,像小孩子一样哄着,静静地听我语无伦次的哭诉。宽厚的怀抱将温暖源源不断地传给我,让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竟然就能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听到他低低地轻唤我的名字,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就那样自心底油然而生。   我隐约明白,那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   心中难过的事和眼泪一起流走,空缺出的地方被幸福和温暖重新占据,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高兴也逐渐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也能每天带着淡淡的喜悦醒,连呼吸都比从前轻松了很多。只是历经重压之后心态仍旧不稳,一会哭一会笑的,连我自己都很愁,黑钢却没说什么,难过了和之前一样陪着,见我高兴了,也就放任我去折腾,每天拌拌小嘴,吵吵小架,然后再没事人似的结伴儿去看看小樱,晚上照样一起钻进被窝取暖,第二天重复。   于是大半个月过去,我们俩每天窝在一处,一个养伤,一个养心,堪称完美病友组合。   而今天我回来的时候,下人们正在撤晚膳。变成吸血鬼这件事我当然没有再怪黑钢,但再也尝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的事,也让我很惋惜,吃多了还会消化不良,所以陪吃是不可能了,我便趁着那时出去放风,也省得一个吃一个看的让他尴尬,今天便是去探望了小狼他们,小樱依旧沉睡着,但身上的伤都已经痊愈,连带着小狼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想起刚刚的事,本来就好的心情不觉又好了几分,让我不禁笑弯了唇角。   “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下人们都已退去,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二人。黑钢坐在我对面,此时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在想,其实魔女小姐真的是个好人呢。”   我还特意强调了“真的”两个字,成心哪壶不开提哪壶。黑钢的脸第一时间黑了下去,与我心中料想的别无二致。但原以为他接下来会炸毛,他却顿了一秒,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弄得我险些不能保持平衡,连忙用手撑地。   “你去找那魔女了?”   “我……”   他瞬间变了脸色,很生气的样子。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感觉到手腕被攥得有些疼。   “什么事你要找她?”   “黑大人别这样嘛……我给你看就是了……”   “什……”   他没说完便已怔住,那份纯然惊喜的样子,有点像刚刚的我。   那是一只失去生机的蝴蝶。   “这不是……”   通体青蓝,边缘和身体则是浓郁的纯黑。   “嗯,”我别过脸去,感到双颊有些发热,“……就是那只。”   蓝蝶一如除夕夜见到时那般美丽,但不同于当初他以硬纸夹平送我的那时,它静静地躺在精致的透明盒子中,翅膀被好好地固定,这才得以完好保存至今。   “后来借着去找夜叉王请了他帮忙,小樱羽毛的力量正好可以保存它……之后皮夫鲁那里,知世说这样就可以……”   “你一直留着?”   他打断我絮絮叨叨的解释,凤眼深深地看着我,眸光有些闪动。   “唔……如果不算中途和衣服一起丢掉的话,”我舔了舔嘴唇,“刚刚才知道是在魔女小姐那儿,说是算在当初衣服的代价里,就直接给我了。”   当初托知世做好标本之后便和红笺一起放在了衣兜里,后来从雷克路特(记忆之国)走得仓促,一直到临去色雷斯时才从魔女小姐那儿拿回了当初的衣服,摸了摸内兜发现红笺还在,那个标本盒却不见了,当时心力交瘁,也没好意思在魔女小姐面前问起,便以为是丢了,没想到……因为与衣服不在一处便晚了一步找到,她想我们去到色雷斯颠沛艰险,这东西又不好保管,便也就一直替我拿着,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交给我。   不过,要是早知可以这样,当初应该把两件东西都请魔女小姐帮忙保管,那红笺也就不会……但话又说回来,在临去色雷斯那个最最难过的时候,若是没有这赤红的一点点安慰,也真不知该怎样才能熬过来。   说来说去,不得不感叹命运弄人。   “唉,”我叹口气,小声嘀咕道,“可是过年还早啊……”   “想过年?”黑钢没能跟上我的节奏。   “不是过年才有红包吗?”我沮丧地叹道。   “……红包?”   他先是不解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心里捧着的蝴蝶标本,顿了顿,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竟突然别过脸去,喉结还可疑地动了动。   “你说那个啊……”   我点点头。想来那也是他亲手写下的、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即便不像色雷斯的带有魔法,好歹也是他真心的祝福,被我弄成了那个样子,就算不算是我的过失,心里想想总也有些难过;而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也不好意思再跟他要……我没好意思看他,默默地低着头不说话。后者像是受不了我的消极,微微咳了一声。   “你想要的话……改天我再写一张就行了。”   我眼神一亮。   “可以吗?”   “嗯。”   “哎?原来贺年签可以随便写的吗?”   我随口顺出心声。黑钢扭过头来斜了我一眼,眼神怎么看都有点像在看白痴。   “喂那是什么眼神?”   “蠢。”   “谁蠢了!黑大人才……唔……”   腰上猛地一紧,唇再次被吻住的时候,身体像被电流穿过,火热的气息瞬间包裹周身,我觉得这场面莫名的熟悉。   就像……第一次和他接吻,那个新年夜。   我偷偷睁开眼睛看他,他意外纯情地闭着眼睛,专心地加深这个吻。夜色下,我们唇舌相缠,即使没有绚丽的烟花,仅只一弯弦月高悬,也美好得让人想要永远地记住。   他浓黑的睫毛近在咫尺,眯起的凤眼形状优美而凌厉,但眉心的褶皱却比当初浅了不少,给这个男人平添了三分温柔,不禁想到那时候,我们何曾想到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样子,悸动却一如当初。   我闭上眼睛,听我们急促的心跳响成同步。   不知道到底是被哪里感动到了,这个吻的时间持续得比以往都要长,而一吻过后,黑钢也没有舍得放开我,竟然靠在一起看起了星星。   说是看星星,但心思又怎么可能在星星上。互通了心意以后,两人都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像是要弥补之前的冷战,每天连体婴似的腻在一起,也不嫌烦,渐渐地肢体接触也多了起来。   但说实话,长期独居的我对于这样的亲密原本非常排斥,但他似乎喜欢,更是格外喜欢这样抱着我的腰——大手箍在我腰间轻轻地摩挲,直到我因为怕痒而制止之后才终于安分下来。   “黑噗还真是色呀,不愧是长期看美女漫画的人。”   “谁看美女漫画了!那是讲忍者的少年漫!”   “哇,黑PP竟然说自己是少年呢。”   “……”   黑钢一向不屑与我争口舌之利,虽然我一直觉得那是因为他明知赢不了。   靠在他颈窝的我听到了他极轻的叹息,忍不住想笑。视线移至窗外,日本国的星星格外的多,夜空是深蓝色,更衬得院中的樱花娇美异常。   我原想深吸一口花香,结果……   “黑大人。”   “嗯?”   “你有多久没洗澡了?”   ……   为什么人有时候要不识时务地破坏气氛,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刚刚亲身实践了一回的我趴在地毯上,看着平白给我当了回小黑鼠的黑钢,笑得停不下来。   果真是实践出真知啊。   黑钢黑着脸等着下人们把热水打好,对于我这种破坏气氛、外加己所不欲强加于人、略带着点落井下石的行为非常不齿,因为对一直守着他身边的我来说,他有多少天没洗过澡,我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包括他的伤,不再出血之后,也基本都是我在料理,即便有知世公主的治愈魔法加速了伤口恢复,最严重的穿透腹侧的伤和左肩处断去的伤口也才刚刚结痂,现在洗澡显然不现实,积点汗味再正常不过。   而我也显然是故意的,联想到自己在夜魔国时因为受伤而不能洗澡的事情,不觉便有些兴灾乐祸,对着黑钢的一张黑脸,憋笑憋出了内伤。   后者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疑似漏气的我,不愧于日本国第一忍者的称号,静静等待着侍奉的小厮离开之后,一把抓住了见势不好起身要逃的我,微一用力便将我拽倒在地,顺势半个身子压上来,大手伸向我的腰间……   挠我的痒痒。   “哈哈哈哈哈……黑汪……不不不黑大人哈哈……别闹我错了哈哈哈……”   都说两拳难敌四手,可我两只手对黑大人一只手,竟然也能落了下风,我想这都怪眼前这家伙冷血无情,居然怎么抓都不痒,任我尝试各种方法,人家我自岿然不动;而我恰恰相反,好死不死竟是那种一碰就痒的类型,碰上个他这样的,自然讨不到半点便宜。   要说这人也是的,都那么大人了,还因为这么个小事计较——不就是笑了笑他吗?居然用这种方法报复我,简直比我还幼稚。   闹了半晌,直到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才终于放过我,警报解除的我仰躺在垫子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还笑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不……哈不笑了……”   总算闹够了,我便卷了袖子去帮黑大人洗头。   黑大人的头发十分浓密,有点出油,但总体长度就那么短,倒也没什么难洗。但一只手总是有些费劲的,勉力抬起又容易牵动腹侧的伤口,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帮他洗一下,算作刚刚嘲笑他的补偿。   他盘膝坐在我对面,低着头,任我把他钢丝一样的硬头发沾了水,然后打上了皂角。   “黑大人低着头累么?”   “还行。”   刚刚还欢腾闹着的两人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在我和黑钢之间,其实沉默占据了大多篇幅。黑钢本来就不爱说话,起初与我相看两生厌,更是能不说就不说,说了也基本是互怼,满打满算,我跟他正经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之后因为协同作战才稍熟了些,但也很少能正经下来,一部分原因也是我在避免。忍者的神经太过敏锐,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伪装,而那个时候的我正处在罪恶的天平之上,不管是王和法伊,还是身边这些一起旅行的同伴,双方都不想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隐瞒,想着隐瞒到天平消失的那一天——也就是我消失的那一天,让一切都结束就好了。   让我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就算要下地狱也没关系,只要能保护我爱的人们。   ……不过,命运又何尝按照人的意念转动,它更偏好出其不意。于是,努力保护他们的我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自认完美的伪装也一点一点被眼前这个人揭穿,最后终于因他们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最后被他带走,放下沉重的过去,重获新生。   心在一瞬间变得柔软,揉他头发的动作也随之放轻。在无限市有如窒息一般的沉默走到如今,竟也变成了淡淡的温馨;只是想到那个时候那样对他,那个时候曾如何艰难地推开他,愧疚和思念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想到他百般的呵护,就更加发自内心地想要对这个男人好,倾我全部去补偿和爱护他。   或许我给不了你幸福,但至少让我也尽最大力气来保护你。   “……怎么了?”   “没事。”   我迅速平稳下呼吸,心说这个家伙真是敏锐得过了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道:   “你……今天去找魔女了?”   心知很难骗过他,但又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知道,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要说是正巧碰到摩可拿在跟她聊天……黑大人不会信的吧?”   “嗯。”   我嘴角抽了抽,这人倒是直白。   “你前科太多了。”   他微带了些笑意。   “黑大人嘴上也不留情呢。”   “喔。”   “……”   “所以,你是去找魔女了吧。”   “……算是吧。”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他几乎下意识地顿了顿。   “什么事……不能说吗?”   “……”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报以沉默,和以往咄咄逼人的忍者差别迥异。正因熟知我的性子,他不得不时刻担心我的安危,也同样因此,让他反而不能总是逼问我,哪怕担心得要命,也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看着我,以一己之身背负我们两人的安危,哪怕强制也要将我拉出泥沼。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黑钢是真的把我放在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在疼爱着,而我却曾经那样对他,让一个如此爱我的人,因替我挂心而整夜失眠,让他冲进瓢泼的大雨里寻找一个生死未卜的我,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对他说。   用温水洗去浮沫,然后拿干净的毛巾帮他擦干,我庆幸他仍低着头,所以看不到我再次没出息而泛红的眼睛,还有不知该如何直视他的目光。   可事到如今,就算道歉又能怎样?单单一句对不起,又怎可弥补那份真心的一分一毫?黑钢袖下渐渐握紧的右手显示着他的担忧,我想我真是前科累累,竟三言两语就让他如此这般的没有安全感。   我一边帮他擦干头发,一边慢慢地深呼吸,感到胸中的暖意呼之欲出。   毛巾叠好放到一边,一只手扶上他的脸,另一只手挤进他紧握的右拳,任性地与他十指相扣。   “今天的事……暂时还不能说,但是,”   “我……想答应黑大人。”   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把我的命看得比他自己都重的男人,直视着他酒红色的眸子,生平第一次这样真诚地承诺:   “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伤害自己了。”   我轻轻抱住他,然后被他紧紧地回抱,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的那样。   所以我在心底承诺:   ——我再也不会交出涉及自己生命的东西了。   ——我会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我还要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本来更了的不知怎么没在这边发……实在抱歉,这周应该会有两章更 第56章 Chapter 48.日本国(五)   Chapter 48.   渴。   黑云压城。天地泛着混浊的黄色,把这酷暑熏蒸得地狱般难熬,来往的人行色匆匆,看不清表情,因为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天气很热,我却在打寒战。   为什么连墙壁都是热的呢?全身冰冷的我几乎无处容身,死死撑住身体,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竟然听不到一点人声。   我为什么来这里?   熟悉的气息,像是世上最诱人的香气,但我不得不反抗本能逃也似的跑出门来,因为那是我最爱的人的血。   ——是了,是因为我要保护他。   对鲜血的渴求使我丧失了理智,推开他跑出门几乎用掉了我全部的力气,虚弱的我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里仿佛升起了一团火。   好渴。   眼睛看不清……只知道这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黑影散发着浓浓的人类气味,刺激了我体内蠢蠢欲动的野兽神经。   但我渴求的只有他的气息。   可我要保护他,   不能伤害他。   伸出手去抓紧了什么,把一身痛楚尽数化成握力,全身的力气也全部都用来克制这股来自本能的吸血欲望,我甚至已然忘记究竟身在何方。   身边有什么移动着,接近了,本就少得可怜的光亮被黑影挡住,天旋地转间,手里抓着的东西忽然不见了,胳膊反而被大力地掐住,带着不容反抗的力气,接着身体也被钳制住。   ……唤醒了曾经黑暗陋巷里的记忆。   险些被欺负的经历让我拼命地挣扎起来。在突然被人类气息笼罩的这时候,我想起夜魔国杀红了眼的战场,想起东京水下濒临死亡的寂静,想起无限市沉寂而压抑的街道和色雷斯冰冷刺骨的雪地……每一幅都是地狱,但它们还有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有同一个人的气息。   都有他。   每一次痛苦的经历,他都无一例外地陪在了我身边。   “啊——”   所以我也要保护他。   所以我要活下去。   我还要陪他过一辈子。   尖叫着推开钳制,更想推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我感到身体正濒临失控——   “法伊!”   我猛地睁开眼睛。   “……法伊。”   入眼是他放大了几倍的面容,他伏在我身上,将微冷的月光挡去。深红色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映出的画面,满满地被我一个人占据。   “别怕,是我。”   他的右手大力按着我的双手,阻止我伤害自己,同时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月光照亮了他半边俊脸,勾勒出硬朗的五官,样子却比夜魔国的烛火里瘦削了不少。   鼻息间充斥着他的气息,   ——是我渴望的气息。   下颌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瞪大,他看着我的样子是那样温柔,可是我我却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恐怖的样子——   长长的尖牙,泛红的双眼,指爪也在疯长。   ——我这样的怪物,凭什么被他这样好地对待。   我要保护他。   所以才要远离他。   我猛一发力挣脱他的手,想用最后一点理智推开他,因为他不知此时的他对我来说诱惑力有多大。我艰难地仰起头不要去看他,可近在咫尺的气息还是疯狂地钻入口鼻,身体越发敏感,呼吸越发急促,而气息也越发浓烈。   不行的,黑钢,我会吃了你的。   我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对抗本能引起的全身疼痛正一点一点将我蚕食殆尽。   意识越来越模糊,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城市,天地弥漫着暗沉的黄沙,以人为棋,冷语相伤,日日夜夜,见他与不见他,都像是在用刀子狠狠地剜心。   我……   “喂!”   大手捧住我的脸,逼我与他对视。   “没关系的,法伊,”他喊着我的名字。   “这是日本国,我们很安全。”   “不怕……”   “你不用这么辛苦……”   “……”   崩溃的最后,我已经数不清他又叫了多少次我的名字,只知道当尖牙刺穿他颈间的皮肤和血管的时候,仿佛在我自己心上也狠狠划出了一道血口。   鲜血顺着伤口穿过喉管的感觉像是吸毒,带着一种上瘾般的快意,他温柔握着我的手,熟悉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全,眼前的景象也渐渐从压抑的暗黄变成了柔软的春季夜晚。夜风吹动风铃,轻轻松懈了揪紧的心,可是眼泪却不知何时已流了满面。   “吃饱了?”   我轻轻舔舐他颈侧的伤口,吸血鬼的唾液让伤口很快愈合。身上的人不知何时已全然放松了身体,此时微微侧过头来,轻轻吻去我的眼泪。   “又做噩梦了?”   “嗯……梦到了棋战的国家。”   心理治疗的约定之一便是要乖乖交代病情,对此我一度抗议过,可惜通通被驳回,不过现在看来果真还是说出来更好。   虽然已经习惯听我说梦了,但这次听到那个地方,他也不禁眼神一闪。   “你这家伙……”   突然陷入沉默。他维持着单手拥抱我的姿势,头枕在我的耳侧,所以我们不必担心面对尴尬的问题,毕竟那曾是我和他之间最不愿提及的一段经历。   斗殴、吸血、盲眼、差点被欺负的事,甚至还有小樱的事……有些已不仅仅是不愿提及,而是不能提及;而每到这种时候,就庆幸自己身边的是黑钢,从来不曾逼问我什么。   而他不问,我不说,他却知道我的难过。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   “那段时间……黑大人很辛苦吧。”   一心保护的公主突然之间变得有所隐瞒,一路同行的少年冰冷地离开,另一个少年暂时不能完全信任,再加上一个固执到失去思考的我,想保护一个一心寻死的人绝非易事,何况还是在那样的环境下。   想想他那时必定是时刻担心着我的安危,所以才会连觉都睡不好吧。   正在这时,他突然撑起上身看了我一眼,让我抬手遮住眼睛的动作瞬间成了徒劳。   他摇了摇头。   “最辛苦的还不是你。不说别的,忍到那个程度,一般人怕是早就疯了,”他叹口气,“刚才也是,都饿成那样了,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黑大人的伤才刚好嘛……”   “没关系的。”   说到刚才,我又忍不住后怕。   “而且刚刚这样……很危险的。”   许久未吸血的我,万一刚才没有控制住自己,那他……   “都说了没关系。”   他还是一样的回答。   “怎么会没关系,黑大人不是一直说要珍惜生命吗?”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像一片羽毛拂动了我的心。   “是你啊,所以没关系,”他吻了吻我的脸,“再说,你应该不打算谋杀亲夫吧?”   全身涌上的热流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刚吸过血,还是只是单纯因为眼前这个人,我想大概两者都有。黑钢微微撑起上身来看我,让我突然觉得月光实在是太亮了,一定映出了我此时通红的脸。   不知该气还是该感动。   他却笑了笑,然后吻了上来,舌尖迅速滑入我口中,温柔而缠绵。这样的姿势让这个吻变得渐渐失控,大手在我身上不安分地游走,突然滑进了衣襟,让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可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不轻不重的力道让我又羞又痒,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这般不多时,随着下腹一紧,腿间也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意识到抵住腿根的东西是什么,我惊得全身一颤,羞极了推开他,反被后者再次抱了个结实,凌乱的呼吸声让场面更加暧昧,不过总归是悬崖勒马。我别过脸去,而他将头埋在我颈窝,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才算是恢复正常。   “黑大人真色。”我毫不留情地抨击他。   “嗯。”   后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变本加厉地咬了下我的耳垂,成功地让我全身一个激灵,竟然还坏心眼地笑出了声。   “你吃饱了,我还没吃。”   望着全然僵住的我,他语气又多了几分笑意,   “真想快点好。”   我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次失控引发的吸血事件影响有二,自然是对我和他两人而言。我作为直接受益者,在次日便呈现了巨大的变化,整个人容光焕发,行动也瞬间灵活轻巧了起来,一夜之间的转变把不知情的人吓了一跳。   而黑钢作为血的提供者,又本是伤员,状态自然是差了一些。负责照顾的太医大概是从知世公主那里听说了我和他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伤了血要静养,又开了养血的方子才施然离去。这样一来,恢复期就没得又拉长了好几天,被禁足禁欲的忍者自然十分的不爽,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别的,只能和以前一样没事了就粘着我,时不时吃几口豆腐算是解馋。   都是男人,他想的什么我心里清楚……只能说虽然羞耻,但毕竟都在一起了,所以也就克服了一些心理阴影,渐渐习惯了之后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的触碰,于是我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放任他揩油。   又七八天过去。最近赶上梅雨,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这两天才稍有点要停的迹象,路上湿滑行走不便,我便打着伞出来送御医。   吸过血之后的身体好了很多,我残留的魔法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撑着我度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时间,恢复也因此而快了不少。   “先生不必送了。”   “不,能送先生也是我的荣幸。”   还有一点改变就是我最近说话也变得文气了起来,可能是环境熏陶所致。黑钢平时不说是不说,但实际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真说起来也有些带范,而御医自不必说,更是饱读经史的大家了。   见我坚持,御医笑了笑,也没再推辞。   “那先生不如和在下一道去见见家师,他老人家常说要为阁下卜上一卦。”   御医说的是他的师父。早先便听说了他师父至今健在,据说身体到现在也非常不错,只是不再出诊,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太愿意到内宫这边走动,所以我才至今也未见过。   对于这样的神人,我当然也是想前往一见的。于是瞬间抛弃了坐在屋里等我回去的黑钢,当下答应前往一见。   大概会是仙风道骨的样子!   说起来我身边这位御医,那真的是才貌俱佳,即使现在已经成了中年大叔,那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中年美大叔,风度更是一绝。   这样一个人的师父……想想都好兴奋!   美大叔冲我笑了笑,不作一语。   而当我随着美大叔优雅无比的脚步,满怀期待地踏进那间装潢朴素的和室时,我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才叫真正的“人生何处不相逢”——   “什、什么——?难道这……这位便是……?”   “正是家师。”   眼前瘦小的老头不过六七十岁的一张脸,头发和胡须却已尽白。此时正盘腿坐在一个软垫上,用慈祥和蔼的目光凝视着我,笑得无比愉快。   那身和服为什么朴素得像地里的农民?   那张脸为什么没有半点俊美或者文气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夜魔国的白胡子老头儿会出现在这里啊啊啊——   “先生莫怪,家师虽年事已高,但尚且耳聪目明,并不妨碍交流。”   御医先生耐心的解释听在我耳朵里却像是二次爆炸一样的打击,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个梦?!而就在我因为“偶遇”了熟人而几近抓狂的时候,白胡子老儿上下打量了我两眼,便笑眯眯地开了口,语气和记忆里相差无几,几乎就是原版。   “小姑娘今年多大啊?”   ……   “咳、咳咳……”   这位先生,您确定,您确定您家老师真的耳聪目明?嗯?   就算看不出来总也应该听得见你说的是“先生”而不是“小姐”吧?   我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呛得咳嗽了好半天。美大叔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笑得依旧优雅,一边又高来又去地和他家白老师交流着:   “师父,您又说笑了。”   “嗯,我这不是看他嫁得好啊,我看着也高兴啊。”   “您当心吓着了人家。”   “嗨,年轻人哪有那么不经吓。”   师徒俩的对话越发无厘头,任我在一边咳得惊天地泣鬼神,大叔还好歹帮我顺着气,老头儿却一点没担心,脸上的褶子反倒笑得比之前更深了。   “出嫁的时候,可要叫老头子我去喝杯喜酒。”   ……   托这杯“喜酒”的福,我又多咳了一会儿,直咽了好几口茶水才算完。   而且什么叫嫁——??!   穿越次元什么的早都习惯了,碰见熟人也早就不是一回两回,白胡子老头儿……老大夫本人当然不值得惊讶,但若说他竟是这位俊美优雅的中年御医的师父——这事就得另说了!   但面对长辈(虽然实际年龄不一定比我大),这些吐槽还是不太好说得出口。师徒二人热切地迎我坐下,我也不好推托,只得接过了美大叔手里的香茶,在他身边尴尬地坐了下来。   白胡子老头儿笑得满面红光,煞有其事地打量着我,口中念念有词。   “嗯,不错,不错,黑钢那娃子也有福气。”   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被陌生人看着到底还是不习惯。美大叔见我局促,连忙过来打圆场。   “先生莫怪,家师虽年事已高,但仍保一颗赤子之心,方才玩笑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人家美大叔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又当着老人家的面,总不能拂了面子,便表示不曾在意,之后闲聊几句,说的便都是黑钢的过去和近况之类。   我也是这才知道,黑钢那一手绝妙的外伤处理技术原来是师承御医。原因据御医说,是因为黑钢初到白鹭城那时日日练剑,外伤成了家常便饭,年少的他又不愿让人照顾,御医大叔看不过去,这才授之以渔,让他至少能够照顾自己;而想到曾经那样倔强的少年,一个人坐在空荡和室里独自包扎伤口的样子,再想到他那一身的伤疤,又让我心中不免戚然。   而且,也是现在才知道了为什么夜魔国的时候黑钢能那么信那老头儿,合着人家早就认识(好歹也是相同灵魂),就把我一个人当猴耍呢。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俩人越发可疑,夜魔国发生的很多事也莫名诡异起来,但因为那时候语言不通的缘故,我又想不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只是隐隐觉得:八成这俩人在那个世界也是串通好了。   我们刚到的时候条件艰苦没人管就算了,可为什么就算是后来立下了战功之后,我们那间屋里也几乎从没多过几个小厮?   为什么我堂堂一个将军级别的人物,一定要亲自给同级别的黑钢上药、包扎,甚至在他不能洗澡的那段时间还要亲自帮他擦身体?   这么一想我猛然想到,好像在这儿的这几天也是这样过的。   这样过的。   过的。   的。   ……   这……最近的事可都是御医吩咐的……   我默默地把脸转向御医大叔,而就在我纠结不定、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正寻思着要不要回去给黑钢来个审问大会的时候,美大叔见窗外雨势渐大,便询问我是否要早些回去的事情,还坚持要送我,吓得我瞬间放下了正在想的事情。   “谢、多谢先生……”   我受宠若惊,连忙道谢,约莫记得自己刚刚好像想过一个什么重要的问题,但却死活想不起来了,只能先顾眼前,赔上一个礼貌的笑脸,更是把自己的实际年龄忘到了九霄云外,于是向老师父告辞。白胡子老头儿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万分庆幸他没有再提什么“嫁人”、“喜酒”之类的事情。   御医和老师父的住处朴素,面积却不小,中央还有不小的一坑荷花,在四月这时尚未开放,但莲叶已经覆了一池翡翠。   我随御医走在长长的回廊,看着满池的荷叶愣神,正在这时,便听他突然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今日或有冒犯,在下这厢替家师赔不是了。”   “不不,没关系的。”   虽然才一见面便被错认性别让我很受打击,但后来相谈甚欢之下,我也并未在意之前那些,本以为是御医小题大做,没想到他继续道:   “家师不常替人看相,故玩笑亦是真言,既然家师这样说了,先生今后必定是福泽深厚之人。”   我愣了愣。说实话,原本我并未将老大夫的话放在心上,可如今经他这么一提,这意思便不由得深了许多。   “今后……”   御医淡淡颌首。   “先生果然聪慧。”   我心里一震,停住脚步。   “老师父他……可看出了什么吗?”   少年在色雷斯时也曾有术师为我看相,但那时尚且年幼、命相未显,加上后来又发生了这许多事,恐怕命途早便不从当初了。   御医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轻轻按住我的肩膀,这才沉声道。   “幼时孤苦,少年又经大磨难,乃至骨肉至亲分离,前半生虽也能遇到贵人,但气运难改,心境难变,不可得时切莫强求。”   下意识抓紧了御医的长袖,手指都有些颤抖。   “先生所言句句属实,那些都是我自身命数,我不曾怨谁,但有一事求先生指点,我这条命得以延续至今,完全是凭受人之恩,这样是否算是逆天改命……我自己不得善终不要紧,我只怕会再连累他们。”   若是……若是我本不该活下来……   御医拍了拍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笑容:   “先生过虑了,那些并非逆天之行,那些劫数是黑钢先生命中必有,如今这样,也是先生您本人的福泽,”他斟酌了下词句,“有关您一行人的旅途,在下曾在知世公主那里听说过一些,虽不了解详情,但试想一路虽颠沛艰险,前番又历经生死,劫难已去大半,只要再待些时日,之后想必尽是福报了。”   未料能听得此言,我心中大动,脱口问道:   “不久之后将有决战,先生可知此战吉凶?”   阴雨连绵中,荷塘水榭下,御医先生极优雅地一笑,像是看尽了这世间的悲喜,只留一池明澈。   “生死之关已过,于您二位,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   后来,我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只知道木屐溅起了水珠,它们顽皮地跳上和服下摆,在月白色的面料上点出一朵朵梅花。   我想快点见到他。   可又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当我小跑着回到院门口,正看到他撑着伞出来接我的身影,我于是朝他跑过去,几乎是飞扑的冒失行为被他嫌弃了,却仍能看到他嘴角温柔的笑意。   我在他耳边轻啄一口,说我今生最大的福报,就是遇见了你。 第57章 Chapter 49.日本国(六)   Chapter 49.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尚书·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意思是指自己招来的罪孽或灾祸是逃脱不了的。   很好,非常生动形象,但终究是纸上谈兵。所以,如何才能真正切实地领会到一句真言的精髓呢?   曾经有伟大的人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   说简单点,就是你自己作一把试试,就知道什么叫不可活了。   而我之所以想起这句话,就是因为这次差点试了一回,而又因为是“差点”,便直接导致了我对此认知不够充分,没能完全意识到这句话的真谛所在,于是间接导致了后来很长很长时间之中,我常常自主或非自主地将这句话进行着锲而不舍的实践,都是后话。   今天出房门的时候,我几乎是用逃的。   梅雨还没下完,凉风嗖嗖的直灌进衣领。我拉了拉松垮的外衣,局促地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人在,这才面对着雨幕站定,慢慢做起了深呼吸。   心静,心静,心静……   小麦色的胸膛散发着诱人的男性气味,肌肉匀称有型,修长的手臂在胸前圈出狭小的空间,大手在腰间轻揉,然后缓缓向下……   “啊——”   我猛地蹲下,自暴自弃般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尖叫声。   太羞耻了。   明明都是男人,怎么可以那么诱惑。   下腹传来的异样让我想要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刚刚发生的一切卡了带似的不停在脑海中回放,腰间背后残留的触感挥之不去,带茧的掌心划过皮肤时,就像是火苗燎过了纸张……一直回避着的问题终于显露出来,让人想想就不禁面红耳赤;可要真说起来,我和黑钢一路基本都是同食同宿,受伤的时候也都是互相亲自照顾,彼此的身体绝算不上陌生。   但是……不知怎么还是好羞耻。   我心想这都怪那个黑色狼,又想到再过不久可能就要发生的事,心里又不免有些隐隐的期待,成年许久,当然不会对那些事一无所知,但男人和男人之间……之前总是没想过的。   总之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压下那股冲动。我站在屋外长廊上放松似的长吁一声,和居室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在这淅淅沥沥的梅雨中格外的安静,把那角落里的低语衬托得格外清晰。   “哎哎,你们看这个怎么样?我昨天才找到的!”   “没见过哎……”   “喂你们小点声,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听声音像是少年,大概是黑钢手下的一些小将。说起这事也巧,就是当初在夜魔国向黑钢讨压岁钱的那几个孩子,竟然也是黑钢在日本国的旧识!虽然仅仅是同一个灵魂的不同的人,熟悉感总是一样的,所以那时黑钢才会由着他们跟我闹腾,我也因为曾与夜魔国的他们相识,所以在这里也免不得喜欢与他们亲近。   不知他们在看什么?   左右无事,我便遵从着好奇心,循声走了过去,想着至少与他们打个招呼。   ……   “躲什么啊小莫?怕我吃了你啊?”   我扯出一抹腐笑,对面小将吓得颤巍巍,不住地后退,三步两步便缩到了墙角;而我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踱过去,莫名觉得这场面非常熟悉。   “法伊大人,您就放了我吧。”   放了你,放了你,为什么你这孩子到了哪个世界都有事瞒我?心里升起小小的挫败感,原本只是看到他们三个凑在一起偷偷摸摸的样子觉得好玩,便吓唬了他们一下,好奇心催使多问两句,竟又问到了不能告诉我的东西!可是我已经追到了这里,边上还有两个小将看着,就这么放了他,好像又有点抹不开面子。   骑虎难下之际,我伸出右手撑墙,完美再现了夜魔国除夕当天的“审问”场面。   “不说?”   我面带微笑问着,而他那几个小伙伴和夜魔国时一样,不仗义地趴在旁边看热闹,只是魔国的窗框换成了栏杆,拜年穿的和服也换成了武将的日常短打;但灵魂这东西该怎么说呢,小莫那一脸光打雷不下雨的哭相几乎与记忆里的样子完全重合,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回到了当时的错觉。   “怎么回事啊,我刚一问就遮遮掩掩的,藏什么呢?”   “法、法伊大人您看见了……??!”   “废话,我又不瞎,藏的什么,快交出来!”   “我……”   “再不交,你就死定了。”   “交了才是真的要死了……”   像,像,越来越像,简直要与夜魔国的记忆重合,我连忙甩了甩头,试图赶走那些错乱的记忆。   “交不交?”   小莫苦了一张脸。   “这个……”   寂静。   我又甩了甩头,按剧本……不是,好像这个时候应该有某人出现来着……不不不!别再窜戏了!   把窜到夜魔国的脑洞拉回来,我故意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准备继续逼问小莫。   “怎么着小莫,你要是再不交,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   我势在必得,上次要不是被黑钢打断,我早就问出来了,何况这次又没有语言不通的问题。小莫背在身后的东西像是一卷书,也许是经手过的人太多,都被翻得有些烂了。我想着只是书而已,又有什么不能看的,于是便用自认为最凶恶的样子瞪着他,他果不其然愣住了,但仅仅是下一秒,他颊边却浮现了两团可疑的红晕。   “法、法伊先生……您别这样……黑钢大人他……”   “小莫你就等着被黑钢大人修理吧!”   “哈哈哈!”   兄弟就是用来卖的。两个朋友不予援手,反而幸灾乐祸,仿佛刚才偷偷看东西的事情与他俩无关,小莫被这般明显地奚落,本来也是郁闷得紧,下一秒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   “法伊先生,其实吧……这个也不是不能给你看。”   我愣了愣。这孩子突然镇定下来,让我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看着那一脸的坏笑又不像是没有后招,于是心下了然:   “有条件?”   “嗯嗯!只要法伊先生答应不告诉黑钢大人就可以!”   以黑钢的性子作为上司,大概会是很严厉的,但应该也不至于严到连闲书都不让看,我于是这对东西越发好奇,便点了点头。只见小莫松了口气,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悄悄从身后拿出并不算厚的一本书来,卷成细细的一卷,然后附在我耳边道:   “法伊先生,您能不能回去再看?”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我痛快地答应。   “那先生我们就先告辞啦!”   小莫将书飞快地交到我手上,然后便携着两个兄弟一溜烟地跑了,转眼就没了踪影,留下我一人对着那卷封面空白的书陷入沉思。   难不成真是什么不该看的?   然后啊,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呢?   不,应该说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呢?   有些发黄的宣纸上写着的文字并不陌生,虽然认不全,但在黑钢之前的教导之下,我还是多少认识一些,如今却觉得不认识才好;更可怕的是它旁边占据了更大面积的插图,按大小比例来讲甚至可以说这原本就是一部画本。   而画上的东西……   两具肢体赤0裸相缠的样子……   变幻莫测的各种姿势……   甚至还传神地画了表情……   ……   “这、这还能这样?”   我喃喃道。整个人都被那上面各种姿势雷得外焦里嫩,可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又是什么?甚至连身体都险些起了反应。终于意识到不妙,我连忙将书合上,可刚刚看过的景象却像倒带一样在眼前重复,过不久竟将那上面的两张脸替换成了我和黑钢……   啊啊啊——   我自暴自弃般扯着自己的头发,谁来告诉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会弄到这种书啊啊啊!   不……好像自己也是那个年纪的时候看的……   那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那画上的会是两个男人啊啊啊——   “喂……”   书房的隔门被拉开,我像被烙铁烫到了一样全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把垫子上的书踢到了桌下的角落里,连忙镇定,冲黑钢堆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黑钢愣了愣,随即淡淡地说道:   “知世说新做了两件衣服让你去试。”   “啊?……哦哦好的我马上就去。”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好在没有多问,便转身又回了起居室去,我则按了按狂跳的心口,松一口气,迅速把那书合好了塞进书架最下面压好,随后便去找知世。   黑钢当然是没有骗我,知世找人新做了两件外衣,一浅蓝一淡青,虽然我说过只待这几日没有必要留那么多衣服,但她还是坚持让我收下;那两件样子也确实不错,穿着又合身,我便不再推辞,又一并把黑钢的两件也抱了回来。   于是这一来二去,便让我忘记了那个书房的主人原本是谁,也忘了身边的是一个洞察力究竟多么强大的忍者,更不会知道在我出门以后,又有谁默默走进了那间书房,默默地发现了那么一点不和谐的东西,默默地抽了出来,然后默默地想着——   唔,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都说人是一种生命力非常强大的生物,那么对于日本国的最强忍者来说就更是不在话下,更加上知世公主治愈魔法的帮助,肉芽生长的最难熬时期很快便过去了,原本至少三个月才能痊愈的伤口也在一个月之内好得八九不离十;而那巨大的血痂,也终于到了离开的日子。   这天,无疑所有人都是高兴的。   御医大任卸下,自然轻松;知世公主也终于能松一口气,然后开始安心准备迎接出征归来的皇帝天照;黑钢能痊愈对身边的我和小狼来说自是大好事,不过之于黑钢本人,最要高兴的当然还是……   “喂,快点去烧水!”   一众小厮忙里忙外地准备着。这样古色古香的国家里洗澡总是不大方便,但对于黑钢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来说还是不困难的,可以说房间本身就自带独立卫浴,烧一下水的话,要想天天泡澡也不是不可能。   训练有素的小厮们很快准备就绪,便纷纷退去,因为黑钢不习惯太多人伺候,便只留了平日里专门伺候黑钢的小季,倒是没有再拖我去帮他洗头发。   于是小厮该出去的出去,该伺候的随黑钢走进浴室,而我一个人默默坐在房间里,四下里格外安静,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托着腮,看着月亮,想着以前是怎么过的呢?   分明也一个人独行了一百多个春秋,在和法伊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真的与谁一起过,即便王一直都很照顾我,色雷斯的百姓们也都是真心接受我,甚至还有小叽的陪伴,可那份寂寞却从未褪去,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刻,放下微笑的面具,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许是太没有安全感了,也许只是我想要的太多,比我难过的人多得是,而我明明拥有这么多,竟还是这般不满足。   我深知自己的性子,深知这样的心态是十成十的错误,却想不出如何才是正确的。   深知这样不对,却不知该从何改起。   “又想什么呢?”   再次被背后偷袭。浴后的皂角香侵袭鼻腔,男人的头发还没有全干,从背后抱过来,大大咧咧将我的肩膀打湿。   “黑噗又不好好擦头发,弄得我衣服都湿了。”   “正好你也去洗下。”   我侧头瞪他,看到他平静的脸,突然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黑大人。”   “嗯?”   “有没有觉得我很烦啊?每天……总是这样胡思乱想。”   “唔,你还有自知啊。”   “什么意思嘛!”   “知道是胡思乱想就不要想了,”他伏在我耳边说道,“不过,也没觉得烦。”   “唔……那不会话太多了吗?”   “正好我省得说。”   我第一次被他神奇的理论噎得无语。   ……   这次洗澡非常拖沓。不同于黑钢的速战速决,我几乎泡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已近亥时。   要是在现代些的城市,晚上九点大概还是很早的时间,但对于基本上还是日落而息的日本国来说,这已经是大多数人准备就寝的时间,黑钢作为忍者也许会晚一些,但总也差不太多。   出来的时候,被褥已经铺好。黑钢坐在敞开的门前像以往一样赏月,身边放着已经空了的药碗和一小碗没动的糖水。这家伙也真是的,那么苦的药总是能一口干下去,甚至连糖水都懒得喝,平时吃饭也不是酸就是咸的,真是无法理解他的味觉。   不过现在的我却没有心情再去吐槽黑钢的口味,因为光是这么站着,我就已经紧张得心跳加速了。   明明也一起睡了那么多天,甚至也在被褥间嘻嘻哈哈地胡闹过,可唯独今天,我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或许早已预料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因为沐浴之前他那句略带点色0气的“快去”。   极为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说得那么暧昧,也怨不得我会多想,虽说……也不是不愿意,但总归还是紧张。   而现在,黑钢坐在门前,门敞开着,梅雨过后,放晴的月光也显得珍贵之极。   “洗完了?”   “……嗯。”   “过来坐。”   今天这家伙似乎话多得异常,让我越发忐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然后被他顺势揽到怀里。   我全身一僵。   他揽在腰间的手一反常态非常安分,却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更加紧张。手心烫得要命,像是要烙熟了腰间的那块皮肤,让我下意识想要扳开它。   “怎么了,不舒服吗?”   “唔……有点……”   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姿势,把手放到了我肩膀上,两个人不知不觉挨得更近了。   “法伊。”   “啊……啊?”   “不用这么紧张。”   “我又不会真的吃了你。”   “……”   我无言以对,你一定要强调“真的”吗?   “所以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我斟酌着用词,“可能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不真实?”   “嗯,想起明明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却每天这样……安静地生活着,总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一样。”   “做梦吗……”   “有一点吧……黑大人不觉得吗?一个月之前我们明明还……还那样的,可现在就……”   “现在怎么样?”他挑眉。   “……”   “傻。”他得出结论。   “哪儿傻了?我……”   他叹口气。   “是怕梦会醒吗?”   我睁大眼睛看他。   “你呀,就是老想这些有的没的,明明自己还知道是‘胡思乱想’,”他有些无奈道,“以后的事不能预测,想也没用啊。”   “我也知道,可是……”   只要一想到梦醒了也许就会和黑大人分开,我……   “不想和黑大人分开啊……”   他怔住。   而我低着头,却依然能感受到他越发炽烈的眼神。我和他沉默着,过了半晌,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说道: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的……”   “抱歉……”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愣了一秒,而下一秒,身体就跌进了柔软的被褥,他欺身压上来,挡去了风和月光。   凌乱的喘息和心跳已经暴露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痴痴地看着这个高大如天神般的男人,他硬朗的脸庞我早已经熟悉了,可今天却又看到了很多自己从未知晓的细节,从肌肉每个细小的微妙的弧度,到被欲0望烧红的眼睛。   “法伊,我忍不住了。”   未等我回答,唇已被封住。这个吻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带着满满的侵略性,手在身侧不停地游走,大力地揉捏着,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可他左肩下空荡的衣袖还是无法让人忽略,单手要完成这些事情总是有些困难……我躲避着不去看他□□已经青筋暴起的东西,却不能忽略他明明已经忍得很辛苦,但还是非常细心地在保护着我。   我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撑起有些疲软的身体,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于是被我有机可乘,随着惯性倒了下去;而我披着大敞的和服坐在他腰间,头发尽散,低头看着他。   月光下,衣衫凌乱,肢体相缠,我和他深深对望着,像是决定了要把灵与肉就此完全地捆绑。   于是身体突然被拉下去,更加热烈的深吻到来,我们互相脱着对方的衣服,直到两个人彼此坦诚相见。   未关严的小窗溢进一丝凉风,吹得我冷不丁抖了抖,但执着他伸向身后的手却没再迟疑。   不管是否要梦醒,是否要分开,让我把自己交给你。   全部都给你,全部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河蟹内容在这边不能贴……想看的亲请走微博 ID是山有树兮树有枝KF,或者直接搜黑法也可 第58章 Chapter 50.日本国(七)   Chapter 50.   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阳光映成金黄色的纸门,散发着柔柔的暖意。微凉的风从未关严的门缝里溢进来,携着淡淡的樱花香。   虽然天已大亮,但脑子一瞬间还是恍惚得不行,我搓了搓脸,胳膊一动,便带动了身体的其他部位,于是某些隐秘的地方的疼痛让我一瞬间清明——   昨晚……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记忆也一瞬间奔涌而至。灼热而□□的吻,进入身体的灼热的体温,被一寸一寸爱抚过的皮肤,还有他在耳边低低的哄骗……一幕幕活色生香,比起以前看过的小黄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会被哔掉的那种。   光想想就觉得面红耳赤,我拍拍自己的脸,觉得□□相贴的身体烫得灼人。我轻轻拨开黑钢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用手肘支撑着爬起来看他,结来向来睡眠浅、醒得早的黑钢破天荒的还没睡醒,呼吸绵长而深沉。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一向有出众反射神经的忍者先生竟然毫无反应,看来是真的睡得很沉。   神奇了。   “睡真熟啊。”   确认他没有装睡,我在心里感叹着果然主动和被动的做功量就是不一样。黑钢难得晚醒一次,我支肘托腮看着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皮夫鲁的时候曾经蹑手蹑脚地爬起床去看他的睡颜,记得那次是因为“公主醉酒”事件——为了抓住喝醉的小樱和罪魁祸首的摩可拿而折腾了大半夜。   如此这般看着心爱之人的睡颜,让我感到整颗心都被暖意填满。   这样看了一会儿便又觉睡意袭来,我想着反正黑钢还没醒,要不睡个回笼觉也行。但不等我闭眼,黑钢突然动了动,盖着的被子滑下来了一点,于是我有幸目睹这人胸口堪称壮烈的指甲印。   这……昨天……   香艳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我看看黑钢,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胸口纵横交错的划痕,吞了吞口水,突然觉得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决定先去洗个脸清醒一下。   披上中衣准备下床,却不想腰腿酸软得不听使唤,身体像是散了架,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传来了阵阵隐痛,别说走到浴室那边去了,就连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真是的,这块黑炭……”   我小声抱怨道,好不容易才忍着酸痛站了起来,拖着酸软的腿慢吞吞挪到浴室,拿清水洗了脸,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人左看右看。   嘴唇红肿,脖子上有深色的吻痕,肩膀上留下了指印,锁骨上还有牙印,一看就知道昨晚战况激烈。看着铜镜中清晰的映像,我只能给白鹭城的生活质量点个赞,然后默默地思考日本国宽大的和服要怎样穿才能遮住这些暧昧的痕迹。   而且,一会黑钢醒了要跟他说点什么呢。   我一边漱口,一边扯着自己的衣服摆弄来摆弄去。   “衣服招你了?”   我这儿正折腾得起劲,冷不丁听见黑钢的声音,吓得“咕咚”一口把嘴里的漱口水都给咽了下去,直接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   “你慢点……”   黑钢无语,叹着气过来帮我拍背顺气。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此刻也与我一样只穿了中衣,但却没系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几道红色的“爱的印记”,让我的思维一下子又跳回昨晚,脸便再次热了起来。我不再看他,转过身去整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他单手横抱在胸前,靠在门边看着我。   “你头发长长了。”   “……”   “留着吧,挺好的。”   “……嗯。”   我含糊地应道。他鲜少说这样的话,这让我有点不适应,但心里那一丝小小的高兴也是真的,不光是因为他的称赞——从前为了想要忘记而剪断的情丝,终于不再与罪孽相关,如今,又重新为了另一个人而蓄上。   何况他所说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我又梳了一会儿,在脑后用头绳简单地绑住,再拿过眼罩重新戴上。期间黑钢一直靠在门边看着我,这样静静的陪伴当然是让人十分安心,但时间一长,倒弄得我有些不自在,我收拾妥当想回去,结果才一转身,不想牵动了过度使用的某处,迈出的步瞬间有些不自然。   我下意识往黑钢的方向看去,见他目光也扫到我下半身,瞬间大窘,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索性清了清嗓子,破罐破摔。   “怎么,都不知道扶我一把?”   “噗……”   黑钢少有的笑出了声,他走到我面前来,难得的一句也没有抱怨,却绕开了我递过去的手,而是半蹲了身子,一下把我抱了起来。   “扶好。”   我慌忙抱住他的脖子,很担心这样会不会直接从他后背上栽下去,他却哼了哼没说话,一脸“怎么可能掉下去”的表情,只是稳稳托住我的腿,我伸手去扯他的耳朵,被他歪头躲开。   “老实点。”   他假意呵斥了我一句,然后轻轻把我放回柔软的床垫上,又拉开纸门通风。   “吃点什么?”   虽然不必再进食,味觉也早在无限市便已极大地退化,但随着我接受了黑钢的血,又接受了知世公主的魔法治疗,倒也慢慢开始能够尝出一些味道,尤其是一些比较香甜的。前些天偶然发现这一点,我和黑钢都非常高兴,想起在无限市的时候没有条件也没有心情去吃这些东西,黑钢甚至叫小厮拿了各种不同口味的糕点来叫我试吃,十足的劳民伤财。   而虽说我对甜食口味不挑,但要说最爱吃的当然还是……   “加蜂蜜的桂花糕!”   不知是不是托了黑大人以前火爆脾气的福,伺候的小厮们都十分伶俐,刚传出话去不久,早餐茶点便一应俱到。黑钢吃他的早餐,我吃我的糕点,看上去,倒像是别人家真正的夫妻一样。   想到这儿,我突然有种时光折叠的错觉,就好像我们并非仅仅相识两载,而是已经生活在一起多年的伴侣,清晨起床,闲谈吃茶。   而后来的后来,当角色扮演进化到了异域魔法师和诹倭领主的时候,晚上被虐到起不来床,第二天一早抓着枕头暴揍黑领主的那个我,偶尔回忆起那年白鹭城风光明媚的上午,总觉得那时青涩而紧张的自己是多么的好笑,却……也多么的怀念。   “发什么呆?”   等我反应过来时,黑钢已经弄好了茶点坐在我对面。我眨巴着眼睛看他,大约是最先前那些不知所措的羞涩紧张因为这样自然的相处而消解,这会终于安下心来,仿佛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   对于眼前这个人,我无疑是非常喜欢的,说是深爱也不为过,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世,一直担心自己会连累于他,因此才有了那么长时间的逃避和拒绝,即使相互伤害,也没有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与其说我不相信黑钢,不如说是不相信我自己。   多年以来被过去被罪孽捆绑,从骨子里深深厌恶着自己,连存在都是错的,过去的罪孽却已成定局,成了无论再怎么忏悔都没有办法矫正的沉重。   即使现在死去也再无可能弥补的过错,让人如何能够喘息。   可是当我决意赴死、重返色雷斯,却在那里找到了原始的救赎——我的同胞兄弟、于我就像父亲一般的王、还有把我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的爱人,我才发现即使过去不可改变,但只要我有他们,就可以相信原来还有希望——   原来我也可以被爱,并且一直被最爱的他们,所深爱着。   而我与他,初次见面眼红,之后又险些错过,后来在一起仿佛水到渠成,但却从未对未来产生希望,因为毫无头绪,因为可以回避,又或是其他种种原因,而现在……或许肉体和灵魂都是爱情中不能缺少的因素,又或许这大概也是一种升华,即使前方凶险,前路未知,我还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啊,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将会与我共度一生。   “……黑钢。”   黑钢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大概是很久没再听我这样叫他,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毕竟我对他这样称呼,还没有过什么好的回忆。   所以,要一起创造好的回忆。   我深吸一口气,   “我们会一起的吧,不管去哪里。”   他双眼讶异地一眨,接着,酒红色的眸子里像是亮起了星星。那天的早饭忘记了是如何平静地吃完,后来只记得沐浴在晨光下极尽缠绵的吻,贴紧的两颗狂跳的心脏,还有他伏在我耳边低声地说:   “一定会的。”   后来的几天里,我们得到了皇帝天照回朝的消息,但却未与大军同行,而是直接叫了知世公主做了法阵躲懒一个人回来。如此任性的皇帝在我们这些异乡人眼中实属稀奇,而惟一的本土人黑钢,则是一个人待在书房,整整黑了半个时辰的脸,我期间偷偷去看过他,隐约听到了他几句“这皇帝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抱怨,之后还未雨绸缪地拟了一份等到大军归来如何褒奖大军安抚军心的草案,果不其然片刻就有天照的人过来找他要,传了皇帝几句话,顺便又让黑钢的脸多黑了一会儿。   基于此,黑钢对于拜见皇帝这件事的意见颇大,扬言“反正跟那女人本来也不和”什么的,任性地拒绝出门,这个是日本国的家务事我管不起,但我们两个之于探望小樱这件事,还是保持着高度的一致,商议之后决定次日便去看看,也就顺便拜见一下皇帝。   我看着黑钢不情不愿的脸调侃他“真是心疼女儿的好爸爸”,后者本来就恼着,这下又恼羞成怒,把一腔怒气全都撒在了我身上——放心,他当然不会打我……虽然直接导致了我一觉睡至午时以后,外加行动不便,结果探望计划不得不向后延期一天,黑钢也被我多罚了一天不能喝酒,都是秘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终于,到了这天,我和黑钢早早起床穿衣洗漱,知世公主与一直住在其他院落的小狼和摩可拿一道过来,四人一只便一起用了膳,然后结伴去探望小樱。   小樱身上的伤早已医治痊愈,但因身体与灵魂分离,无处得到滋养,因此便常居在了内宫之中,每日太阳升起之后,便将其置于宫院中的千年古树之上,借古木之精为身体输入精气。   我们四人走在栈桥上,不远处古木参天,开满了一树的樱花。   “是与她相同的名字呢,樱花。”   小狼走得越发急,接近了古树之后几乎跑了起来,之后助跑几步跳上古树,回到了他守了许久的公主身边;我、黑钢、知世三人相互看看,眼中都有些玩味,但心照不宣。   这么个散发着少男少女恋爱气息的可爱的时候,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突兀起来,我和黑钢不约而同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衣着华贵的女子和劲装短打的女忍士,开口是比起知世更加威严而有英气的女声:   “你回来了,黑钢。”   “喔唔。”   黑钢脸色突然变得不大好,但又不能完全不给面子,只是简单应了一声。我弯了弯嘴角,从黑钢的态度和她的衣饰推测,她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无比任性却又十分英明的日本国女皇。   将军对皇帝这般应付怕是不太符合礼数,皇帝身后的古铜色美人明显不大高兴,但天照本人却不恼,游刃有余地缓步走来,对着黑钢打量了几眼,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微笑。   “这趟旅行回来之后,看起来是有点长进了。”   “啊啊?”   “也欢迎客人们在这座城里稍作休息,”天照迅速转移了话题,独留下不明其意而一头雾水的黑钢,“不过你们还要再继续旅行吧?”   此话一出,包括小狼在内的我们三人全部正了脸色,我心中暗暗佩服起这位女帝来,果然是一代明君,见识气度当真不同凡响。   女帝面对我们三人的严肃,也只是极淡地一笑,示意我们稍作放松,随即侧首望向身后,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对了,还有另外一位客人。”   我们向那边望去,然后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在我们曾经逃往的一座寸草不生的孤城,亦敌亦友,却因为与魔女小姐的约定直接间接多次帮助过我们的人。   “封真——”   我按了按太阳穴,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但毕竟封真曾经在东京帮过我们不小的忙(虽然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摩可拿兴奋地跳到封真手中与他问好。   “好久不见!”封真也与它打招呼,“话虽这么说,但也不知道我跟你们经历的时间是不是一样的。”   “你来日本国找东西吗?”摩可拿问道。   “不,我是来送东西的。”   说完看了一眼我和黑钢,然后从身后拿出长长的袋子,缓缓拉开——   透明的长形容器,浸泡在液体中的机械物品,俨然是人类手臂的形状。   我一惊,没想到这么快。   “那是什么?”黑钢问道。   “是义手,我来不及找到包覆的外皮,外形看来不够美观,对不起,”他略表歉意,“不过我认为,你们会需要它。”   我偷偷看了看黑钢,只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两道剑眉也紧紧皱了起来。   “为什么是你拿过来……不,在这之前应该问,”黑钢顿了顿,“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侑子小姐告诉我的,这就是我在东京提过的,在时不时地做些搬运工之外,和侑子小姐之间的另外一项约定。”   “这是在另一个机械高度开发的世界里拿到的,”封真补充道,“是一个叫做‘Piffle’的国家。”   “……代价呢?”   “已经拿到了,是侑子小姐给我的。”   “我没有交给魔女任何东西啊……”   黑钢下意识地回答,但本该再说下去的话却到此戛然而止,他猛地朝我转过头来——就算我不看他也能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我侧首去看他,看他脸上的神情与我想象得别无二致,心中一瞬变得更加释然: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啊。   还有什么不甘愿的呢。   “是我答应要交给魔女的,”我笑道,“在你睡着的期间。”   我想不用说他也想到了,那天我去探望小樱回来,说漏嘴的见到魔女小姐的事情,记得当时还引得他差点发怒。那天便是去与魔女小姐二度商议了这件事,不想竟有意外之喜,找回了当初的蓝蝶,于我而言双喜临门,所以那天才会那样高兴。   我对他笑了笑示意不必担心,随即果断地,大概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念起魔法咒文。   右掌前浮起独属于我的天蓝色结印,我感受到魔法正在从体内流失走,背景是万里无云的天空。   和身体一起出生的魔法,如今突然这样除去,似乎也会不习惯;靠残存的魔法支撑着的身体,或许会再次面临陈旧伤病的折磨,或许会渴求更多的鲜血;或许我会比以前更快地老去……喔,差点忘了自己是吸血鬼,那么便换一种说法,让我陪他老去,然后携手走向终结,也就是了。   但那些都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我已经有了他。   残余的魔法没有剩下多少,很快,它们在我手心凝成蓝色的结晶,那是我,是我们眼睛的颜色。   “法伊,你的眼睛……变成金色了。”   “因为我眼睛的蓝色是魔力的来源,”我笑着解释,“摩可拿,把这个传过去交给魔女小姐。”   “可是……”小家伙有些犹豫。   “放心,我看得见,”我平复它的不安,“这只是我……最后的魔力。”   “不行啦,失去魔力的话,法伊……”   小家伙吓得不轻,怕是以为我要轻生,我笑得更深,因为被小家伙担心而感到快乐。   “没关系,就算把这个交给他,我也不会死,吸血鬼的血,会让我活下去,”   我转过头,望向另一个同样也在担心着我的人,后者的眉心快要打成了结,看得我不知该笑还是感动。   我深深地看着他,沉醉在他酒红色的眼睛里,胸口甜蜜与酸涩交织,连眼眶都在发热,让我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幸福。   “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拿去做交换了。”   “再也不会了。” 第59章 Chapter 51.日本国(八)   Chapter 51.   头脑发热当众告白的结果是,等到回过神来,就已经双双沦为了众矢之的,被众人调侃,我只觉脸颊烫得厉害。不用看也能想象现在的自己是何等窘迫,我用余光偷瞄黑钢,他脸上倒没显得多红,只是平日总是紧抿的嘴角少见地上扬着,丹凤眼里也溢出丝丝笑意。   在众人的建议下,黑钢当场解开上衣试了义肢,前胸和后背几道未愈的划痕,又让天照和知世几人暧昧地看了我一眼,弄得我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另一个当事人倒是大咧咧地毫不在乎。   黑钢戴上义肢,活动两下,朝着虚空挥出一拳。   “虽然感觉很奇怪,不过……”他看我一眼,“还不错。”   众人见此当然都很高兴,纷纷表示祝贺或是询问情况,只有我假装没有看到他满脸的笑意,松一口气别过脸去,对着发烫的脸狠命扇风,心道这家伙真是越发的不要脸,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笑成了这个德行,说好的冷面大将军呢?!   但这么个其乐融融的气氛却没有持续多久,正当我们准备闲聊几句,而我也恰好思及一事,才准备询问知世公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魔法气息,我们回身去看,只见结界自地上凸起一人高度,分明是从异界穿越而来的魔法。   待看清来人,我们更是一惊:   “星史郎!”   我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没想到黑钢比我更快,挡在了知世公主身前,而我则向斜前方跨出一步,将他和众人全都护在自己身后。   星史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吸血鬼猎人,为获得穿越世界的魔法而献出右眼,曾在樱都国利用羽毛制造混乱,甚至抹杀掉一切挡在他面前的人……而他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找到他口中的那对吸血鬼双胞胎。   ——不,应该说,只是为了那个“昴流”才对。   虽然有理由,但不论如何,他于我们绝非朋友,毕竟他曾在樱都国“杀”过我和小狼,还险些与黑钢同归于尽。黑钢似乎对我挡在他面前的事情有些不满,轻轻拉了拉我的衣服,我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得星史良已经开口:   “可以说……好久不见了吗?”他笑道,“只是不知道我跟你们经历的时间是否是一样的就是了。”   和封真说着一样的话,似乎都有着十足恶劣的性格,但行为却大相径庭,真不知该说他们太像还是太过不像,我默默叹了口气,这对兄弟真是不让人省心。   众人均是戒备地看着他,而他竟也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我们的不友好态度,仿佛本该如此般地微眯了眼睛,笑意中透着危险的气息。   “你似乎还是老样子啊,星史郎大哥。”   “封真你也一样,”星史郎侧首,望向我和黑钢,“不过那边的两位,似乎就不能说是老样子了,似乎变了相当多嘛,在许多方面……”   “似乎是失去了魔力,得到了别的力量吧——得到了吸血鬼的血!”   “法伊——”   突袭与摩可拿的惊呼声几乎是同时,原本只想着如何保护身后众人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发起进攻,又或许是忘了眼前这人本就是个疯子,而我体内流着的正是能够引他疯狂的来自吸血鬼双胞胎的血。   站在最前的我未及躲闪,被他一把扼住了咽喉,速度之快就连身后的黑钢也无法做出反应,此刻我被制住,他更无法轻举妄动。   星史郎危险地看着我,十分笃定道:   “那是神威的血吧?”   “是又怎样?”   “他们两个在哪里?”   他用他无神的右眼看我,对上我同样空洞的左眼,这巧合般的相似让我莫名好笑,也一时间有些怅然,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无论他看起来再如何强势,不过也只是甘愿为心爱之人失去一只眼睛的痴人罢了。   不过,要是觉得这样就能制住我,他也实在太自大了。   我后撤一步同时下蹲,斜向化解了他扼在我喉间的力道,而右手成刀疾速挥出,瞬间长出尺长的指甲锐利可比尖刀,星史郎后撤不及,左袖被划开长长的口子。   既然认出了我吸血鬼的身份,那就让你尝尝这身份的厉害。我朝着远远跳开的星史郎眯了眯眼,算他躲得及时,否则一定得送他份大礼。   不过我这一挣脱,刚刚弥漫众人间的凝重气氛立刻放松下来,身后也传来知世公主和封真的对话。   “那是令兄吗?”   “是的,”封真叹气,“是个伤脑筋的人呢。”   “家姐也一样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怎么样啊?”皇姐大人表示不满。   我被这闲话家常逗笑,身体也随即被轻松的气息感染,加之星史郎已退开甚远,便只留了一小部分心思继续防备着,右手的指甲也默默收了回去,与众人一同欢笑;黑钢却在此时大吼了一声,完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向人问话的态度吗?!”   黑钢气得满脸通红,义愤填膺地瞪着对面的星史郎,表情像被人欺负了老婆似的,护短得冠绝古今。我听得一愣,直到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早已习惯了黑将军坏脾气的我忍不住喷笑,和人讲话的礼貌什么的,亏他好意思说。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我逗他。   “啰嗦!”   黑色炸药包狠狠瞪过来,一脸“好人没好报”的憋屈。身后众人也早被他那一吼吸引了注意,听到我的反问,便纷纷点头赞同。   “说得也是。”   “的确没错啊。”   “……所以说你们很吵耶!”   黑忍者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免不得成了众人的笑点。而经黑钢这么一闹,刚刚的剑拔弩张算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真想决斗也早没了气氛。我转头向对面的星史郎挑眉:   ——还打么?   ——算了吧。   星史郎从善如流地勾起唇角,瞬间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他微微欠身,算作赔礼:   “抱歉,那么重新来过,”   他颇是诚恳道,   “你们见过……吸血鬼双胞胎了吧?”   谈到那对双胞胎,便不得不想起那个天地都是灰色的城市。我感受到来自身旁的视线和再次突变的气氛,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不可能忘记的啊,那个地方。   黑钢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笑示意他不必担心,这才回头对星史郎道:   “是和这里不同的世界,”我平静地,“是在‘东京’。”   “他们两个还在东京吗?”   这就无从得知了。那时我们自顾不暇,又带着伤病和悲痛匆匆离开,我和黑钢望向在那里留得更久的封真,见他摇了摇头。   “不,已经移动了,就在你们出发以后。”   “到哪里去了?”   “你以为他们会告诉你的弟弟我吗?”   对话有些尴尬地终止,两人皮笑肉不笑地互视着,却并未看出他们有多尴尬,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弟。   星史郎沉默片刻,之后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都说猎人会被猎物吸引过去,可是……我就是一直见不到,很想见的吸血鬼啊。”   语气中,寂寞之意顿显,也让我们越发好奇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与昴流又是怎样的关系,竟会让神威对他提防到那地步,因为这看上去并不像一场单纯的你追我赶的游戏,个中缘由耐人寻味。我和黑钢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不解。   星史郎问询无果,竟就这样再次催动了移动次元的法阵,似乎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问我们一句话那般。他的移动魔法有次数限制,按理不该有这样无谓的举动,那么……   望着那移动魔法,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刚要询问却被少年抢断:   “等一下!”   星史郎看起来惊讶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还好脾气地收起了法阵,笑着打量面前的少年。   “你也是小狼吧?”   少年不答。   “羽毛怎么样了?”   听他问出此话,我也就不再多言,只静静旁观。   “还在啊,就在这里,”星史郎抚向胸口,“从樱都国……不,其实应该是樱花国吧,我在那里得到之后,就一直带着。”   “还来!”   少年的声音带着不可退却的坚定,即使是星史郎也不可小看,他眼中渐渐亮起,面上却依旧微笑。   “那股力量强大到,能将一个架空的世界化为现实,就算你要我归还,我也不可能回答‘好,请收下’吧?”   话已至此,意义明了。   少年缓缓抬手,从手中抽出家传宝剑。星史郎也化出影剑,却像个老朋友似的继续闲聊:   “不能用商量的方法解决吗?”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在看着,所以我知道你的为人。”   “透过另一个你……是吗?”   少年沉默以对,但眉眼间显出刚毅,丝毫不曾退让。   “这一点,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呢,”星史郎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也许正因为你们是亲生父子,所以才会这样像也说不定。”   我眉心一跳,然后听到摩可拿的疑问。   “他是指……和小狼一起旅行的爸爸吗?”   “不……藤隆先生和小狼应该没有血缘关系才对。”   我沉思着,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串联成线,但又觉得头绪繁复错杂,一时也找不到突破口,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先关心眼下的形势,因此也没有发现黑钢朝我投来略带探究的目光。   黑钢一瞬间曾握紧了拳头,他大概是想过去帮助小狼的,却在深思之后选择了放弃。我与黑钢对望一眼,眼中俱是了然——   这是他的战斗啊。   而在我们面前,少年与猎人,此时各执一剑,为着或许不同又或许共通的心思,赌上骄傲,相邀一战。   式神成剑,平光镜折射出猎人眸中的寒意。   “那么,开始吧。”   强手相对,双方各不退让,决战一触即发,却被英气的女声打断:   “慢着——!”   温文而威严,令人难以抗拒,此为天照。   “如果让你们就这样开战的话,白鹭城会被破坏的,”她侧首向知世公主道,“战斗在结界中进行。”   我因怀有心事,不由多看了一眼知世公主,没想到她也正朝我这边望来,并以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我心下了然,随即看她双手合十发动法咒,之后手掌张开向前推去,淡紫色光芒直冲云霄,瞬间展开月牙形的结界,让人赞叹她不愧是日本国法力最强的公主巫女。   而当光芒消退,众人纷纷望向结界中的两人时,我与知世却悄悄绕到了结界另一边的樱花树下,正与众人所站位置相对,却不足以听到说话声,确是个私谈的好去处。想来白鹭城公主冰雪聪明,大概早知我有话要对她讲,这才引我走到这边来。   “就让黑钢和姐姐他们在那两人旁边观战好了,”她语气轻快,似乎毫不担心,转头对我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我笑着默认。随着她视线望向结界中,从结界的这一边看过去有些模糊,大概是距离有些远的缘故,但还是能辨认出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此时已经交上了手。   星史郎这个人的实力,我和黑钢都是知道的,因此对于少年的安危,我们不可能没有牵挂,可是如果你凝神细看,看那少年的剑,看他的一招一式,看他的神情举止,竟无一不令人全心全意对他给予信任,愿意从心底相信,他想要做的事,终究必能完成。   我把视线移开,长吁一口气,又定了定神,这才侧首对知世公主开口,虽然,这或许也是一场令人忍不住叹气的谈话。   “我听说您是‘梦见’,能在梦中见到未来的事。”   她笑着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来到日本国,见到您之后……”   我别过脸,想起初到日本国当天的事来,自然,那也正是从色雷斯逃出的那天。   那天,黑钢在打斗中被王的光剑重伤,又为了带我离开自断一臂,他几乎是完全以意志在发力将我紧箍在胸前,直到睁眼看到新的世界的阳光,看到我完好无损地跪在他面前,这才终于放心地昏死了过去。   可他这一昏却如同死去了一般,吓坏了当时的我,那时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喷涌着鲜血,让我慌乱得连怎么止血都忘了,只有眼泪决堤,还有被失去黑钢的恐惧袭卷了全身的绝望。幸而知世公主早已赶到,这才第一时间对黑钢实施了抢救,保下了黑钢的性命,告诉我黑钢不会死。   那天她抹去我的泪水,背后是满含希望的朝霞,宛如仙子。   当时我心里眼里只有黑钢,甚至一直到黑钢脱离危险的好几天里,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直到之后细想,这才发现了那时的一些不对劲。   “但那天与你接触时……”我顿了顿,“我感受不到你身为‘梦见’的力量,”   她像是早料及我会问起一样,只是淡淡地绽出一个笑容。   “就和你一样啊。”   “我已经把能力交给那个人,作为代价了。”   她笑得那样淡然,仿佛不关自己的事一样,可我的心里却似被重锤敲击了一般,说不清的滋味。   “那……是为了让我们……”   记忆仿佛出了差错,一个月前的事情恍若隔世,可一旦回想起来,竟还是那般清晰。   因为对色雷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去的;因为对他们,是发自内心地信任着,所以,想到离开那天暴虐的王,想到自己既定的命运轨道,几乎可以预想到此行的凶险……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他们,但我却不能阻拦他们与我一同前往。   没有理由,也不可能。   因此,在临行之前,我不惜动用自己的魔法与魔女小姐通信,算是仅此一次,为了我的私心也好。   “前往色雷斯之后,我不认为我们能够平安离开,”当然,我向魔女小姐略去了自己的必死之心,只提及自己许愿的部分。   “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国家对他们来说,能是安全的地方。”   “色雷斯之后的国家么?”魔女小姐沉吟,“要说到安全,也有许许多多的意义。”   “至少……受伤的话可以治疗、可以休息的地方,就足够。”   “……”   “代价是?”   “因为是决定四个人的去处,所以要四个人来支付。”   魔女小姐的坚持在我看来有些死板,且不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愿望——我,一旦回到色雷斯……又怎么可能还需要去处呢?   “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愿望……”   “正因如此,所以除了棋赛的奖金之外,你还要支付另一项代价……在前往色雷斯的时候,请你使用移动魔法。”   “……是。”   移动世界的魔法,对如今的我来说算是多大的代价,我与魔女小姐心知肚明,她提得有些不忍,但这却反而令我安心,因为自己付出得多些。   退一万步讲,为了他们,就是付出生命我也愿意。   我才准备收掉通讯的魔法,却听到魔女小姐一声自言自语似的低喃,她似乎不曾注意到自己说过,我后来也不曾相问,却没想到答案,竟在一个月后的今日,在这样平静的一场谈话中,揭晓了。   “那时,为了让我们继色雷斯之后移动到日本国来,‘不足部分的代价已经从另一人那里收到了’,”我顿了顿,“那时魔女小姐说的人,就是你吧,知世公主?”   她微笑颌首,又轻轻抬头,望向远方。   “我们这些看得到未来的人,只能看到未来的事,正因如此,才更希望心爱的人能走上幸福的道路,”她声音带着淡淡的叹息,“只是,我们能做的也非常少就是了,”   她望向我,   “就像你的王一样。”   我怔了一瞬,随即了然。   “您认识阿修罗王吧?”   “嗯……因为梦是相连的,能够透过那些梦看到未来的‘梦见’,同时也能在梦中得知彼此的存在。”   我沉默了片刻,虽已过去近一个月,提及王,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说……王早已透过梦,得知了未来吗?”   “王看到了未来,所以他一直在找,是否有拯救你的方法,”知世说道,“与此同时,他本人也逐渐崩溃。”   “但是,要改变未来是非常困难的事,一点点的言辞、动作、心意,都会对未来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就像在水面上扩散开来的波纹那般,”她说着,抬头望向樱花树,“小樱公主也一样,正因为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们。”   我循着知世的视线抬头,小樱仍静静躺在百年古樱的枝叉之间,仿佛只是睡着了,仿佛曾经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然而我们都明白,一切都早已改变,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小樱瘦弱的身体裹在肥大的长裙里,看上去比初见时还要瘦了一些,让我想起了无限市熬不尽的昏暗里,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了无生机的街道,沉默不语。   曾以为小女儿心思,不愿与我提起也没关系,谁想到她最后竟用生命保护了我们,为了不让心爱之人死去,她用她的强运——用自己最后的筹码,与魔女展开了一场豪赌。   而王他,也是一样。   “王的许多行动,许多事,都有让人觉得不合常理的地方,”我喃喃道,“那果然是……”   “是的,”知世应道,“那个道理正在逐渐瓦解,因为飞王·里德的梦想。”   结界中的白影被打倒在地,但却从未放弃。也许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永远不会真的倒下,他一定会站起来——为了他的心愿,为了他心中所爱。   这样真切的愿望,若要阻止的话,岂非罪大恶极。   我看见少年再一次爬起来,眼中的坚定仿佛能燃尽一切绝望与罪孽。   “不,应该说,破坏常理才正是那个人的愿望,飞王·里德,”知世继续道,“没错,那大概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愿望。”   “可是……在此同时,那也是没有人能够逆转的道理。”   即使早已明白了一切,心中的痛楚还是会清晰地传来,毕竟那曾经支持着我活过了这一百多年的岁月。   “……是和我相同的愿望吧。”   我艰涩地开口。   飞王毁灭诹倭和色雷斯国,让公主的羽毛飞散,让我们踏上寻找羽毛的征程;可所谓羽毛不过只是幌子,那个人残害我们身边最爱的人,等同于逼迫我们许下愿望——   “让死去的人复活。”   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否定这个愿望仿佛否定了从前全部的自己,若是放在以前,我恐怕真的会疯掉;但是,如果不让一切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又如何对得起这般努力着的那个少年。   少女一定会支持他的吧,我想。   月牙形的结界中,公主的羽毛突然亮起耀眼的光芒,随即几乎是凭空般幻化出了巨大扭曲的结界,少年却毫不犹豫向着光芒飞身跃起,没有一丝恐惧,直到身体被结界纠缠吞噬。“我会和小樱公主一起回来的——!”   在我们最后一刻着急的目光中,他向我们如此承诺,唯有知世公主心下了然。   “和小樱一起……?”   “他到梦中的世界去了。”知世公主沉吟道。   我恍然大悟,突然明白星史郎来此的用意,下意识望向他,后者有些无奈地收起碎了一面的平光镜,走到自家兄弟身边,似乎是抱怨了两句,接着也与众人一起,抬首望向开满了樱花的神木。   与女孩同名的花静静陪在她身边,以百年的灵气守候,将幻象具象化的羽毛让古木与梦境相连,让她和他的梦连成一个世界,使终究得以再见。   前路未知,而我们,只能相信。   我与黑钢相视一笑,然后同时跃上古树。   女孩依旧安静地睡着。 第60章 Chapter 52.日本国(九)   Chapter 52.   天很蓝,是没有一丝杂质的那种蓝。   百年古樱沉默地伫立着,以母亲般的姿态环抱着小小的公主的身体,给予她养分与宁静,一如哺育那一树与之同名的花朵。   樱花啊。   我伸出手,看一片小小的粉红落在手心。在这样明媚的春日里,连风都是静的,但花瓣们还是轻飘飘地从枝头摇落,落地无言,归于尘土;人也无言,只有鸟鸣声忽远忽近,回转起伏,给这暴风雨前的寂静平添了一丝诡异。   无力感。   偶来的风一吹,携卷着料峭的春寒,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枝头摇动,花瓣之间彼此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让我想起了东京废城连绵的酸雨。   压抑得可怕。   我伸出手,触摸她苍老的主干,企图找到一点希望;但老树并没有给我丝毫的提示,只是慈爱地回望着我,静默无言。   听魔女小姐说,小樱是为了去找另一个小狼,才选择让灵魂去到梦中的;而另一个小狼,则是因为知道了梦中有羽毛,才会在飞王的操控下来到那里。   而现在,梦的世界在羽毛的催动下具象,小狼为了找回小樱随羽毛进入梦境,却反而形成了另一个小狼要去梦中的因。   也就是说,两个小狼必在梦中相见。   ……因果循环啊。   我闭上干涩的眼睛,如果说一切因果俱是注定,那站在命运面前的我们,我们凭意志所做出的一切干涉与反抗,是否显得太过无力。   可是……   “不追上去么?”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我有些讶异地睁开眼。   追上去么?   曾经不顾一切想要保护他们,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从前我从未觉得自己有错,甚至为此曾质疑黑钢的不闻不问,不知道他有多冷血,竟能眼看着女孩只身犯险而不顾。   后来才明白,其实那不过是我的私心而已,我口口声声说的担心他们,其实只是我在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接受残酷的现实,害怕自己总是无能为力。   习惯于将他们保护在自己的伞翼之下,以为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就是好的,但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真的帮上什么忙,一味自大地干涉对结果往往毫无影响,还有可能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何况有一些事,是他们必须独自背负的,因为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相信他,也相信那个少年。   想到这里,焦躁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我暗自一哂,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犹豫,居然又被某人看出来,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只不过是个忍者而已。   “追上去能怎样,我已经没有魔力了,”我无奈地笑了笑,“再说,就算有……我也会等。”   “就算很痛苦。”   他的唇角抿出一丝笑意,望着我的酒红色眸子动了动,用温柔的目光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   等待。   风似乎大了一些,也更冷了一些。风吹枝头摇曳,粉樱四散飞落,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即将来临的异变。   谁能想到,那棵三百年的古树,竟在我们眼前生生地裂开了。   四散鸟惊飞,惊得无数樱花无散飞落,在半空中发出阵阵的悲鸣。   心在一瞬间被揪紧,我和黑钢下意识护住沉睡中的小樱;树下传来众人轻微的一声惊呼,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结界攀附在古树苍老的枝干上,从裂缝中透出来,一下一下,闪烁着诡异的暗蓝色,仿佛在以另一种方式呼唤我。   空洞的左眼眶突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我剧烈地喘了口气。   “怎么了?”   耳边传来黑钢的询问,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担忧,我举起一只手示意他没事,努力平复下凌乱的呼吸。   “我……”我按着心口,那里已经跳动得失了节奏,“是我的魔法……”   “怎么会这么严重?”   可能是因为突然全部抽走的缘故,结界又离得太近,以现在的身体有些难以承受这巨大的冲击,但这件事……我并不准备告诉黑钢。   “不、不知道……”   暗蓝色跳动得越来越快。   “唯一能肯定的是,”我死死地盯着那道裂缝,“‘小狼君’那里我的魔力,已经比以前强大了不少。”   寄宿在老树中的梦的世界里,两股魔法在碰撞,我能感觉到曾经属于我的那份魔力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暴走着。心慌得厉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连眼前的世界都仿佛开始褪色了。   我苦笑着,这身魔法固然强大,但却一出生就成为了我们的罪孽,而后被利用施下诅咒,成为飞王的棋子,哪怕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还像是幻肢一样折磨着我,并和失心的少年一起成为了幕后黑手最好的帮凶。   我闭了闭眼,只能祈祷他们都不要出事。   第二次开裂来得很快,古树的身体露出长长的裂隙,从上方直达根部。   结界在裂缝中闪动得越来越快,魔法的冲撞也越发强烈,站在封真肩膀上的摩可拿明显地不安起来,而作为魔力本源的我,也受到了更大程度的冲击。   心慌得厉害,像是被已经失去的左眼牵引着那般,冷与热疯狂地交替,我克制着让身体不要颤抖。   即使是已经失去魔力的我也能感受到的魔法冲击,难以想象梦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低头看看小樱,她细细弯弯的眉毛有些痛苦地拧起,发丝有些凌乱,显得那副身躯更加瘦弱。   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我用力按按额角,努力使意志保持清醒。   “还好?”   “……嗯。”   黑钢和我一左一右将小樱护在中间,他微微弓着腰,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对于我这样的回答,他显然不是很信,脸色也变得更差,但当下的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道:   “要是他们出来的话,你护好公主,我来管小子他们。”   “好。”   ……   时间一刻也不停地向前流淌着,但也许是忽快忽慢的,因而此刻才如此漫长。   第三次,开裂。   冷风猎猎而至,漫天的樱花舞动出风的形状,与衣襟长发一起上扬,刘海遮住眼睛,让我眼前本就不清晰的世界变得更加凌乱。老树剧烈地颤抖着,梦的世界以催枯拉朽的势头疯长,树皮在一瞬间干枯,化成残片簌簌脱落下来,结界显出诡异的色彩,蓝紫色光芒扭曲得可怖。   迎来毁灭。   岁月印刻下的痕迹就此崩解、碎裂,带着枝叉疯狂地摇晃,千钧一发间,我下意识相手伸向小樱,想将她带离这危险之地,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暗蓝色冲出老树的躯体席卷天际,遮天蔽日,宛如来自彼岸的泥沼。   一时之间,天地满是死亡的气息。   而我们,被绝望困入泥潭。   疾风。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冲出结界,承载着灵魂的羽毛浮向半空。   杀招。   刀剑破空,了断尽在此时。   弦断。   在爱情与生命面前,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少年冰冷的双眸映出最爱之人的身影,仿佛从未离去,一如从前无数个日夜,他陪着她,走过初生宛如婴儿般的日子,陪她欢笑,陪她度过苦难。   那样美好的一个少年,由不得她不倾心;而珍惜着她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好,究竟是因七年相伴,还是只因她是她。   但是,她想,那些都不重要。   因为樱与狼一定会相爱,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无论是哪一双他们。   ……   利刃穿透心脏的声音,几不可闻却仿佛能够穿透耳膜。   在光与影的交替中,在幻象与现实的流动中,生与死之间,立起了一道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高墙。   世界在长刀刺入少女心口的瞬间定格。   时间仿佛被绝望冻结。   “小樱!”   ……   又是从何时想起,自己配不上他叫出口的这个名字呢。   女孩脸上绽出凄美的笑容,柔柔回首,望着白衣少年和心爱之人极像极像的脸,一双碧眸里写满了歉意与悲伤。   “我不是……你的小樱,”她转回头,望进他早已冰冷的眼睛。   “因为……我和你一样。”   女孩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到能听到她艰难的抽气声……谁也未曾怀疑过她的身份,谁都以为她只是无法忘记陪她一路同行的那个“小狼君”,谁又能想到,她那样拼命地躲开身后的少年,其实是觉得自己不配。   我彻底绝望,满地的落樱刺痛眼睛,疼得快要溢出泪水。   “你知道的吧,我不是真正的小樱……对不起……”   “还有,谢谢……”   “你的小樱还在等你,所以……”   从今往后,请你为了真正重视的人,自由地——   用最后一点力气投入他的怀抱,话已衔在唇边,却已经来不及说完。   “我和你都是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所以没关系……”   “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就不会结束。”   “我……对你……”   ……   灵魂化作樱花,破碎,散落,漫天飞舞。   一片小小的花瓣落在他掌心,映得他空洞的眸子闪闪发亮,大地与天空都沉默不语,只有少年绝望的呐喊响彻长空。   古木前凭空出现时空的裂隙,飞王的走狗脸上带着狞笑,抢走了沉睡的公主和羽毛,被结界缚住手脚的我们动弹不得,白衣少年强撑起的魔法也被轻易挡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之中,与吞噬天地的黑暗一起不见了踪影,直到无力地坠落下来,重重地跌落在地。   他与公主之间,永远有死亡之泽横亘着,他又一次没能抓住她的手,但因缘的线暗暗流动着,昭示他们将永不分开。   心意相通,命运相连,他们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   风卷残花带起阵阵悲鸣,落花无力地翻飞,跳起绝望的舞蹈,直到落地归根以后,再重新孕育下一个年头的春意。   乱花迷人眼,情深不寿,爱极必伤。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阳光还是那么灿烂。   绝望之后诞生的是否会是希望,没有人会知道。   但是,最黑的夜,一定离黎明最近。 第61章 Chapter 53.日本国(终)   Chapter 53.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湖上站了很久很久,任凭料峭的春寒侵入血液骨髓,湿冷磨灭了希望的火苗,也依然站着,看上弦月从柳梢爬上来,缓缓升至半空,照亮了成片成片的樱花树。   树下,千花零落成泥;月光下,孤独的少年在屋顶投下一片阴影。风吹树,摇下千花乱舞,无力地翻滚,将悲伤放大到了极致。   此时,已近夜半。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住处,推开门,却是人去楼空。一跳一跳暖黄色的烛光不见了,只有冷风从门缝灌入,将室内最后一丝温暖彻底涤尽。   黑暗中,只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还有寒意爬满全身,越发沉重的心跳。   去哪了。   我缓缓滑坐在地上,背后的隔间支撑着我的体重,吱呀作响。我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胸前。   他,生气了吗。   因为失去全部魔法而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昏迷之中被喂了血才挺过来,却反而跟付出鲜血救了自己的人任性置气,事到如今还在践踏他好意的我,还真是差劲。   总是在连累他们,总是给他们带来麻烦,因一己之愿铸下大错,妄想帮忙却反而带来更大的灾难……这样一个不祥而卑鄙的我,在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下去的现在,又当如何自处。   小樱也好,他也好,我欠了最多的两个人,却最希望我活着。   “法伊先生,请答应我,从今以后,要以自己为重。”   “如果你那么想死的话,由我来杀……在那之前,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   可是,这样的我,就算是那样温柔的他,恐怕终有一天,也会厌倦的吧。   与其那样,还不如……   “……喂。”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低低的,却拨动了心弦。我抬起头来,看见他身后的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成完美的银色,更显得那身躯像高山一般坚实。   看着他,就连那颗几近绝望的心,也在那一瞬间重新鲜活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   “嗯什么嗯,快来帮忙拿东西。”   我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觉得心里非常踏实,冻僵的肢体仿佛也开始回温。   “……不要。”   “喂,你想讨打吗?”   “……人家站不起来嘛。”   放稳最后一个酒坛的黑钢险些一个趔趄,无奈的叹气声让我很惋惜此刻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朝我走来,手腕被温热的大手包裹,将我从地上拉起;我顺势跌入他的怀抱,感到温暖传遍四肢百骸,嘴角也在不经意间上扬,更像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不动。   深知我脾性的他容忍我任性了一会,最后还是不得不开始吐槽。   “你这家伙吃错药了吗?赶紧下来。”   “不想下来,黑大人好暖和。”   “都说了晚上凉,你还站那么久。”   “忘记了嘛……”   “不长记性……”他再次叹气,“喝点酒么?”   “好好!”   我迅速回到地上星星眼状的行为让黑钢想要第三次叹气,但还是忍住了,他打量了我两眼,   然后转过身搬起床边的小茶几,兀自走了出去。室外平台上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堆放在一起,装着小菜的食盒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披件外套再出来。”他在门外嘱咐道。   我顺手拿了两件,高高兴兴跑出了阳台门,跑到小几另一边坐下。   “哈哈哈……”   “喂——你这家伙,”他扯下我扔在他头上的外套,黑着脸道,“讨打是不是?”   “嘤嘤嘤,人家好心帮黑玲拿衣服了,黑汪居然还要打人家。”   “有你这么拿吗?”   “另一只手要拿糕点嘛。”   “不会把糕点先放下?”   “不,糕点比黑噗好吃。”   “……”   “黑大人说不上来啦,罚酒。”   “幼稚。”   他一脸“我懒得跟你争”的表情,却真的仰头灌下一口酒,还拽拽地把空杯往我面前一伸,我觉得这个面子说什么也得给,不然也太不上道了。   “黑大人真会享受呢,”我一边给他斟酒,“美酒佳肴,还有人帮忙斟酒。”   “嗯,何况人也不赖。”   “才是不赖的程度吗?”   “唔,美酒配美人吗?”他笑出声,“我倒是不介意。”   说谁美人呢你……   我一记眼刀甩过去,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酒杯,一时忘了这厮是个忍者,忍者先生轻轻松松躲过我的袭击,还顺便转过头去把酒一口喝掉了。   我赌气似的把酒坛往地上重重一放,转过头不再看他。他倒也识趣,不打扰我与美食相伴,还乖乖地帮我满上了酒。   可惜,美人我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拿这块黑炭将就。   我端起酒杯,斜他一眼,后者面不改色,完全不见刚才倒酒时的狗腿样。   “黑炭也可以很上道嘛。”   “好说。”   “黑大人都不说我乱叫你名字了呢。”   “说了有用吗?”他撇了撇嘴,“反倒会叫得更欢。”   “因为生气的黑大人很可爱嘛。”   “啧,”   他瞪我一眼,重复最初的评价,   “幼稚。”   我吐了吐舌,无赖地把空酒杯朝对面递了过去,故意扭头作赏花状,引得身旁人一声轻笑,接着再次上道地帮我斟上了酒。我再怎么也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花下常携酒,明月好登楼。黑钢的院子很大,成片的樱树被月光映得发亮,风吹花落,落英缤纷,让我想到了夜魔国的海棠,想到曾经,我俩也经常这般月下对饮,把酒赏花,只是樱花的香气比起海棠淡了许多,静美了许多。   心,却也重了许多。   弦月如勾,酒香沁人,仿佛岁月静好。   “黑大人……”   “嗯?”   “好想回去夜魔国啊。”   好想再回到当初,即使与他们分隔两地,却不管怎么担心,也能期望着与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   “想和小樱小狼他们一起去。”   “是吗,”他瞥我一眼,“我看你是想玩吧。”   “……诶?”   我有点愣,望过去,看到他有些怀念的笑容,嘴上却毫不饶人:   “想想那半年也是疯了,被你这家伙拖着到处游山玩水,还不得不跟着。”   “明明黑轮也玩得很开心。”   “我那是被强迫的好吗,不跟着你这家伙的话,你整个人都能丢外面。”   “谁会丢外面啊?出去的时候我也有一起找路的!”   “话都不会说的人没资格狡辩。”   “人家有好好地学啊。”   “学业不精,你偷着画画假装练字别以为我没看见。”   “……”   “不过,”他抿一口酒,语气突然带了些遗憾,“再去的话,有了白馒头,你就能听懂他们的话了。”   话题转回来的速度有点快,内容也让人惊讶。   “黑大人真的想去?”   “不是你想去?”   “我……”   “反正都去过一次了,再去也无妨,”他拿着筷子夹了口小菜放到嘴里,似乎很满意它的口味,“不过要等这些事都结束再说。”   “黑大人……”   尚未多言,心思就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倒弄得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放下筷子,望着我。   “刚才跑出去,又乱想什么了?”   他指的是我醒来时候的事。我一时语塞,那时从噩梦中醒来,又看到了黑钢为取血而受伤的手腕……心中大乱之下,本是为了掩饰恐惧和尴尬才抛下他跑了出去,没想到还是被他看穿了。   我望着他比之前好了一些的脸色,稍稍安心了些,虽然不清楚那红润到底是他真的恢复了,还是只是因为喝了酒。   “黑大人……在我昏迷的时候……”   我有些问不出口,只得支吾着。   “是说喂你血的事?”他看了眼裹着纱布的手腕,“就因为这个?”   “……”   他狐疑地看着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瞬间皱起来。   “你这家伙……该不会又要说‘不要救你’之类的话了吧?”   “不是啦……”   就因为知道不能这么说才跑出去的嘛。但他皱眉盯着我不放,一双凤眼半眯着,怎么看都觉得很危险。   “其实……我做了梦。”   “梦?”他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神色也一瞬间黯淡下去,“是……”   “嗯,梦见了小樱,”   我望着满地的落樱,感到心口一阵酸痛。   “我梦见,我杀了小樱。”   满院樱花开得正好,我对黑钢说,在樱都国的时候,和小樱一起开咖啡厅,她明明连厨房都没有进过,却拼命地努力,短短几天就做出了成品的面包,只为了能多少帮我们分担一点辛苦,明明那时她的灵魂还不完整。   黑钢说,他吃过那面包,一点也不比别人家从小下厨的孩子手艺差。   花被风吹落,在空中旋转飞舞,我对黑钢说,皮夫鲁的飞机其实一点也不好开,小樱明明可以依靠我们,却要废寝忘食地练习,最后连我们都出了各种问题的时候,一个人坚强地冲到终点。   黑钢说,小丫头在他落水时一直守在水边,直到他催促她赶快启程之前连一米都没有移动过,就像比赛胜利根本与她无关那样。   落樱被风扬起,最终零落成泥。   无限市时她曾对我说,不想笑的时候,就可以不用笑,还让我以自己为重,明明从东京醒来以后,她已经知晓了一切。   黑钢说,东京她为我去取代价时,背影坚定得仿佛背水一战,也在所不惜。   ……   “所以我对她说,一定要活着回来,可是……”   酒坛们不知不觉地空了,连黑钢也染上了几分醉意,平日里八风不动的忍者形象早已崩塌。月色下,我望着他面上难掩的悲哀,觉得英雄如黑钢,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这般花前饮酒,也不过是两个各怀悲伤的人,所制造出的一场虚假的狂欢而已了。   夜渐深,月光渐迷离,我抱着酒坛发呆,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头脑也越发的不清醒了。   “对不起黑大人……”   “什么?”   “那时候错怪黑大人了……”   “什么时候……”   “在东京……小樱出去那时候……”我望着半空中飞舞的樱花,忽然感到白天做的梦似乎正与现在重合,“小樱……”   “黑大人……小樱她……”   “我对不起小樱啊……”   “……”   “都是我不好……我……杀了小樱……”   “胡说什么,不是你吧。”   “就算不是……我也没能救她……”   “……这个我不也是一样。”   “可是……我还连累了黑大人……”   “说什么呐。”   “都怪我……明明只是没了魔法而已,居然都会昏过去,还喝了黑大人的血……”   “你能撑到回房不错了,我一直担心万一你在外面昏了要怎么瞒他们呢。”   “嘻嘻,黑大人学坏了,黑大人也……嗝,撒谎。”   “谁跟你一样啊,告诉他们也只能让他们担心吧。”   “那……我是不是很厉害?”   “死撑还自以为荣?”   “唔……到底是不是厉害嘛。”   “是是,你最厉害行了吧。”   “黑大人……好敷衍……”   “真难伺候,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   我想……   我抬头想去看花,却发现月光突然变得很刺眼,整个人不由得向后倒去。天旋地转间,像是整个人都失去了着落,只知道湿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刺得浑身骨节都在酸痛,绝望与死亡,让我想到了法雷利亚皑皑的白雪。   我的存在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即使想要保护也无法避免;百年之间我看着心爱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看着悲剧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不管我付出多少努力,也终究会独自迎来凄惨的结局。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曾经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   可是,今天的我,却想要活下去——   这个被法伊用性命换来的我,被王和人民呵护的我,被一同旅行的人们照顾着的我,被他有力的手臂紧紧拥抱的我——   所有的心防在这一刻尽数崩溃,我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回抱他,却还是觉得怎么也抱不紧似的。   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这一切。   “黑钢……”   “我不想死啊……”   不想忘记这一路走来,即使艰辛,也弥足珍贵的回忆。   “不想和你们分开……”   更不想和你分开——   我想活下去。   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想和你一起,喝很多很多的酒,过很长很长的日子。   ……   “傻……不想分开就不分开,不就行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背上轻柔的安抚让我渐渐安静下来,宽阔的胸膛仿佛大海一般,包容着我的一切。   身体离开地面的时候,我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他的手臂一如记忆中那般有力,有力到足以击碎最坚实的伪装,足以将我从死亡面前拉回来,将我和他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曾经在樱花盛开的国度,从未想过要活下去,从未因某个人而这般安心;   曾经在海棠树下,把酒共饮,却终究难以互诉衷肠,只得将心事小心掩藏,因为感受到点滴的温暖而感动,而窍喜;   而现在,他的怀抱依旧那样温暖,即使冰冷的义肢硌得腿弯并不舒服,即使我们即将面临的最后的旅行也许吉凶各半,却从未影响让我的世界,都因他而安定。   仿佛一切都从未改变,又仿佛一切都已经改变。   至少从前,不曾像现在这般喜欢他。   ……   我吻上他有些失了血色的唇,感受酒气在口腔间蔓延,他箍在我腰间的手也不觉又紧了几分;金属义肢触碰到皮肤的感觉微凉,和滚烫的右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冰火两重天般奇异而又令人着迷。   “啊嗯……”   身体的结合将幸福与悲伤都放大到极致。泪水被小心地吻去,鼻息间尽是他的味道;他掌心的剑茧摩擦着我的手心,手指则霸道地挤进我的指间,我们望着彼此眼中并不清晰的自己,感受最最清晰地拥有着对方,仿佛世界末日般的疯狂。   但是,我想,即便真的是世界末日,这一次,也要与命运争上一争。   前路未知,生死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们就像是在此岸与彼岸之间走钢索的人,什么都可能失去,但也什么都可能拥有。   ——幸与不幸,得与失,生与死,一切尽在我们掌中。   我们怀着对心爱之人的感念,背负着无数人的心愿,唯有期待这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十天以后,我们望着不约而同穿上了最初的装束的彼此,相视而笑时,仿佛回到了初见的那天。   然而,今时不同往昔,我们都已无所畏惧。   下了一夜的雨终究在今晨放晴,万里晴空和着花香鸟语,送我们踏上最后的征途。   悲伤遗憾总让我们追忆美好的从前,但同时又是因着这刻骨的伤痛,才让我们明白走到今天,这一路,是有多么不容易。   一路走来所得到的现在,现在的自己,是有多么的无与伦比。   【日本国·END】 第62章 番外七、今我来思   番外七、今我来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开春的这个时候最适合出门,虽然没有深秋时漫山红遍的绚丽,但胜在生机勃勃。花草争相生长,连太阳都不再躲懒,一大早就兴奋地爬起来,只是醒来后才发现几乎无人醒来,难免一脸被冷落了的委屈样。   都是小孩子么,他们金色系的家伙。   黑钢望着腿上的一团,叹了口气,早知会这样,还不如不要告诉他今天出门的事。昨晚躺下前告诉他,本想哄他早点休息,却反而弄巧成拙,活了百多年的魔法师竟像第一次春游的小孩子一样兴奋了好久,直到后半夜还能听到他卷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声音。   不过,能让他这么开心,今天出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马车平稳地前进着,蹄声踏出节奏轻盈。晨风掀起车帘,带来几分尚未散去的寒意,黑钢将滑到魔法师腰间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又握了握他的手,感受到修长指尖传来微凉的温度,黑钢不得不叹了口气,用自己的手将那微凉包裹在掌心。   魔法师素来清瘦,连体温都比一般人凉上几分,一个大男人身弱成这样,曾被忍者认为是弱小的表现。从前魔法尚在时还好,等到后来,当魔法师变成了吸血鬼以后,身上的毛病却没少反多,体温也比之前更凉了。某人自己不以为意,反倒是嘴上一直嫌弃的忍者每每为此紧张,平日里的照料也越发的无微不至起来。   最怕麻烦的自己竟然也有这样为人操心的一天,真是世事难料。内心吐槽着自己越来越像个老妈子的忍者先生把头转向窗外,刚刚准备安心赏景,包裹着微凉的右手却被一片微凉包裹住了。   “不许走……”   半梦半醒中的金毛在黑钢腿上蹭了蹭,双只爪子把他的手抱在胸前,护食似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哼……黑大人是我的……”   樱红的嘴唇不满似的嘟起来,瘦削的脸颊也微因为鼓起而显得丰满了一点,让黑钢有种想戳一戳的冲动,但看见自己钢筋铁骨的左手,再看看他睡得满足的脸,又不忍打搅他的美梦,只能作罢。静静看着心爱的魔法师的睡颜,忍者忽然想起幼时和母亲一起陪父亲处理政务的那些夜晚,记得春种秋收时事务繁重,母亲因体弱不能熬得太晚,年幼的自己更是经不起周公的诱惑,早早便在母亲的怀中睡去,直到第二天跑去父母卧房,才发现最晚睡的父亲反倒最早醒来,也是这样低头细看睡得安详的母亲。   “父亲大人干嘛醒这么早呢?”   “别吵,”父亲比着手势,示意自己安静,“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什么机会?”   “傻小子,你懂什么。”   那时,年幼的小少主呆呆地看着自己那高大威猛的领主父亲掐着嗓子用气声说话,又看了看确实很好看的自己的巫女母亲,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被清出场,十分委屈。   二十年后的今天,大概也快赶上当年父亲年龄的诹倭少主低头看着自己的爱人,直到看着他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然后,含着水的金眸里出现自己的脸。   如昙花开。   如心花开。   他想,没带白馒头出来真是明智的选择。   忍者不经意地勾起笑容,俯下身去,在柔软的金发上印下一吻。   “早啊。”   黑钢看着魔法师兴高采烈奔向花丛的样子,今日第二次感叹老小孩这种生物真是奇妙。   “黑大人也站过来吧!”   他家话唠每天都有十马车的话,有营养的不过几句,而且大多都是在自嗨和作弄于他。黑钢明知这句也不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营养,但在看到那张许久未见的兴奋脸时,还是耐着性子跟了一句。   “……过去干嘛?”   “这边比较可爱嘛。”   “……”   “不不不,我是说黑大人本来就可爱,站过来就更可爱了嘛。”   ……   可爱个熊,你才可爱呢。   黑钢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范畴,决定还是放弃对话。抬眼看看日头,嘱咐魔法师不要玩得太久,便意料之中得到后者甜腻腻的一声“好”,让他瞬间有种穿越到了托儿所的感觉。黑钢无语地看着花丛里那个喜欢自诩为孩子的妈的人,一时有些弄不清到底谁才是孩子。   而且成天嚷嚷着要他关怀老年人的是谁啊?!   事实上,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孩子他妈此时正蹲在花丛里,东跳跳西跳跳地采着野花,高兴得连脸蛋都是红扑扑的,让看着的人不禁有些心动。魔法师天生一张精致面容,这点是他从第一次见面就承认的,而且按说看了这么久早该习惯,但黑钢还是偶尔会被他的一些表情所惊艳。   尤其是他真心笑着的时候。   魔法师很爱笑,很会笑,笑起来的时候,蓝眼睛和嘴唇都笑得弯弯的,再加上那头柔软的金发,让整个人都仿佛笼上一层光亮。   ……   “嘿!黑玲戴着好合适呢!来笑一个~”   把魔法师扣在自己头上的花环扣回去,引起了制作者强烈的不满,挥舞着胳膊要捉住他给他戴上。宽大的袖子因重力作用向肘间滑去,露出半截白皙匀称的手臂,神色似娇似嗔间,眼波流转,金发和花环的搭配也实在恰到好处,黑钢看了他两眼,第二次以拳抵唇咳了一声。   “合适个头。”   “明明就很合适嘛!”   “自己编的自己戴,别扯上我。”   “可是那样很没意思嘛,”魔法师抬眼看了看自己头上的花环,“毕竟好不容易才得手了,刚刚难得看到黑大人发呆呢~”   “……”   “说起来,刚刚黑大人是在看我吗?”   “……自恋。”   “哎?哪里自恋了,难道黑大人觉得我不好看吗?”   “……”   身边的人强力曲解着他的意思,竟然还带了哭腔,大眼睛委屈地一眨一眨,几乎要冒出水来。见黑钢看过来,某金毛哭得更加起劲,扁了扁嘴,仿佛下一秒就要泪流成河。   “呜呜,被黑大人嫌弃了呢,好伤心。”   黑钢按了按抽搐的额角,忍住要爆怒的冲动。明知他是假哭,可当他看到魔法师眼中多日未见的神采时,还是觉得无法拒绝。   搞什么嘛,明明心里快要乐开花了吧。   忍者别过脸,有些自暴自弃地道。   “好看,你最好看了,行了吧。”   “哇,黑噗第一次承认了呢!我要记下来!”   “你是笨蛋啊?!再说你会用毛笔吗?”   “当然会啊,黑老师真是健忘,明明是亲自教的嘛。”   “我是教了,你学了么?”   “有啊有啊,人家可是刻苦努力的说……”   “请问您二位是……”   站在神庙前,黑钢若无其事般往旁边瞟了一眼,心中荡然无存的严肃感让他第一次想要向祖先们忏悔赎罪,因为托某人的福,他大概只能保证表面上的恭敬了。   面对操着一口方言的诹倭本土人,刻苦努力的魔法师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出了摩可拿的翻译范围,刚刚口出狂言说自己日语过关的人瞬间就蔫了,就算他能勉强听懂一部分,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和黑钢的身份,这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朝黑钢投去求助的眼神,样子倒真像个乖乖的小学生。   如果忽视那眼神背后的熊熊怒火的话。   黑钢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于是很愉悦地无视了魔法师眼里的腹诽,转头解救一头雾水的小厮。小厮叫来正式的守园人,正巧是父亲当年的老臣,甚至还见过小时的黑钢几面,有熟人总是方便,解释起来也就容易了许多。   “少主可要祭祖?”   “不了,我只看看父母亲。”   “那老朽去准备些酒菜。”   “那就有劳了。”   天蓝云白,山野青翠,高大的素色鸟居沉默地伫立,黑钢走在长长的石子路上,想到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十二岁的那年盂兰盆节。   松柏长青,一如传说与思念般缠绵。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明明眼前早已不是记忆中的诹倭,黑钢却还是感到怀念,也难免生出几分物事人非的慨叹。   人道近乡情怯,果不虚言。   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足以等小鬼长成青年,幼苗长得参天。   所谓近乡情怯,怕的就是物事人非,回到熟悉的故乡,却没了熟悉的人事物。   “黑大人……”   从进门起就一直安安静静的魔法师小声叫着自己,声音乖乖软软的很是可爱,把忍者刚刚的悲伤情绪瞬间就拂去了一半。   “嗯?”   忍者极有耐心地应道,回头看到魔法师正仰头看自己,不庄重的花环早已摘了拿在手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活像一只金色的好奇猫。   好奇猫盯着自己左右看了看,像是确定了什么之后,松口气似的笑了笑。   “……没事啦。”   “想说什么?”   “说了没事啦。”   半紧张半担心的魔法师越发像个小动物,漂亮得完美转移了忍者的注意力,也就顺理成章地忘了刚才自己在感慨些什么,他只暗暗观察着身后这个半是被自己拐回来的金毛猫,心中惴惴不知欢喜还是紧张。   而这种紧张在片刻之后便被实现了。   “少主,外人入堂恐怕于礼不合……”   祖庙门前,三人被守卫拦下。   扫墓之前要先去祭拜先祖灵位,这是诹倭一贯的风俗,而除了本家少数的亲信下人之外,外人不得入宗庙,更是当地的规矩。   他离家再久,这点礼法总不至于忘的。   早有预谋的忍者下意识朝“外人”看了一眼。出来的时候,倒是没告诉他会来拜庙的事情,更没说拜的是他家祖庙,忍者有些好奇魔法师的反应,也便没急着解释,只是站在一边暗暗观察;头发花白的守园人也没说什么,仍旧笑得一脸和蔼。   而作为当事人的后者此时却没空看他,夹着方言的日本语也不知听懂了多少,但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不管别的,只慌忙摆着手表示拒绝。   “啊,不、不用……我不这里¥#@&%……”   情急之下飚出大量母语,奇怪的语调语法更让人哭笑不得,黑钢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以后还有得教。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黑钢倒是一点紧张也没了,再看一眼满脸了然的守园人,一早就准备好的解释也突然懒得去说。于是直接走到魔法师面前,不由分说牵起对方的手,大大方方迈进了宗庙的门,完美无视了眼睛瞪圆的一干人等,还有魔师通红的双颊。   外人不可吗?   他想,将来时这种东西,伟大的祖先们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祭拜过祖先后,两人来到墓园。   春分祭后的墓园整洁光亮,明显是刚刚被精心打扫修整过,倒是省去了黑钢两人不少事。带魔法师来到父母的墓前,只稍微清洁墓碑,两人依礼祭拜之后,满脸通红的魔法师便借口逃开,独自跑去山间闲逛,连忍者脚下的这许多美酒都没能拖慢他的脚步。   亲眼看着守园人将他引走,黑钢也就不再担心,他转过身,望着石碑静立。   而碑下,长眠着他的双亲。   黑钢独自缅怀了片刻,一低头,却望见魔法师的花环端端正正摆在碑前,与整个墓园庄严肃穆的气氛有些相悖,却也平添了几分可爱。忍者不禁莞尔,所幸将银龙放在花环旁边,一起靠在石碑上。   他在墓前的草地上坐下,恭敬地斟满三杯酒,然后朝碑举盏,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他微微笑道,   “儿子回来了。”   ……   墓前独酌,时间在忍者的絮絮低语中流逝,杳无踪影。   转眼,便是夕阳西下。   “虽然这次回来就是要道别的,但真是快啊,”他不禁感慨,“要是母亲还在的话,大概又要哭了。”   “父亲,你可得帮我好好陪着母亲啊,”   “这回……你可不能再推说太忙了吧。”   不知是醇酒醉人,还是人甘愿醉入了酒,地上的空坛并不多,忍者却感到微醺,断断续续说了一下午的话,却还是怎么也说不完似的。过早地失去双亲庇护,让忍者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曾如一般孩童那样,承欢父母膝下,安享童年。   之后,随着灾难在诹倭降临,忍者被生活强迫成长起来,却从未有过怨言,直到失去一切的那一天,他一直一直,都努力着。   可是,依旧是失去了。   在那行尸走肉般的许多年中,他不信鬼神,不敬神佛,视人命如早芥,近乎机械般杀戮;从不怕因果报应,不怕自己终有一天也或许会面临凄惨的结局,他被知世说教、关进结界,甚至下狱,也无半分悔改意。   世人都道他冥顽不灵,心智不健,可谁又记得他一方领主之子,从小亦是饱读诗书长大,知世说的句句,他怎会不懂。   他无所畏惧,只因了无牵挂。   十多年前,诹倭的英雄问他的儿子——   “你想要变强,是为了什么?”   无数个深夜里,白鹭城的公主问自己的部下——   “你何时才能明白,强大的意义?”   ……   夕阳西下,黄昏的山野极尽美丽,只是花红柳绿太过,不像去年那个火红色的深秋,红叶漫山,层林尽染。   山中有木,木知吾。   那人一袭白衣独立于青山碧水,金发被落日映得越发温柔;天空渺远,山雾迷蒙了视线,黑钢却知道他在笑。   他在对自己笑。   宛如清冷雨季里拨云而出的太阳,无论多少次,都能将自己从迷失中拯救出来。   灼灼其华。   他想,或许今后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全然地冷静,因为有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但是,因为有了他,他才重新感到自己生而为人。   “下次回来,一定陪父亲喝上一天一夜的酒。”   黑钢从草地上站起来,郑重地行了最后一次礼,然后转过身去。   远处的人儿像是生怕他看不见自己似的,拼命地挥着手。幼稚至极的动作,却因为是他就变得别样可爱,黑钢想到刚刚自己教他礼仪,他那一板一眼模仿着自己朝墓碑行礼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而且,那个自诩刻苦学习了日本语的家伙,大概到现在也没弄清“伯父伯母”与“父亲母亲”的差别吧。   被黑老师强制改口的魔法师犹不自知,仍旧胡乱叫着他的名字;而忍者朝他那边走去,不经意便加快了脚步,很快便来到了魔法师面前,情不自禁吻上他微红的脸颊。   金眸褪去了蓝色,手臂失去了温度,他和他都还没能习惯,但那些都没关系。   强大的理由,已经不会再忘记。   最强忍者牵起爱人的手,   因为未来,他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第63章 Chapter 54.终篇(一)   Chapter 54.   古老的翅膀浸润在纯金色的斜阳里,发着光,金灿灿把湛蓝色的天空衬得更加渺远。   在无垠天地交汇的远方,沙漠之城苍老的面容正朝我们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即使千百年风沙侵蚀令一切都面目全非,让人无从想象它们原本的模样,但坚固的城墙守护着其中的人们,错落房屋与星星点点反射着阳光的金属和琉璃,宛如星辰降临人间,又如同天使,与那里的人们一起守护着这片土地,仿佛它们亘古以来便是这般伫立在那里,从未改变,从未离去。我久久凝视着那双翅膀一样的遗迹,感到有种不协调的熟悉感从那里传来。   明明是第一次来玖楼国的。   我摇摇头,压下心头的这股疑问。脚下的黄沙残留着太阳炙烤留下的温度,一呼一吸,连空气都是热的。我扯了扯领口,相比这个国家气温,色雷斯国的服装实在是暖和得过了头。   忍者纯黑斗篷的吸热量按说也是很可观的,他却没什么表现,依旧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双警觉似野兽般的眼睛。   一向活泼爱说的摩可也安安静静地站在小狼肩膀上,无言地陪伴着我们,走上这最后的旅程,将大漠黄沙远远甩在身后。   我们一行三人站在玖楼国都高耸的城门前,沉默。   没有人气的世界,停止呼吸的城,仿佛一切都是静止般,透着一股浓浓的诡异。   “被截取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全然静止的时间吗?还是被遗弃在时间洪流中,荒草丛生的孤城,甚至是尸横遍野的地狱?   但我想,不管被截取的时间究竟为何,唯一应该握住的必是我们手中的时间。   不管眼前将出现什么人,最应该珍惜的,必是我们眼前的人。   在通往未知的门前,忍者一如既往大步流星地提剑而行,嘴角的弧度嘲讽着一切挡在面前的敌人,唯我独尊。   是的。   既然来了,当然就要大干一场。   我拍拍少年的肩膀,   这场赌上一切的博弈,只许胜,不许败。   然而,当我们真正来到玖楼国的城町时,才发现我们之前的预测都错了。   费力叫卖的小贩,跑来跑去的孩子,傍晚的集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不疾不徐上升着的炊烟,更给这里添了几分宁静安逸的气息。   沙漠中的集市人声鼎沸,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尽行着,人们带着快乐的笑容生活,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远方,遗迹与落日相映。   “这……”   小狼显然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番景象,对这片土地的眷恋促使他不假思索便跑进了人潮之中,我与黑钢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都有准备之后也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孩子朝我们迎面扑来。   “啊——”   这让我与黑钢瞬间警惕起来,小狼却全无防备,甚至还下意识地伸手扶了那孩子一把。我们这才看清那孩子搬着的原来是一筐水果,大概是因为太重所以顶在头上,险些因为刚才一绊洒了满地。   我和黑钢稍稍松口气,转头看那孩子与小狼对话。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笑起来倒也十分可爱。   “谢谢你,大哥哥!”孩子好奇地看了看我们的装束,“你们是旅行的人吗。”   “……是的。”   “真的谢谢你呐!玖楼国是个好地方喔!”   对话过于日常,气氛也过于平和,这样的玖楼国就如同我们去过的很多个和平的城市一样,甚至比很多地方还要平静闲适。   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人反而觉得不正常。   即使放出吸血鬼的感官都无法察觉到一点异常,我望了望身边的忍者,后者也摇了摇头。   “难道城下町的人们感觉不到任何特殊的变化吗……”   我喃喃道。难以置信,“被截取的时间”中,竟是这样一副平和景象吗。   扶过的孩子说过话便跑开了,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果篮,站在不远处跟我们招手。   “大哥哥,刚才谢谢你,多亏有你,我们店里的商品才没有掉到地上。”   “不客气……”   “真是谢谢你了,这孩子老是慌慌张张的。”   孩子的母亲也走过来对小狼道谢,少年似乎有些应付不来这样的场合,犹豫地看看我们。   我看着黑钢。   “虽然双方都没有杀气,”他低声在我耳边道,“但那种东西也是能刻意消除的。”   “说得也是啊……”   看似全无异样的异样,幕后的那个男人,倒是又布了一手好局。   我不动声色地站到小狼身边,微微躬身保持警惕,黑钢也往向挪了一步,将我们身后防得严严实实。   而相比于我们三人的紧张,玖楼国居民们的表现就显得自然多了。我们三人的装束和样貌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人们好奇地朝我们围过来,像是围观新奇物种一样兴奋。好在之前已经去过那么多的世界,应对这种情境,我们三人都早已游刃有余了。   “看你们的打扮,你们是外国人吗?”   “是的,”我一如往常成为外交大使,“我们才刚抵达……玖楼国。”   听及自己的国名,人们并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反倒有些露出了骄傲的神情,看样子是真的十分热爱这片土地。   “你们三人的衣服都不一样呢,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吗?”   “嗯,”我露出标准式的笑容,“虽然出生的国家不同,不过我们现在在一起旅行。”   “真好呐。”   “虽然一个人旅行也不错,不过……果然还是和人同行比较好吧。”   说话的大概是抛出问题那人的好友,此时站在那人身边,与那人笑得一般真诚无二。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然后被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所感染。   “……是呢。”   我对上来自身旁忍者的视线,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们就安心待下来吧,而且祭典也快到了。”   “祭典?”   “嗯,”他指向西方的遗迹“就是在那个遗迹中举行。”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还能赶上这样的事。我看看他们,小狼低着头若有所思,黑钢一贯保持沉默,事到如今,倒是没什么必要再去严防这些居民了,反倒是被他们热心地问东问西,而刚刚道过谢的那对母子则主动提出愿意接待我们留宿。   “可是……”   “这是个好主意吧,既然是在旅行途中,节省开支也是必要的吧……”   “而且,这个国家的夜晚相当寒冷,露宿是不可能的事情。”   热情好客的百姓们纷纷劝我们答应,我走到小狼身边小声询问他的意见。   “我认为……还是先确保住宿的地方比较好,”他沉声道,“而且,在还不知道小樱公主下落的现在,我也想要先打探一下情报。”   我望向黑钢,后者点头表示同意。   那双翅膀屹立着的西方,太阳正落下地平线,把辽阔的沙漠染成了一片血艳的红。   当晚,我们受到了那对母子热情的招待。小狼时隔七年终于再次吃到家乡菜品,不得不说连脸上的愁绪都少了很多。   “你妈妈很会做菜呢。”   我看着吃得很欢的小狼和摩可拿,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小小的美食家此时正站在桌子上,揉着吃得圆滚滚的肚皮不住地打着小嗝。   唔,虽然到现在也不清楚她的肚子到底是哪里罢了。   吃不出什么味道的我百无聊赖地玩着杯子,不动声色瞟了一眼旁边的黑人。今天他胃口不太好的样子,与他平时饭量差了许多,不知是警惕太高还是吃不惯的关系。   面对我的称赞,小男孩像是自己受到了夸奖那样,满脸骄傲道:   “嗯!我妈妈做的帕悠也很好吃呢!”   “帕悠是什么?”   “是这个!里面包了我们在市场上卖的苹果呢!”   小男孩将一只苹果递到小狼手中,令后者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情。我望着他手中淡黄色的水果,忽然想起了曾经在阪神国吃过的青苹果。   记得那时,另一个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他们大概都是想到了小樱吧。而想到那时的事,连我也不禁有些感慨,满打满算不过两年之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竟已物事人非,恍若隔世了。   清洗整理好餐具的那位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许诺我们将帕悠作为明天的早饭,之后便带我们回到卧房。我们本着礼貌和安全第一的原则,婉拒了主人家要为我们提供两间房的好意,热心的女主人见我们三人挤在一间过意不去,又多抱了一床被子防止我们晚上着凉。   房间里有张不大不小的床,三个人挤一挤倒也勉强睡得下,我直接把小狼推到里侧,然后坐在床边招手,可惜孩子他爸过于害羞,非要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蹲在墙角,还以晚上要望风为由,宁死不屈。   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后者看我一眼,然后微微转过头去,把大半张脸都缩在宽大的斗篷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夜幕降临后的沙漠之城万籁俱寂,月牙瘦骨嶙峋,只有微弱的星光,让窗外的漆黑深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我叹口气,这样的夜晚,安心睡大觉的确是不现实的。   少年还有些犹豫,不住向我投来问询的眼神,然而眉眼之间疲惫尽显。   我看了看黑钢,接着不再管他,自顾自拉开被子躺了下来。   “睡吧。”   黑钢吹熄了油灯,整个房间瞬间便陷入一片黑暗。   苹果制成的帕悠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让人不禁期待起明天的到来。   “……喂,醒醒,喂。”   被黑钢摇醒的时候,头昏沉得不像话。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让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强撑着坐起来,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一个不小心就要冲地栽下去,还好黑钢及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   “你怎么样?!小子呢?!”   我看了看阳光明媚的窗外,又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发现并无不妥之处。身旁小狼的摩可拿还睡着,黑钢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颈间,确认过心跳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迷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觉得黑钢的表情有点不对。   “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叫我?”   “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下……”   “……没事你会慌成那样?”   “都说了没事……”   “……”   明显是虚惊了一场的黑钢死撑道,弄得本就头昏脑胀的我更加头疼,于是我决定放弃管他,直接一头靠在他肚子上。   反正这家伙有分寸,这点事还是让他自己把握好了。   我哼哼着喊头疼,听到后者一声轻笑,扶在我肩上的手也自然地滑到太阳穴上,轻轻帮我按揉了起来,像之前的很多个早晨一样。   “饿了?”   变成吸血鬼之后添了一身毛病,其中之一就是晨起时容易头晕,在需要喝血时犹为明显。   “……不是出发前才喝过吗。”   “那是没睡好?”   “我觉得很好啊,还说呢……”   回过神来,望着窗外大亮的天,我不禁有些懊恼。   “本来还想着半夜起来跟你换班的。”   “一把年纪了就好好睡觉,换什么班。”   “我想着照顾一下后辈嘛。”   话音刚落,本来在按摩的手瞬间离去,照着我脑门边就弹了上去。   “哎哟!”   “别闹,小子还睡着。”   他往后辙了一点,让我自己坐起来。   “好点没?”   “疼。”   “还疼?”   “弹的疼。”   “……”   我和黑钢无言地对视,发现彼此眼中都没有多少大敌当前的急迫感,甚至还能互相调侃,不得不说黑钢此人也未见得就像他看上去那样正经。   黑钢翻了个白眼,我则吐了吐舌。   这种时候还玩得这么欢,真不知道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两个为老不尊。小狼竟然到现在也没听到一点动静,我将他摇醒,却发现他也睡得很沉,醒来时头也有些发晕,这样的巧合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脱口而出问了小狼昨晚睡得如何,他也表示一夜无梦。   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不好说什么,黑钢也欲言又止,只暂且一起出了房门。   结果,一室无人。   我第一反应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又觉得主人家勤劳,或许一大早就出门劳作,才不会像我们几只懒虫这样起得很晚;但我不得不看了黑钢一眼,按理说以他的作息习惯,应该不会这么晚起才是。   我看了看他宽大的斗篷,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没说什么。正在这时,黑钢走到桌前,似有些疑问。   “怎么了?”   “料理……”   “不见帕悠呢……”摩可拿赞同,“你想吃吗?”   “不,”黑钢顿了顿,“只是以昨天那对母子的样子来看,居然会连早饭都不准备,我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的确……”   我一怔,这才明白了这股不适感的源头,而同样也因黑钢一番话而察觉到异常的少年已经朝门口跑了过去。   “或许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傍晚的集市,人声鼎沸,人们脸上带着无异的笑容,安居乐业地生活在这时空里。   遗迹站在夕阳的背景里,无声地望着这个城町的人们。   少年不假思索跑向人群的样子也几乎与昨天一模一样。   甚至连是不是昨天都很难说,我这么想着,脑海中的念头一跳一跳,仅差一环就要连成完整的一条线。   直到,顶着果篮的孩子被少年扶住时。 第64章 Chapter 55.终篇(二)   Chapter 55.   “大哥哥,谢谢你!你们是旅行的人吗?”   “玖楼国是个好地方呢!”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后世的人们常以此感慨光阴一去不复,一度也曾这样认为的我,当完全相同的现实再次呈现在眼前时,突然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冷。   就像演戏一样,依照剧本按部就班运行着的那些人,可算是真的活着么?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被扶起的小男孩像昨天一样朝自家水果摊跑去,然后欢快乐地向我们招手。   “大哥哥,刚才谢谢你,多亏有你,我们店里的商品才没有掉到地上。”   小狼没有说话。   “真是谢谢你了,”孩子的母亲也过来道谢,“这孩子老是慌慌张张的。”   母亲微笑揉着儿子的头发,这样温馨的画面看在我们眼里,却没有半点的欣喜与怀念。   黑钢也是神情凝重,我与他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像昨日一般站到小狼身边,躬身警惕,黑钢则防御我们身后的空间。   “看你们的打扮,你们是外国人吗?”   台词演员都分毫不差,于是我也尽量像昨日作同样回答,果然一切照旧。   “你们三人的衣服都不一样呢,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吗?”   “真好呐。”   “你们就安心待下来吧,而且祭典也快到了。”   “决定好下榻的地方了吗?”   “还没。”   我应道。   “既然如此,请努必到我家赏光。”   已经接待过我们的母子这么说着,与第一次见面没有半分差别,就连西面天空血红色的晚霞,都与昨日一般梦幻,而令人印象深刻。   一顿晚饭,大家吃得都有些意兴阑珊。   完全相同的饭菜和对白并没有什么意思,对于时间重复这件事,摩可拿尝试询问那家的孩子,但孩子对之前的事毫无印象,自然也问不出什么。在这种无法主动获取情报的情况下,我们与小狼商议,要再观察一天再作考虑。   不过当晚,当女主人再一次主动提出让我们分住两室时,我没有再选择婉拒,而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和昨天不同……我们和小子分开睡的理由是什么?”   淡淡的血腥味从黑钢那边飘来,我心道他还好意提,于是一面摘着手套,一面似笑非笑地朝他投去审视的眼神。见我这般神色,后者大概也意识到已经暴露,有些不自然地僵在原地。   我朝他走过去。   “因为我发现了——”   轻轻拉开他的斗篷,果然他左肩处接有义肢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皮肉与金属摩擦造成的新伤与旧时的伤疤纠结在一起,显得愈发狰狞,有些地方已经磨破出血。   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怒气,突然伸手点上他的伤处,他不禁闷哼一声。   “我想大概是吸血鬼的体质,才让我对血腥味的感觉十分敏感。”   轻轻一蘸就沾满指尖的鲜血,与没有血色的手指相映,如同血与白骨的对比。   真是不好的联想,我皱眉将它舔去,属于吸血鬼的身体迅速兴奋起来,我下意识眯起眼睛。   “在房间里你竟然连斗篷都不脱,也太奇怪了。”   “是为了隐藏住表情吧?因为你在强忍疼痛。”   “是义手不合吗?”   我想我总是最了解黑钢的,正如他最了解我一样。黑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语言最终还是全部化在一声叹息中。   他叹着气在床边坐下,神情颇有些认命般的无奈。   “还能动,所以没问题。”   “比昨天更疼了吗?”   “……”   这种时候的沉默往往令人更加窝火。但当我站在床前看他,却觉得男人无言坐在那里的样子让人莫名心疼,透过那高大身影,我仿佛看到一个孤独的孩子,因为不想伤害到任何人而只能独自矛盾,不敢踏出一步去依赖,正因眼前站着的是最重要的人。   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明明面对着最亲爱的王,却宁肯独自坚持也不敢说一句委屈。   因担心而起的些微怒意在一瞬间消失无踪,我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回答我,”我认真地望着他,“在玖楼国重复的时间中,我们可以借此知道时间前进了多少。”   明明最理解这种心情了,又怎么可以怪他。我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没想到这家伙却只看我一眼便别过脸去,十分敷衍地说道:   “……嗯,是啊。”   还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看得我气不打一处来,脑子一抽,管什么理解不理解,照着他脑门上去就是一拳。   “喂!你这家伙!”   “疼的话一开始就说啊,你是笨蛋吗?”我无奈道,“在一起的话,很多事都是瞒不了的,事后知道的话,小狼和摩可拿都会更难受。”   可逮到我的话头了,他瞥我一眼,嫌弃道:   “你还好意思说。”   怎么不好意思说,倒是连我这个专业骗子都金盆洗手,您老人家这个教育人的却下海行骗。我玩味地看过去,黑钢自知理亏,虚张声势之后,也只能憋屈地斜眼看我,窘得连耳根都红了,可爱得不得了。   劝对方不要隐瞒痛苦的这种对话在我俩之间调换了角色,从前被劝的我成了劝人的,而从前劝我的他却犯了我曾经的错误,真是让人有种无奈的好笑;但我想也正是因为我身为旧犯,个中缘由全都明瞭,所以才更能理解他如今的心情吧。   人本有依赖的本能,即使如此我们仍选择不去依赖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太爱了。   因为太爱所以怕这怕那,怕你担心我,怕你可怜我,怕你嫌弃我的软弱,更怕你或许有朝一日会离我而去,所以反而将自己伪装得坚强,然后拼命努力想保护你。   这世间的默契不过于,你的这份心情,我曾经也有过。   “正因是我,所以才能说啊。”   何况,你这样爱我,如我一般爱你,让我怎能不高兴。   他安静地望了我一会,突然勾住我的腰将我带入怀中,我顺势坐在他腿上,视线对上的瞬间,亲吻也猝然而至。   似乎连爱情都放大了十倍。   我热烈地回应着他。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更加深刻地明白我们有多么渴求彼此。来到玖楼国的时间不过一天,却像是已经分开了很久似的,明明低头抬头就能见到。   唇舌疯狂地纠缠,直到喘息着分开的片刻,嘴角牵起银丝。   我环住他的脖子,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像偷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傻笑。   “呼……黑汪汪连这种时候也色心不改呢。”   “那你别抱这么紧啊。”   “不要,人家喜欢黑大人嘛。”   即使已经告白过很多次,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过了,面对我时不时突袭一样的告白,黑钢还是偶尔会招架不住地脸红,像个小学生。   “你这家伙……”   “嗯,我知道,黑P是害羞了。”   “……早点睡吧。”   “不嘛,人家还想和黑大人说悄悄话。”   “……”   “再说了,黑大人手不疼么。”   “还行。”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窗外的漆黑也如昨日一般无二,只是昨日此时已经睡着,快到半夜的这时候,月牙正好爬上了夜幕的中央,给这巨大吸盘似的黑夜带来了一点生机。   “睡吧,明天就没时间休息了。”   他又看我一眼,神情间似乎有些不安,与他一贯的冷静形象不符,这让我觉得十分的奇怪。   “不是说好今天要看看的吗,时间在什么时候会开始……唔……”   太阳穴猛地胀痛了一下,比早上还要严重十倍。   “喂!”   在月牙刚刚掠过银河的时候,世界的齿轮被推动而回转,将这个时空对接形成无尽的轮回。   时空魔法带来了强烈的昏厥感,眼睛突然沉到睁不开,头脑和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如濒死般恐怖。   死亡。   可怕的事情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涌入脑海,全身都在战栗,在这种原始恐惧的支配下,我只有下意识抓紧眼前的人,下一瞬就感觉到身体被温暖包裹。   “别怕……”   黑钢揽着我一同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唤我的名字。   “别怕,法伊。”   他的温柔与镇定将我从恐惧中解放,在末日般的世界中,强大得仿佛不受任何魔法影响,可直到昏过去的前一刻,我挣扎着张开双眼,才看到他同样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   我想到昨夜强忍疼痛坐在黑夜里的忍者,当我们在熟睡中逃过这样的痛苦,他却只能独自一人忍受着这样的窒息感,并因自己无法拯救我们而难过到绝望。   所以他早上才那么焦急地叫我醒来,所以他后来什么都没说。   这个家伙,真是把所有的事都一个人扛了呢。   “黑大人……偶尔也依赖一下人家嘛……”   “……真好意思说。”   近在咫尺的红宝石眼睛里映着我的脸,再次给我以满满的安心感。   在时空倒转的濒死感中,我们紧紧相拥着睡去,如同面对末日般安详,似乎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论前路艰险如何,也没什么可怕的。   次日醒来果然已是下午,与前一日相似的眩晕感也同样存在。比较严重的我再次享受着黑按摩师的服务,闲聊间听说了其实他昨天初醒的时候也有觉得头昏脑胀的事,被我骂了一顿,这么重要情报竟然不早说。   不过,经过再一次的确认,该掌握的情报倒也差不多都掌握了。“被截取的时间”说得应该就是不断重复的这段时间,我粗略算了算,大约是从下午四五点钟一直到凌晨初始的这段时间,上次我们睡得早所以没有察觉,但昨晚却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老实说,那种感觉真是不好受,真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黑钢这厮却表示他防高血厚,前后经历两次,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多难受,我看了他一会,决定发个慈悲不拆穿他的逞强发言。   我问了问小狼和摩可拿,果然他们也是突然睡着,小狼的脸色不佳,估计也是受魔法影响的关系。   我们休息了片刻便再次推门出去,傍晚集市上依旧是同样的热闹景色。   已经是第三次经历同样情景,少年明显淡定了不少,不急不徐地人群中央走去,我和黑钢照常跟在他身后,而头顶果篮的小男孩也按例朝小狼这边跌了过来。   虽然摩可拿说如果小狼不扶他的话,也许这个孩子就会摔倒也说不定,由此可以看出我们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这里的生活,但小狼还是没有去做这样的实验,像之前两次一样,再次扶住了眼前的孩子。   之后,道谢、问侯,都一切如常。   “如果是因为飞王的计策,而让这些人一直重复做相同的事的话……”少年的脸上带了些悲哀。   “这些人的时间一直没有在前进,是吧?”摩可拿有些害怕地说着。   不管过了多久,明天都不会到来。   这样,也算是活着么?   我望着那对一如前日发自内心笑着的母子,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搞不好……如果时间前进的话,会发生悲剧也说不定。”   “你这话什么意思?”忍者问道。   “比方说,在接下来的时间点上,或许会发生某事……”   对于魔法截取这段时间内部的人们来说,虽然有些细微行为未必不可改变,但他们与这个重复的世界无疑构成了一个相对平衡的体系,但当其中出现了来自异世界的我们,受我们影响,原本应该发生的事就可能被与我们有关的事件所取代,那么参与这些事件的人或许……就会被排除于这重复世界的固有体系之外。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而黑钢听了我的话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细致地扫视了一圈。   “的确……”   “虽然对话基本一样,但也有变动的地方。”   “那里变了?”   黑钢的脸色一沉。   “人数变少了。”   “你们三人的衣服都不一样呢,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吗?”   虽然一个人旅行也不错,不过……果然还是和人同行比较好吧。   我怔住。   说这句话的人不见了。   而他的好友,像前两日一般笑着与我们闲聊,仿佛本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寒意霎时侵遍四肢百骸,我们三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突然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那人还在笑着说:   “你们就安心待下来吧,而且祭典也快到了。”   午后的热度尚未完全褪去,夕阳把集市映得血一样红,人们嘈杂的议论声遍布八方,仿佛万千条刚刚孵化的幼虫到处乱爬。   “……是什么祭典呢?”   少年表情凝重地问道,人们瞪大眼睛听完他的问话,接着突然欢呼起来。   “是庆祝玖楼国的公主,小樱公主生日的祭典!”   “小樱公主是指小樱吗?”摩可拿忍不住。   “公主就是公主啊!”   那对母子笑着,   “她非常可爱唷!”   “真的是位非常令人喜爱的公主殿下。”   人们又自顾自谈论起他们敬爱的公主来,脸上的笑容比前两日还要幸福,却仿佛离我们很远。   少年的神色变了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小樱公主几岁的生日呢?”   “公主过了这次生日之后,就七岁了呢!”   仿佛珍珠一个一个串连起来,串成了项链。   七年前的玖楼国。   遗迹中的公主。   少年痛苦地垂下眉眼。   “公主真的很可爱呢!”   男孩张着双臂,一脸天真地望着我们,而他的母亲慈爱地站在儿子身后,对我们笑着,带着十分幸福的神情。   然后,融化了。   最初从笑着的脸上流下与肤色相同的液体,黏稠如同蜡像般,但却极其迅速地向下侵蚀融化。孩子的母亲微笑望着我们的轮廓在眼前迅速地崩解破坏,最终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只留下扭曲怪异的声音还在说着——   “公主殿下十常可爱呢。”   日落西山,遗迹带走了火红的落日,阳光带走了最后的希望。   她这么说着,最终化成了一滩淡色的液体,在燥热的空气中蒸发。   ……   我强忍住作呕的不适感,随着身边长剑出鞘的声音,与黑钢一左一右护住少年。   “而且,这个国家的夜晚相当寒冷……”   “露宿是不可能的……”   仿佛鲜活蜡像一般说话的人们,也开始最后一丝热度之中消融。   关心的询问、对公主的祝福,甚至连不远处小贩的叫卖声,都仿佛融进了滚烫的蜡油一般,带着诡异的黏液样的杂音。越来越多的人在我们眼前融化、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留下。   人们越来越模糊的说话声与粘腻的液体流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身后传出摩可的哭喊,而我们站在溶化的人群中间,看着那一张张笑脸流成沼泽。   在一再重复的时间当中,是我们的到来,改变了时间的流向。   “他们……都是活人吧……”   “嗯……”   即使每天重复着相同的行动,即使永远不能朝着未来前进,他们也还是活着,而不是魔法制造出的幻影。   活生生的生命,被这错误重复的世界排除在外,在我们眼前化为虚无。   ……   “到遗迹那里去!”   少年咬着牙说,   “小樱在那里!”   “那是……哪一个小樱?”   “是你通过另一个你的眼睛看到的吗?”   我和黑钢这么问道,一边问一边回过头,却看到少年满是悲伤的脸。   “不,”   “是……在被囚禁之前,一直在我身边的小樱。”   他说完,突然发了疯似的朝着遗迹所在的方向跑去,背影挡住了火红的落日,只剩晚霞漫天,浓浓地散发着无力回天的悲凉——   “大哥哥,你们要去哪里?”   男童的声音一如初见般纯真,从未听过的台词,却是一如既往的真诚笑容。   “离开镇上会有危险的。”   他笑着,   “留下来过夜吧!”   男孩站在融化的人群中微笑,看着这场因我们三个异乡人的到来而打破的平静,终于开始收场。   “留下来过夜吧!”   人们大喊着,然后声音变得沉闷,如同浸在泥浆中。   “留下来过夜吧!大哥哥们!”   “我妈妈做的帕悠很好吃喔……”   他站在生命化成的沼泽中张开双臂,如□□罗场上的天使。   终于,他也要走了。   他纯净无垢的笑容仿佛是宣告,即使被囚禁在这扭曲错误的世界,他们也一直认真地活着,直到最后一刻——   少年猛然转身,像男孩所期待那样走回他身边,用双臂包裹住他小小的正在融化的身体。   “不前进的时间,就跟死去没两样。”   “可即使这样,也不能作为我们的免罪符。”   “我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才来到这里,所以……这一切罪责,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少年说完便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而男孩的脸已不辨人形,仅剩的手脚也在迅速地消失,音色变得沉闷而诡异,可语调里属于他的纯真仍没有变,甚至连小小的尾音都在——   留下来过夜吧,大哥哥。   用苹果做成的帕悠,你们一定会喜欢吃的。 第65章 Chapter 56.终篇(三)   Chapter 56.   少年自融化的人群中走来,他低着头,步履沉重而决然,仿佛一尊刀枪不入的神,但他的脚步又略显急促,像是在怕稍微慢了,就会不忍心再走那般。   背离死亡的城镇,小狼眨眼之间就走到了我们前方,回过神来的我连忙追上他,伸出手,轻轻搭上他攥得咯咯作响的拳头。   “会受伤的。”   少年脚下一个踉跄,这才停下脚步,伪装的冷漠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心里叹气,他这哪里是不在意,分明是装得平静想要不让我们担心。忍者也赶上来,与我交换一个眼神,不禁也叹了口气。   “在没有前进的时间里活着,那跟死没什么两样,而且……如果你有罪的话,那我也同样有罪。”   忍者一贯打直球,哄人水平亲测不高,但在危机四伏的此时,他笨拙的安慰却令人倍感安心,我也笑着附和道:   “我也一样。”   “摩可拿也是!”   黑钢的话,也正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想到过去,那个想要独自承担一切的我,天真地以为牺牲自己一个就可以令心爱的人幸福,但我却没能明白,将一切罪责都归咎自己、想要独自一人承担一切,这本就是幼稚且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我曾在百多年的人生中都如此孤癖地活着,以至于连双眼都被蒙蔽,辜负了那么多人对我的好意,甚至连王的异状的没能及时发现。   如果当时我没有妄想一人背负全部,如果当时我看到了我所拥有的这些爱,即使我与王的最终结果仍是分离,或许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遗憾。   人生虽是一个人的人生,但切记永远有人与你同行。   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小狼。   我与忍者一左一右站在少年身边,前路与退路都被漫天黄沙掩埋,只有夕阳以一地洒金指路;尽管总有一日终将分离,那也请让我们在这最最艰难的时候,陪你走过去。   “谢谢你们……”   少年的声音带了哭腔,忍者于是伸出铁手,揉疼了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却反而哄得他破涕为笑,但又引得肩上的小家伙大呼小叫起来,吵着说黑钢又欺负小狼之类,黑钢故意板着脸反驳,一大一小便又斗起了嘴。   少年静静地看着,不一会儿也浮出了笑意,而我也难得没有加入混战,只笑着望向这群我心爱的人们……这是曾在漫长旅途给我们带来过无数欢笑的吵闹声,特别是今日,在这漫天的黄沙与死亡弥漫中,此情此景,尤显得温馨而珍贵非常。   前路不知何处,我与黑钢陪少年走过黄昏走向黑夜,遗迹的样子也逐渐在我们眼前越发清晰。   沙漠夜寒,失去了日光温煦的大地温度骤降,冷风肆意侵袭而来,将黄昏时的一点人气吹散得了无踪影,一切回归沉寂。我望着遥远的地平线,日出日落,仿佛分隔了天堂与地狱,而一步一步走进黑暗的我们,前方等待我们的,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玖楼国,小樱和小狼成长的故国,一切开始的地方。   并非惧怕危险,而是太明白小狼此时的心境——不久之前我回到色雷斯的时候,望见故乡旧景,竟发现处处都是回忆,即使是一粒小小的尘土,也都呼唤着我的名字。于是过往种种便如浪潮奔腾而立,那时的我,比起近乡情怯,比起前路未知,更怕的其实是即将揭开的尘封已久的过去。   痛苦的回忆再一次想起,如同陈旧伤疤被狠狠撕开,轻轻一碰就是血肉模糊。   我不知小狼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想到飞王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于我于黑钢皆是那般,那对待他计划核心的公主,还有他身边的少年,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记忆飞散、忘却所爱、七年囚禁……还有被复制出的那一对生命,都昭示着他们四人经历的苦难,必定比我们所知多得多。   如此,小狼现今的心境,可想而知,可我却不能代他受过。   寒意侵袭,也不知是风真的太冷,还是心里的担忧压灭了身体的余温,走在这漆黑大漠上,就连色雷斯的棉衣竟也不显得热了。   我快走两步追上少年,走得又近了些,试图帮他挡去一些这深夜的寒冷,却还不等我动作,另一边的黑衣男人率先朝小狼身边迈出半步,高大的身影挡去风与月光,侧脸的轮廓坚毅,看上去可靠至极。   ——万一小子撑不住,还有我们呢。   我忽然想到出发前黑钢对我说过的话,不由得直直望向他,忍者当然察觉了,斜我一眼算是警告,我觉得他这样反应十分可爱,心中的郁结和担忧也瞬间一扫而空。   我们三人都在一起,目标也知道,真到了万不得已,兴许还有魔女小姐作后盾,怎么可能输呢。   事到如今还在担心什么呢,我暗自吐舌,这个胡想乱想的老毛病真得改改。   心情在一瞬间从低谷飞到天空,我玩心一起,便学着黑钢的样子,故作偷摸地,也与小狼走得更近了些,那边黑钢发现我在学他,竟做贼心虚起来,倒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我不禁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呀。”我眨眨眼。   “哼。”   “黑大人也笑笑嘛,别那么紧张。”   “谁在紧张啊!”   他口中否认,步子却一点也没离开少年,依旧扮演着遮风挡雨好爸爸的角色,嘴上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否认。我斜眼瞟他,他立刻别过脸去,这个不坦诚的家伙。   嬉笑怒骂间仿佛听到了少年的笑叹声,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一直紧皱的眉毛也终于舒展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一行便继续前进,不多时,遗迹便已出现在我们眼前了,小狼伸手抚上遗迹的石门,石门却在他刚刚接触时便自动打开了,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欢迎我们这些异世界的旅者。   我挑了挑眉,果然那个男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如此开门迎接,像是邀约贵客一般,于是我们也便装作赴宴的客人,漫步闲庭般走进。长长的石阶盘旋向下,三人的脚步声传来阵阵回音,水的潮气从底部缓缓浮动上来,却不闻水声。   墙壁上的烛台还都好好地亮着,如同当年一样。   “我和她一直在一起,从七岁生日七天前的第一次见面,直到我长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年纪……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他说他们就是在这里相遇,那天,小樱为了七天后的生日祭典在此斋戒;而他,则是受了父母之命,从遥远的香港城跨越次元而来,并在这里度过了未来的七年。   “可是,你不是从七岁开始就被囚禁……”   少年不过十四岁模样,心却已经老了很多很多。   “我付出代价,让时间倒退……”   他摘下兜帽,任由静止的水如同镜子,放大了他的悲哀。   “为了取回,那一天的小樱。”   偶然亦是必然地,少年漫长旅行的第一站,也是那家神秘的店。   “是这里吗?”   离开父母的男孩来到那家店前,两个没有灵魂的小姑娘在迎接他。   “欢迎光临!”   “在这里……有位被称为‘次元的魔女’的……”   “有客人来找主人啦!”   “是主人的客人!”   不等他说完,两个小姑娘便掩口嘻笑着,跑闹着引他来到了正堂的一间和室。他站在和室门前,看到长发和服的女人,正用成熟优雅的声音说道:   “你不明白也没关系,因为你到这里来,是必然的。”   男孩想,这大概就是父亲口中“次元的魔女”。   但这个魔女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靠谱。衣衫半敞,或躺或趴或斜倚在沙发椅上,一手拎着只烟斗,及膝的长发披散,白肤红瞳,还一上来就问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李小狼。”   “和你父亲同名呢,”魔女笑着翻了个身,双手托腮趴在椅上,端的是顽皮,“而且没说出‘真名来’。”   “而且,小狼似乎已经教过你……很多事了。”   如此,还这般当着他的面评论起他的名字来。小狼有些诧异她的信息量,又觉得这个人的行为有点脱离自己从小受的教育,但话说回来,她这般虽放荡不羁,却又别有一番风情,看着倒也不至于多讨厌。   “你认识我爸爸?”   “你妈妈……小樱我也认识哦,不过,我们没见过面。”   “言归正传,”她又恢复到斜椅的姿势,算是稍稍正式,又吸了口烟斗道,“这里是实现愿望的店,你能进入这家店就表示……你有愿望。”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没想到,男孩却直接否定了。   “我没有愿望,”男孩坚定道,“再说,如果我有愿望的话,我会自己实现它的。”   “可是,你人在这里啊。”   面对这样的事实,男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父亲交给他的事也太过模糊,他也不知父亲究竟的愿望。   如此,只得老实交代。   “是我爸爸他……”   “是他要你来这家店的吧,”魔女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你问过原因吗?”   “是……因为妈妈作了梦,她说……有人在等我。”   “所以说,你就那么一无所知地来了吗,玖楼国?”忍者不禁问道。   “嗯……很傻吧,当时的我,”少年苦笑,“以为只要努力去做,就什么都做得到。”   “现在不是那样了吗?”   “噗,”少年被逗笑了,“……说得也是。”   巨大的洁净场,左右层层岩台,挂着长长短短的水柱银丝,没有移动分毫,就连入水时顽皮溅起的一朵朵小小水花,都与当年别无二致,唯有男童长成少年,映在池中的笑容,也少了几分儿时的天真,多了许多宿命的叹息与妥协。   不时,少年轻启回忆,灵泉再次流动。   他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站在这水池中央。   站在池前祈祷斋戒的小公主,披着斗篷,碧眸晶莹望着他这位不速之客,浅棕色的头发轻垂几颗水珠,衬得那双眼睛更似浸在水中的翡翠那般剔透好看。   “你是谁?”   女孩怯生生地问他,却没有多少心慌,倒是说成好奇更加合适。   “我是……”   不等他说完,立在池中的女孩一个踉跄向前扑去,他连忙跑过去想要扶起她,却被她出声拒绝。   “对不起,”女孩从池中抬起头,“但是,你不能碰到我。”   七日斋戒之期,不长不短,说起来或有些刻板,但生长在香港传统家庭、自小跟随父亲习武的少年,对斋戒沐浴之事却是相当的熟悉,于是也见怪不怪。两个小人儿一见如故,索性并肩坐在斋戒池旁,说起了悄悄话来。   “你身上穿的不是玖楼国的衣服吧?你是从别的国家来的吗?”   “我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少年犹豫道,他讲得是实话,却不知她是否能够相信。   “别的……世界……”   “没错,”他答道,“是和这里不同的世界,我是从一个叫‘日本’的国家来到这里的。”   “日本……”   女孩歪着头消化过量信息,却是瞬间便相信了男孩的话。   “你不惊讶呢。”   “因为我听过呀,听祭司大人,也就是我的母亲说过……”   女孩的反应出乎意料,提及母亲,她的双手交握在胸前,神情也更加温和起来。   “母亲说,世界不止有一个。”   “……我妈妈也对我这么说过。”   从同龄人口中听得同样的话,少年很惊讶,女孩也感叹道:   “真不可思议呀,日本和玖楼国明明是不同的世界,我们却能这样对话。”   “那种事是偶然……”   偶然二字脱口而出时,他突然想到父母常说的一句话,冥冥之中,似乎与眼前场景相应。   ——这个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他这样对她说。   “必然啊……”   女孩笑了,   “那我之所以会认识你,也是必然吗?”   “必然啊……”   这句魔女小姐常挂在嘴边的话,当时竟从年仅七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倒显得这两个孩子有几分小大人儿般的可爱,可话说回来,想想他们这一路所经历的一切,想想那些不属于他们年龄的苦难,这话就莫名地带上了几分宿命般的悲哀,令人不胜唏嘘。   再者,我们原本只知小狼小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谁想到小狼竟从一开始便跨越了次元才来到这玖楼国,而究其原因,竟只是母亲的一个梦?   梦见的确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这般按照梦中的指示去做,与其说是必然……我们望向小狼,他大概也看出了我们的疑惑,低声解释道:   “小时候不懂那句话的含义,只是常听父母说起,便在那时脱口而出了;可事实上,明明连生活的世界都不同,如果不是母亲做了那个梦,如果不是父母坚持要我去,怎么可能会相遇呢……”   他苦笑,   “可是,如果不是必然,那也实在是太巧了。”   “什么?”   “她的名字、长相,甚至习惯……”少年露出怀念的神情,“都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偌大的洁净池边,有两个小人儿并肩而坐。   在听到女孩名字的一瞬间,小狼有过片刻的怔愣,之后莫名的熟悉感就随着这名字一起,汹涌而来。   “你和我妈妈同名呢……”   “咦?”   男孩没有答话。   他遵循母亲的预知梦来到这里,竟见到一位酷似母亲的女孩;异国他乡,却能听到与自己家乡别无二致的语言……男孩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类似宿命的异样,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自己与眼前的女孩明明刚刚才见到,却仿佛已经认识很久了。   命运般的熟悉感让男孩高兴又惊奇,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想,母亲口中正在等着自己的人,也许就是眼前的她了。   “现在不是斋戒中吗?”   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连忙站起来,没想到边上的女孩比他更慌。   “母后!”   母后?在现代香港长大的男孩有些反应不能,他有些好奇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优雅端庄的华服女子。她穿着与女孩类似的长袍斗篷,手中执着长长的法杖,深灰色的长卷发似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不管怎么看,都是极美的。   但那都不是让男孩怔住的原因。   ——那张脸,分明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外婆一模一样。   被称作母后的妇人并未在意男孩的视线,在向他颌首致意之后,转头调侃起自己的闺女:   “樱公主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外人面前还能勉强装成淑女应付,但到了母后面前,樱公主还是难逃破功之险,一时窘迫,竟语无伦次起来。   “不、不、对不起……可是、可是我有遵守不接触的约定的……是真的!虽、虽然我在水里跌倒了……不过……不过……”   此时的小狼到底涉世未深,面对这位樱公主前后如此巨大的转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而另一边,一句话就将女儿打回原形的王后大人,仍旧笑得倾国倾城。   “我知道,不要紧的。”   她安抚过女儿,而小樱公主这才意识到刚刚在外人面前失态,脸红得几乎想直接跳下水池去,一言不发。   王后终于没再揭穿她,也终于转过身来面对少年,眸中盈盈如秋水。   “欢迎来到玖楼国,从异世界来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诈尸啦~丫头们想我了没~ 第66章 Chapter 57.终篇(四)   Chapter 57.   沙漠王宫的晚餐精致丰富,这本身不出奇,奇的是,他们像是早就知道了小狼会在今日来到这里一样,竟提早把他的份也备好了。   果然那位王后也能在梦中预知未来吧,小狼想,紧跟着樱公主的脚步来到餐厅,两个小人儿相对坐下,调皮的小公主已经馋得快要流口水。   “果然呢!”   “什么果然?”   “我现在在斋戒中啊,只能吃水果和药草之类的东西,但你瞧,这里还摆了肉、普利亚,还有可可多……”小樱如数家珍般介绍着,“我想是母后在梦中见到了你,所以特意为你准备的吧。”   “好厉害……”   父母说过,能在梦中如此清晰预知到未来的,必定是魔力很强的存在,小狼暗暗佩服,毕竟就连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一直被自己认为是非常强大的存在,也是在生育过自己之后,才恢复了梦见能力的。   至于为什么是“恢复”,父母没有明说,他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把这件事说给了面前的小樱听,连同她与母亲极其相似的相貌,还有完全相同的名字。   小樱不由得愣住了。   “诶?我吗?”   “是的。”   他也觉得并非偶然,所以才有此一问。   “这不是偶然吧……不过,难道也是必然吗?”   女孩若有所思地说着,声音也越发地小了下去,   “可是,我的名字是……”   这话说得好像“樱”并非她原本的真名,这让同样继承了父亲名字作为假名的小狼觉得更加蹊跷,但待他想问些什么,却见对面女孩摇了摇头,脸上也恢复了天真的笑容。   “我可以叫你‘小狼’吗?”   面对那样的笑容,小狼觉得自己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心中也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反倒是自己的名字叫在这位樱公主的口中,竟显得那么好听上口,还透出了几分莫名的熟悉来,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是这般叫他。   是夜。   “妈妈作了梦?”   梦中,男孩这样问他的父亲。   “她说,有人在等你。”   他的父亲这样回答他,   “而且,那是连次元和道理都和这里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这样的话,你会去吗?”   远离父母去到异国他乡,甚至是不同的次元,这是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愿意的事情,但母亲梦见的未来从未出过差错,而男孩也自小被教导,要勇于承担。   所以,他还是瞪着他那棕红色的大大的眼睛:   “如果那是我应该要做的事……我会去。”   ……   之后,父亲将家传宝剑与名字一起托付给他,再没有对他解释过什么,就连表情,都随着暧昧的记忆和梦境,一起变得模糊了。   男孩从梦中醒来,外面天已大亮,但他却觉得自己仍未醒来似的。   父亲将一切都交付给自己,明明才只过了几天,他却觉得仿佛已经离开很久一样,初次远行的心里,也不由得挂念起自己的双亲来。小狼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忽然想起父亲交给自己的那把祖传宝剑,心念一动,便扭身跳下床,念动咒语,脚下瞬间出现了承袭自父亲的八卦法阵,双手又一并,便从左手中抽出剑来。   玄铁铸剑,贵而不华——那是李家家传宝剑,非到关键时刻,不可轻易拿出,所以接剑时他曾问过父亲。   ——会用到么?   母亲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决定,让他在来到玖楼国的这短短七天之中,竟要带上家传的宝剑?   可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父母又为何都对此事只字不提呢?   剑身长而宽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论从重量上还是意义上,这对七岁的小狼来说,都似乎有些难以掌控了,即便父亲严格的要求和小狼的不懈努力让他早已超过了他这个年纪所应达到的强劲,但这样早早地便将一切都交付到一个孩子的手上,对他来说,未免还是太沉重了。   还好只是七天,他想。   只是七天,就能重新见到爸妈,就能把这一切都问清楚了。   小狼望着手中的宝剑出神,不管是父母亲有异的神色,还是来到玖楼国之后遇到的种种巧合,这一桩一件,都仿佛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此时的他却说不出。   一个承袭了父亲的自己,与一个像极了母亲的樱公主,这短短七天的相遇,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小鬼。”   这一大早的,谁想到还能有人来找他。小狼吓得一个激灵,忙朝声音来源望去,竟是晚饭时见到的玖楼国王子,也是小樱的亲哥哥,名叫桃矢。   “居然在城里拿出剑来,你好大的胆子!就算被斩杀也无话可说吧!”   小狼本就是非常认真的孩子,一听这话,顿时慌张起来。跟着一起进来的雪兔看了眼自己蛮不讲理的玩伴,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向小狼解释道:   “你事先又不知道这项规矩,收起来就好啦,放心。”   温柔的哥哥帮刁钻的哥哥打了圆场,按说一般人收了剑也就是了,小狼却觉得自己还是有错,于是规规矩矩地朝两人鞠了躬,道了歉,严肃得像个小老头子,样子着实可乐,看得雪兔喜欢,便故意提高了声音,说给身后正怄气的王子殿下:   “他是个好孩子呢。”   温柔的哥哥笑起来就越发温柔,小狼觉得也被抚慰了,便乖乖地把剑收好。那边只听某位小心眼的王子冷哼一声,雪兔则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王子殿下平时举止言行也算高贵得体,人人称赞,可一旦涉及到妹妹小樱的事情,动不动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这导致此人每天在成熟与幼稚中间反复不定,甚至常常需要自己帮忙收拾局面,当事人倒还满不在乎,反以为荣。   不过,未来的雪兔神官现下没心情去搭理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对面前这位小兄弟说。   “那把剑是存在你体内的东西吧。”   雪兔搭上小狼的肩膀,看到梦中见过的一幕幕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一定就是小樱公主命中注定的人了,而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少年神官尚不能参透未来的真意,却莫名有股沉闷忧虑郁在胸中,不能畅快。   “你有力量,而且一定也有坚强与勇气,今后……要和小樱公主好好相处哦。”   雪兔这儿颇有些感慨地说着,另一边桃矢却在尽最大努力拆台。   “就算有力量,不还是个小鬼吗?”   小狼不服地瞪过来。   桃矢恶劣地瞪回去。   雪兔叹气。   “小狼,你醒了吗——”   门外传来女孩声音的时候,雪兔第一次觉得有点冒失的小樱今天冒失对了地方。   “在早饭前,要不要一起去散步……”   小丫头的年纪还不知害羞为何物,直接推门闯了进来,结果话说一半,就看到自家恶魔哥哥和新伙伴小狼君目光激战的场面,而雪兔站在一边,见到自己先笑着问了声早安。   小樱回了雪兔哥一个早安,然后扭头去□□自己的哥哥。   “王兄你又在欺负小狼了吗?!”   “我只是说出实话罢了,小鬼就是小鬼啊。”   “王兄的年纪也比雪兔哥小吧!”   “……”   “而且,虽然王兄的个子高一些,但内在要比雪兔哥孩子气很多吧!”   公主火力过强,且净挑要害猛打,打得桃矢王子当时就有些招架不住,要靠扶墙才能勉强站立;一边不太孩子气的雪兔哥看了眼自己的竹马,觉得此人虽有些自作自受,不过眼前小樱公主这帮着才认识一天的小伙伴、大肆攻击自己王兄的行为,倒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典型。   况且,才认识一天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得了。   而这一边,英勇凯旋的樱公主正和她的小伙伴举办着两个人的庆祝会。   小樱公主很高兴,不管是嘴仗赢过王兄,还是保护了小狼免于受王兄欺负,这对她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再想想距离长大一岁还有六天,距离她可以碰到父王母后还有六天,而在这难熬的六天之前,她还意外收获了这么一个同龄的小伙伴,还从坏王兄那里保护了他,这岂不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结果吗?   小公主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看得小狼也跟着她一块高兴。   “谢谢你。”   小樱有些意外,转身看他。   “如果……如果下次有人欺负你的话,到时……”小狼握了握拳,下定决心似的,“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玖楼国的花园,这沙漠之中的小小绿洲上,男孩与女孩相对而立,情窦未开,却已定下一生的誓言。   小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红了脸,半晌反应过来,随即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谢谢!”   “……”   “不过刚刚啊……跑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很想跟你手牵手,”她话题一转,“我斋戒结束,和小狼回去的日子是同一天,或许赶不上,不过……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们手牵手一起跑吧!”   “好啊。”   小狼一口答应,顺势将自己家乡盟誓的方法教给小樱。于是两个小人儿隔着空拉勾约定的情景,就这样为这篇漫长故事的开端,写下了一段充满希望的卷首语。   七天有多长呢?如果说要七日之内埋头苦读,或许会宛如一月之长;但若是七日游玩度假,或是令人格外珍惜的假期的尾巴,你定会真正感觉到时光飞逝,白驹过隙,片刻不曾停留。   不过对小狼来说,在玖楼国的七天显然是后者。   小狼站在阳台,望向夜晚中的大漠。一晃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以来,他应小樱之邀住在城中,夜间与她一起聊天玩耍,白日则有桃矢雪兔作为向导,参观游玩。两人带着小狼欣赏了不少玖楼国的古迹风景,淳朴的民风更是让小狼对这个地方的热爱又多了几分。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再多待几日啊。   他这么想着,偶然听到走廊上传来的细小脚步声,动作放得很轻,但自小习武的少年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还没睡吗?”   小狼问道。来人见他出声,也大大方方地掀开了门帘走进来,果然是小樱。   “我想着万一你睡着就糟了,所以才安静地过来。”   “凭着气息……我就知道了。”   “就算是我?”   “嗯。”   于是两个小人儿都笑了。小狼打量了她片刻,这才发现女孩裹在斗篷里的身子还湿着,浅栗色的短发滴着水。   “你身上怎么是湿的?”   “唔,这个,因为我是从洁斋场直接过来的,”她迟疑了一下,神情有些难过,“接下来……就只剩下两天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小狼刚才也正想着这事,闻言不禁低下了头,对他来说,这两天不仅是最后的两天,还事关父亲交给他的剑到底会有何用处——他当然不希望发生什么,但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将家传宝剑交给他,直觉也提醒他也许有什么事要发生。   会是什么呢?望着眼前的女孩,他突然有些不安,不知她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仅凭自己弱小的力量,究竟又能做些什么。   女孩看到他凝重的神情,连忙换了话题。   “那个……明天晚上,要不要去看星星?”   “星星?”   “嗯。”   说到有意思的事情,她脸上的不舍一扫而光,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状态。   “白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得待在洁斋场里才行,所以要等到晚上,”她说道,“城里最高的地方有观星台,从那里看星星真的很漂亮……所以我想和小狼一起去看。”   少年望着她莹绿色的眼睛,觉得它们闪着光的样子,远比天上的星星美丽许多。   小狼没想到一大早就会见到王后。   “早安~你起得真早啊。”   “早安。”   “要去吃早饭吗?”   “是的。”   “嗯……距离斋戒结束,就只剩今明两天了,我打从心底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小狼觉得王后好像有话要说。   “您没在梦中见到吗?”   王后摇了摇头。   “我虽然能在梦中见到未来,但也并不是能够看到所有的事情啊,”她合眸说道,“不过呢……正因如此,才能对幸福的未来抱有希望啊。”   “家母……也曾这么说过。”   “是吗……”   王后睁开眼睛,抚上他的脸颊,又恢复了温柔笑着的模样。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见你的母亲呢,”她笑着道,“去吧,今天做了苹果帕悠呢。”   小狼没能看出王后笑眸中的悲哀,向她挥着手道别。   日落西山,半片玉盘当空,星辰满布。   “静静地……静静地……”   他们把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担心惊到了天上的星星。两人细声细气说着小话,悄悄走上盘旋向上的漫长台阶,直到女孩轻轻推开通往顶端的门——   “好棒……”   大漠星河,珠帘散落,迢迢银汉系长空。   男孩不住感叹,在这漆黑寒冷的大漠之夜,竟也能有如此盛景迷人。   “你喜欢吗?”女孩问他。   “嗯……真的好漂亮。”   即使在一眼看不到前方的永夜,依然可以满怀希望期待光明。   有乐极生悲,也有否极泰来。   “你高兴就……”   因为人的心意,有时真的可以超越一切。   “小樱!”   原本望向星空的翡翠色眸子突然没了焦距,女孩毫无征兆地从他身边飞向半空,面向远处遗迹的方向,口出喃喃着——   “有……声音……”   “像是……铃铛碰撞的声音……”   “在……呼唤我……”   “水……”   她悬空的身体缓缓向前移动,眼看就要脱离了观星台的范围,小狼连忙伸手想拉出她,却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刻被她本人喝止住了。   “小狼——!”   小狼几乎不敢相信那声音是小樱发出的,那声音仿佛着了魔一般,明明就是小樱,却又不是小樱——那仿佛是命运借她之口喊出的拒绝,如巨石重捶在他心口,刹那间冻结他的全身。   所以小狼的手只停在那一刻,他只能看着她重重摔在地上。   “小樱——你没事吧?!!”   跌在地上的女孩努力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强撑着缓缓说道:   “不行……小狼……危险……”   “不能……过来……”   她断断续续说完这几个字,便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小狼的心一瞬被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国王藤隆及时赶到,小狼连忙将前因后果说给藤隆,后者听得眉头紧蹙。   “以前梦见什么的时候,也出过这样的状况……她有说什么吗?”   “似乎……铃声是从遗迹那里传出的,”小狼回忆,“她似乎是看见了水池区,还叫了我的名字,说有危险,叫我不能过去。”   国王的神情越发凝重,看得小狼也更加担心起来。   “这次斋戒结束之后,一直到下次的祭典之前,公主都不会再有机会进入那里的……”   “所以……是梦见了明天的斋戒池吗?”   “我不知道,”国王皱眉道,“明天的事,就连目前担任祭司的王后也无法在梦中看见。”   “……”   夜晚的观星台,寒风冽冽,可他们却不能将她送回房中,只能看她战栗着与寒冷抗衡,娟秀的双眉也不安地皱紧了,不知是否又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狼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雪兔说过,小樱也有梦见未来的能力,如果明天的斋戒池果真如小樱所梦一般危险,他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身陷险境——如果有他能做到的事,那么他一定会去做。   他突然想到,父母让自己到这里来,或许就是为了她。   小狼权衡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对藤隆道:   “明天……我能不能到洁净池去?”   藤隆有些惊讶,但随即冷静下来。   “斋戒期间,只有祭司能待在那个地方……最后一天,不用说王族,就连祭司都无法进入。”   “……”   “但你不是王族,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藤隆话锋一转,“就算在斋戒期间在水池边与公主见面,仪式也依然能够持续下去,王后和雪兔都说这表示水池允许你的存在。”   “那么……”   “可是,公主在梦中对你说了‘危险’吧?”   “是的……”   “你原本的世界里,还有你的家人在等着你,就算是为了小樱公主,我也不能让你……”   国王露出严肃的神情,是非常认真地在劝解男孩,可后者却露出了远超他年纪的坚定,他一双棕色的眸子直直望向藤隆,仿佛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将军。   “我要去。”   “因为危险所以叫我不要去,就表示公主她本身一定有危险……”他低下头,望向沉睡中的小樱,“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些什么,但如果有我能做的事,那我就一定会去。”   男孩说得句句在理,且态度斩钉截铁,如此坚定,竟连藤隆也不好再加以辩驳。   斟酌再三,藤隆只得长叹一声。   “原本本该是身为父亲的我应该陪在她身边的,可是……在这个国家中,在遗迹里举行的仪式被看作非常重要,如果从她三岁那年开始,那么努力进行的神职仪式,在七岁生日时让它化为一场空的话……”   国王的话没有说完,但意义已显,小狼点头应道:   “我从家父那里学习过各式各样的仪式和法术,所以我明白,这样的仪式一旦开始,就非得将它完成不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会有不幸降临在执行仪式的人身上,我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你的国家也是这样吗?”   “是的……而且,我也答应过了。”   他想到几天前的清晨,他们在花园里的约定。   “下次,由我来保护她。”   “那么……小樱就拜托你了。”   注定是个不眠夜。   次日,也就是斋戒的第七天,少年陪同公主一起来到洁净场。他坐在洁净池边的石阶上,望着满池的灵性之水,还有立于池中的人,初来乍到时不及细察,如今他才突然发现,无论是这水,还是眼前这个年仅七岁的小公主,竟都有着十分惊人的魔力,竟是他竭尽全力也无法探知全部的程度。   少年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但年幼的他,经验与力量都有限,既不能预知未来,就连需要做点什么样的准备都一无所知,这让他感到无力。   这让少年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只要有毅力与勇气便能达到的。   “小狼也要参与洁净仪式吗?”   不知什么时候,小樱竟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惊了一惊,连忙若无其事地道:   “我……我就只是待在这里而已,已经得到了国王和王后的许可。”   “这个,你能来我高兴,不过为什么?”   女孩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像是没有经历过昨天的事一般,小狼想,如果不是藤隆昨晚出现在那里,连他也要以为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当然,如果真的是梦,如果小樱所见到的危险都不曾发生,那当然是最好了。   “他们说……水池区允许我存在。”他想了想,只得这么解释。   “原来是这样哦,”小樱若有所思,“所以说,水也喜欢小狼吗?”   “……也?”   “啊,那、那个是——我是说,既然这样,斋戒结束之后,我们或许就能手牵手啦!”   女孩明显在强行转移话题,且说完就跑掉,完全不给小狼再多询问的作地,但小狼也不明白她在藏什么,也只能作罢;又或者说,现在的他并无那些多余的心力去考虑其他,今天的事情,连身为祭司的王后都无法窥知一二,唯一曾经看到过的小樱,昨夜说得含糊,如今更是连记也不记得了。   母亲说有人在等他,而他这七日以来逗留王宫,事到如今,只希望那个等自己的人就是眼前的小樱,而自己能以微薄之力帮到她——他来到这世界便是为此,何况现今,他本人也打从心底想要保护小樱,真心希望这个沙漠之城的小公主,能够永远以那样明媚的笑容生活下去。   那样,即使以后再没有机会相见,只要知道她还幸福地生活着,也足够了。   女孩站在水池中央,闭目祈祷。   少年在池边不远处,立下决意。   一切都由此静寂之时见证,水声潺潺,时间明明在平静地流逝,却仿佛一切都在那一瞬定格,一眼一万年。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切停留在那时,不要前进。   但时间从不受任何人的意志所左右,命运之轮开始转动的一刻,终究还是如约而至了。   伴随着细小的咔嚓声逐渐增大,女孩的眸中再次失去了光彩。   这与昨晚的情形如出一辙。少年一急,也不顾得许多,直接跑入水池,但他没有想到水流会骤然湍急起来,疾流的水柱冲塌了四壁之上承接水流的岩台,崩坏的碎片纷纷落入水中,让少年与公主之间的距离又拉长了很远。   小樱似是听到了什么,又像昨夜一般失了神,小小的身体飘浮起来;小狼担心她出事,只得一面躲闪着碎片和石块,一面趟着水,拼命向小樱那边跑去,却在此时惊异地发现——半空中竟凭空出现了一道狭缝!   父母说过,时空与时空之间是相互联系的,甚至可以通过魔法,强行将两个世界连通。   狭缝中露出一个男人的脸。   ——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少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这个判断,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停过片刻。他想他在抢命,和时间抢命,和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抢命。   他要抢回小樱,因为他说了要保护小樱。   狭缝中的男人念起咒语,黑色的黏浆从那道缝隙中凭空出现,瞬间弥漫了整个洁净场,而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小樱——”   “快醒过来啊!”   但女孩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依然失神地悬在空中,眼看就要被那团黑色所包裹——   少年双手结印,从掌中拔出家传宝剑,跳向半空中的女孩;水流也懂得感情,竟配合着少年,结成水柱长龙,将暗影活生生劈开一道缝隙。   他蓄足力量,腾空一跃——   “小樱!”   少年一剑劈断死亡之沼,伸出手去。   指尖将触——   他忽然想起初见的那日,女孩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触到她。   女孩似乎将要转醒,喃喃说着什么。   他因此有了片刻的犹豫。   手在半空中错过。   她一瞬便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了无踪迹。   “小樱——!”   ……   他大喊着她的名字,捏指念诀,将愤怒全部化为雷电滚滚。   ——狭缝中的男人说,都是他刚刚那一瞬的犹豫决定了这样的未来。   当黑色魔沼宛如地狱之花在半空中缓缓绽开,他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人也随之出现在半空,可她胸前却生出了黑色的翅膀。   ——那个男人对他说,那是死亡刻印,从被刻下的今日起,它将慢慢长大。   少年将全部的魔力都蓄于宝剑,无奈却奈何不得男人分毫。   ——直到它长到完全覆盖小樱身体的那一刻,也就是最后……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小樱——!!”   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喊。   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少年被打倒在地,遍体鳞伤。   “为了实现愿望,”男人轻描淡写地说,“而且,下次你再被击中的话,就会死了哦。”   少年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以剑强撑着身体站起,之后再次挥剑,而那边的男人也做好了最后一击的准备——   华丽的魔法阵与蝴蝶一起来到这世界。   给了他和她一个未来的可能性。   ……   在实现愿望的店里,有一个男孩,他甫一醒来就喊出了一个女孩的名字,可那个名字的主人却远在异界,听不到他的呼唤,更无法与他心手相牵。   他想,是他背弃了当日的誓言,没能保护好她。   “你会如何选择呢?”那里的店主这样问他。   “我想回去,回到玖楼国……”   他说,   “因为,我答应了小樱……不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捋了捋大纲,大概还有三章的样子,真有点舍不得呐~   我是纠结了一下要不要等都写完一起发的,向舍友征求了下意见后她们都说和拖太久比起来还是喜欢慢慢更,那我就慢慢更吧,不管好与烂,总之属于孩子们的回忆杀终于算是结束了,阿门 第67章 Chapter 58.终篇(五)   Chapter 58.   本应在流的水却没有流,本应在身边的人却见不到面,灯火通明的斋戒池一如当年,永如当年,一切都是静的,静得能听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带着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悲伤夙愿。   “所以……”   喉间干涩得难以出声,心口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历经百多年孤苦人生的我太能懂得少年的那七年。   “所以……你就那么一个人……找了七年?”   少年沉重地看了我一眼,缓缓点头。   我沉默。试想一个幼童背井离乡来至异国,即使衣食上可受到王室和良善人家的关照,但生活这个话题本身,又岂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说得完的。   况且不光如此,年仅七岁的小狼还背负着拯救樱公主的重任。心爱之人无端被加上死亡诅咒,这是任谁也无法袖手旁观的事情,可是就连次元的魔女都不能轻易解开的魔法,又怎么可能容易抹去?没有出路,却无法放弃,不管为了责任还是约定,还有他自己那颗珍视着女孩的心,我想那七年以来,他必定是跑遍了所有可去的国家、查遍了所有的遗迹古术,可是最终……竟一无所获。   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次一次出发,又要带着何等悲伤绝望归来,而在七岁生日那天因犹豫了错过了小樱的他——那个立誓要保护公主的小小骑士,又要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笑着迎接自己的公主呢?   他心爱公主笑容被蒙上了漆黑的死亡刻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当日没能保护好她,而他现在跑断了腿,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委屈绝望得想大哭一场,可面对她的笑容,却只能回以微笑。曾经有人对我说,虚假的眼泪伤害别人,虚假的笑容伤害自己……对此,我实能感同身受,也正因能感同身受,所以我说不出半句话可以安慰他。   黑钢与我一般无二,何况他本不善言辞,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他的叹息。   “那小狼你……在和侑子谈过之后,还见过你的爸爸、妈妈吗?”   最终还是摩可拿轻声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又或许是因站在少年肩膀上的缘故,声音极细极小,但在这完全静止的空间中,却听得异常清晰。   发自心底的关心打破沉默,血液也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啊啊……在店里治好伤之后,我就直接回去玖楼国了。”   小狼淡淡地说着自己的事,平静得像是在讲睡前故事一样,还伸出并不宽大的手,安慰着快要哭出来的小家伙。   我听到忍者轻叹一声。   “你说起过去……是因为它在今后的战斗中是必要的吗?”   我们都知道重揭旧伤是极痛苦的事,想他亦自小失去双亲、离开家乡,听到此处大概也有些不忍,所以才作此话。   我们是不必知道这些的,虽然关心,但也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因此我也与黑钢一同望向小狼。   “……那也是原因之一。”   “其他呢?”   少年低垂了眉眼,悲伤之后,露出疲惫的神情。   “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知道你们两位的过去,”他略带抱歉地说,“一是在刻意让人观看的幻影当中,以及……透过另外一个我的眼睛,从记忆之书中所见。”   他说的是在色雷斯时,王的魔法结界显示出的雪国往事,以及在雷克路特书店中,曾经那个小狼无意中翻开过的黑钢的记忆之书。不堪的过去被暴露在他人面前,虽然在当时并非我们本意,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这让我们彼此更加坦诚以待。   “但是……”黑钢看我一眼,“那不是你刻意要看的吧。”   “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我应该把真相告诉一起旅行的你们,”少年郑重地说,“不论在此之后,你们会有何想法,或是做出怎样的选择。”   少年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棕色瞳仁里同时闪烁着复杂与坚定,那份认真和坚持,令此刻的我们竟不得不为之动容。   我与黑钢对视片刻。   “继续说吧。”   忍者这么说道。   再次见到她时,一切都宛如最初。   浅栗色头发,碧绿色眼睛,偌大的洁净池边,小小的他们相遇。水流潺潺一如前日,灯火温柔映暖满室,只是女孩的正装换成了常服,她也已经能够准确唤出他的名字。   “小狼!”   她跑到他跟前来,粉扑扑的小脸上是纯然的高兴。   “……斋戒呢?”   “啊……已经在七天前结束了,所以你可以碰我没关系……”   女孩说着,却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企图以笑容和闲聊来蒙混过关,说得不外乎是这几天发生的趣事。小狼想那些事一定都很有趣,但他此时却无心倾听,并非他不愿与她分享那些快乐,而是他实在找不到真心笑出来的方式。   小太阳那般的女孩,懂得人性的水流,温柔敦厚的灯光,什么都没变,就连相遇的方式都没变,可那明媚的笑容却已被漆黑的死亡刻印蒙蔽,时刻提醒死神终有一日将会来临。   少年想,这都是自己的错,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那一瞬间的犹豫,竟断送的是两个人的全部人生。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不顾她的惊呼和下意识的挣扎,紧紧地拥抱这个曾经宣誓想要保护的女孩。   对不起,小樱。   他在心里这样默念着,感受女孩轻轻回抱他,心头不禁更加苦涩。   ……   “王和王妃决定不告诉小樱关于刻印的事,而那个印记在玖楼国,只有我与身为祭司的王后能看到……我想,那个男人大概是故意的,”少年低着头,“大概是为了提醒我,他的愿望以及……我的愿望。”   我与黑钢对望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同样的神色。   ——希望心爱之人复生。   人都惧怕失去,何况与重要的人死别,那是未曾经历者永不可能感同身受的痛苦,眼看着父母惨死的少年黑钢一度失控疯狂,失去法伊的我也曾穷尽心力寻找过令他复生的方法,甚至以我之命交还给他也没有关系……只想着,如果他们能再睁眼看看我们就好了。   可是我们都忘了,生老病死,如春夏秋冬,俱是这世界的法则。   天道永恒,却也残酷至极。   “就这样,我留在玖楼国,一直寻找着消除刻印的方法,一直……过了七年。”   仲春时节,即便是寸草不生的沙漠,也总洋溢着生机。沙漠春天的傍晚,绿洲被黄昏镀上金色,集市上的人们都陆陆续续收起摊位,那些因为天气转暖而外出游戏的孩子,也渐渐迎着炊烟,蹦蹦跳跳地,跟着爸妈回了家去。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母亲们在家中做好了饭菜,等着远行的孩子们归来,迎来这一日合家团圆;即使是唯一没有升火做饭的那间房屋,也终于在今天,迎回了它的主人。   少年久违地推开房门,迎接他的是淡淡的灰尘气味。   即使如此,也还是多亏了邻家大婶在百忙之中帮忙照看,否则桌上一定会积了厚厚的灰。少年很累了,所以,一向勤劳的他也没有立刻去料理家务,甚至连火都懒得去生,将包袱随意地放到桌边,拉下帮他阻挡了这一路风沙的斗篷和兜帽,露出那张风尘仆仆的脸,分明是七年前的男孩模样。   当然,变化是有的,只是积得最多的是愁绪。   半年前他听到过往行商的闲谈,口中描述的法阵,竟与自己一直寻找的印记图案十分相似,在经历了毫无线索、大海捞针的数年以后,即使是这样莫须有的消息,都能让他紧紧抓住一线希望。他匆匆辞别了左邻右舍便独自远行,一走就是大半年,只可惜……最终仍是无功而返。   说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走了很久啊。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镜框,用手拂去薄薄的灰尘,然后弯起习惯性的笑容,说道:   “我回来了,爸,妈。”   照片上的夫妇慈爱地笑着,仿佛不是拍照,而是真的透过镜框,朝他微笑着;可他们膝下那个满脸倔强望过来的孩子,现如今,却只能苦笑望着七年前的自己。   再过几天,就整整七年了。   再过几天,就是他与小樱共同的十四岁生辰。   再过几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心绪,且满溢着门外人的急切,他连忙放下镜框,赶去开门。   “哪位……”   礼貌性的询问卡在半途,因为站在门口的少女太过熟悉,不管是浅栗色的柔软头发,还是毫不掩饰喜悦、盈盈望着他的那双莹绿色眼睛。分别半年并没有让记忆里她的模样淡去分毫,反倒是随着日日夜夜在心中描摹,一天比一天清晰。   她长高了一点点,眼尾变细了一点点,小脸晒黑了一点点,也……更漂亮了一点。   而每当这个时候,少年就会意识到,原来自己有这么喜欢她啊。   “小狼!”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就算是当年那个略带着点刁蛮、每日致力于和自己王兄对战的樱公主,如今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在外贵为一国公主,那也只有给自家父兄争脸的份儿,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小时候那个爆竹脾气;但俗话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外淑女那是懂得礼仪,可要说对内嘛……   “这次去的国家怎么样?路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发烧?回来了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我还以为……”   小公主连珠炮似的发问,这要放在以前,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年也招架不住,好在后者现今已经习惯,于是边笑着迎她进屋,一边温柔地回答她道:   “啊啊,我没事,”他想了想说,“公主你……”   “小樱!”   “?”   “我都直呼小狼你的名字啦,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面对女孩期待的眼神,小狼总是无法拒绝。   “嗯……”他托起她的手,“我回来了,小樱。”   两个人在床边坐下。小樱捧着刚泡好的热茶,满是求知欲的绿色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小狼老师,后者不禁莞尔,又转身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喏。”   “这是什么?”   “是我这次去的国家的储备食物,”他注视着她拆开包裹的动作,“是用和苹果很像的水果做的。”   苹果是樱公主的最爱,这在玖楼国几乎无人不知,而用苹果做成的帕悠,更是公主常吃的餐后甜点。小狼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借着茶水的热气,假装没有看到那一瞬她惊喜的神色。   “跟帕悠不一样呢!好像法尔一样。”   “味道也很相近,我在学着做的时候试吃过,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   “我可以吃吗?”   “可以啊。”   他看着她小心地拈起一块,然后轻轻咬了一小口,完全看不出她以前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   “好好吃!小狼你真的很会做东西呢!”   诅咒的事当然是不可能告诉小樱的,所以小狼外出旅行的原因,也只能解释成是喜好考察古迹。小樱尊重他的选择,但两人常常分离,难免想念,因此像今天这样的突袭已不是一次两次,久而久之,小狼也摸透了她的脾性,常常会提前准备一些小礼物,然后给她讲些外地的风土人情。   比如昨天特意做好的点心,她果然喜欢吃。   小樱吃完了一整块,侧头瞧了小狼一眼,眼角眉梢都透着幸福。   “说起来,小狼你来到这个国家两年的时候,突然说要搬出去住,我当时还很担心来着呢……现在看来,你完全没问题嘛。”   小樱说的是近五年前的事了。刚来玖楼国的时候,小狼也不过七岁,于是作为客人一同住在皇宫中,但仅仅两年以后,少年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这没完没了的漫长旅途,也大概是从那一年逐渐起步的。   “小狼的厨艺是你父亲教的吧?他真的很会做菜呢。”   “我妈妈也会做菜,不过还是爸爸他比较厉害。”   小狼并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但论家务却是一流,所以才有了这独居异国的可能。小时候他觉得父亲很厉害,所以总是跟着父亲学这学那,不论生活技能还是武艺术法,他都能做得很好。小小的少年很骄傲,他想让他的父母亲也为他骄傲。   可是……如今想来,父亲当年那样培养他,未必不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难道父母早就料到他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去,但却与他只字未提吗?少年不敢想,也不愿想,他相信父母一定是有他们的苦衷。   “小狼?”   他回过神来,转头应道。   “……嗯?”   女孩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疲色,于是面带歉意地道:   “对不起,小狼才刚刚回来,明明已经很累了,我还……”   “没关系,”他打断她的道歉,“我已经不累了,因为见到了小樱。”   这个人就是常常极为自然地说出十分羞耻的话,女孩羞得满脸通红,没想到对面竟然坏心眼地看过来,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连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夕阳都柔和了许多。   女孩扭捏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小声说起今天的正题。   “再过不久,我认识小狼的时间……就要比不认识的时间更长了。”   “……是啊。”   “在小狼你出去的这几个月,我又学了很多东西,渐渐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梦,”她顿了顿,“小狼,那个,我……”   “咣——”   城堡里传来晚钟,催促着归人的脚步,顺便吓回了小公主酝酿已久的心里话。   小樱觉得这真是遭透了。   “总觉得……是皇兄在用城里的钟声妨碍我。”   “妨碍?”小狼不明所以。   “嗯……”她摇摇头,“我非回去不可了,否则王兄又要找过来,都这么大了还是那么坏心眼呢。”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不会有危险的,别忘了这个国家的人都很善良哦~”她朝他眨眨眼。   左右也没有几步路,她说得也是实情,小狼于是也不再坚持。   “说得也是。”   虽说已经很急,但女孩的步子还是小得不能再小,半天才挪到门口,又站住了。   “那个……那个……”   她回过头来,眼睛亮亮的,像是望着这世间最美妙的风景。   “再过不久就是我的生日了……”   “刚刚我没说出口的话,到时会说出来的。”   “嗯……你要期待哦。”   女孩子说完便跑掉了,而男孩子站在门前,笑着目送她的背影,恰巧看到她回头招手,于是也抬手回应。   远远地,他看到她的笑容又绽得更深了一些,可他的眼前却越发模糊了起来。   ——即使泪水也模糊不去的巨大的黑色魔纹,已经快要将她全部吞噬。   还有几天,就是她十四岁的生日。   还有几天,他们认识的时间,就比不认识的时间更长了。   可是……他还是救不了她。   他看了她七年,喜欢了她七年,努力了七年,他希望她永远能够露出幸福的笑容,希望自己能成为她的幸福,可黑色的魔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小樱将要死去的事实,只要她在他眼前,就让他连短暂的忘记都做不到。   一次又一次的徒劳,告诉他守护二字,是怎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   终于,在樱公主十四岁的前一天,在家人团聚、共庆生日的那一晚,黑色翼形的魔法咒纹再度延伸,化为利刃刺穿公主的心脏,身为祭司的王后拼尽全力静止下数秒的时间,将一切挽留在万劫不复之前。   王后对少年说,保护小樱。   可是寻找了整整七年也没能找到的方法,让他如何在短短的一瞬间想到;少年望着已经被刺穿了心口的小樱,面如死灰。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小樱死去。 第68章 Chapter 59.终篇(六)   Chapter 59.   “于是,我触犯禁忌、倒转时间,为了自己的愿望,破坏了真理,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作为代价,我被囚禁在那个人身边,直到我年满时间倒退那一年的年龄为止,直到在东京……遇见你们。”   “可就算这样,还是无法消除我的罪孽,”小狼说,“我的愿望产生了扭曲,而那样的扭曲,改变了太多太多人的道路。”   他面露戚然,棕色的眼睛被泪水浸润,闪着无尽的惭愧与悔恨,英气的长眉生生被压了下来,他紧抿着嘴,勉强着不让泪水落下。   改变的道路……   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   他看我一眼,眸中神色突然大怮,连忙垂下头,沉吟片刻,这才重新抬头望向我。   “是的,”他满是愧疚道,“你也包括在内……在时间倒退前,你们或许不会以双胞胎的形态出生。”   我一时僵住。   “你的母亲也是,或许……本不会那样死去,还有你的父亲……”   黑钢也仅回以沉默。   “别那么说!”   摩可拿想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但少年恍若未闻,折磨了他整整七年的罪恶感在今日终于摊牌,化做对不起讲给我们,却不企求我们的原谅。   “当时,飞王说过,我和他做的事其实是一样的,”他失神般喃喃道,“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不惜触犯禁忌……”   “所以……我今天说出来,就是想请你们选择……”   “不行!黑钢——!”   高大男人两步跨到少年面前,右手成拳举高挥下,却怎么也看不出他要用劲的意思。   我暗笑着叹了一声。摩可拿本以为黑钢要如何暴力,吓得瞪大了眼睛,结果发现一拳下去,小狼一点反应也无,不由惊呆,少年也是望着忍者走开的背影,一脸的不明所以。   说来小狼前前后后也已经活过了三个七年的年纪,可那心思却像外貌一般没什么长进,这该说是遗传了孩子妈我童颜不老的优秀基因吗?我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不着调,但也着实觉得我们家宝儿子真是可爱,于是满心喜欢朝他走了过去,双手轻拍上他柔软的脸颊。   果然婴儿肥最棒了!   少年被我这么一拍,更加不解了起来,懵懂愣住的模样更衬他现在身体的年龄了。   “我已经选好了,”我笑道,“这就是答案哦……只是没想到黑大人会这么孩子气呢。”   “你说什么?”孩子气的黑大人表示不服。   “我……”   少年看看我,又看看黑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黑大人他是因为看到小狼刚刚悲怆的表情,在闹别扭啦,”我微微站直身子,望向少年,“所以你以为,我们知道了时间倒退的事情之后,就会离开你身边吗?”   少年愣住。   “你的确触犯了禁忌,可是……因为这样而间接发生的所有事,如果你打算一个人都背负下来的话,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傲慢。”   我顿了顿,接着微微躬身道,   “这句话,也包含了自戒的成分。”   我对小狼说,却望着黑钢,后者别过脸去,却不经意般接过了话头。   “而且,”忍者低声道,“如果我是你,发生同样的事的话……我也会做出与你一样的选择吧。”   “只要能保护得了……决定要保护的事物。”   黑钢一边说着,一面朝我们这边望来,却又害羞似的迅速移开视线,我毫不吝啬地回他一个笑容,心想孩子他爸真是可爱且靠得住呢。   “我也一样,小狼,谢谢你把这么辛苦的过去告诉我们,”我看着少年的眼睛,“只不过,你刚刚的想法有些不乖,所以孩子他爸要给你一拳,我想你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在少年满含泪光的注视下,我再次用双手贴上他的脸颊,更加轻柔地拍了两下。   “而我则是……给你这个。”   小狼几乎要哭了出来。站在他肩膀上的摩可拿虚惊一场,看着这一切,既高兴又心疼,便一面安慰着他,一面凑上去给了他一个亲亲;我则走到黑大人身边,一同望着少年闪着泪光的眼睛,一如当初我们陪他来时那样义无反顾。   于是,做出最后选择的时刻,也终于要来到了。   虽然已经在小狼的讲述中听说了大致的情形,但是,当七年前的景象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我们还是吓了一跳。从踏入水中的那一刻,仿佛跨过了结界的边缘,我们看到的再不是圣洁宁静的洁斋场——水柱诡异地悬在半空,巨大纯黑的魔咒盘踞在水池中央,眼看就要将那中心小小的女孩吞噬。   想必这就是当日的景象,在小樱和小狼七岁的生日当天……我悄悄看了小狼一眼,他的神色透着悲痛的决绝。   “再过不久,我决心要重来的那个时间点……就要到了。”   许久未曾流动的水,因为我们三个入侵者的到来而再次动了起来,仿佛突然复活,泛出水花、激起水响,然后浸透了我们的靴子湿润到脚踝,冰凉得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恐怖的熟悉感让我头皮发麻,随之而来是石门缓缓开启的声音——   高高的石阶上,玄衣长剑的主人,缓步而来,怪异的异色瞳里毫无温度。   那是在东京离开我们的那一个小狼,而随着他的到来,时空的狭缝也在石阶尽头缓缓张开,我与忍者向前跨出一步,将少年护在身后。   “摩可拿,你稍微退开一点。”   “可是……”   “要是发生什么事,小狼就拜托你了,可以吧?”   我对肩膀上的小家伙说着,眼睛一直戒备地望着前方。   “你们两个可千万不能乱来啊!”   “喔,你也一样。”   小家伙大概是被忍者成竹在胸的笑容安抚了,朝我们三人左右看看,虽然噙着眼泪,但还是将担忧压回心底,将最终的战场留给我们。   “大家绝对、绝对要一起回去喔!”   我们在心底笑着回应,而与此同时,我们最后的敌人,也终于在时空的狭缝中粉墨登场了。   “这就是你许愿重开的那一瞬间,是烙印下你悔恨的刹那。”   飞王站在狭缝中,低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洁戒场中,十分诡异。   “由于你让时间倒退,导致了时空的崩解,时间和空间都逐渐脱离了它们本该遵循的法则……不只未来,甚至连过去也一样。你的愿望是让这一刻重新来过,但由于歪曲,只改变这个瞬间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魔女在时间倒退的同时,从流动的时空中加以截取,将这一刹那留在这里,而且……由于截取的缘故,更进一步破坏了时空的法则。”   “你应该明白这点才对,在遭到囚禁的漫长时间里,你应该已经透过复制人的右眼得知了;可是,你依旧没有罢手……”   他露出近于残酷的笑容,“就算犯下罪孽,你也没有改变心愿,所以,你和我是一样的,你……”   蓄势、聚气、挥剑,一气呵成,我不知道剑风与舞剑的人到底哪个更快,只知狭缝中高谈阔论的男人被吓吞了开场白,而我身边的黑衣忍者手起刀落,明明仅仅一人一剑,却顶天立地,有如统领着万马千军。   “吵死了。”   他却是笑着说道。   我几乎想要拍手叫好。   这事绝不是黑钢冲动,因为他竟然言语攻击我们家小狼,意图将我们刚刚的安慰效用抹去——怎么能忍?所以别说好战分子会憋不住,如果我身上还有魔法在,还方便远程攻击的话,连我都想冲上去抽他一顿。   黑大人的这一击终于让这个话多的幕后黑手安静了下来,我挖了挖耳朵,愉快地呼出一口气。   “啰哩叭嗦地吵死了,少在那里说大话,”忍者不耐烦,“现身吧!”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我开心地替那个男人回答,“这人与我见面时也是那样哦,只待在裂缝当中。”   “原来如此,他是个胆小鬼啊。”   “嗯,很难否定呢。”   我们旁若无人般讽刺开来,还故意放大的音量,好让飞王听到,果不其然见到后者逐渐铁青的脸色,看得我们心里暗爽,感觉似乎连胜算都比之前大了些。   果然气势很重要!   我暗自感慨了一下,但仍旧不敢放松。飞王此人死有余辜,但那个同样站在敌方、站在狭缝下方的少年,却曾经是我们心爱的同伴。   我们此行非但要找回小樱,更要将一切全部了断。   ——你会回到我们身边吗,小狼?   我闭了闭眼,放轻了声音,对身后的小狼说道:   “从前,透过另一个小狼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往昔种种历历在目,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改变存在于那里的未来,是能够被原谅的事’,”我对他说,“虽然现在还不知结果会如何,不过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去思考其他,只要想着现在你能做、想做的事就好了。”   “这不算是逃避。”   “我……”   黑钢也微微转头,用余光望着他。   “那么,你想做的事是……”   于是,在我们鼓励的目光中,少年说,他不想让小樱死去。   忍者说,那就去和你自己做个了结吧。   我们目送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看他走向长阶的另一端。   我说,黑钢,我真的希望他们都能回来。   小狼的事情应该由他自己解决,我们不该妄加干涉——虽然这样说,但现在的我们其实是不得不如此为之,我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只会有飞王和小狼两个人与我们交手,但眼下的情况,还是着实超出了预期。   随着飞王存在的狭缝缓缓张开的同时,空间中忽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类似的狭缝,全身漆黑、带着蝙蝠标记的敌人从那些缝隙中涌现出来,迅速地将我们二人包围。黑钢旋身晃出一道剑花,最前的几人便瞬间被弹开,四散摔落,顺便把紧跟而来的第二梯队砸得找不着北。   啊,他看起来不大高兴呢。   “黑大人至少报一下招式名啦!”   “太麻烦了。”   敌人虽被黑钢击溃了一角,但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四面八方还有更多的空间缝隙在不断地张开,并跳出更多更多的黑衣人,转眼就有几个冲到了我身侧。我不再调笑,一手抵住对方前额阻下攻势,反身一跃,将随之而来的两人踢得飞出数米。   “你发现了吗,刚刚打倒的……”   “嗯,”黑钢沉声道,“至少……不是幻觉之类的东西。”   灵魂被剥夺心智,被制成了满足野心的道具。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与黑铀再次将背后交给对方。默契经年累月,彼此相互点头,便像是被唤醒了那般,我飞身击退偷袭黑钢的黑色灵魂,属于野兽的血在体内滚烫翻涌起来,十指钻出尖长的利爪,嗜杀的野兽本能让身体变得轻盈。利爪穿透敌人心口,迎面袭来的钢鞭当即软了下去,我顺势抓在手里。   撕碎他们,撕碎一切阻挡在我们面前的东西。   “哈,那些不过是收集灵魂做成的杂碎罢了!”   飞王诡异的狞笑从次元那边传来,被欲望填充的心灵,只是发声都会令人恶心。   “你……别再说话了,”黑钢怒极反笑,“我要把你连着那张嘴一起劈开。”   “……同意。”   而另一边,两位小狼之间,也终于打响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战争。强大的蓝紫色魔法在半空盘旋,熟悉到连身体都开始颤抖。   复制体小狼那里有着我原本的一半魔力,并且会随着使用而逐渐变强,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在日本国时两位小狼曾有交手,双主势均力敌,但那时因为有小樱在场的关系,小狼表示他并未尽到全力,就算对方魔力再强一些,他也至少能保证打成平手。   但他的成长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手持家传宝剑的少年挥手结印召出强大的风魔抵御,但谁想到防御竟被直接击穿,少年硬生生被咒文击中,飞出丈远。   战况在一瞬间被打破了平衡。   自从东京夺走了我一只眼睛的他,现如今已有了比双目俱全的我更加强大的法力,远远超过了作为本体的小狼。   冰冷眼神的少年走向被击倒的少年,明明是完全相同的五官却让人熟悉又陌生。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朝着少年走去,后者穿着曾经他从玖楼国出发时的那身旅行装。   可是他不认得了,再也不认得了。   他不认得自己,不认得我们,甚至连他最珍惜的女孩都忘记了。   ……   我的眼前浮现了第一次穿越世界时的场景,那天,少年紧紧拥抱着失去温度的女孩,就算昏迷也未曾松开。   而现在,[小狼]走到小狼身边,举起那把绯炎——   直直刺入了少年的胸膛。 第69章 Chapter 60.终章   Chapter 60.终章   所以说,生与死,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在幕后黑手飞王的这整场阴谋中,小狼失去过心爱的少女,黑钢失去了父母和国家,而我失去王和法伊……生与死的界限那样冰冷,它们相生相伴,作为这个世界的法则,从未变过。   新生意味拥有,死亡代表失去,在人心素有的贪欲下,没有人会希望失去什么,甚至会去渴望失而复得,所以七年前少年选择倒转时间,所以我在雪地里会自甘背负飞王的诅咒,因为想要救回法伊。   遗失的物品,就算困难,也未必不能找回——可是这是生与死,中间隔着世界的法则。   扭曲的愿望导致扭曲的时空,希望心爱之人死而复生;我们在这扭曲的故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在最后的谜底揭开以前,没有人知道。   现在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失去了小狼,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比理智先一步行动,钢鞭与利爪毫不留情将傀儡的灵魂一个一个击碎,我想我大概没有那么善良,所以为了自己的愿望,为了心爱的人的愿望,即使是杀人我也会在所不惜。   这些罪孽请全部清算在我的身上,而再不要去苛求那两个孩子。   “小心!”   黑钢焦急的喊声听得真切,可我却像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似的,机械般行动着,我恨自己为什么学不会治愈魔法,为什么没能预料到现今的场面,不同次元时间的千差万别,我明明从小就知道。   迎面袭来的刀剑视而不见,我只想尽快去到少年身边。   “你疯了么!”   银龙劈断所有的攻势,黑钢清出一片空地,高大的身影将我护在身后,他因为担心而生气的样子我不用去看都知道。   可是……   “黑大人,小狼他……”   如果小狼在这里……   黑钢却悲伤地望着我,不发一语。   “……”   少女用生命为他换来的心,他真的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吗?   又一群黑衣人再次围上来,堵住了所有的出路,我这才发现原来几丈的距离能有这么远。   几丈之外的台阶上,黑衣少年拖着不能动弹的少年的身躯,朝着时空的狭缝走去,一步一步,郑重得宛如仪式。   狭缝中的男人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永远都只能躲在幕后的罪魁祸首,终于在胜利的凯歌中亲手撕破了时空的阻隔,他狞笑着伸出手来——   已被判定失去了主人的长剑却刺穿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仿佛心脏也重新开始跳动。   “黑钢,快!”   直觉快过思维,尚未意识到时已然脱口而出。忍者扯掉碍事的义肢,与我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同时朝着防守最薄弱的那一方攻去。   快一点,如果能快一点到他们身边。   “不过是个傀儡!可恶——”   被联手欺骗的男人怒不可遏地大吼起来,他于是举起那把带有蝙蝠纹章的长剑——可那剑太长,距离太近,对正面偷袭他的少年来说,无论怎么说都躲不开了。   “小狼君——”   当黑钢手起剑落,而我的钢鞭也击碎了最后一个灵魂的时候,那把罪恶的长剑也终于刺入了少年的胸膛——   曾经离开我们的少年突然转身挡在另一个自己的身前,长剑从背后刺穿他的后心,蓝紫色的色雷斯语将两个时空联系起来,还有少年渐失温度的身体,以及魔法、和那把与黑钢一起,从樱都国带走的绯炎剑。   ……   “为什么……要救我?”   赶在最后一刻被少年抢出来的[小狼],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几乎已经不能回答上少年的问题。   “我……想知道后续……”他露出怀念的目光,“当时……我没能听到……”   “那句话的……后续……”   ——那句漫天樱花雨中,女孩没能说出口的喜欢。   他呕出一大口血,奋力地呼吸,剧烈起伏的胸口却牵动伤口,导致更多更多的血涌出来,几乎流成了一片血池。   我死死堵住口中溢出的呜咽,咸苦的眼泪却还是顺着掌心滑到了唇边。   “把羽毛……还给小樱……”   这一路上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悲剧,我们都早已回不去了,可就在此刻,曾经那个纯真的少年却仿佛重新回到了我们面前,甚至——有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心。   小樱用生命为他换来的这颗心,他终究没有白费,可他们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黑钢先生……”   即将失去主人的绯炎缓缓上升。   “法伊先生……”   天蓝色的魔法从他无神的右眼中缓缓升腾起来,在半空中结成水晶。   “摩可拿……”   小家伙大概在哭吧。   “小樱……”   他面露怀念。   “还有……小狼……”   “对……不起……”   “还有……”   “谢谢……你们。”   ……   这个世上的失而复得,因为过于稀有,所以显得十分珍贵,也因此往往伴随着眼泪与微笑的惊喜;曾经被生生剥离体内的魔力如今完好无损地回归,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就连挤出一个习惯的笑容,都像登天一样困难。   魔法重回体内,迅速奔腾流遍身体每一个角落,久违的热流让我感到生而为人的喜悦。象征生命力的魔法将残缺也一并修复,被挖去的左眼重新生长出来……我缓缓摘下陪伴了我许久的眼罩,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滑落。   小狼,既然要道歉,为什么不活下来呢?   他为了将魔力完整地还给我,才拼命地在不同的次元使用魔力;即使清醒却仍然屈做飞王的棋子,欺骗飞王,只为了在这最后一刻将机会留给我们。   活着的人只有更好地活下去,才能对得起那再也醒不过来的人。   我强忍下心中的悲痛,抬头望向半空中的魔法咒文。[小狼]在最后一刻用尽全力施下的这道魔法,将飞王与我们所在的空间相互联系,令之再也无处遁形,气急败坏的飞王妄图缝合被撕裂的缝隙,但徒劳无功。   “我们……不能辜负他。”   我说。   小狼拔出绯炎,黑钢握紧了银龙。   “我们去把那家伙拖出来吧!”   “啊啊!”   色雷斯的魔法为二人开路,他们挥动长剑向前奔跃而去,剑花闪动,少年的魔法击碎飞王的魔法屏障,黑钢一瞬之间看准时机,手起剑落——   那张丑陋罪恶的脸,就像黑钢说过的一样,从天灵朝下碎成两半,伪装成飞王的傀儡——翡翠国的老朋友医生卡尔在这世上彻底消失,是这条走狗应得的下场。   “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将我留在……身边……”   低哑诡异的笑声从空间狭缝的另一头传来,渐渐显露了他真正的身形。   “虽然将你留在身边,不过,”毫无温度的声音,“你连当替身的资格都没有吧。”   真正的幕后黑手缓缓走出,怀抱着被夺走的小樱的身体,明明在笑,却让人感到数九严寒般的冷酷。   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为了不切实际的愿望,不惜毁坏世界的法则。   眨眼间少年已飞身上前,意欲出手夺回小樱;可本该大敌当前、慎之又慎的飞王,此刻却失魂一般疯狂大笑起来,而昏睡中的少女竟然缓缓升至半空!   “终于来了吗!我等了又等的时刻——”   静止的水柱在那一瞬跌落回池,黑色法咒开始朝着幼小的女孩收拢。   时间开始流动,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到公主身边去!”   少年露出悲伤的表情,面露犹豫。   “你为了这一刻,足足等了七年吧!”我大吼道。   我和忍者再次对视,同时移步站到飞王面前,为了给少年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   “去吧。”   忍者说。   魔法如惊涛骇浪遮蔽天地,在这种时刻,再没有人能够阻隔他们;可我却想到小狼的那整整七年——独自一人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只能看着另一个自己陪在心爱的人身边的时候,孤独地看着我们一行人吵吵闹闹的那些时候。   少年真的背负了太多远超于他年龄的苦难,这条短短丈余的路,竟也走了那许多年。   “小狼!我感受到了来自小樱羽毛的力量!”   “可是、在那个时间的玖楼国里,应该没有羽毛才对!”   但摩可拿的感应不会出错,经她提醒,我也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魔力波动,就从这净池的深处缓缓浮现出来。   “那个时候是没有……不过……”飞王狞笑道,“世界的真理因你们的旅行而开始崩解,你们不仅改变了未来,也改变了过去,这一点,你们早就知道了吧?”   夜魔国,纱罗国,过去与未来——   被珍贵守护的水源。   砂之国。   玖楼。   以及——如塔一般相对耸立的两栋建筑物。   我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难不成……”   飞王的笑容逐渐放大。   “没错,这里——曾是那个东京。”   ……   我这才明白,难怪那股濒死感会如此真实。   曾在这里觉醒了梦见能力的公主,得知了自己也是复制品的事实,于是放弃寻回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只一心寻找遗失的心爱少年。   ——已经什么都不必在乎了,既然这力量能够守护这里的人们,那何不为他们留下。   大约一年前,女孩亲手将羽毛抛入东京楼下的水池;千百年后,高楼风化成翅膀,酸雨城中的人们成为快乐纯朴的沙漠居民。   正因羽毛的魔力保护水源,所以东京的人们才能活下来,才能繁衍不息,才能流传到千百年后的大漠之城;水一定也是感念她的庇护,所以才拼命地保护她。   当日一念善心结成的果实,跨越时空将迟来的谢礼加倍奉还。   ……   不得不叹时空机缘,因果轮回。   池底沉睡千年的羽毛冲破护罩,终于将最后一片拼图归于原位。在同一瞬间,时空仿佛被再次静止,身体丝毫不能移动,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异变发生。   “可恶!”   而飞王已然沉浸在毁灭的喜悦中。   “刻上各式各样次元的躯体,以及长眠在这遗迹中,蕴藏着无与伦比力量的羽毛,利用那个力量,斩断联系次元的锁链……”   他疯狂地笑起来。   “现在,世上最无法颠覆的真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真理,即将消失!”   世界开始破碎。时空在迅速地崩解,我们曾走过的、没有走过的许许多多的世界,都正在失去着它们应有的原则,碎裂、消逝;但我们却被牢牢地定在这里,眼看就要失去一切——   我没有去看黑钢,只在心中默默念起咒语。   “咔嚓”一声,银龙出鞘的声音意料之中响起,忍者飞身而上。我笑了一秒这个家伙的蛮力真是不简单,竟然能配合我破坏飞王的魔法,接着立刻为他撑起一道护身屏障,黑钢于是正面攻向飞王,将对方所有的注意全部吸引过来。   “可恶!竟然在我实现愿望的这个时候!”   飞王面上露出杀意,挥手结下的魔法也比过去强了许多,我拼上全部的力量防御,最终仍被巨大的冲击力弹飞数丈。   不过,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小狼!!”   我和忍者同时大喊。   ——这次,你一定要握住小樱的手。   定住少年身躯的魔力如我们所料散去许多,少年已经艰难地开始前行;我们翻身爬起来,再次朝着前方攻去。   明白了我们目的的飞王这一次也用上了全力——   灵性的水纷纷朝着黑色巨大的死亡刻印直冲而去,一如当年,帮两个彼此珍爱的孩子争取着最后幸福的机会。   少年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曾经没能救她的遗憾,这一次他握住了她的手,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飞王更加疯狂地狞笑起来,“因为你刚才的选择,斩断了最后的锁链。”   “你刚刚的选择,将濒临死亡、将时间停止在那一刻的人唤回了人世!”   七岁的小樱与半空中复制体小樱的身体缓缓重合,最终合二为一,散发出强大魔力的光芒。   “刻上次元的容器、漫长时间在水底积存的魔力、以及承袭双方资质真正的存在,已经全部都凑齐了——”   “曾经库洛尝试却没能成功的事情、和那位公主一样,在濒死的一刻被时间截取的存在——”   “被所以次元排除在外的人——”   他像仪式一般抬起双手朝向天空——   “次元的魔女啊!”   小樱身上的光缓缓消失,我们奋力上前。   “库洛!你无法完成的梦,如今将在我的手中实现——”   ……   “不,这个梦,没有任何人能实现。”   被所有次元排除在外的神秘商店,处于生与死边缘的魔女,从中间分隔开来的魔法容器。   “他们各自在各自的场所等待着这一刻……我将它与店内五花八门的物品藏在一起,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发现。”   “那两人凭借自己的力量,让时间倒退、与孩子们分开,进入容器,无法碰触最爱的人……支付了……只是等待,这样的代价。”   壹原侑子笑着催动了魔法。   “为了让两个未来,都不会消失。”   ……   熟悉的魔法阵凭空显现,摩可拿不由得惊呼出声。   “是侑子的魔法阵!”   “难不成——”   时间与命运之轮同时开始转动,为了心爱之人而衷心许下的心愿,终究不会白费。   无数法阵突然从四面八方涌现,铺满整个空间,强大的魔力冲击让我只能张开护罩才能勉强停留在原地。   “怎么回事?”   “不要离开这里面!”   黑钢与我一同站在护罩中,远远望见了那四个人——   “你们——”   那分明是与另一组他们一模一样的眉眼,而且带着熟悉的气息。   “我们不会让你破坏世界!”   他们的魔法阵转动着,散发出强大耀眼的光芒,支离破碎的世界竟然在这样的力量也渐渐恢复如初。   “那是……在各式各样的世界里流动的时间……”我惊异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是许多的记忆。世界正在逐渐恢复!”   就连飞王想要破坏的真理,也在逐渐回到原有的形象。   “办得到吗?”忍者问。   “那两人的力量很惊人,但是……”   如果他们的魔力强大到能将……飞王破坏到这种程度的真理也能够恢复,那么就算在其他次元,我也应该能察觉得到才是。   “小狼刚刚喊他们‘爸爸’、‘妈妈’,可是他们的外貌明明和小狼和小樱一模一样啊!”   ……   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不管是因少年一句话而和解的纱罗国双神派,或者完好贮存在东京地下的水,原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我们,就像凭空出现的不确定因素,也许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或多或少地改变着那个世界原有的运行轨道。   病态的世界、崩溃的真理,时空被闭合成环,诞生下更加脱离规则的存在——复制于本体的存在重新转生,却又反过来给予本体生命。   复制体的小狼与小樱在次元魔女的帮助下保留记忆转世,重新相遇并生下作为本体的小狼;之后,七岁的小狼踏上旅程,七年苦旅、倒转时间、复制体重新被创造……然后,就是我们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   不知道轮转过多少遍,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曾也有过我们的存在,时空错误地拼接成轮回,而斩断它的唯一机会,即是现在。   我和黑钢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两人,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真的是……你们吗?”   与昔日一般无二的眉眼,却有着成熟了太多的神情,并以一种全新且强大的姿态完美归来,此刻活生生地站在我们眼前。   哭着笑出来大概是很丑的表情,可我却不想在乎那些,只想将那两人紧紧拥入怀中,彼此再也不要分开,无论去哪都好,只要我们全部都好好的。   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是的,”他们也是眼泛泪光,“我们回来了。”   我极欣慰低下头的小动作被忍者抓个正着,见到了孩子们的爸爸,仿佛也回到了当初那个吵吵闹闹的时光。   “难不成你一早就知道是他们了?!”   “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嘛……”   “那你不早说!”   黑钢已经很久没有对我这么凶过了,这么突然炸起来,让我一时十分委屈。   “我又不能确定……”我看一眼孩子们,“万一认错了,那可就不是挨顿揍就能了事了啊。”   喂,喂,我在说什么啊,跟暴力男待久了果然都已经产生奴性了吗,竟然连挨揍这种事都能顺出口,黑钢却理亏似的没吭声,顿了一顿,又转过头凶神恶煞地冲孩子们喊道:   “你们两个……我要狠狠地揍你们一顿!”   我笑眯眯地在一边看着,不无愉悦地心想这家伙果然是不可能反省的,估计会一辈子都这样暴躁。   家暴犯法啊家暴犯法!   归来的小狼和小樱与他们的本体一同站在漫天的魔法阵中,不论从身到心都成长了太多;但黑爸爸果然还是那个黑爸爸,没有一点长进,别扭地爱着孩子们的那心意,大概也永不会改变吧。   “可别……再次消失啊!”他别扭着,“还有你……和另外一个公主也是。”   小狼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着自己,之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而,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世界因飞王催动的小樱的力量而变得支离破碎,又因后来出现的小樱和小狼的力量,而逐渐开始复原,但此刻复原的魔法竟被静止住了。   “次元的魔女……不见了。”   这一下飞王大概用上了全力,让身体连移动都变得困难。   “不存在于任何世界……她已经死了吗?”   飞王失魂一般喃喃道,崩溃之中,又突然发了疯一般惊叫起来:   “不行!我不承认!我不承认那种事!我一定要让魔女复活不可——因为、因为那是我超越库洛的唯一证明!”   “超越次元、超越时间、贮藏在遗迹当中的力量!我不会让它白费!”他歇斯底里,“一定、一定要让她复活!”   “魔女消失,那种现实不可能存在!我要再次倒转时间——”他突然冲小狼吼道,“用你的自由作代价,接着用公主的力量找出魔女存在的次元……”   飞王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透明的容器。   “在我完成这件事之前,你和公主都要待在这里面,在我的手上,你们永远无法触碰彼此,就连声音也听不到!”他扭曲地笑着,“安心吧,等事情办完,我会杀了你们!”   拥有强大力量的两人奋力抵挡飞王的魔法,保护着作为本体的那一组他们;但本体的小樱自融合以后昏迷未醒,小狼的魔法远不足以与暴走的飞王正面抗衡,更何况他刚刚历经一场恶战……   丧心病狂到极限的魔法朝他们直冲而去,眼看就要将那两人吞噬——他们毫不犹豫地冲到另一组他们的身边。   他们都曾死过一次,灵魂却并未真正消散,因为只要本体还在,复制体就不会真正死去;他们来到全新的世界,平安地成长、相恋成婚,却反过来生下了作为本体的少年。   预知的梦境是圆环唯一的出口——如果本体的他们被飞王关进容器,真心相爱的两人将永远无法碰触对方,直到最后绝望地死去,然后再次以同样的方式展开悲剧轮回。   不管是身为父母,还是作为本体那两人相同的存在,他们都无法看着悲剧重演,前功尽弃。   就算是以己身相代也好,一定要保护那两人!   已经等待过漫长七年、甚至更久时间的小狼与小樱,在这最后关头没有犹豫,相视一笑时,他们手中的魔法已经缓缓催动——   都已经等过一次了,还怕再来一次么?   我知道你不会怕,就像与你一起,我也不会怕一样。   他们将吞噬的魔法由本体转向自己,然后轻轻阖眼,等待下一个出口的到来——   “不可以!”   沉睡在遗迹中的公主就在这个时候醒来,反手抓住了将要代己受过的另一个自己,而另一边的少年也是,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两人不由吃了一惊……等到再反应过来时,那四人已经双双被困入了隔绝次元的容器。   梦中既定的未来很难改变,未来曲折而透着绝望,但那依旧不可磨灭人的心愿,以及牵绊。   ……因此,即便明知那样的魔法容器几乎不可能靠外力破坏,我和黑钢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着,重复着被击退和再次进攻的轮回,但我们觉得那有意义。   因为我们相信着那里面的四人,我们相信他们一定会平安。   ……   刻下印记的身体,超越次元的力量,过去的每一点滴都从未辜负未来——那是只属于她们的经历,只有她们才能使用的力量。   时间的流逝证明我们活着,静止的人生与死亡没什么两样,即使未来的道路曲折而难以预料,即使绝望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依然选择前进。   因为我们相信着自己和大家,因为我们彼此牵挂,彼此相系。   “我的羽毛,如果你记得,请刻下所有的一切,返回原样。”   冲破次元的容器,小樱与小樱手心相扣,念动了最后的咒语,两个少年为她们挡下所有的攻击。   我写下色雷斯国的古语,为忍者献上最最强大的祝福。   银龙斩断贪欲与邪恶。   悲剧的轮回再也不会重复。   我们都保护着我们彼此最重要的人。   但我们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   我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傍晚的集市,小贩在奋力地叫卖。孩子们跑来跑去,身后跟着想要叫住他们的大人,炊烟在落日前徐徐上升。猩红晚霞中,翅膀形状的遗迹仍旧贮立着,仿佛下一秒就会飞上天空。   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因为他们的公主刚刚过度十四岁的生日,并被任命为下一任神官候补。   她的生日……当然,也是他的生日。   曾经,她溜出王宫来到他的家里,为了迎接远道而归的爱人,却又不得不埋怨着打断了心里话的钟声,于是约定等到生日当天一定说给他听。   可却没有人记得,曾经还有一个少年,在细密的阴雨里怀抱着逐渐冰冷的女孩,说着一定要救救她。   还有名为香港的城市中或许有过,一对彼此寻找了十几年的孩子,终于紧紧相拥的场景。   ……   只是,那些都不再存在了。   那个一提到考古,连眼睛都会亮起来的少年,不曾存在于这个正确的世界,就连本体小狼原本的父母,如今也已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留下的只有我们这些被留下的人,唯独怀抱记忆活下去。   “先生,您要看看苹果吗?”   水果店家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已经长大到可以只用一只手就能提起沉甸甸的果篮。   “看上去不错呢。”   “当然,我家的苹果可一直是樱公主她最喜欢的,做成‘帕悠’也很好吃哦。”   “帕悠……”   我望着他一脸骄傲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   “我……的确很想尝尝。”   世界总是有它特有的修正方式,对玖楼国的人来说,公主只是去在生日前一天去斋戒过而已。   关于复制体最终回归本体这件事,我早有预料,剩下的大概也只是无尽的无奈与凄然;不过黑钢却真的为此生气难过了好久,据说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们三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经小狼提醒才想起来另一组他们已经消失的事实。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好好遵守与他的约定吧,他那天明明那么大声地嘱咐他们“不要消失”来着。   “看您的相貌不是本地人,是到这里来旅行的吗?”   “嗯,是呀。”   “您一个人么?”   “不……还有一起的人,我们一起旅行。”   “真好呢,虽然一个人旅行也不错,但果然还是有同伴更好啊。”   那天从遗迹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人们已经渐渐开始劳作,幸而小樱的母亲在梦中提前预见了我们的到来,所以提前派了人来接应我们,这才没有引起骚乱。   黑钢一直小心地抱着少年,小樱则是在我这边,直到我们亲手将他们放到床上休息,又请了待命的医生检查了他们的状况;可谁成想黑钢竟在那个时候倒下了,把我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我勉力支持着两个人的体重,这才发现他强行拔掉义肢的地方一直在渗血……   再一次感受失去黑钢的恐惧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心意,也更加想要任性这一次。   不过他醒来时发现我没有在他身边,大概也是很慌乱的吧。   我想象了一下他生气的样子,不禁莞尔,想他这个人明明看上去那么凶恶,怎么会有那么温柔、又或是可爱的一面呢?   “是啊,果然有了同行的人,不管去哪里都会很开心呢。”   失去了两个人的世界依然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人来人往的集市依旧热闹非凡,被晚霞染红的沙漠之城美不胜收,可那两个人终究不在了——或许他们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最终总有一天会归来,可是这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别离,只有珍爱他们的人才能懂得。   唯有再见才是人生,不知是谁说过的话,此刻才明白有多少无奈。   我突然很想见到黑钢,仅仅是几日的分别仿佛被无限拉长,一身疲惫也仿佛被无限放大了一样。   ……听说,人在极度思念的时候,会产生幻觉。   在沙漠居民普遍高大的身材中,他的身高不再那么显眼了,加上他也穿着玖楼国的传统服饰,所以如果不注意,也许会将他错认为是本地的居民;但我却绝对不会认错,不管是那张严肃到有点凶的脸,还是那双并不很大却形状完美的酒红色眼睛。   就连他迈步朝这边走来的样子,都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先生……”   我没有听到少年的声音,兀自发着呆,直到脑门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   “啊!”   “傻了?”   实体的黑钢就真真站在我跟前,被弹过的脑门还生疼,证实着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如心花开。   “早上好啊黑大人!”   “你老年痴呆吗?现在是晚上。”   “啊……”   神游太过的结果。我尴尬地左右看看,水果摊后不知何时走出一位妇人,正和少年一起望着我们,见我看他们,都朝我友好地笑笑,但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的,这让我有一种直接钻进沙土地的冲动。   丢大人了……   黑钢无奈地叹了口气,朝那对母子示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拉我就走,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大步流星。我一边跟着他,一边在心里偷笑,想这个家伙真是别扭得很,才几日不见,就急成这样了。   他拉着我转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将我粗暴地按在墙上,然后直接吻了上来。   我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与以往的吻不同,他压上来的力道很重,嘴唇被咬得生疼,瞬间有血腥味溢满口腔;他的舌头强硬地入侵,几乎不给我喘息的时间,抱着我的手臂也勒得生疼。我被迫仰头承受着这个吻,感觉到他不同以往的怒意。   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气喘吁吁,他的手撑在我两边的墙上,生气的脸近在咫尺。   “你这几天去哪了?”   “啊……”我有些心虚,“没什么啊,就是出去了一下。”   “别打哈哈,小子已经跟我说了。”   “那你干嘛还问我……”   我极力贴着身后的墙,扭头避开他的目光,他这种眼神的感迫感实在太强。结果被他捏住下巴重新扳正,与他四目相对。   “听说你跟那个眼镜小店长联系了?”   “人家叫四月一日啦,什么眼镜小店……”   我嘟嚷着,却被他突然大声地打断。   “你这家伙到底跟他交换了什么?!”   我被这一声吓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是真的在生气。   黑钢的脾气绝说不上好,日常就是臭着一张脸,因而给人以凶神恶煞的感觉。旅途刚开始时因为怀疑我,也总是以审视的目光观察我,也会甩脾气不理我,但几乎从未这样真实地发怒,甚至这样朝我大吼出来。   明知他是担心我,但辛苦了数日回来的我却觉得十分委屈,结果也口不对心道:   “你管我。”   “你……”   “会为了你这种混蛋辛苦一个多月,我看我是真的老年痴呆了呢。”   不同次元的时间不同,而不知怎么,玖楼国的时间就是慢得可以。   忍者听得怔住,脸上的怒意不觉少了许多,但核心问题没有解决,他又不能就此放过我,于是一脸想问而又不知道怎么问的表情。分那副憋屈的样子看得我突然有些想笑,心情也在一瞬间好了起来。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不会再伤害自己’的吗?难道在黑大人眼里,我就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你嘴里就没几句真话。”但他的语气放心多了。   “黑大人好过分,人家刚才明明在向黑大人告白呢,黑大人不光吼人家还嫌人家老,嘤嘤嘤……”   我说着就假哭起来,果然看到他一脸无奈妥协的神情。   “所以这些天出去就算是代价?”   “嗯……也不全是为了那个,”我眨眨眼,“毕竟我的魔法很有用嘛。”   他收回撑在墙上的手,低头沉默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无力。   “真的是不能告诉我的事吗?”   “……”   他很是失落地看着我,然后转身准备离去,却被我从背后抱住。   其实是早就决定了要告诉他的,所以才对小狼说可以告诉黑钢;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还是犹豫了很久。   我环住他的腰,轻轻叫他的名字。   “黑钢。”   他的身体极细微的一颤。   “……什么。”   “你说,一个人真正死去,是在什么时候?”   “……没有人记得的时候。”他闷闷地回答我。   “那样的话,你一定会活得很久很久,”   我深吸一口气。   “……一定会活到我原本寿命的那么久吧。”   “你……”   “但我不想让你白拣那么大的便宜,所以我和四月一日君交易,以我去帮他跑腿、修复世界为代价,加快我这具身体的时间……将几百年缩减到几十年。”   我渐渐收紧了手臂。   “终有一天也会变成老头子的我,黑大人也会一直保护着吗。”   如果终有一天,你所熟悉的那些人、那些事物都不在了,你发现你与这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的时候,生活的意义还是否存在?   即使会结下新的缘分,但终将再次失去——不断不断地重复,就像每一次过桥忘记了喝下孟婆汤,不断走过一次又一次的人生,只有记忆永远积累,终有一天不堪重负。   我没有那么坚强,因为单单只是想到终有一天我会失去黑钢,就无法想象那之后是否还有未来。   一百年的人生对我来说太过短暂,时间流速的不同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终于脱离原罪的我,第一次想要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想拥有和他一样的时间,我想和他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我想陪他一起变老,之后不管是谁先走掉,都能笑着说:   别担心,我先去前面等你。   不想让他等得太久,也不想独自一人一次又一次看着我心爱的人们离去……我的前半生一直都在送别,所以我唯独想任性这一次,这应该不算是轻贱生命。   我想勇敢地跨出这一步,毕竟他已经向我走了九十九步。   “你这家伙……真拿你没办法。”   他松开我的手臂,转过身来,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   “要是还有什么隐瞒的话,杀了你哦。”   “胡说,黑大人才舍不得杀我。”   “……”   黑钢神情古怪地望着我。他这个人面冷心热,此刻听说我为了他而减寿,心里不定愧疚感动成什么样,而我算准了他这一特质,突然想要欺负他一下。   “黑大人明明就是舍不得嘛。”   “……”   我自以为大获全胜。   “不过……”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我汗毛直竖,“倒也有舍得的办法。”   ……   结果第二天,从玖楼国的士兵中间开始流传起一条八卦:和公主一同回来的那个全身漆黑的大汉,在醒转没几天后的傍晚,从外面扛回了一个瘦弱的白衣人——没错就是用扛的——据说因为事态突然且大汉走得太快,两侧值勤的侍卫们集体僵化,等反应过来时两人已全然不见踪影。   有人传说那人也是与公主一同回来、和那个大汉原本是相识的恋人;但也有人说,那人只是来旅行的无辜异乡人,却被黑大个以暴力手段强行绑架,至今下落不明,望好心人士联系搭救。   而在外面众说纷纭的时候,那无辜的异乡人正浑身酸软地坐在床上,抄起枕头胖揍某个不懂节制的黑大汉;后者不知悔改,嘴角反而扬起可疑笑容,放那张脸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几天以后,我拉着黑钢去观星台听了趟墙根,恰好赶上了两个孩子激动人心的告白场面,看来这波魔法用得不亏,若不是隐去气息和声音,敏锐的小狼一定早早就察觉,那样打断了他们岂非罪过?   忍者难得与我同流合污,却在看到了孩子们羞红的脸时交牌倒戈,一句话供出罪魁祸首是我,强行将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引发一番争吵;而自以为解了小狼和小樱的围,十分得意。我因为腰疼懒得搭理他,也就随他去,心想这家伙倒是对爸爸这个角色越来越上心了。   本体小狼被他和小樱的复制体生下——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却在错误的世界中发生了;而如今世界恢复其原有轨道,但他和四月一日两人仍然存在着,因此他们成为不属于任何世界的人,必须做出选择。   四月一日君寻选择在店中等候那家店原来的主人,而小狼,选择继续在世界中不断旅行,直到最后找到可以留下的地方;但我想他们其实都已有着各自的归属,比如——属于在他们心爱的人所在的地方。   小樱所在的玖楼国,以及心爱着四月一日的人们,所在的那座城市。   家人在的地方即是家,即便生如飘蓬,如果是与心爱的人一起,大概也不会感到寂寞吧。   而在启程之前,小樱和小狼的话,又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我能感觉到他还存在着,在我的心里,而我想再次见到他。”   ——他们没有消失,而离开的那两人的记忆,也同样被他们珍藏着,或许终有一天将被归还,四人最终也可以一同过上幸福的日子。   也许很远,但即使是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不会放弃。   小樱因为预知到未来会有灾难而放弃与我们同行,因为不想连累我们,于是选择在遥远的玖楼国等待并守护;而我和黑钢决定与少年一同踏上旅程,一起陪他度过今后的难关……这也是我和黑钢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黑钢那天用摩可拿向知世告假的时候,还被调侃了半晌。   “黑钢现在还真是变成好爸爸了呢。”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和知世迅速达成了共识,正想赞同她,却没想到她后面还有一句:   “而且果然像当年的领主大人一样妻奴。”   ……   我们出发的那一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烤得全身都被裹上暖意。   这天,小樱与父母盛装为我们送行。女孩子前一晚大概是哭过,眼睛都有些红肿,但是,经历了生死大难之后的她,即便仅仅只有十四岁,也不得不在磨砺中渐渐成熟起来,显出不符她年龄的高贵大气,看在我们眼中,也不知是该骄傲还是心疼。   所谓成长,大抵就是如此,人生艰辛而又珍贵的馈赠。   摩可拿戴上了原属于黑色摩可拿的耳坠,那里面贮存着许许多多人们的记忆,它们会引导我们回到这里,回到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然后再次见到我们所熟悉的人们。   ——已经结下的缘分是不会轻易断掉的。   别离固然痛苦,但又令人不得不期待着每一次再见。   而最后,在熟悉的魔法阵中,在耀眼的光芒下、还有魔法带起的狂风中——如同第一次出发时一样,他与她握住彼此的手,像神圣的交换对戒的那样,交换了彼此的真名。   故事的结束,又是全新的旅程。   “呐,我说黑大人。”   “嗯?”   “‘翼’这种存在,自古以来就是成双成对的吧?”   “……当然。”   因为真心相爱、彼此牵挂,所以无论相隔多远,都会穿过茫茫人海,去到彼此的身边,然后,相拥着飞上天际,一同看尽这世间各样风景,尝遍人生百味。   我想我所珍爱着的他们,就正是这样。 第70章 尾声、执子之手   尾声、执子之手   “黑钢!你太过分了!”   要不是因为今天是雪兔他们大喜的日子,要不是因为摩可拿突然想起了四一,要不是因为四一那边正好赶上女儿节,要不是——小葵特意给我展示了她新做的振袖和服,我还不知道这块黑炭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呢!   未出嫁少女在正式场合会专门穿上的振袖和服——我说在日本国那些小厮见了我干嘛动不动就脸红,合着是真有由头啊。   要说知世也是的,怎么就惯着黑钢这种坏毛病,啊虽说黑钢最开始没醒的时候知世就已经给了我……   咳、咳嗯,就算这件事不是黑钢的主谋,那——“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要改口叫雪兔哥‘夫人’了呀?”——那、那个“夫人”的发音……   夜魔国人不就是那么叫我的吗!   这个总是黑钢你的问题了吧!   ……   “你给我出去!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出、去、立、刻!”   我把手里的枕头用力砸向黑钢,气不打一处来,黑钢则低头站着,不发一言。听到动静赶来的小樱和小狼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法伊先生……”   “小樱,我不是冲你们,更不是冲你哥哥和雪兔哥,我看这块黑炭不顺眼很久了,今天要是不清算一下他真的就无法无天了!”   要说日本国大家说什么也就说了,毕竟不久之后我们就真的……但夜魔国那是怎么回事?!到底谁答应做他夫人了?再说我也是堂堂八尺男儿,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那块黑炭的“夫人”了?   我长得就有那么娘吗?!   想想那大半年,明明还时常被他以审视的目光对待,自己却被误认为黑钢的内眷,可气的是这家伙明明听得懂却不澄清……之后为了他们使用魔法,又在东京被他强行留下、捆绑成吸血鬼与饵的关系……再然后来到日本国……   人家桃矢追雪兔追了多少年,直到今日才正式完婚;凭什么他早早就在口头占尽了便宜,之后一条胳膊就把我吃干抹净了?   我越想越委屈,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亏大了。   “法伊先生,面糊弄到这样可以吗?”   “……”   “法伊先生?”   “啊?……噢可以了,辛苦你了小樱。”   因为正式的婚礼定在晚上,所以现在还有很充裕的时间,我们在厨房帮忙准备晚宴的糕点。小樱之前便到处学习蛋糕的做法,就是为了今天能够亲手为兄嫂献上一份大礼。   我看着她低头忙碌的样子,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樱都国的时候,另一个小樱也曾这样跟我学做糕点。   “曾经另一个我……也这样和法伊先生学习过吧。”   “嗯……是呢。”   本体的小樱虽然被静止在遗迹当中,但却也像小狼一样,在梦中注视着我们一行人的旅程。   “当时我看着这一切就在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也要向法伊先生讨教呢,”她感慨道,“法伊先生做的糕点都非常精致漂亮,我一直都很眼馋呢。”   “哈哈,那我就很荣幸了,有些人可是一直嫌弃的说。”   她笑了。   “是说黑钢先生吗?”   “……”   不知不觉又提起了某个台风眼,我想到今早的事,不禁再度不爽起来。   小樱却笑得很开心。   “黑钢先生现在大概在帮忙布置会场吧,”她手下不停,“那边可是辛苦呢。”   “不用管他,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法伊先生……是真的在生气吗?”   “……”   “黑钢先生很早就开始默认大家那样称呼的话……不正表示黑钢先生从那时候就已经对法伊先生您……”   “…………”   我一个不小心,把手里的面团压成了不规则扁片。   要说夜魔国那里只有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间通婚,那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这玖楼国,如此大张旗鼓地为两个男人举办婚礼,甚至这两个人还是未来的国王和神官……之前我和黑……那个家伙讨论起这什事,都觉得这事情十分的诡异,但事实证明是我们低估了玖楼国国民的接受度。   大家都真诚地祝福。   王子成婚和正式立为王储的仪式,均在这一天进行。听小樱说,桃矢和雪兔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两小无猜,但雪兔怎么就好像少了哪根弦似的,总是能忽略掉桃矢的隐晦告白,直把那么一个傲娇别扭的大王子逼得打了直球才终于答应。   然而即便如此,就在婚礼的日期上,未来的雪兔神官又好好刁难了自家爱人一把——必须等到小狼我们一行回来的时候才能举行,原因是为了让小樱高兴。   桃矢王子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结婚一定要妹妹高兴才行,更郁闷的是还要等那个拐跑妹妹的小子回来才行,但老婆大人发话,又不得不听,一肚子的意见只能憋着不发;直到两个月后雪兔与小樱均梦到了我们即将回来,桃矢的春天才终于算是有了盼头。   想想那个至今为止连像样的告白都没有的黑炭头,我心里不禁又是一阵不平衡。   而在玖楼国举国上下的筹备和祝福中,沙漠中的婚礼,终于在随着夜幕的降临,幸福地开始了。我们在不远处望着那对新人携手宣誓、接受双方父母的祝福,望着他们深爱彼此的模样,心里也不禁被他们的幸福所感染。   仪式之后便是盛大的晚宴。   小樱因为公主的身份与国王、王后以及两位新人同席吃饭,小狼被小樱拉到了那一桌,而我和黑钢则在旁边,与王室一众亲友贵胄坐在一处。亲贵们相互祝福敬酒,也有不少人来到我们这边举杯道喜,人来人往,骆驿不绝,总之是十分热闹。   但那热闹对我这样的人而言,却并不是很轻易就能融入进去,于是酒过三巡,我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我拿着小酒壶跳上屋顶,悠闲地坐了下来。   王子大婚,万人空巷,沙漠的晚风即使是夏天也寒气逼人,坐得稍久一些,便不禁被屋顶上的凉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但是,月光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给高高低低的房屋全都镀上一层银辉。酒香飘在唇边,四下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庆祝和狂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反而衬得这些越发寂静无人。   这样的景色让我感到心神也跟着宁静下来,不知不觉竟也带了几分醉意。   旅途还没有结束,生命依然有如飘蓬,人或许就是这样需要归属感的生物。   “一会儿还有焰火大会,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   熟悉的声音意料之中传来,我连眼睛都没睁,不一会儿便听到他轻盈跳上屋顶,然后走过来挨着我坐下。   “我倒要说黑酒鬼怎么也跑掉了呢,刚才明明还一杯接一杯地只顾喝酒来着。”   “哭着喊着要酒喝的人没资格说我。”   我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挪,并转过身去不理他。   “那就请‘黑大将军’不要理我这个酒鬼。”我故意用夜魔国的说法称呼他。   但他却笑了。   “还在生气?”   “你们都串通好了,都只会欺负我一个外国人,弄得我像是个女装癖一样。”   “……你的衣服都是知世选的,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就穿着了吗?”他掩饰般地轻咳一声,“我后来听说……还是知世梦见我们要来,特意提前照你的尺寸订做的。”   “……”   见我不说话,黑钢只得继续说道。   “至于那之前的问题……”   提起当初夜魔国的事情,他似乎也有些不自然,话也只说到一半便顿住了,接着便是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我有些好奇地偷偷回头看他,竟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红色的纸包。   红色的、长形的,比当初那一个看上去还要细致用心的——上面附着烫金的花纹。   “……喏。”   我看了他一眼。   “赔礼?”   “……”   我若无其事地晃了晃脑袋,然后一把从他手中抽过“红包”。   “黑大人的‘红包’真是万能的呢,过年可以送,就连别人结婚都可以这样随便送。”   黑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喝着跟我一样从晚宴上顺来的酒,我则默默地拆着纸袋。与那次合送了蓝蝶不同,这次的“红包”非常薄,里面只有一张红色硬纸,上面画着熟悉的烫金花纹。   “这次的花纹精致很多呐……”   找了半天没能从红包里找到钱的我,不由有些小小的失望,我想我可能真的有点喝多了,索性胡说八道起来。   “黑大人难道苦练贺年卡图案了吗?”   黑钢的酒杯举到一半,顿住了。   “贺年卡?”   “对啊,”我点点头,“这个上次不是用墨画的吗?而且纸质也不像这个这么硬这么厚实。”   估计上一张要是这个材质的话,大概也不会坏掉了……想到已经坏掉的那一张,我突然觉得红包里有没有钱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心头漾起暖意,手上的红笺也更加珍惜地用双手捧住了。   谁知这时,那个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忍者,竟然喷笑了出来。   “噗……”   我大惊失色。   “黑、黑汪汪……”   “谁告诉你那是贺年卡的?”   “不、不是吗……当时我去问过老大夫……”   夜魔国新年的第一天,我与黑钢一同去找那位白胡子老大夫拜年时,曾避开黑钢偷偷将红笺给他看过,老大夫看过之后笑着嘱咐我好好保存,之后就再也没给别人看过……我愣住,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没有人跟我说过那是一张贺年卡,何况就算当时有人说……我大概也是听不懂的。   “所以这……”   黑钢却渐渐敛了笑意,他仰头灌下一口酒,接着有些郑重地说道:   “我在夜魔国的时候,教过你日本国的文字吧?”   “嗯……”   “你……”他似乎有些紧张,“你把它对着光,仔细看看。”   我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一边努力回想着过去他曾教过我的文字,一边听他在耳边低低地说:   “在日本国……求亲的一方会先向对方提亲,如果对方同意,便将两人的生辰交给当地德高望重的巫女,以占卜求得两人是否合适,之后以此写成拜帖。”   小小的红笺上,两行墨色小楷,写着两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法伊   黑钢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所以……之前的也是……”   他望着我,点头。   “你说过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所以干脆就都不写了,再说,”他顿了顿,“我也不想去占卜,合适不合适……都是你了。”   “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烟花在辽远的天空中绽放,绚烂华美。   他酒红色的眸子隐在夜色里,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却知道他的心意,以及自己的心意。   “我再说一遍……跟我回日本国吧,等一切都结束之后。”   “谁答应你……”   “婚帖你早就收了,现在反悔太晚了。”   他不容我逃避,强势地吻了上来,动作却温柔而绵长。   我闭上眼回应他。   ……   “黑大人好过分……人家都没说什么呢……”   “你不是早就答应了吗,还跑去跟小店长许愿减寿,难道不是为了我?”   “你……”   “你难得做出那样的事,我想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才行。”   “……”   “我很高兴,法伊。”   “……我不高兴。”   “你不就是看人家结婚眼红了么。”   “……我才没有眼红。”   “难道……你不愿意?”   他半是认真地望着我。   我假装认真看焰火,偷偷用余光去瞟他,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破功笑出来。   “怎么会,”   我环住他的脖子,与他额头相贴,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尽是笑意。   “人家当然要好好和黑大人过一辈子啦!”   ……   夜幕下,烟花依旧像梦一般美好,转瞬即逝的灿烂,但一瞬足以永恒。   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不断继续的旅程,我们永远不知道路的前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命运从未仁慈,未知令人恐惧,但请永远不要退缩,因为人生永远向前行进;   如果发现前方是大片大片的荆棘与沼泽,那么就请大声呼救;如果害怕,就请握住谁的手,与他一起穿越险境与灾难,一起去期待那未来的无限种可能性。   你要相信人生奇妙的际遇,要相信你自己值得被爱,即使经历残忍的事情,也绝不是因你不配得到幸福。   因为不论面临着怎样痛苦的结束,希望的开始都终有一天将会来临。   【全文完】 后记:   从2016年1月17日开坑至今,将近两年时间,但其实算下来,去年一年也就只写了十章而已……拖到炸裂的我,已经被好多人问过是不是要弃了。   拖太久的问题就是,文风和心态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改变,暑假三个月没写之后再回来看之前写的感觉啊这都是什么鬼啊好想全部删掉啊这不是我写的……   能坚持下来靠的除了想给黑法一个幸福结局的愿望,还有更多的就是大家的支持。现在回头看其实很扯很中二很多地方非常OOC,法伊也经常被我写的很娘很女气(可能是因为很多地方代入了我自己的感受),但大家还是支持着我,久违地一更之后仍然会有很多回复,作为一个文手,每次看到回复真的是超感动,有时间的话都会好好地回复(如果没有回复的话大概是因为老年痴呆给忘了真的不是故意的啦……)   这个大长篇其实就是当初脑子一热,本来想写个七八万字就可以了,结果越写越长,最后算番外尾声加一起将近40w字,我的废话实在是太多了,大概是想表达的东西太多,然而笔力又不够,很多地方都想删改,不过这又是个浩大的工程啦。   从前一直想着写完的那天会有多么感慨多么舍不得啊,想到写完一定会像嫁了闺女一样哭,但可能是因为这次结局并没有太集中地写,也可能是在写着最后终章的时候已经哭得够多了,现在的我,虽然还是有点想哭,但更多的是一种非常平静、非常满足的幸福感,我想这大概是受法伊的感染,他和黑大人今后也一定会平淡而又幸福地生活下去吧,就算吵吵小架、就算还会有什么困难,他们也一定能互相扶持着走过去。   毕竟是咱们第一忍者加第一魔法师的强强联姻嘛!   至此,2018年1月14日(日记情人节),我终于把这篇假冒的法伊日记成功出清,历时两年,正文60章加番外尾声共七篇,总计近40w字,终于结束了,最强魔法师和最强忍者终于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可喜可贺哟~   不过虽然我废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其实漫画正篇里还有很多重要情节没有讲——比如两对樱狼的那个大圈子,还有四一的一些事情,所以说……   还有四个一组小番外!(可能遥遥无期)   剩下还有就是,对于之前我一直声称要爬墙的问题——因为当时有了其他漫其他CP的脑洞,现在也没放弃,但是在这篇快结局的时候还是新生了黑法的脑洞……   所以一年两年我大概是爬不出去了!   认栽吧。   谁让黑法就是这么招人疼爱呢?   2018.1.14.13:51 拖拉絮叨又有点痴呆的蠢树枝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